那伟岸的身影,那深刻英俊的五官,还有稍稍有些偏黑的皮肤,那双漆黑乌亮的眼睛,不是阿青,却又是谁?

“阿青......”姜氏满眼是泪,低低唤了一声,见那年轻男子抬眸看过来,她仔细瞧了瞧,终于肯定眼前的男子就是阿青了,她老泪纵横,“你怎么才回来,你到底怎么了?啊?那个女人呢?”

见着姜氏,袁嗣青激动得很,几步走了过来,跪下道:“拜见母亲。”

听到母亲两个字,姜氏眼泪更是止不住往外流,她闭了闭眼,颗颗热泪滚滚落下,她叹息道:“如今还叫母亲,又有何用?起来吧,往后叫我伯母就好。”说着便弯下腰,亲手将袁嗣青扶起。

袁嗣青却是蹙眉,不解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我回来,您似乎不太高兴。”又转头左右瞧了瞧,“阿皎呢?”

姜氏伸手往一边指了指:“在里面,你进去瞧瞧吧。”

袁嗣青面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他站在远处理了理衣裳,而后才抬脚往屋子里去。

这是阿皎的闺房,里面一系粉色,梦幻得很,这样修饰房间,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他垂眸笑了笑,负在身后的手握得紧了些,一步步往床边去。他见她静静躺在床上,他以为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呢,喜欢这样装睡来逗他。

见阿青少爷来了,霜儿小心翼翼退到一边去,低着头道:“小姐已经昏迷好几天呢,一直迷迷糊糊的,阿青少爷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跟小姐说说话吧。许是听了你的话,她病就好了呢。”

“她病了?”袁嗣青一愣,随即大步走到床边坐下,见他日思夜念的佳人此时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由惊慌起来,抬眸问霜儿,“是怎么病的?”

霜儿翻了个白眼:“这事跟阿青少爷没有关系,阿青少爷已经娶了旁的女子为妻了,还不允许我家小姐为了旁的男人而伤心吗?阿青少爷,有位京城里的少爷瞧中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也喜欢那位公子呢。”

袁嗣青手抖了抖,眼中有换乱一闪即逝,他艰难地对霜儿道:“我来陪着她,你先下去吧。”

霜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药就在这边,阿青少爷得喂小姐将药喝了。”

袁嗣青目光片刻没有离开她的脸,温暖厚实的大手轻轻将她那双柔软无骨的小手攥起,摩挲着,眼里有泪意,亮晶晶的。

“阿皎,我回来了,我终于回家了。”他微微垂眸,却有大颗泪珠落下,滚烫的泪珠落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晕染开来,他继续道,“我没有娶别人为妻,我怎么会娶别人,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为妻,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

五年了,他十六岁离开古阳县,到如今回来,整整五年时间。

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皎,外人打拼再难,只要想到可以给阿皎一个更好更舒适的生活环境,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为什么,为何如今自己回来了,阿皎却是喜欢上了别人。

为何她还会认为,自己已经娶了旁人为妻?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迟归了吗?

自己迟归,可是有写信回来说明的,他在信中说,因为要报答救命之恩,所以留在安阳县帮忙恩家忙着割麦子。

他在信中详细写了他所在人家的地址,可他不但没有收到她任何来信,如今回来,她竟然为了别人病了......她脸色那般苍白,他心疼。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女人,他一辈子疼爱的女人,岂能叫旁人给伤成这样?

“谢公子......”她轻轻蹙起秀眉,脑袋左右晃了晃,似乎梦到什么,十分痛苦的样子,“不要......不要为了我挨骂......”忽然又流了眼泪,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凝结在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如珍珠一般。

“谢公子,你待我好,便是我娘不应,我也会嫁给你的......”

“阿皎......”袁嗣青轻轻唤她一声,赶紧将放在一边的药碗端了来,用汤勺喂她一口口喝药。

陈皎迷迷糊糊间醒了,她半睁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男子,忽然间笑了起来。

袁嗣青给她喂了药,又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终于将她身子调理照顾得好了。

她幽幽转醒的时候,外头鼓手吹打声音越来越近,待得她醒来的时候,瞧见的第一个人,却是匆匆闯进来的谢潮荣。

“阿皎,我抬着花轿来娶你了。”他深深搂她入怀,因为带病日夜赶行程,所以面色也并不好,甚至下巴有了青色的胡渣,深邃的眼睛也有着红色的血丝,他搂着她,亲吻她额头道,“我要娶你为妻。”

陈皎也虚弱地伸出双手,有些犹豫,又颇为期待地轻轻环住他腰肢。

“我答应你......”

******

“阿青?”她唤他,语气有些激动,却也有些平静。

“阿皎,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他强行压制住即将崩溃的内心,尽量装着平淡的样子,英俊的面容上微微含笑,“你要幸福。”

她微微顿了片刻:“你夫人呢?”

他道:“已经......离开我了......”

她即将嫁给别人,我永远祝福她,并且时时刻刻以一种重要的身份守护着她。

第186章前世

谢繁华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小小身子从高高的圈椅上爬了下来,慢慢将脚落到地上,然后抱起一旁的小花就往外面跑。

端着茶水进门的赵桂氏瞧见了,唤道:“三小姐,你这往哪里去?”

谢繁华扬起小脸,迎着太阳望着赵桂氏,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桂妈妈,刚刚春桃说家里来了位大哥哥,我要去找他陪我玩儿。”说完抱着小花就要跑,却被赵桂氏抱住了。

赵桂氏笑着说:“是啊,是三小姐的表兄,不过,咱们是女孩子,女孩子不跟男孩子一处玩的。”

“为什么啊?”谢繁华不懂,皱巴着小脸,一脸好奇地问,“二哥哥也这样说,他总说我是女孩子,不爱带着我玩儿。可我常常见他跟大姐姐二姐姐一处玩儿,大姐姐跟二姐姐也是女孩子啊。”

赵桂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还是笑着道:“因为三小姐还小呢,大小姐跟二小姐年岁大了,大孩子不爱带着小孩子玩。等三小姐长大了,家里头的少爷姑娘就会带着你玩了。”

“我已经不小了,我五岁了,娘都说我是大孩子了。”她小脸皱巴着,明显有些委屈,眼瞧着就快要哭了,“二哥哥为什么不愿意带着我玩儿,我喜欢跟着他玩,他会做弹弓打鸟儿。”

赵桂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三太太在侯府受排挤,连带着三小姐都遭人欺辱。

六年前,三太太从扬州嫁到京城的时候,多风光啊,三爷用八抬大轿一路将她从扬州抬进京城来,当时花轿进城的时候,街上很多人来看热闹呢。那个时候,个个都说三太太命好,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竟然能嫁给燕平侯的三公子。

那谢家三爷谢潮荣,便是娶续弦,也是有不少人争着愿意嫁的。

到头来,却是娶了一位农女,而且还办得那般风光,着实叫人羡慕呢。只是好景不长,三太太只过了三个月甜蜜幸福的好日子,之后东疆传来二爷战死沙场的噩耗,三爷犹豫挣扎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披甲上战场替兄报仇守卫国土。

这一走,就是五六个年头了,期间还送回一位贺姨娘。

三太太才将生下三小姐没多久,那位极尽风光的贺姨娘便诞下龙凤胎来,母凭子贵,往后就只瞧见她在府里横着走了。

贺姨娘进门不久后那段日子,她总会瞧见三太太一个人偷偷发呆,经常坐在屋里头,望着窗外那巴掌大的天空,一坐就是大半天。谁叫她她都不理,常常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愣神发呆。

没有哭过,也没有发过脾气,安静得有些吓人。

后来三小姐落地了,她得了孩子,精神才明显好起来。瞧着三小姐一日日健康长大,三太太跟着心情也好了很多,见三太太生活有了重心,他们这些跟前当奴才的,心里一块大石也就放下了。

三爷临走前交代过,定要好好照顾三太太,不要惹她生气,要事事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可是三爷却不知道,真正让三太太将心门关上、再开心不起来的人是他啊。

新婚燕尔,他丢下三太太一个人在家,带着一群兄弟上战场去了,半年不到,却是送回一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姨娘回家来......

赵桂氏眼里酸,只将谢繁华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不说话。

“枣儿,这么大孩子了,还要桂妈妈抱着你,羞不羞啊。”陈氏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绯色的春衫,面上含着浅浅笑意,将手朝女儿伸去。

“娘。”谢繁华唤了一声,然后蹭着身子要从赵桂氏身上下来,蹭蹭往自己母亲怀里扑去,“娘,我想出去玩儿,春桃说家里来了一位大哥哥,我想去跟大哥哥玩儿。娘,我想去。”

陈氏摸着女儿小脑袋,点点头道:“好,娘带你去。”

侯府花园里,一位穿着玄色圆领袍子的少年笔直站在湖边,旁边有人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一直捡着地上的石头往少年身上砸。

“我娘说你不是人,你是狼人,娘说你很凶残。”谢素华一边自己砸,一边还捡了块更大的石头递给弟弟,“玉华,你砸他,打死他,他跟咱们不一样,他是喝狼奶长大的,他是一头小狼。”

少年也就九、十岁的年纪,他微微垂着眸子,眼眶有些湿润,长长卷卷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

他站着一动不动,在家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是一头小狼,为什么跟着祖父祖母来了京城,还是这么多人说他是狼。

“打狼喽,打狼喽。”谢玉华很开心,接过大石头就要砸。

谢繁华见平时惯会欺负自己的弟弟妹妹在欺负旁人,她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一句话不说,就朝着谢玉华扑过去,将他骑在身下。

谢玉华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旁边谢素华见有人欺负自己弟弟,而且还是那个讨厌鬼,她一边哭一边朝谢繁华打过来。

见府里头三位小主子打起来了,跟着的丫鬟都慌了手脚,赶紧来拉架。

陈氏没有料到女儿会打人,赶紧将女儿抱了起来,见女儿一副还要下去干仗的架势,她将她抱得紧紧的,生怕有人将女儿夺走似的。

后花园里乱做一团,附近赏花的太太姑娘们都跑着来了,还有另外一头的谢容华谢旭华兄弟。

贺氏见一双儿女哭得厉害,赶紧抱了起来,然后明知故问道:“告诉娘,是谁打你们的?”

谢玉华只知道哭,谢素华则指着谢繁华说:“是她,是她打的弟弟。”

“就打你,我就打你,我还要打你。”谢繁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素华姐弟说,“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这位大哥哥,你们用石头砸他。你们还骂他,说他不是人,你们说要打死他。”

听了这话,贺氏气焰下去了,偷偷扭头望了眼唐国公夫人,有些慌张。

谢老太太听了这话,一张脸立即板起脸,只对贺氏道:“你莫忘了自己身份,不过是三郎一位妾氏,什么时候能够在少爷小姐跟前自称是母亲了?还不赶紧抱着少爷小姐下去,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是,老太太。”贺氏没有再说话,低着头走了,走到陈氏母女跟前的时候,望了她们一眼。

“承堂,你过来。”李老太太将自己孙儿拉到一边去,见孙儿白净的小脸上有泪水,她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转头对自己堂妹云老太太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孙儿虽然小的时候吃过几嘴狼奶,可本性善良,可不是旁人口中的狼人,六妹妹,看来你们府里头的人,竟有那些背后爱嚼舌根的。”

自己堂姐姐性子,谢老太太最是了解的,她一贯最是温和的人了,可若是生气起来,那绝对是动了大怒。

谢老太太赔着笑脸道:“三姐姐,这都是妹妹管教不严,你放心,这件事情妹妹一定会好好处理的。”

这唐国公李家,极为勋贵,如今戍守北疆,圣上曾多次要召唐国公回京为官,都被唐国公婉言谢绝了。李家如今兵权在握,极为荣宠,若是得罪李家,对谢家真是半点好处没有。

李老太太牵着孙儿的手走到谢繁华跟前去,陈氏见了,赶紧将女儿放下来。

谢繁华仰头望着眼前的大哥哥,一脸严肃地说:“我瞧见他们用石头砸你身上了,你别怕,下次他们要是再敢打你,我就打他们。”然后牵了牵他小手,眼睛盯着他腰间挂着的一张小小弓弩瞧,乐呵呵道,“哇,这个好漂亮,肯定比二哥哥的弹弓还厉害。”

李承堂垂眸望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弓弩,想伸手解下来送给这位帮助自己的妹妹,可想着这东西是用来杀敌杀畜生的,威力大着呢,不是小孩子该玩的东西,于是又收回了手。

“这个不能给你,你要是喜欢,我重新做一个给你。”他眼睛干净纯澈。

谢繁华头一扭,倔强道:“我帮你打人,才不是要你这东西呢。”然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望了眼,又扬起脑袋说,“我是真的愿意帮你的,我可会打架了,跟他们打,每次都是我赢,大哥哥,我可厉害了。”

说着说着,眼睛又瞥到了那张弓弩上。

李承堂笑了笑,轻轻抬起手来,犹豫地在她圆圆的小脑袋上拍了拍。

谢繁华却是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一直往陈氏怀里蹭,陈氏弯腰将女儿又抱了起来。

李老太太对云老太太说:“六妹妹,既然你们家这丫头愿意跟我的孙儿玩,不若叫我带走好好玩几日吧?”

谢老太太见状,自然是得应着的。

陈氏却舍不得女儿,一把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谢繁华聪明,她也紧紧抱住自己母亲的脖子。

“我很想跟哥哥玩儿,可是我不想离开我娘,我要一直跟我娘在一起。”

李老太太笑着说:“这有何难呢?姨祖母在城外有一所宅子,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姨祖母想请你娘跟两位伯母,还有哥哥姐姐们一起去玩,你说好不好?”

第187章前世终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处宅子坐落在半山腰,人间四月天繁花开尽,可是这里的大片桃花只才露出浅淡的粉色。

这是谢繁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她小小身子穿梭在桃林中,先是由母亲牵着手,后来玩得欢了,不愿意再让母亲牵着,只想自己玩。

“承堂哥哥......”她实在太开心了,若是能一直呆在这里多好啊,她扭着小小身子朝一身玄色衣裳的少年跑去,仰着小脸看她,笑眯眯的,“这里真漂亮,我好喜欢这里啊,承堂哥哥,你们是不是不走了?”

她希望他们不要走了,因为家里哥哥姐姐都不爱带着她玩,就只有承堂哥哥会带着她玩。

他还给自己做可以打树上鸟儿的弓弩呢,自从有了弓弩,她就天天追在鸟儿后面跑,她再也瞧不上二哥哥的弹弓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泛起一丝亮光,眨了眨眼睛,随即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枣儿,我要回去了,我会想着你的。”他虽然嘴角有着浅浅笑意,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他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有些湿润,垂立身侧的小手也攥得紧紧的,他也舍不得这个妹妹,只有她从来不嫌弃自己,只要她不会说自己是狼人。

见面前小姑娘撇着嘴巴,似乎要哭出来,他想着要怎么哄才好,却见小丫头忽然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如果你走了,我可以去找你啊。”她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很开心,站在原地不停拍手欢笑,“那里一定更好玩,还有马儿骑呢。”

李承堂小拳头捏得更紧了,望了她一眼,有些弱弱地问:“你......真的会找我?”祖父不愿意进京为官,他可能往后许多年都回不了京城了,爹爹御敌不过,他要随着祖父赶去北疆遥城御敌去。

“当然啊。”她答得十分干脆,可想了想,又嘟起嘴来,“可是......可是我还太小了。”她看看自己的短手短腿,一脸懊恼。

“那我等你长大。”他心情好,伸出一只手来,将小拇指翘起,“咱们拉钩。”

她立即就又露出笑脸来,也伸出小拇指,跟他的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激动得又转了几圈,然后说,“承堂哥哥,要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还没去找你,我肯定是被我家里人管着了,那你一定要来救我。”她仰起小脸,很认真地望着他,“把我跟我娘都救走,承堂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娘不开心的,我知道,她不喜欢住在家里。”

李承堂垂眸想了想,面前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容来,那个年轻的女子,面上总有淡淡忧伤。

他想了想,冲着面前的小女孩微微点头:“好。”

他回了遥城,一年一年等着,等了九年,却一直没有等到他想等的那个女孩。

到了第十个年头,他再也不想等下去,牵着一匹白马,直接去了京城。

唐国公一家戍守边疆,若是没有皇帝的圣旨宣召,是不能够入京的。可是他来了,为了十年前彼此间的一个承诺,他冒着受死的危险,来找她了。因为她说过,如果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去找他,肯定是被家里人管着了。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燕平侯谢府,却是比十年前更加繁盛了。

谢家三郎战胜归来,受封靖边侯,一府两侯,极为荣宠。

他不是光明正大来京城的,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去谢家,因此,只能等到天黑的时候,偷偷去找她。

他穿着夜行衣,越过谢府一层层护卫,找到她所住的地方。

才将走进院内,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着褐色袍子的中年男人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天太黑,他瞧不见男子的脸色。但是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因为有丫鬟唤他侯爷。

想来该是靖边侯谢潮荣吧,他的表叔,枣儿的父亲。

屋子里头很静,他跃身到了屋顶上,悄悄拿下一块瓦片,他瞧见有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虽然离得远瞧不起容貌,但他知道,那个少女是枣儿,而那位妇人便是靖边侯夫人。

他静静瞧着,心里很疼,抓住瓦片的手越来越紧,他忽然想带走她。不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悄悄将她带走了。

屋子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很暗,谢繁华将婢女都挥了出去,只一个人静静抱着手坐在纱帐内。她赤着脚,下巴搁在膝盖上,手上抓着那张弓弩,然后眼泪又啪嗒啪嗒流了下来。

不能去找他了,往后都不能去了。

她轻轻伸出手来摸上自己的脸,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脸上有一个个小坑。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她不敢照镜子,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副容貌。

她有着一脸的麻子,所有人见着她,都躲着她,没有人喜欢她。

他轻轻从窗户跳了进来,风吹起纱帐,他瞧见了那抹瘦削的身影,无助的,可怜的,他忽然很想将她抱进怀里。

“枣儿......”他尝试轻轻唤了一声,见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动了下,他脚下步子更轻了。

不知道为何,这次回来,他觉得她似乎变了许多。

谢繁华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越是听得出来,她越是泣不成声,只一个劲摇头道:“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见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他心里一惊,早顾不得许多,大步走到床边去,温暖厚实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纤瘦的手臂,“枣儿,我回来了,我来找你了。”

谢繁华哭得肩膀直耸动,哽咽道:“我......我很丑......”

“让我瞧瞧。”他轻轻凑过去,用手慢慢托起她的脸来,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张小脸依旧娇嫩白净,只是,满脸稀稀落落布满小洞,脸颊有,额头有,鼻尖也有,她那双眼睛依旧很大,里面蓄满泪水,真是......真是可爱又可怜。

他忽然笑了起来,小心翼翼捏了捏她鼻子道:“哪里丑了?比十年前更美。”

谢繁华微微一愣,然后又捂着脸说:“你骗我!你骗我!他们都说我丑,背地里都喊我麻子,没有人愿意理我,呜呜呜。”

他轻轻拍她后背:“旁人那是嫉妒你,她们嫉妒你长得好,所以故意这样说的。枣儿,你是信她们,还是信我?”

谢繁华止住哭,又微微扬起脸来,看着眼前眉目俊脸的青年,终于开口唤他。

“承堂哥哥......”

他很是认真点头,轻轻揽她入怀道:“我想娶你做妻子,我想带你去大漠。”

“还有我娘。”她见到了承堂哥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他衣领道,“带着娘一起走。”

他微微愣了一会儿,想着方才大步夺门而出的男子,点头道:“好。”

正当李承堂谋划着要如何提出娶谢家三女为妻的时候,北疆战事一触即发,祸不单行,没过几日,有人早朝上奏疏言,北疆之所以突起战事,那是因为原本该是戍守在北疆的英勇战将李承堂不得召而进京。

次日,圣上便宣李承堂进宫,下旨要他将功赎罪。

他临走前的那晚,又偷偷去看了她,他要她等着他回来。等打完了仗,他就会回来娶她了......

可她得来的消息,却是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她日日都能梦见他,浑身沾着血,却依旧对她微笑,要她等他回家。

他说,回家了,就娶你。

她从梦中醒来,眼角有湿润的泪意,想着前程往事,竟然默默哭了起来。

睡在身边的人闻得动静,也起了身子,温厚的手掌轻轻拍在她肩膀上,温柔道:“怎么了?枣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来,我抱着你睡就不怕了。”

“承堂哥哥......”她哭着扑进他怀里,哽咽道,“对不起,我当初没有等你,对不起......”

当初得知他死讯后不久,她就被家族当成一颗棋子,跟夏盛廷订了亲。

婚礼当天,他却回来了,满身的血,拦着花轿......可她却不能嫁给他了,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