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蒂芬金(史蒂芬金)上一章:尸骨袋
  • 斯蒂芬金(史蒂芬金)下一章:死亡区域
还有一件事情困扰着他。但是那个概念大宽泛、太模糊,是他的疲倦的孩子的头脑抓不住的。也许正是这个想法的简洁使它更难以捉摸:他们相互之间离得越来越远了。整个夏天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那条纽带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们一起面对了它,征服了它。也许它伤得很重,会睡上一百年、一千年,甚至几千年。他们一起面对它,卸下所有面具的它。它很可怕——哦,真的!但是只要看它一眼,它的具体有形的外壳就不那么可怕了,它的最有威力的武器就被夺走了。以前他们都见过蜘蛛,可怕的爬行动物。他想他们谁也不可能再看到另外一只——(如果他们能出去的话)
而不感到一阵厌恶的战栗。但是蜘蛛就是蜘蛛。最后,当所有恐怖的面具都被摘掉之后,没有什么是人类的智慧无法战胜的。这个想法振奋人心。任何事情,除了——(死光)
不管那是什么吧。可能蹲伏在通往旷远的宇宙的那条通道上的那道有生命的光也死了或者快要死了。死光,还有通往死光的那次黑暗之旅在他的脑中都变得模糊了,都被忘却了。但是那还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之间那种默契的伙伴关系就要断裂了……就要断裂了,但是他们还在黑暗中。那“另外一个”,通过他们的友谊,使他们做到普通孩子做不到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又变成了普通的孩子。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变化。
“现在怎么办,比尔?”最后理奇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不、不、不知、知、知道。”比尔又结巴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站在黑暗中,品尝着不断增长的恐惧,怀疑不知再过多久就会有人——斯坦利,斯坦利最有可能——撕破黑暗,大声质问他:哦,为什么你不知道?是你使我们卷入这一切!
“碰到亨利怎么办?”麦克不安地问。“他还在这里吗,还是怎么了?”
“哦,天啊。”艾迪几乎是在呻吟。“我竟忘了他了。他当然在这里,当然在这里,和我们一样迷了路。我们随时都可能撞见他们……天啊,比尔!你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
比尔听着远处轰隆隆的流水声,好像在嘲笑他们,努力让自己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艾迪——他们每一个——都有权利质问他。是的,一点没错,是他把他们卷入这一切,他有责任把他们送回去。
可还是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
“我有办法。”贝弗莉轻声说。
黑暗中,比尔听到一阵声响。飒飒的低响,但并不令人感到惊恐。他听出了那是什么声响……拉锁。什么——他立刻明白了。她在脱衣服。不知什么原因,贝弗莉在脱衣服。
“你在干什么?”理奇感到十分震惊。
“我知道一样东西。”比尔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成熟。“我知道因为我爸爸告诉过我。我知道怎么才能使我们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如果我们不能团结在一起,那我们永远也走不出去。”
“什么?”班恩感到十分困惑,又有些恐惧。“你在说什么?”
“一件可以把我们家永远联结在一起的东西。那件东西会表明”
“不、不、不,贝、贝、贝弗莉!”比尔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会表明我爱你们每一个人。”贝弗莉平静地说。“表明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她在说——”麦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贝弗莉打断了。“谁第一个来?”她问。

8

“我想他快死了。”她哭着说。“他的胳膊,它吃掉了他的胳膊——”贝弗莉伸开双臂,紧紧地搂住比尔。比尔推开了她。
“它又要逃跑了!”他冲着她大声吼道。鲜血已经在嘴唇、下巴上结成了块。“快、快、快追!理奇!班、班、班恩!这次、次我们一定要、要、要干、掉它!”
理奇转向比尔,好像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疯子一样看着他。
“比尔,我们得照顾艾迪。我们必须弄一个止血钳来,把他背出去。”
但是贝弗莉坐在那里,让艾迪枕着她的大腿,轻轻地抱着他。
她为他合上双眼。“跟比尔去,”她说,“如果你们让他这样白白死了……如果25年、50年、哪怕是2000年后它又回来了,我发誓……你们变成鬼我也不放过你们。快走!”
理奇犹豫地看了她一会儿。他觉察到她的脸变得模糊了,在弥漫开来的阴影里变成了一片惨白,光线暗淡下来。这使他下了决心。“好的。”他对比尔说。“这一次我们追到底。”
班恩正站在不断塌落的蛛网后面。他已经看到在高处来回摆动的那具活着的尸体,暗暗祈祷比尔不要抬头。
但是当那张大网一束一束塌落下来的时候,比尔抬起了头。
他看见奥德拉好像吊在一部古老的、吱吱嘎嘎的电梯里。她坠落10英尺,停住了,来回摇摆着,突然又坠落15英尺。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双赤脚像钟摆一样来回摇荡。她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嘴微微张开着。
“奥德拉!”他大叫一声。
“比尔,快走!”班恩高声叫道。
蛛网塌落在他们周围,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理奇一把抱住比尔的腰,用力一推,冲向一个10英尺高的缺口。“走,比尔!走!走!”
“那是奥德拉!”比尔绝望地呼喊。“那、那是奥德拉!”
“就是红衣主教,我他妈的也不管,”理奇严厉地说,“艾迪死了。如果它还活着,我们要杀死它。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追到底,老大!不管它是活着,还是死了。好了,快走吧!”
比尔犹豫了一会儿。那些孩子,所有死去的孩子的照片,在他眼前闪过。
“好、好吧。我们快、快走。上、上、上帝原谅我、我吧。”
就在蛛网全部塌落下来之前,他和理奇从蛛网下冲过去,跑到班思身边。奥德拉裹在蚕茧一样的蛛丝里,拴在摇摇欲坠的大网上,悬挂在距地面50英尺高的地方。他们继续追赶它。

9

他们沿着它留下的乌黑血迹向前追赶。但是当地面逐渐升高到地穴尽头的一个半圆形的黑洞洞的出口的时候,班恩有了一点新发现:一行卵。每一个都有鸵鸟蛋那么大,外壳乌黑、粗糙,透出一缕烛光。班恩知道这些卵是半透明的;他能看见里面有黑乎乎的东西不停地在动。
它的孩子,他想。觉得自己的胃在翻腾。它的早产的幼仔。上帝啊!上帝!
理奇和比尔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那些卵。
“快追!快追!”班恩大声叫道。“我来对付这些!去抓住它!”
“接着!”理奇扔给班恩一盒火柴。
班恩接住火柴。比尔和理奇继续往前追。借着微弱的光线,班恩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他低头看着第一个蛋壳薄薄的卵,看着里面黑乎乎、小鱼一样的影子,他的决心动摇了。这……嗨,伙计们,这太过分了。太可怕了。不用他动手,它们也会死。
但是它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一旦有一颗卵能够活下来……哪怕就一颗……拿出所有的勇气,想着艾迪苍白的脸,班恩一脚踩下去。只听扑味一声,一些羊水溅在他的鞋上。一只老鼠大小的蜘蛛挣扎着爬过去,想要逃跑。班恩的意识里听到了尖锐的叫声。
班恩赶忙跟上去,又踏上一脚。他感觉到那只小蜘蛛在他的脚下被碾得粉碎。班恩忍不住吐了出来。他用力转动鞋跟,直到意识中的叫声消失殆尽。
有多少?有多少卵?我不是在什么书上看过蜘蛛可以产下几千个卵……几百万个?我坚持不下去,我会疯的——你必须这样做。你必须。来吧,班恩……拿出勇气来!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啪地一声脆响,羊水四溅,最后致命的一脚。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他一步一步向那个黑暗的拱门走去,周围一片彻底的黑暗,身后是贝弗莉和摇摇欲坠的蛛网。他还能听到蛛网塌落的声音。他找到一个卵,就点着一跟火柴,砸碎它。每一次他都能找到一个耀眼的小蜘蛛,在火光熄灭之前把它踩得粉碎。他不知道如果火柴用光了,他还没有把剩下的几颗卵处理掉的话该怎么办。

10

还是追来了。
它感觉到他们还在追赶,越来越近。而它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也许它真的不是永恒的——现在必须考虑这个不能想的问题。
更糟糕的是,它还感觉到它的孩子的死亡。有一个可恨的家伙把它的孩子一个一个踩死了。他恶心得几乎要疯了,但是还是不停地、机械地踩。
不!它嚎啕大哭,疯狂地扭动着肢体,感觉到它生命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枯竭,从身上许许多多的伤口流出体外。这些伤口没有一处是致命的,但是每一处都撕心裂肺地疼,每一道伤口都使它步履艰难。一条腿只靠一丝皮肉联系着;瞎了一只眼睛。不知那个可恨的家伙往它的喉咙里喷了什么毒药,它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
他们还在追,越来越近。这怎么可能呢?当它感觉到他们就在身后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嚎。现在它已经别无选择了:它转过身准备迎战。

11

在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失,黑暗彻底降临之前,她看见比尔的妻子又猛地向下坠落20英尺,然后停在那个高度,开始像纺锤一样飞速旋转起来,红褐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的妻子,她想。但是我是他的初恋。如果他认为另外一个女人是他的初恋,那是因为他忘记了……忘记了德里。
她坐在无边的黑暗中,听着蛛网塌落的声音,陪伴着艾迪。她不想松开他,让他的头睡在那肮脏的地板上。于是她让艾迪枕着她的臂弯,轻轻地为他拨开额前的长发。她想起那些鸟儿……她想那是从斯坦利那儿学到的。可怜的斯坦利,他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他们每一个……我是他们的初恋。
她努力地回想过去——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回想过去是件温柔、美好的事情。过去的回忆使她不再感到孤独。起初零零星星的记忆总是被那些鸟儿打断——乌鸦、走鹃、掠鸟,那些在地上还堆满积雪的时候就回到德里的候鸟。她觉得总是在阴沉沉的天气里注意到这些鸟儿突然又回到德里,空气中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叫声。
它们落在电线上、树枝上,像周末玩宾果游戏的农村妇女一样煤蝶不休。一听到有人来了,轰地都飞上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然后又落在别的什么地方。
是的,那些鸟儿,我总是想起它们,因为我感到羞愧。是我父亲使我感到羞辱。也许那也是它的指使。也许。
记忆慢慢地浮现出来——躲在鸟儿背后的记忆——是还很模糊、断断续续。可能这样的记忆都是如此吧。她——她的思绪中断了,当她意识到艾迪——12艾迪第一个向她走来,因为他最害怕。他向她走过来,不是作为那个夏天的朋友,或者眼前片刻的情人,而是像个孩子,来到母亲身边寻求安慰;他没有避开她那光洁的裸体。假依着她,不住地颤抖。
疼痛消失了,艾迪突然停住了。她知道这种感觉对他很重要,很特殊,像……像在飞。她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狂喜;感到他们是如此贴近。“我爱你,贝弗莉。”艾迪的声音很低很低,其他的人都听不到他的表白。
也许她要劝服他们每一个,来认识人类的这种连结世界与无穷之间的纽带,来认识这个血肉之躯与永恒交界的地方。没关系。重要的是爱与渴望。
麦克向她走过来,然后是理奇、斯坦利、班恩、比尔。
比尔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她感到片刻的孤独。在黑暗中拉过衣服,慢慢地穿上。疼痛、疲倦、快乐、解脱、空虚,她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样的感觉……脑子里只想着冬日惨淡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干,等待着3月末,积雪融化的时候,鸟儿的回归。
她摸索着,拉起他们的手。好大一会儿,大家都默默无语。当艾迪第一个开口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感到惊奇。“我想我们该往回走,转两个弯,再往左拐。天啊,我知道路,但是刚才我吓得昏了头——”
“你这辈子总是昏头昏脑的,艾茨。”理奇听起来很轻松,刚才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们走错了好几个地方,”艾迪没理他接着说,“但是那是最糟糕的了。如果我们能走原来的那个地方,我们就能走出去。”
他们又排成一行,艾迪带路,贝弗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麦克扶着她的肩膀。他们又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不过这一次快多了。艾迪一点也不紧张。
我们要回家了,她想,感到一阵轻松、喜悦的颤栗。是的,回家。回家真好。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使命,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该多好啊。
他们穿过黑暗。她听到流水声越来越近了。


─── 死光 ───

第二十三章 走出黑暗


19点10分德里的风速已达每小时55英里,阵风风速达每小时70英里。9点对分德里水利部宣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仅变得可能了,而且形势十分危急:自从1958年以来,德里第一次面临着洪灾的威胁。10点15分神情严肃的人们开始往运河两岸运沙袋。
流经德里中心的那段地下运河水几乎涨到顶。急急忙忙赶来填沙袋的人们感到脚下剧烈的震动。现在运河水位离河堤的顶端不到3英寸。班伦低地上肯塔斯基河水泛滥而出。中午时分,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10点10分人们被一声巨响惊呆了。德里水塔陷入地下。洪水已经冲上了街道,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堪萨斯大街尽头的几座房屋被洪水从根基上拔起来,冲进了班伦。德里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1

比尔和理奇看到它转过身,巨腭一开一合,一只独眼怒视着他们。比尔意识到它的身体在发光,像可怕的萤火虫。但是那光似乎气数已尽,飘摇不定;它受了重伤。比尔在意识里听到它的乞求:(放了我!放了我,你们就能得到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金钱、荣誉、财富、权力——我可以都给你们)
比尔赤手空拳走向前去,目光炯炯,盯着它那只血红的独眼。
他感到力量在体内积聚。理奇走在他的身旁,紧咬着嘴唇。
(我可以把你的妻子还给你——只有我能办得到——她会像你们7个一样忘记发生的一切)
他们离得很近。比尔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恶臭,猛然惊觉那就是班伦的味道,他们想当然地把那当成是下水道、污染的溪水和燃烧的垃圾的气味……但是他们真的相信那就是下班伦的味道了吗?
那是它的气味。也许在班伦那股味道最为强烈,但是实际上它一直浮在德里上空。只是人们都没有闻到罢了。就像动物园的饲养员经过一段时间,就闻不出动物身上的味道,还纳闷人们为什么观看动物的时候总是捂着鼻子。
“我们两个。”他低声对理奇说。理奇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蜘蛛慢慢向后退却。可怕的、带刺的长腿敲打着地面,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不能让你们长生不老,但是我只要碰你们一下,你们就会活到很久——200年,300年,也许500年——我能让你们成为地球上的上帝——如果你们放过我,如果你们放过我,如果你们放过我——)
“比尔?”理奇声音嘶哑地问。
听到意识里那声刺破耳鼓的尖叫,比尔冲了上去。理奇和他肩并肩向前冲锋。他们一起用拳头用力出击,但是比尔知道他们并不是在用他们的拳头出击,而是在“另外一个”的帮助下,用他们集体的力量在战斗。那是回忆和渴望的力量,是超越一切的爱的力量,那个难忘的童年的力量。
他听到蜘蛛凄惨的尖叫,震得他头痛欲裂。比尔感觉到他的拳头砸在一团扭动着的、湿乎乎的东西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他猛地抽回胳膊,上面沾满了蜘蛛的污血。脓汁从那个洞汩汩地流出来。
他看见理奇就站在它的臃肿的身体之下,浑身污血,像个拳击手,不停地出击。蜘蛛用粗壮的长腿抽打他们。比尔感觉腰间一阵钻心的疼痛。它的巨腭无力地垂在地上,吃力地扑上来,想要咬死他。比尔不但没有退却,反而用整个身体冲上去,像一个全速奔跑的后卫,冲进它的胸膛。他用力冲撞,拼命地用脚踢,用手去撕扯它的烂肉,滚烫的脓汁溅在他的脸上。
周围又是一片黑暗,比尔还在它的剧烈摇动的身体里冲撞。咚——咚——咚——咚的鼓声隐隐约约传入耳鼓。
心跳的声音。
突然传来理奇痛哭的叫声。那叫声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接着便消失了。比尔双手用力出击。在它的身体里几乎快要窒息了。
咚——咚——咚——咚——他双手嵌入它的身体,用力撕扯,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到处都是破裂的器官。因为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他的胸口好像要炸裂了。
咚——咚——咚——咚——突然那颗心脏就在他的手里,在他的掌心里跳动。
(不不不不不不不)
没错!比尔兴奋地叫道。没错!试试这个吧,婊子!试试这个!喜欢吗?喜欢吗?啊?
他用手指托住它的心脏,手掌略微分开,然后用力合拢。
它的心脏在他的掌心里碎裂,顺着指缝流下来的那一刹那,比尔听到最后一声痛苦、恐惧的尖叫。
叫声停止了,消失了,比尔感到它那沉重的身体突然从四面压下来。然后又放松了。他知道它的尸体栽倒在地上。比尔急忙向外跑。
蜘蛛坍倒在地上,那些长腿还颤抖着,拍打着地面,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比尔趔趄地倒退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把它那可怕的味道吐出来。他一时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孩子,你真棒。”
那个声音消失了。浑身的力量也随着那个声音飘走了。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恶心、头晕。他回过头,看见垂死的蜘蛛还在那里挣扎。
“理奇!”他声音嘶哑地呼喊着。“理奇,你在哪儿,伙计?”
没有回答。
最后一点亮光随着蜘蛛的灭亡熄灭了。他伸手去摸兜里剩下的最后一盒火柴。火柴头已经浸透了鲜血,点不着。
“理奇!”他一边喊着,忍不住哭起来。他一步一步往前爬,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是理奇的脸。
“理奇!理奇!”
还是没有回答。黑暗中,比尔挣扎着抱起理奇,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吃力地走回去。
310点德里中心大街小巷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伴随着一阵阵隆隆的巨响。据《德里新闻》的报道,那是由于洪水的猛烈冲刷,造成运河地下墙体坍塌。但是很多人对此都表示怀疑。“我在现场,我知道,”哈罗德。加德纳后来告诉他的妻子,“根本不是运河地下墙体倒塌。是地震。是一场可怕的地震。”
10点零2分德里镇中心全面瘫痪。迸裂的水塔里涌出的水淹没了整个堪萨斯大街。滚滚洪流从阿普孜尔山直冲下来,整个商业区都泡在一片汪洋之中。一切都开始摇晃起来。
人们还在运河两岸抢险。沙袋根本阻挡不了来势凶猛的洪水。
有些人扔下沙袋就撤走了,因此幸存下来。而另外一些人还在不断地往运河里投沥青、水泥、砖头、塑料、玻璃。运河水决堤而出,把人和沙袋一起卷走了。
德里中心在继续陷落。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隆隆的炮火。

2

“贝弗莉!”他喊道。他的后背和胳膊一阵一阵抽痛。怀里的理奇好像有500磅重。那就放下他吧,他想。他死了,你很清楚地死了。那为什么不放下他呢?
但是他不愿意,不能够——那么做。
“贝弗莉!”他又喊道。“班恩!”
他心里想:它把我——和理奇扔在这里——只是他把我们扔得很远——太远了。那是怎么回事?我想不起来了,忘了……
“比尔?”是班恩的声音。听起来紧张不安,又筋疲力尽。好像站在身边。“你在哪儿?”
“这儿呢,伙计。我抱着理奇。他、他受伤了。”
“讲话。”班恩的声音更近了。“接着讲,比尔。”
“我们杀了它,”比尔说着,顺着班恩的声音走过去。“我们杀了那个婊子。如果理奇死了——”
“死?”班恩惊叫一声。他就在身边,伸出手,轻轻地碰到比尔的鼻尖。“你在说什么,死了?”
“我……他……”他们一起支撑着理奇的身体。“我看不见他。”
比尔说。“问题是我看、看、不、不、不清他!”
“理奇!”班恩摇晃着他,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理奇,醒醒!醒醒,该死的!”班恩的声音模糊了,颤抖着。“理奇,你他妈的能不能睁开眼睛?”
黑暗中传出理奇微弱的、有些恼火的声音。“好了,干草堆。好了,用不着呼天抢地的……”
“那个婊子把我狠狠地摔了一下。”理奇的声音疲倦极了,好像还在梦里。“我撞在一个硬东西上。我就记得这么……这么多了。
贝弗莉在哪儿?“
“沿着这条路往回走。”班恩告诉他们那些卵的故事。“我踩死了一百多个。我想我把它们都干掉了。”
“但愿如此,”理奇听起来好多了,“放下我吧,老大。我还能走……水声大了吗?”
“是的。”比尔说。3个人在黑暗中拉着手。“你的头怎么样?”
“疼死了。我摔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尔给他们讲述了所有他还记得的细节。
“它死了,”理奇惊叹不已,“你肯定吗,比尔?”
“肯定,”比尔说,“这、次我绝对有把、握。”
“谢天谢地,”理奇松了口气,“扶我一把,比尔,我想吐。”
比尔扶着他,等他恢复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脚下不时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被班恩踩成碎片的卵壳,他想着,不由得打个寒战。不过知道他们没走错路令他感到很欣慰。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尸体。
“贝弗莉!”班恩高声叫道。“贝弗莉!”
“在这儿——”
她的声音很微弱,几乎淹没在哗哗的流水声里。他们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着,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来辨别方向。
当他们终于走到她的身边的时候,比尔问她还有没有剩下的火柴。她把半盒火柴塞进他的手里。他点燃一根火柴,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很可怕——班恩搀着理奇。理奇浑身瘫软地站在那里,右边的太阳穴还在流血。贝弗莉让艾迪枕在自己的腿上。他回过头,看见奥德拉倒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四肢伸展,头歪向一边。蛛网在她身上融化了。
火柴烧到他的手指。他扔掉火柴,奔过去。黑暗中绊在她的身体上,几乎趴在地上。“奥德拉!奥德拉,你能听、听、听见我。我吗?”
他扶起奥德拉,拨开她的头发,把手指贴在她的脖子上。她还有脉搏:很慢,但是很沉稳。她还活着,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天啊,他知道情况比那还要糟糕。她是紧张症患者。
“比尔,我不喜欢那水声,”班恩说,“我想我们应该设法走出去。”
“没有艾迪我们怎么走出去?”理奇低声说。
“我们能行,”贝弗莉说,“比尔,班恩说得对。我们必须走出去。”
“我要带上她。”
“当然。但是我们应该现在就走。”
“往哪儿走?”
“你知道,”贝弗莉轻声说,“你杀了它。你应该知道,比尔。”
他抱起奥德拉,走到他们身边。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令人忧虑、恐惧。她像一个会呼吸的蜡像。
“往哪儿走,比尔?”
“我不、不、不——”
(你知道,你杀了它,你应该知道)
“哦,跟、跟我来,”比尔说,“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出路。贝弗莉,拿、拿、着这个。”他把火柴递给她。
“艾迪怎么办?”她问道。“我们应该带他一起走。”
“我、我们怎么能、能呢?”比尔问道。“那……贝弗莉,这个地、方快、要塌了。”
“我们应该把他背出去,伙计,”理奇说,“来,班恩。”
他们把艾迪扶起来,夹在中间。贝弗莉点燃一根火柴,把他们带到那个小小的门前。比尔抱着奥德拉,钻过那扇小门。理奇和班恩带着艾迪。
“放下他吧,”贝弗莉说,“他可以留在这里。”
“这里太黑了,”理奇的声音哽住了,“你们知道……这里太黑了。艾茨……他……”
“不,没关系,”班恩说,“也许他应该留在这里。我想也许是。”
他们把艾迪放在地上。理奇吻吻艾迪的脸颊,茫然地看着班恩。“你肯定吗?”
“是的。走吧,理奇。”
理奇站起来,转身面对那扇门。“滚你妈的蛋!”他突然大喊一声,使劲端了一脚。门砰地锁上了。
“干嘛那样?”贝弗莉问道。
“不知道。”理奇回答道。但是他心里清楚是为了什么。就在贝弗莉手中的火柴就要熄灭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比尔——门上的那个标志?”
“怎么了?”比尔喘着粗气。
理奇说:“没了。”

3

连接成人馆和儿童馆的那道玻璃长廊突然发生爆炸,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冲天飞起的玻璃碎渣呼啸着飞过图书馆四周的绿地。幸好当天图书馆闭馆,不然的话,这样猛烈的爆炸肯定会造成严重伤亡。令少年班恩如此着迷的那道玻璃长廊再也没有被修复。德里的损失如此惨重,所以让这两座图书馆各自独立,互不相连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事实就是这样:玻璃长廊无缘无故发生爆炸,但是没有人员伤亡(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天早晨的暴风雨过后,至少有67人死亡,320多人受伤),后来再也没有被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