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我有些无精打采,杨卓一进门就直奔我走过来。
“哇,今天穿的这么保守!”
“去!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白他一眼。
杨卓没有像平常那样继续胡扯,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那只断手不是吴雯丽的。”
“你怎么知道的?”早晨从床上持续到现在的困乏一下烟消云散,我精神抖擞地看着杨卓。
“昨晚回家后,我看了关于断手的新闻报道,上面还给了那只手一个特写,真恶心啊!”
“说重点!”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想踹他一脚。
“别急啊,马上就说到重点了。”杨卓看了看墙上的钟,估计是快到主编上班时间了,他语速明显加快,“我老觉得那只手就是吴雯丽的,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难过,毕竟是曾经

的老邻居嘛。那晚我翻出以前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我和我妈以及吴雯丽母女的合影。吴雯丽的手很规矩地放在腿上,我注意到,她的小指头居然跟无名指一样长!”
“还有这种人?”我的嘴巴呈现出O型。
“是的,其实小时候也听我妈说起过,吴雯丽的小指和无名指一样长。但是昨天新闻报道里那只断手的指骨很正常,所以说不可能是吴雯丽的。”
断手不是吴雯丽的,又会是谁的呢?我心里多了份担忧。
“黎小楠。”主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我紧张地看了杨卓一眼,那家伙坏笑着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我战战兢兢跟在主编身后,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女人想干什么。
“小楠啊,今早客服部的人跟我说了,咱们报纸昨天刊登的那则关于断手的新闻反响强烈,报纸的销量也跟着上去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说。
“很好。”主编笑了,“这个事件呢,还是继续由你来负责跟踪报道,争取做得精彩一些。”
我心里暗暗骂自己嘴欠,说什么不好呢,非要说这么虚伪的话,报应来了吧。
5
我决定再去一趟刘老太的家,看能否挖到更多的线索。
临行前,我跟主编提出申请,要美编杨卓做我的搭档。考虑到编辑部还有两名美编,主编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到的时候,刘老太刚给孙子熬完药。
杨卓也有些受不了屋里怪异的气味,呼吸都有些困难。
刘老太给自己盛了碗粥,坐在小椅子上,边跟我们聊天边吃。
“您还真是疼孙子,先忙完他的事情才想到自己。”杨卓是自来熟,屁股还没坐热就跟刘老太搭上话了。
谁知刘老太说:“我一天两顿饭,现在一顿,下午一顿,吃得太早,容易饿。再吃第三顿饭,就没法省钱了。”
这话我听得一阵心酸,心里暗暗自责来的时候居然忘了买点东西。
“我们这次来,是想跟您打听更多关于那只断手的事情。”我说。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刘老太低头喝了口粥,又对我说,“昨天你走后,又来了好多警察,他们把整个花圃都翻遍了,再没找到什么。”
“您还有事情瞒着我们。”我突然说,刘老太惊讶地抬头看着我,又看看杨卓,没说话。
刚才,我和杨卓进来小区,我指着一块有挖掘痕迹的地方说:“刘老太就是从这里面挖出那只断手的。”杨卓看了看说,“不对啊,整个花圃被隔成很多个小块,那个刘老太怎么就

偏偏选择在这块种地?”我一惊,连忙数了一下,刘老太挖出断手的是花圃的第六块,而花圃从头至尾一共被隔成了十八块。是啊,怎么会这么巧?
“您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您,但是您必须跟我们说实话。”杨卓也劝刘老太,“如果您经济上很困难,我和黎小楠可以向报社反映,呼吁整个社会都来帮助你们祖孙二人。”
我悄悄用鞋跟踢了杨卓一下,真是言多必失,他把我的真名字都告诉了刘老太!好在刘老太没在意,听完杨卓的话以后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仰头看着他问,“记者同志,你说的

可都当真?”
“当真!”我和杨卓异口同声。
“我就想治好我孙子的病,其余的都不奢求,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我吃得再差心里再苦也愿意。”刘老太说着眼泪都要下来,连杨卓都被她的真情打动了。
“请您先告诉我们更多关于断手的线索吧。”我恳求道。这做法有点卑鄙,就像是一场交易,但如果能给她们祖孙带来福音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更震撼的线索,那也算是功德无量

了。
刘老太一伸手,把碗放到了桌上,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其实,我是知道那里面有只断手的。”
我和杨卓惊得差点没有叫出来,双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眉目慈祥的老太太,难道她是知情者?又或者她杀了人?我的大脑在想到这几种可能性后,悲剧地短路了。
屋子里的中药味似乎更浓了,我瞥了眼放在桌子正中的花瓷碗,里面有冒着热气的中药。
“我孙子脑子有问题,但一直很安静,把他锁在家里多久他都不会哭闹。但是差不多两周前,他整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开始大喊大叫,还摔打东西。我就去医生那求了个药方,喂药

的时候,我孙子突然对我说话了,他说‘楼下种了一只手’。我又惊又喜,因为孙子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但是后来我仔细一琢磨,这话太让人害怕了,什么叫楼下种了一只手?于

是我就问他,可他总是一直哭,什么也不肯说了。”
“您继续说。”我用录音笔把刘老太的话全部记了下来。
“那以后,孙子性情越来越狂躁,越来越频繁地重复那句话,就在前天晚上,他突然冲到阳台上,发疯地拍打玻璃。我吓坏了,知道他想下楼,但又怕他这个样子会吓到周围邻居,

只好等到天黑下来,给他戴上墨镜,我们才下了楼。孙子的脚步越走越快,而且一边走一边哭,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真怕出什么事,所以当他在那地方突然站住不走时,我不由分

说拽着他回了家里。那一夜我没睡着,反复在想那块地里会藏着什么东西。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里面挖出了断手。”
“您孙子怎么知道里面有只断手的?”杨卓比我还要急切。
“唉,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们说这件事的原因。估计我孙子看到了有人往那块地里埋东西吧。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担心对我孙子不利,于是这件事警察那边我都没说。


我惊讶地看着刘老太,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能让我们见见他吗?”杨卓忽然站起身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房门,那里面很安静。
刘老太点点头说:“正好药快凉透了,我给他端进去。”
我们跟在刘老太身后,进了那间房门紧闭的卧室。
她叮嘱我们:“记得不要开灯,他讨厌强光。”我和杨卓在后面狠狠点头,盼望着能赶紧见到那个小男孩。
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得快要让人窒息,见到小男孩的第一眼,我在无尽的恐惧中生出一种绝望。那是一双怎样眼睛啊,比正常人的眼睛还要大三分之二,像漫画人物一样占据了脸部相

当大的一部分面积。
如果仅是这样,顶多会让人惊奇,但那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着黄褐色玛瑙一样的眼球,在昏暗中滴溜溜地注视着我们。
男孩长了一双名副其实猫的眼睛!
6
我被吓坏了,死死抓着杨卓的手,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
“小双,来吃药了。”我听到刘老太叫他的名字。
小双没有预想中的情绪暴躁,随即我听到又响起锁链声,小双喑哑着嗓子靠进奶奶怀里。他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那双可怕的猫眼里分明流露出对我和杨卓这两个陌生人的恐惧

。这样想着,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刘老太用勺子喂小双喝药,他很配合地张开小嘴。我打量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长了一双令人恐惧的猫眼,小双会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他有着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肤。
“这孩子的眼睛怎么了?”杨卓试着把话说得平淡,不至于伤到老太太的心。
刘老太并不是很介意地说:“天生的,前几年他爸妈活着的时候带他去过不少大医院,医生都吓了一跳,以前谁都没见过这样的病例。”
我和杨卓都试着跟小双进行沟通,但是毫无成效,他那双猫眼一直低垂着,甚至都不看我们一眼,唯有瑟瑟抖动的身体在告诉我们他的惊慌。
回到客厅,我和杨卓准备告辞。刘老太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又畏缩着松开,她对我说:“王记者啊,麻烦你回去跟你们领导说一说我们祖孙的处境,请帮帮我们吧。”
我看着苍老卑微的老太太,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我说:“大娘,您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一定尽心去办!”杨卓也安慰道,“您就放心吧!”
我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她手里,谁知刘老太连声说着:“不能要不能要,今早已经有人来给过我五百块钱了!”
我一愣,扭头看杨卓,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毫不知情。
回到编辑部,付晴就对我嚷:“小楠,你快来看!”我端了一杯水走过去,发现她正在逛我们《J市生活报》的论坛。
论坛开通好几年了,一直不是很热闹,上头让我们几个新编辑当论坛管理员,平时就负责杀杀小广告,还有就是收集新闻线索。
付晴指着一个帖子说:“你可真能耐啊,昨天那则新闻一登报,今天论坛就跟着火起来了。”我小声读着帖子的题目:大家都来818发生在身边的凶杀案。
“靠,这有什么好八的?”我大骂无聊。
“你看这个。”付晴拖动鼠标,一直拉到某个回复上停下。我看见上面有会员留言:十几年前,J市发生过一起杀人碎尸案。被杀的是个女人,警方只找到了死者的头部,裹在她生前

的一身粉色衣服里,其余部分至今没有找到。
“看到没有,是粉色的衣服哦!”付晴说。
“那又怎么了?”刚说完我就顿住了,杨卓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女人被人肢解的事情,难道是真的?我看了看杨卓的座位,那里空着,回到编辑部他就被其他两个美编

叫去开会了。
下班回到家,文毅已经做好了饭。我决定先洗个澡,于是拿了睡衣走进浴室,热水淋在我的肌肤上,可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却总也挥之不去。伸手拿沐浴露的时候,我猛地闻到

一股中药的味道,一闪即逝却又如此浓烈,那是一种不可复制的气味,我确定那是刘老太家里的味道!
那味道好像能渗透进衣服里,回到编辑部,隔着一张桌子付晴都能闻到。可是,我换下来的衣服都扔在卧室里,这里怎么会有刘老太家里的中药味?我的视线落在座便器上的脏衣服

上。巨蟹男总是很懒,文毅的衣服都是我负责清洗的。我拿起那件上面有多墨染荷花的T恤,凑在鼻尖一嗅,那股中药气味让我心跳加速。
匆匆洗完澡,我走出浴室,看到文毅又在摆弄他的望远镜。
“又在观察麻雀?”我问。
“是啊!”文毅兴冲冲地把视线从上面移开,看着我,伸手把我拉到他怀里,“宝贝儿,你要不要看?”
我拿过望远镜,朝上次那盏街灯的方向看去,依旧是两只麻雀,在那个断面周围飞来飞去。我不知道还是不是上次那两只,但是它们忙碌的身影却如此相似。我突然生出疑问来,那

个断面里到底藏着什么,以至于那些麻雀锲而不舍地赖在周围不肯离开?
直到看得眼睛酸痛,两只麻雀都反复在那里折腾着,我扭头,又看到了文毅脸上的兴奋。他好像得到某种满足一样,露出舒服享受的表情。
我感到十分不舒服,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吃饭的时候,文毅不时给我夹菜,饭后我们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偎在他怀里,一切照旧,但是我分明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终于,在文毅起身去画室的时候,我问他:“你去那个老太太家里了?”
文毅停下来,回头看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说:“是啊,祖孙俩挺可怜的。”
“你速度可真快。”我说。
“是啊,只要十分想做一件事,总能做到。”文毅说,“那个分尸的凶手也是这样,心里一定特别想杀人。”
“你该跟我说一声的,还冒充我们单位职工,害我琢磨了一整天都没想出头绪。”
“没什么好说的。”文毅说完推开门,走进了画室。
客厅没开灯,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我越想越觉得文毅刚才话里有话,越想越觉得害怕。
7
早上还没到单位,杨卓就打来了电话。
“那只断手又有新线索了。”
“真的?”我声音陡然高上去,车里的乘客都吓了一跳。
“我从警局得到消息,那只断手是一个女孩的。她尸体的其他部分都被肢解,扔在城郊的出租屋内。喂?小楠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深吸一口气,问他,“能帮我打听到那个女孩出事的地方吗?我想亲自去看一看。”
“这个嘛……”杨卓思忖一下,说,“那好吧,你等我消息,我打听到就立刻跟你联系。”
我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又给主编打了个电话,她很支持我的工作:“好好干,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一会儿我让杨卓来一趟单位,给他派一辆车。”
我在路口徘徊了大概有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杨卓说:“打听到了,在高家集画家村,但具体路线我还不知道怎么走。”
“不用打听了,我知道怎么去。”
高家集画家村最早是美食一条街,全国各地的美食在这里都能吃到,但几年前一场大火把这里烧得不成样子,美食街也从此没落,后来很多年轻的美术工作者在这里租房子,并且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