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决定。
已喜欢明玉确实无疑,可在现世他也有亲人。无论是走或留,似乎都注定他是自私的人。
敲门声骤响,水桃唤声端了茶水来。齐琛思绪仍在沉思中,倒是明玉先反应过来,身子往后倒,离了他的唇,靠在椅子上满面醉红。
齐琛心里松了一气,如果没人敲门,按照刚才腾冲而起的欲望,恐怕真会要了明玉。两人整理好衣裳,等面上红光都散了,才让水桃进来。
明玉的心可一直未平复,按照老嬷嬷教的,这是夫君要亲热的前兆?想了想一日都羞赧不能与他对视,夜里沐浴,还特地让水桃多加了些干花,又问了几遍她背上的伤痕可淡了,得了确切答案说几乎瞧不出来,才松了一气。
可没想到下人退出房里,齐琛又去衣柜拿了被子,依旧是筑起被墙。百思不得其解,寂然一会,唤他,“三爷。”
背身而向的齐琛应了一声,明玉已伏在被上问道,“你们那的姑娘与这相同么?”
“不同。”齐琛又道,“十分不同。”
“哪儿不同?”
齐琛回身,不知她离的这么近,温热气息都能感觉到近在眼前,默默往后挪了挪,才道,“她们大部分人,并不以夫为天,也不会足不出户,有自己的活,感情不合了也会选择和离。如果法院…衙门判决孩子归母亲,她们也有权力带走,男人无权干涉。”
他说的不过是很小一部分,已惊的明玉捂嘴,“怎能如此胆大妄为。三爷是唬我么?亦或是试探?三爷放心罢,明玉绝不会这般。”
齐琛倒是被她逗乐,也不说她迂腐,就好像他无法理解古人思维,一样的道理,“嗯,睡吧。”
不多久已有手探来,寻了他的手,只碰着一小处。齐琛默了默,提了被子将她的手遮好,“明玉…我在那里也有亲人,无论我是放弃哪边,都是自私无疑。”
他心平气和和自己说,却如醍醐,瞬时清醒通透。明玉说道,“妾身明白,如果爹娘还活着,要明玉抛下他们,或许明玉也不舍。只是私心里,还是希望您能留下呀…”
齐琛探手摸她的头,却抚到微凉面颊。
指尖温热传来,明玉鼻尖一酸,将他的手握紧,“三爷,您可知道为何您会出现在这么?”
隔了漫长岁月出现,难道真的不是天意?既是天意,他又何苦跟天作对。留下罢,留下来好好做齐三公子,做她明玉的丈夫。
“外出办事,却没想到…”齐琛蓦地一愣,这一问,他突然想起,自己乘坐飞机出事,是空难。能从失控飞机逃生的能有几人?有个很严肃的问题…他魂穿而来,那身体呢?如果也一同坠毁,他或许是…真的回不去了。
想的脊背冷汗,耳畔声音已在唤他。好一会才回神,额上已渗出细汗。实在不愿多想,叹道,“罢了,顺其自然吧…还有…我一直未碰你,只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突然回去,如果哪日走了,对你才是最大不公。”
明玉恍然,才发现自己受了委屈,齐琛也被自己冤枉了。他说的确实不错,原来这楚河汉界,不是嫌弃自己,而是惊怕他忍不住罢了。心中宽慰,念道,“三爷是坦荡之人。”
本想将他握着的手缩回,免得惹了他起燥意,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碰了自己,又有了孩子,兴许…他会选择留下。就算他真走了,她也有孩子,在齐家的地位就稳固了。只是她更希望一家三口常在久安…
念头一落,也不收手了。想到白日里他眼中的情丨欲,是否说明,他已对自己动心,那她也得想法子…诱他了。想罢,脸上发烫。只是为了日后的安宁,这点也无所谓,因为…齐琛是她的丈夫。
三月十日,两人成亲已近一个月。
在齐家每日汤水进补,明玉明显觉得自己圆润了许多,面色更是红似桃花,来齐家拜访的人都道孟氏有个好儿媳,一瞧就是福气相。因她进门才一个月,多是催她快点有喜,也没问怎的还没怀上。
明玉知道这事拖不得,至多是三个月,三个月还没动静,孟氏就要不满。半年还没,就得是嫌弃。若是一年没…她在齐家的地位和威严一落千丈,估计就是给齐琛塞妾侍的预兆。
她急。
可齐琛不急。
她都想跟他摊牌:您要回去的话,留个孩子给我吧。可她打心底是想他留下的,这话一说未免太无情,简直是借种呀,实在罪恶。
脚踝的伤已经无碍了,齐琛夜里给她揉时,见她不痛不痒,说道,“明日陪我去茶馆听书。”
“嗯。”明玉笑意盈盈,往前倾去,抱了他的胳膊说道,“这几日您练的字越发好看了,字也认了许多。”
“是你的功劳。”鼻尖隐约有幽幽香气,臂上的触感也十分明显。齐琛身体微僵,乱想片刻,趁着还是理智在上,起身道,“我去熄灯。”
明玉无奈,“好。”
翌日清晨,两人未在家中用食,一起到了茶馆,寻个清静位置坐下。
常来这儿,又有打赏,添茶水的小二极是殷勤。
齐琛问道,“今日是什么底本?”
小二笑道,“也是别人送过来的,叫什么‘炮灰翻身记’,听先生在那练时有趣得很,故事诙谐,千奇百怪,听的连茶都忘了喝。”
齐琛听名字就觉奇怪,倒想听听有多让人挪不开耳朵。等人客渐满,也快到时辰了。才见前头那老者敲了一声醒木,郎朗开声,“且说自古武林出英雄,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今日老朽要说的,却是个不似英雄,更胜英雄的少年。”
底下细细听着,齐琛听着开头平淡,起茶要喝,忽然那老者又一拍醒木“话说关中华山,有一少年,名叫令狐冲…”
“咳…”齐琛差点将茶水喷出,脑袋嗡嗡听着那老者声音,他听错了?金庸大师的大作跑到这来了?
明玉已递了帕子给他,“三爷没事吧?”
“没…”
他蓦地想到小二说的,“别人送过来的”,那那个“别人”,莫非和他一样,是现世人?那到底在何处,是何故来此,是男是女…
稍稍一想,已是疑惑重重。
第二十一章 机缘巧遇
听完整场,齐琛越发确定,这故事绝不可能出自这年代,问了明玉,说未曾听过,又问小二,也说是没听其他先生说过。
等散场后,他走到前头,问道,“这底本是你自己编的?”
老者答道,“自然是的,齐少爷您拿来的那四本,也是老朽重新整理成可说的底本,绝无他人插手。”
齐琛点了点头,“那原本是何人送来的?”
老者微微皱眉,为难道,“这…”
明玉一见,看了一眼水桃,她立刻从钱袋中拿了一锭银子给他,喜的老者连声道谢,这才道,“这原本是明轩书铺拿来的,银子也给的丰厚。但具体是何人,老朽就不知了。”
齐琛蹙眉,“明轩书铺?”
明玉想了片刻,“在龙飞道那,我让脚快的小厮过去问问吧。”
“不用,我亲自去,你可要先回去?”
明玉稍感意外,这原本很重要么?听了开头失态,听的途中专注无比,如今又要亲自去找,她哪里放心得下,“妾身也想四处瞅瞅,和您一块去吧。”
齐琛点点头,明玉又赏了银子给老者,这才笑道,“书铺的这原本,可否暂借一用?”
老者得了赏银,自己也有底本,就送她了。
两人乘车到了龙飞道,马夫驶到书铺门口,下了马车,在柜后的掌柜已看见两人,见他们身穿华服,马车富丽堂皇,也没表现得多热情,如往日问道,“客官想买什么书?”
明玉见他不卑不亢,也无普通商人奸猾亲迎,只拿了话本给他瞧,没一并给银子,“来求问掌柜件事儿,今日去水东楼那茶馆听书,十分喜欢那故事,问了说是出自您们这,想来拜见拜见这奇人,不知掌柜可否引见?”
掌柜翻翻手中话本,见她不以权势居高,句句客气,面上神色也礼貌三分,“这是个丫鬟送来的,千叮万嘱不可透露她的任何事,恐怕也是不想惹什么麻烦。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在下,不胜感激。”
明玉和齐琛相觑一眼,本想再问问,齐琛已拦下了,“谢过掌柜。”
回到车上,明玉才说道,“兴许再打探打探,他便愿意说了。”
齐琛摇摇头,“如果他真是那种贪图钱财的商人,方才就已经向我们透露了,多问无益。”
“那三爷还要打听么?”
“要。”虽然那人不想有人追踪,但这件事于他而言十分重要。既然有第一次,那应当还会有第二次,让小厮每日在近处盯着好了,总要找到那人。
明玉忍不住问道,“三爷为何如此在意这人?”
齐琛拧眉,又想起答应她要改这毛病,展开眉头,看着她说道,“方才那故事,出自几千年后。”
明玉愣了愣,蓦地明白,惊诧,“三爷是说,那写这故事的人,极有可能与您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
明玉总算知道为何他会如此紧张了,思绪一僵,心中不舒服,留与走,走的念头分明是占了十之八丨九的,当真是无情郎。
齐琛见她抿紧了唇,满目沉郁,才想起这事对她来说敏感得很,不再提那事,“想去哪儿用午饭?”
若是平时她会说去何处去何处,因为两人可以独处。可如今,她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回家吧。”
一语双关,她却没指望他能听得懂。
薄情郎怎么听得懂这话。
回到家里,趁着明玉去同母亲问安,齐琛便让个伶俐的小厮去书铺那盯梢,一般的丫鬟都不认字,就算认字也没多少余钱去买书瞧,一旦进店,也容易认,末了又嘱咐他不许告诉明玉。
可明玉心里早就打起小鼓,夜里睡前,认真问他,“三爷可是要找那写书人?”
齐琛顿了顿,“想。”
明玉无奈笑笑,咬唇,“薄情郎。”
齐琛也不气不恼,正要安慰,明玉已抬眸看他,眸色坚定,“明玉告诉您个找人的法子,三爷答应我件事。”
齐琛看她,“交易?”
明玉点头,“是。”
齐琛面上紧绷,“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明玉拉了他的手,摇头,“不…三爷既然执意要走,那就给我个孩子,有了孩子,您去哪儿…随意吧…”
齐琛心弦一扯,紧盯她。这一盯,明玉就偏了头不敢直视,“我留不住您,那就不留了,累得很。”
说不出的纠结,道不明的感觉。齐琛不知她是被逼到什么境地才说这番话,可她越是这么说,却越是不忍碰她,简直如糟践一个好姑娘。末了叹道,“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只是想起一件事,我约摸是再回不到故土。”
他声调满是无奈,明玉听的眼眸一亮,藏不住的喜色,已顾不得在他眼里是否是幸灾乐祸,“当真?”
齐琛看着她像小姑娘那样兴冲冲的模样,又气又觉好笑,“嗯。在我来之前,或许身体已毁,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般恐怖的事听来,明玉完全不惊怕,喜的抱了他笑道,“那是能长留了,如此明玉便安心了。”
齐琛连半分斥责她的心思都没有,摸摸她如云青丝,“只是我如今还不能完全死心,等我寻到那人,问他在这待了多少年,若是很久很久,我便决心做齐家少爷。”
明玉巴不得他快些死了这份心,抬着明眸看他,都能漾出水光来,“三爷,既然那写书人交书给书铺,书铺又转交给说书人,那是不是像三爷这般,是要听自己想听的。那我们去茶馆那守着便好了。两日听客相同,三日呢,四日呢?那茶馆一层统共就坐三四十人,看的多了,总会寻到那每次说新故事就来听的人。”
齐琛笑笑,“果真聪明。”
明玉笑道,“还有,书铺老板说送书来的是个丫鬟,又叮嘱不许声张。若写书的是个男子,总不会寻个丫鬟做嘴巴严实的贴心人。就像少爷吩咐人,也不会叫水桃阿碧她们,而是寻您身边的小厮。所以那人应当是个女子,明日开始我们仔细盯着女的就好。”
两段话说下来,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齐琛摸摸她的面颊,“有时我在想,若能将你一起带回去,或许就是两全其美了。”
明玉一顿,“三爷真的这么想过?”
“嗯。”
明玉笑道,“若能,三爷就带妾身走吧,反正在这除了您,明玉了无牵挂。”
听着最后四个字,齐琛怔松片刻。幼年成孤女,成亲嫁了他,他若走了,即便是有孩子,恐怕她日后的生活也不见得会轻松,“如今你十六?”
“嗯,正是二八年华。”明玉枕在他腿上,以下往上看他,摸摸他那已长出些青刺的下巴,有点刮手。
所以如果他走了,她能活至八十,就得守寡六十四年,都已是一个甲子轮回了。忽然舍不得让她如此孤苦。
平日她总是表现的不像个姑娘,故作老成得厉害,性格都像个二十出头的。他握了她的手,缓声,“明玉,在我面前,不必掩饰,就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就好。”
明玉笑笑,“习惯了。”
有些掩饰,在不经意间,就已习惯,就如他总是无故蹙眉,要改,难着呢。只不过,她也会努力去改的。
两人这几日都外出听书。见小两口如胶似漆,齐承山和孟氏喜悦非常,简直已经瞧见有孙儿在膝下欢笑了。
一连几日也无收获,新话本也一直未送来。齐琛倒不急,就算那人真的要动手写,完整的故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写出来的。
到了盯梢的第十日,两人刚下马车,就见旁边也停下一辆,瞧着装潢也是个富贵人家,可下来的人,却是林淼。
林淼脚刚踏在马凳上,见了明玉,差点滑了一跤,等看见齐琛,当日强灌的一碗黄连汤似乎隔了半个月又涌到嘴里,苦的她差点又吐个昏天暗地。那日回去后,吐了好几回,母亲问起两兄妹也不敢说是在齐府吃了亏,直说回来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后来她有几次是见过明玉的,但是每次都早早躲开,再不敢靠近半步。没想到今日却撞了个正面,面上满是苦色,往车上那正要下来的俏丽姑娘说道,“依依,忽然有些不舒服,我们去别处歇歇吧。”
那叫依依的姑娘面庞清秀,举手投足却透着些许飒爽,笑道,“那刚好呀,这茶楼的茶点不错,椅子也结实,你呀,就在那好好坐着。”
林淼苦不堪言,瞧了齐琛一眼,这才道,“见过表妹夫,表妹。真是…巧啊。”
齐琛淡淡点头,林淼又讪笑,“你们也是来听书的?”
齐琛声音更淡,“是。”
依依已笑道,“原来这就是齐三公子和齐少夫人,久仰大名呀。”
明玉欠身,淡笑,“见笑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宋依依。外号冲锋大将宋将军嫡次女宋依依。”
明玉了然,宋将军是大燕国有名的将军,以英勇善战闻名,每每作战必定冲在前锋,因此得名。原来是将军家的小姐,难怪带了些许英气。
齐琛虽然还不清楚是哪个宋将军,但林淼既然是和将军女儿一同来的,也没将事情做绝,没再冷盯林淼。林淼了然,这才松了一气,她可不想哪日又被灌黄连汤。
宋依依笑的明媚,“相逢便是缘呀,那我们一起上去听书吧。”
第二十二章 他乡故知
明玉原以为虽然是将军家的姑娘,但也应当有姑娘特有的矜持,只不过宋依依实在不同,四人围坐一桌,一直似百灵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句句在理得体,也不招人厌烦。
林淼被齐琛整治的怕了,更恨明玉,定是她在背后使坏,否则齐琛怎会如此不客气。
可惜想归想,也无法教训她这没良心的表妹。
书听一半,宋依依瞧瞧时辰还有事,就先走了。林淼见她走,哪里敢独自多留,也寻了借口走。
明玉起身送走两人,才重回位上,笑道,“我在林家十年,还不曾见过如此温顺的表姐。”
齐琛环视四下,说道,“今日的书,也有蹊跷。”
明玉一顿,“也是三爷那边的?”
“嗯。”
明玉也连忙瞧了几眼周遭,努力将这附近的人记下。
过了两日,明玉收到请柬,一看东道主,竟是宋依依。自她嫁进齐家,收到的邀请也不算少,大半都给孟氏推掉了,偶尔去的几次也是茶会赏花的。
因是将军府邀请,宋家和齐家也算交好,孟氏许明玉去赴宴。
齐琛以为明玉用个午饭便回来,没想到到了申时,随行的一个下人报宋小姐挽留众人赏夜景去了。
平日也是专注练字看书,但偶尔明玉说说话,墨也由她研磨,即便静默,但也至少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婢女磨墨,总觉哪里不对,打发她出去。
戌时过半,明玉才回到家中。向家翁请了安,回了房里,齐琛正坐在桌前看书。轻步上前吓吓他,刚到跟前就见他抬头,满目淡然,“进来也不吱声,要吓唬我么?”
明玉笑笑,坐到他一旁说道,“您让我多点玩心,可三爷却是不配合的。”
齐琛听言,笑了笑,“玩什么了,这么晚。”
明玉倚他身上,也有些累了,缓声,“宋小姐今日简直像个大将军,领着我们这些小兵到处吃喝赏玩。我们十几人游园看湖,饮宴对诗,也玩的开心。尤其是夜里的两岸灯火,更是璀璨夺目,如云似梦。许久不曾玩的这般高兴了。”
齐琛摸着她的发,听着声音也有疲倦,“开心便好,去沐浴就寝吧。”
明玉缓缓起身,话未出口面颊绯红,明眸含水,“三爷今日可念着明玉?”
齐琛微顿,别开头继续看手里的书,“问这个做什么。”
明玉轻叹,“妾身就知道您不想,不过呀,明玉在游船时很是记挂,想着如果三爷也在一同赏玩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