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战争会很快就结束的,万万没有想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年之后了。洞房花烛夜,他揭开她盖头的时候,亲口承诺过,若是此生有负于她,定然不得好死。

他最后还是负了,虽然不是自己所愿,但确实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情。

十五年来,他一刻都不敢想象,当妻子没有等到他回来,却等到被他送回来的贺氏时会是什么感觉......驻守东疆的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妻女,每天睡觉前都会想着,枣儿该是又长高一点了,妻子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

那些岁月里,他除了跟将士们呆在一起研究战术,便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给妻子写信,跟她汇报自己一天的行踪。十五年来,半个月一封信,雷打不动。除了犯错的时候碰过贺氏,他从没有碰过其她女子一根手指头。

除了自己妻子,他对其她女人根本毫无兴趣,他喜欢做那样的事情,可他只喜欢跟自己妻子做。

陈氏也想到了十多年前,她跟丈夫成亲数月之后,丈夫决定上战场替二哥报仇。

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哭着求他不要离开他,她一个人呆在侯府会害怕,她看得出来他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她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痛苦。她知道,二哥是战死在沙场的,为高句丽人所杀,死后尸体挂在城门上,晒了整整一个月。

那是怎样的侮辱?丈夫是血性男儿,他跟自己二哥打小感情就好,若是不让他上战场去,他怕是会后悔抑郁一辈子的。

最后还是她妥协了,因为她不忍心见丈夫成日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让他去,无论成与败,至少是尝试过了。可她也害怕,她怕自己会跟二嫂一样,会一辈子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这牢笼一般的大宅子里。

好在丈夫走后不久,大夫来给她把了脉,她有了身子。

有了女儿之后,她将对丈夫的思念都转移到对女儿的期待上,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想着,女儿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就算后来贺氏回来,她也没有那么伤心,因为她有了女儿了。

自然是会丈夫失望的,但是女人一旦转移了注意力,痛苦也会相对减轻,从而变得麻木。

其实当初她对丈夫的依赖跟思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寂寞,以及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有了旁的牵挂,有了旁的寄托,她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时间久了,她都已经有些忘记丈夫的模样了,也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因为潜意识里渐渐放下,所以平日里见到贺氏时,倒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直到丈夫战胜归来,直到在谢家祠堂见到跪在列祖列宗跟前的丈夫的时候,她刻意隐忍了十多年的泪水才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

那时候她才知道,不是不思念,是刻意不愿去想起。

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不会痛苦,只有忘记了他,她才会不在乎他是否纳妾。

他回来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酸甜苦辣......都有,甚至差点下了决心与他和离了,可最后两人到底还是坚持厮守在一起,直到如今甜瓜儿都落地了,感情才算渐渐融洽起来。

感情这样的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阿皎,你在想什么?”见妻子并未搭理自己,而是垂着头发呆,他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哑着嗓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不是还在害怕?怕我这次一走又是十多年,而且连女儿也带走了......”

陈氏确实有了阴影,不由哭了起来,抬手便狠狠捶打在丈夫身上,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媳妇一般。

“枣儿回来的时候,要是掉了一根发丝,我都与你没完。”陈氏十分严肃地瞪着丈夫,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里面有亮亮的光。

谢潮荣忍不住亲了亲妻子的眼睛,却吻掉了她眼中一滴泪,那泪水掉落在他手上,滚烫灼热。

“女儿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便咬下我一块肉,成吗?”谢潮荣实在舍不得与妻子分离,又见她此番哭得梨花带雨,索性将妻子抱坐在腿上,掰开她的双腿,让她面朝着自己,他满眼渴望地盯着她,眼中有小火苗在攒动。

陈氏此番心思不在这上面,只一再叮嘱道:“我知道你要守护在圣上跟前,但是你有属下,一定要找几个可靠的时时刻刻护着枣儿,我实在担心她。”

谢潮荣忍不住凑唇亲吻妻子的脸,滚烫的唇落在她耳边,带着湿热的温度。

“你只关心女儿,却不说一句关心我的话,为夫伤心。”

陈氏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不老实,倒也没有反抗,只是扭了扭纤柔的腰肢。

谢潮荣为了安抚妻子,笑着说:“有那李世子在,咱们的枣儿不会受到半点伤害。”提到李承堂,谢潮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唇角边也由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敢夜闯侯府的?到底是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够瞒过他的眼线那么久......

也不知道这小子对女儿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竟然能哄得女儿早早便从周庭深的悲伤中走出来,真是够有手段。

怪道女儿不肯应了陈七郎的亲事,原来是早早瞧中了少年成名的漠北杀神。

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有他守在边疆的时候,东西突厥根本不敢南侵,而如今的唐国公府,其实靠的也是李承堂。

至于他的那位表兄,原也算是个人物,可跟他自己儿子比起来,到底弱了许多。

只要那小子能够一心一意待自己闺女,他还是看好他的,有本事的男人才能够守住自己的女人,他相信李家那小子将来做得会比自己好。

陈氏侧头望着丈夫,见丈夫眼睛里攒着笑意,不由蹙眉问道:“你在想什么?那李世子......”

谢潮荣回头望妻子,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然后掀起她的裙子便凑了过去,一边行事一边喘息着道:“阿皎,待这次回来,咱们将枣儿的亲事定了吧。”

陈氏最受不得这样的姿势,瞬间软成一滩水,丈夫说的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高高抬起腿去迎合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秋季节的清晨,总带着些许清冷的芳香,风透过窗棱轻轻吹在谢繁华的脸上,谢繁华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后伸着懒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习惯性地伸手往床边摸了摸,还是热乎的,莫非他又来过?

谢繁华惊得立即弹坐起来,伸头左右看了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失望。想来也是,他就算来,也不敢逗留到天亮的,要是被爹爹跟哥哥发现了,不管打不打得过他,也不管他是何身份,都会砍了他腿剁了他手的。

往后还是叫他不要再来了,他公务繁忙,又总不睡觉,身子怎么受不得住?

在圣上跟前当差最是危险的了,一个走神,很可能就会招惹杀头之罪,她可不希望他犯错,她要他长命百岁,一辈子都陪着自己才好呢。他说过婚后会常常带着自己出城打猎的,也说过会帮着自己将成衣铺子开到南方去,还说过,再过几年他就向圣上请求外放,调去地方为官,不让她在大宅子里面吃苦。

想到这里,谢繁华心情莫名其妙好起来,唇角边挂着深深笑意。

梳洗打扮一番,谢繁华照例先去母亲那里,然后跟着母亲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繁华到祥瑞堂的时候,难得见到谢旭华也在,谢旭华如今是千牛卫,常常都歇在宫中,当值的时候就贴身好好保护圣上,不当值的时候,他会跟兄弟们一起切磋武艺。

总之他还没有娶妻,家里没有什么牵挂,回不回家,没有多大差别。

谢繁华偷偷打量自己二哥,见他如今似乎越发冷肃严峻了,一张脸永远如冰山一般,怕是万年阳光都融化不了。谢繁华瞅了哥哥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又沉沉叹息一声。

哥哥打小就这样,面冷心热,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喜欢装严肃,其实只有她知道,哥哥是最好的哥哥了。

她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哥哥带她玩儿,哥哥虽然总是摆着一张臭脸,可从来没有凶过她,虽然开始的时候总不给她好脸色,可最后总带着她在身边的,还是哥哥。

这样的好哥哥,一定要幸福快乐才好,定要娶个贤惠温柔的嫂嫂,多多关怀他心疼他才好。

谢繁华在偷偷打量哥哥的同时,谢旭华目光也轻轻落在妹妹身上,却只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挪开。

数月未见,小丫头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总爱拖着两条鼻涕跟在自己身后哭的小不点了。也不是那个总闹着要自己给她做木枪的小妹妹了,她很快就要嫁人生子,她会有更亲近的人陪着她,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再往后靠,时间久了,说不定她就会忘了自己。

就如二妹妹锦华一样,嫁去夏家之后,她的生命里就只有夏盛廷。

谢旭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儿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妹妹们,一个个都走了,就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缅怀着过去,似乎舍不得往前走。

老太太坐在上位,问了几句陈氏身子情况后,又将甜瓜儿抱在怀里逗着玩了会儿。甜瓜儿小脸嫩得如豆腐一般,白净无暇,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老太太看,然后小嘴一撇,就笑了。

谢老太太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她伸出手指在甜瓜儿脸蛋上碰了碰:“咱们家又多了位千金,只是不知道祖母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能看着五姑娘跟六姑娘出嫁了。”

五姑娘谢静华如今有四岁了,身子还是圆鼓鼓胖乎乎的,此番正歪坐在二太太马氏怀里,听得祖母提到她,她立即扭过身子道:“一定可以的!”

小姑娘梳着花苞头,模样认真可爱,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谢繁华也笑,用手刮着脸说:“五妹妹不知羞呢......”

谢静华见到三姐姐,就不要母亲了,埋着小短腿就往谢繁华这边跑来,然后蹭到她怀里使劲撒娇。一会儿要三姐姐抱抱她,一会儿又要三姐姐亲亲她,一会儿又说三姐姐有了六妹妹,就不要静儿了。

总之小姑娘撒娇磨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谢繁华都被她磨得受不了,只能抱起她胖乎乎身子来,然后在她脸上亲了几口。

马氏笑着训斥自个儿女儿道:“静儿不许胡闹,你三姐姐如今也大了,哪里有功夫总陪着你玩儿?别再闹你三姐姐,快到娘这里来。”

谢静华小肉脸皱成一团,不情愿地跺脚道:“三姐姐身上香香,就要跟三姐姐呆在一起。”小姑娘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说着话就哇哇大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娘最讨厌了,为什么不让我跟三姐姐玩儿,三姐姐才不会讨厌我呢,三姐姐最喜欢静儿了,娘骗人!”

小姑娘口齿清晰地说完一番话,又仰头看着谢繁华,极为认真地问她:“静儿没有爹爹,娘说姐姐的爹爹是大官,所以会不愿意带着静儿玩,叫静儿不要总到姐姐那里讨没趣。三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六妹妹,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谢繁华一口否定,然后抽出帕子来给妹妹擦脸上的泪水,安抚她说,“二伯母不是不给你来找姐姐玩,她只是想一直留着静儿陪着她,静儿你想想,你四哥哥如今一直在南山书院念书,刻苦得很,数月才回来一次,二伯母定然舍不得的,若是你也再不陪着她,她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所以静儿要听话,往后好好陪着自己娘亲好不好?”

谢五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孩子虽然不怎么知事,但是懵懵懂懂觉得自己姐姐说得对,便轻轻点了点头。

“五妹妹真乖!”谢繁华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以安抚小姑娘,她承诺道,“为了奖励妹妹乖巧懂事,姐姐给你做个跟六妹妹一样的可爱兔耳朵帽子好不好?”

谢静华大眼睛一直盯着六妹妹看,然后眼睛一亮,立即点头:“那我要跟六妹妹一样的,六妹妹头上戴着那个很漂亮,三姐姐,你要把我的做大一点,我看了一下,我的脑袋比六妹妹大很多,你要是做得小了,我戴不进去......”

小孩子人虽小,但是口气倒是不小,谢老太太招手道:“别磨着你三姐姐了,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将最小的两个孙女抱在怀里,一手搂着一个,“往后留在我跟前的,也只有你们姐俩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许多,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问陈氏:“三郎的衣物可都准备妥当了,还有三丫头的东西,可带齐整了?姑娘可不同儿郎,想的得齐全些,免得跟着去后闹笑话。”

陈氏站起身子回道:“昨儿晚上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老太太放心。”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望着谢旭华,唠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日总跟一群大老爷们呆着,这样什么时候能娶得上媳妇?祖母给你选的你不喜欢,祖母也不逼你,那你告诉祖母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了?不管是谁,祖母也会请人上门提亲的。”

谢旭华站起身子,恭敬立在一边听长辈训话,却是不答话。

陈氏犹豫片刻,才是琢磨着开口道:“不若媳妇也听着些,京城里若是有跟二爷年纪相当的,都着人画了画像来给二爷瞧,二爷喜欢谁,咱们便请人上门说媒去。”

谢老太太瞅了陈氏一眼道:“既然你如今是侯夫人,六姑娘又生下来了,往后该去的应酬就别让三郎一个人帮你顶着。他们男人在外应酬,如何不辛苦?男人们扎堆在一起,少不得要喝酒,三郎好几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来,又不敢回后院,只能在前面书房将就一晚上。”

陈氏倒是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原来那些丈夫不回后院的日子,都是应酬上醉了酒吗?

她使劲绞着帕子,心疼得很,又连连朝老太太点头。

到了晚上丈夫回来,她已经亲自下厨做了平日里丈夫最爱吃的菜,在等着他一起吃。

谢潮荣受宠若惊,很给面子地吃了满满四碗饭,吃完第四碗后还想添,被陈氏给拦住了。

陈氏笑道:“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了?这般急吼吼地做什么......”

谢潮荣挨着妻子,伸手揽过她肩头道:“你做的跟那些老婆子们做的怎能一样?为夫自然要多吃一些。”想着明儿一早两人就要小别了,谢潮荣很是不舍得,抱得妻子更紧了些,“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陈氏见他又不老实了,不由扭了下身子道:“你先别闹,这才什么时辰,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又板着脸说,“我问你,你平日不回后院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喝多了酒了,不敢回来?”

谢潮荣没想到妻子会突然这样说,不由瞅了她一眼,随即厚着脸皮笑道:“也没喝多少,其实我都是装醉,是我把他们灌醉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陈氏知道丈夫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在说谎了,不由眼圈儿就红了。

老太太说得对,她对丈夫的关心,太少了......

谢潮荣眼瞅着瞒不过去了,便闷着头,低低道:“你也别生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人家孩子满月酒,人家儿郎娶媳妇,主家来敬我酒了,我总不能不喝吧?你敬一杯他敬一杯,同桌的宾客再互相敬几杯,自己的下属敬你你也不能不喝......”

他话还没说完,陈氏便凑唇吻住了丈夫的嘴,但只是蜻蜓点水一下,随即就离开了,认真地道:“往后这样的场合,我跟着你一起去吧,这样有人来劝你喝酒的时候,有我在,他们也不敢劝得太过。”

谢潮荣紧紧抱着妻子,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舍不得松手。

夫妻两人又黏在一起腻歪了好一阵子,眼瞅着妻子已经睡得很沉了,谢潮荣则穿衣起身。

他目光阴沉沉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仿佛要去杀人一般。

明天便是众人随着圣上一起去皇家猎苑狩猎的日子,今天晚上,那个小兔崽子肯定还会来。小兔崽子敢半夜偷偷闯进女儿香闺欺负自己女儿,谢潮荣眸中跳着火苗,他想打折了兔崽子双腿。

李承堂今日来得早,二更还没过,他就偷偷翻墙跑来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光彩,所以谢潮荣蹲点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叫旁人知道。

谢潮荣见那抹黑色的身影正步伐矫健地往女儿闺房处去,不由气炸了肺,几步上前便拦住了他。

“李世子这般急匆匆的,是往哪儿去?”谢潮荣双手背负,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脸色十分不好看。

李承堂只微微愣了一会儿,随即恭敬地朝谢潮荣问安,就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都对我女儿做了什么?”谢潮荣也不想留着这李世子在这里逗留太久,便直接切入正题道,“你要是敢做了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情,我谢潮荣拼了命也要打断你的双腿!”

李承堂不是害怕靖边侯真打断他的双腿,他只是怕谢家人不同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他,毕竟,是自己母亲说了侮辱别人的话。

谢家最疼闺女,定然不会将女儿嫁去一个有着恶婆婆的人家。

如此想着,李承堂便道:“表叔,我是真心想娶三妹妹为妻,只要表叔答应将三妹妹嫁给我,我保证不叫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谢潮荣抬腿便狠狠踢向李承堂小腿,他的确是生气,自己闺女这般好的姑娘,还没成亲前,怎能容他这兔崽子这般玩弄侮辱?他这是什么意思?笃定自己会将女儿嫁给他吗?若是他最终没有娶得到女儿,他们俩之间如今天晚上的这些又算怎么回事?

要不是怕此事为旁人所知晓,谢潮荣真想狠狠打这小子一顿。

强压制住心头那口怒气,谢潮荣冷声道:“我们谢家的闺女,不是你翻几次墙就能够娶到的,你要是真有娶枣儿的诚意,便拿出你的诚意来,而不是这般深更半夜翻墙入院,你这是采花大盗的行为!”

李承堂垂立身侧的双手轻轻攥起,有些贪恋地往汀兰院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垂下脑袋道:“表叔放心,我不会毁了枣儿名声的。每年春秋两次狩猎,圣上都会有一次比赛,赢得头筹的,圣上会有所奖励。侄儿会竭尽全力赢得比赛,然后请求圣上给侄儿跟枣儿赐婚。”

谢潮荣冷瞥了他一眼,哼道:“算你小子识相,回去吧。”

李承堂有些不甘心,犹豫着道:“表叔,能否......”却被谢潮荣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只深深朝汀兰院方向又望了眼,告了辞就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每年春秋两季,皇家都会举行一次大型狩猎活动,时间定在每年五月、十月。为期长短不一,有的时候两三日便回,而有的时候,若是圣上高兴了,罢朝十天半个月不回也是有的。

以往跟在圣上身边的成年皇子只有二皇子杨允跟三皇子杨曦,而两位皇子的骑射箭术都是不相上下,此次狩猎多了大皇子杨善,众人不免要猜测起来,年岁相当的三位皇子站在一起,到底是谁要更厉害一些。

圣上目前尚且未立储君,可自从将大皇子解禁之后,便时常宣大皇子去思政殿助理庶务,可圣上却迟迟不予其封号,叫朝中众人都拿捏不准圣上心思。有人认为,大皇子为嫡长子又如何,他亲手害死了先皇后,背后又无势力,难成气候。可也有臣子认为,圣上选了陈家女为大皇子妃,其实是在帮大皇子拉拢一方势力。

陈家纵为江南名门又如何?怎敌得过出身世家的淑妃,以及当朝权臣之女的贵妃......

因为第二日便是随行之日,所以前一天晚上谢繁华一整夜都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可以随行而激动,而是她在等着一个人。

直到等到后半夜,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谢繁华实在挨不了困,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一睁开眼睛便伸手往床边摸去,那里凉凉的一片,她不免有些泄气,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向往李承堂对她承诺的那种生活,她也真真切切瞧得出,那位李家表兄是真的对她好的。与其将来随便配个人,倒不如嫁个肯待自己好的,肯为了自己而什么都不顾的人。

她贪恋他、依赖他,倒不是因为心里有多喜欢这个人,而是在权衡一切之后,她觉得嫁给这个人会是最好的结果。她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往无拘无束,而那个宠着她的男人什么都能满足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属于意趣相投,又很幸运的家世匹配,所以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一个女人,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欢的男人长相厮守,倒不如嫁给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男人。只是有的时候,当依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往往沉沦了却还不自知,最后受伤的反而是自己。

谢繁华先去老太太那里向老太太辞行,然后由婆子扶着往大门的方向去,却在门外见到了云家马车。

云琦跟云瑛姐妹俩,此次也在随行之列,云瑛听说谢繁华也去,便早早候在燕平侯府门口了。

见到谢繁华出来,云瑛跳出马车来,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抱住谢繁华。

云琦则坐在马车内,只伸手撩开帘子,冲谢繁华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的谢潮荣身上。

云珩翻身下马,朝谢潮荣唤道:“三表兄。”

谢旭华也赶紧给云珩问安,云珩则朝谢旭华点了点头,又夸了他几句。

谢潮荣敏感地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不由转身去看,却跟云琦目光撞上。谢潮荣一下子想到了往事,面色便冷了几分,然后平静移开视线,只唤谢繁华道:“枣儿,时候不早了,你先上马车去。”

云瑛有许久没见到谢繁华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松,笑着对谢潮荣道:“表哥,我跟枣儿坐一辆马车。”说完也不等谢潮荣答应,就拉着谢繁华往谢家马车去,路过自家马车的时候,云瑛瞪了云琦一眼。

云琦权当没有瞧见,只平静移开目光,又顺手放下车帘。

坐在马车上,云瑛朝云琦的放向努了努嘴道:“真是讨厌得紧,本来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去的,都没说要让她去,谁知她哭到了祖母跟前去,最后还是祖母特地进宫跟太后娘娘说了,才准许她同行的。哼,她又不会骑马,跟着去做什么?这么大把年纪了,她还当自己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呢,还撒娇。”

云瑛对云琦不满,谢繁华素来知道,所以,对于云瑛在她跟前抱怨云琦,谢繁华倒是不觉得奇怪,她奇怪的是,云琦跟着去做什么?正如云瑛所说,她又不会骑马射箭,就算跟着去了也出不了风头啊。

想来想去,谢繁华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爹爹。

莫非云琦对自己爹爹还没有死心?如今自己爹娘感情日渐深厚,而老太太也渐渐在接受母亲,她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来?想到此处,谢繁华不由有些恼怒,之前听云瑛抱怨还不觉得,如今谢繁华是真的有些讨厌云琦。

无论如何,人家夫妻感情深厚,她却妄想横插一脚,的确惹人瞧不起。

要说她身份也不算低,长得也好,又是太后娘娘侄女,这样的人找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啊?何故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爹爹身上......

谢繁华悄悄撩开马车一侧帘子,见自己父亲正骑在一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面容冷肃,的确是英姿飒爽......又悄悄往云家马车方向望去,却见那云琦也正撩开帘子,两人视线撞上,都是微微一愣,随即都放下车帘。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家与云家的马车刚行至城外,便有李家婆子上前朝谢潮荣行礼道:“老身给侯爷请安问好,我家老太太听说谢三姑娘也随行,特地命老身前来请三姑娘去坐坐,陪陪我们家大姑娘。”

见是李家婆子,谢潮荣等人赶紧翻身下马,谢潮荣奇道:“姨母也去?”

谢潮荣口中的姨母,便是李家老太太云氏,李老太太如今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此次别苑狩猎,路途艰辛,所以对于李老太太随行,谢潮荣有些难以置信。

那婆子是打小便贴身伺候着李家老太太的,李家人唤她月婆婆,月婆婆笑着道:“是我家大姑娘想去,老太太担心大姑娘,便进宫向圣上太后请旨,也是圣上法外开恩,这才准了的。”她笑着抬头,“也是我家大姑娘想找谢三姑娘说说话,自那次赏菊宴后,大姑娘一直念叨着三姑娘呢。”

谢潮荣这才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多问,只转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女儿道:“你可听到了?你姨奶奶唤你过去。”

掀开车帘的却是云瑛,她一脸兴奋地道:“枣儿说她知道了,这就去。”又对月婆婆道,“我是云家的,你们家老太太是我姑母,我随着一道去。”

李家马车宽敞,坐下四个人不成问题,月婆婆道:“原来云姑娘坐在这里,老太太也是命老身唤云姑娘一道去的,这也好,省得老身跑一趟。”她侧过身子,让道出来,“两位姑娘请随老身来。”

李妍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是听觉反而更好些,两家马车离得不远,外面人说的话,她隐约听得见。

“祖母,谢家表姐到底有多美?哥哥为了她整个人似乎都变了。”李妍听得那边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不由侧头笑着看李老太太,唇角含着浅浅笑意,“哥哥等了谢表姐十年了,阿妍心里知道。”

李老太太将孙女搂进怀中,慈爱地笑着道:“你谢家表姐确实是个美人儿,不过,你哥哥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想到自己孙儿小时候吃的那些苦,李老太太就难受,叹息一声道,“愿老天别再折磨这孩子了,他要是不幸福,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李妍蹭在老太太怀里,嘟嘴道:“不许祖母说这些话,祖父跟祖母身体可好着呢,一定长命百岁。”

李老太太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世间能有几个人真能活到百岁的?祖母不贪世间繁华,只希望你哥哥能够寻得一个好媳妇,也希望你能嫁得如意郎君,只要你们一辈子幸福快乐,我也无憾了。”

见祖母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李妍脸一下子红透了,一个劲低着头,不再接话。

心里到底是遗憾的,虽然外人都道自己有倾城美貌,又贤惠懂事,可又有谁愿意一辈子照顾一个瞎子呢?

自己祖母医术高明,可也治不好自己眼睛,李妍早已经做好一辈子瞧不见的准备了。

外面月婆婆道:“老太太,奴把云二姑娘跟谢三姑娘都请来了。”

“快叫她们进来。”李老太太应着声,伸手撩开帘子,冲着外面笑。

谢繁华站在李家马车外面,一直低着头,李承堂则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低着头的姑娘看,冷峻的嘴角含着笑意。

日头渐高,没一会儿功夫便迎来圣驾,李承堂则无奈打马去迎接圣驾。

此次随行的宫妃,除了贵、淑二妃,还有一位圣宗跟前的老人吴贤妃。

吴贤妃是圣宗登基为帝后第一批入宫的老人,年岁较之贵、淑二妃也略大一些,容貌也逊色于二妃,可这么些年来,却颇得圣宗喜爱。

每年两次的皇家狩猎,圣宗皇帝都会将吴贤妃带在身边……

圣宗皇帝的头两个公主都为吴贤妃所出,如今都已经嫁为人妇,而其所出的四皇子,才得十二岁,却也颇得圣宗喜欢。

一众人给圣上行了礼后,便随着圣驾一道往骊山去。圣宗身着甲装,骑在汗血宝马上,三位皇子跟在圣宗身后,各自骑马,几人前后各有八名千牛卫护行,李承堂则为特例,被圣宗叫到跟前随行。

天子坐下之马,乃是李承堂从边疆带回来的,汗血宝马性子虽烈,但是正合圣上心意。

杨崇并非太平天子,如今这番太平景象,都是他治国有道的结果。

他打小被立为皇太孙,却是由当初的独孤后把持朝政,他实则为傀儡。直到十六岁亲政之后,才将一点点夺回实权,又遇各藩王叛变……待得解决掉藩王叛变之事,还没松几口气,朝臣又奏请立后。

当初的局势就已经很紧张,他不愿再为傀儡受人挟制,便立当时出身不高的周婕妤为后。因当时周婕妤已经诞下皇长子,而张妃跟宇文妃都未有所出,所以圣宗做这样的决定,倒是堵住朝臣之口。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温柔得体,贤惠大方的周皇后,竟然为人害了。

害她之人手段也是高明,借了周后亲生儿子的手,真是一箭双雕。

后来圣宗不得已将大皇子圈禁起来,但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皇位是不能给老二跟老三的,即便老二跟老三也是积极上进的好孩子。

李承堂虽被圣宗叫到跟前随行,却是一直守着规矩落后圣宗半个马身,他耳听四面眼观八方,时时刻刻警惕着,以防有乱臣在贼半途谋害圣上。

圣宗望了李承堂一眼,拍了拍坐下宝马道:“若我天、朝将士人人都能骑上这等好马,就不怕打不赢仗了。”他微微侧过身子,含笑望着李承堂道,“朕听说,你十一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就大获全胜,打得突厥人落荒而逃,可是真的?”

李承堂微微低垂脑袋,恭敬回道:“是圣上天威震慑,所以才能永保边疆太平。”

圣宗不由仰头哈哈大笑道:“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瞧着是太平,可也得居安思危。”他顿了顿,转身对身后三位皇子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朕的汗血宝马吗?这次狩猎,你们三个谁猎得多,朕便将爱马送给谁。”

三位皇子中,三皇子已经从李承堂那里得了一匹,于是主动将机会让了出来道:“父皇,有两位皇兄在,儿臣怕是要扯后腿了。儿臣此次随行,就陪着父皇狩猎,不敢跟两位兄长争功。”

“曦儿谦虚了。”圣宗道,“朕知道你已经得有爱马,不过,朕要看看你们兄弟三人,到底谁骑射功夫好些。”

杨善道:“儿臣平庸,也不常伴随父皇左右,骑射功夫定当不如两位皇弟。不过,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不叫父皇失望。”

圣宗微笑点头,又将目光落向杨允,杨允低头道:“儿臣也是。”

待得到了骊山,天色将晚,可圣上却点了三位皇子道:“晚上还没有可吃的食物,你们三个跟着朕一起,猎些野味来。”

三位皇子恭敬立在一边,连连称是。

按照往常的惯例,圣上这个时候该是歇在别苑的,至于所谓的吃食,早有宫人准备好了。

众人得知圣上此时便要携三位皇子狩猎,不由都惶恐前来请安,连三位妃子都来了。

奈何圣宗心意已决,由不得旁人多说,众人劝说无效,方才作罢。

谢繁华才将整理好自己衣物,那边云瑛并五公主就跑了来,五公主已经换上一身便于骑射的劲装,黑发高高束起,一脸兴奋地道:“快点,你们两个都跟我去,我要让父皇看看你们的马上功夫。”

天就快要黑了,谢繁华却是不想去,不由转头看向云瑛。

云瑛劝道:“阿喜,明儿还得跟四公主和六公主比赛呢,咱们还是保留些精力,等着明儿再说吧。”

五公主不由有些泄气,歪身往一边坐下,看了谢繁华一眼,轻轻点头。

因为有些事情,谢繁华如今倒是想尽量远离五公主,既然她已经选择放下那个人,就不再管他是何身份了。而五公主却是那个人的妹妹,若是自己一再跟五公主走得近了,往后少不得要遇见那个人。

遇见了,难免要尴尬,她不想尴尬。

这般想着,谢繁华道:“殿下,我刚刚应了阿妍要过去陪着她说话的,怕是不能陪着公主殿下了。”

李妍也来了,这事情杨喜是知道的,不过她好奇的是,李妍眼睛都瞧不见,她跟着来做什么?她此番心思不在这里,倒也没有多想,点头道:“你便去吧,明儿再来找你。”又拉着云瑛道,“你说得也对,差点着了四姐的道,不过,不跟着父皇去也行,你得陪我骑马去。”

骑马只是练习练习,并不损耗精力……

云瑛点了点头,又望向谢繁华道:“枣儿,你将你的汗血宝马借我骑吧?”

谢繁华众女眷虽然是坐马车前来的,但是来别苑就是狩猎的,所以也都有将自己平时骑惯的马匹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