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住的地方。在那里,他能看见它的真面目,无形的、摧毁一切的光。在那里他或者被杀死,或者他变得精神错乱但还有几分知觉,永远生活在它的无边无际、无影无踪、嗜杀成性的生命里。
请救救我!为了其他的人——你必须帮助你自己,孩子怎么做呢?请告诉我!怎么做?怎么做?怎么做?
他已经滑到海龟长着厚厚的鳞片的后腿,被它的巨大的脚指甲惊呆了——在那对罕见的黄蓝色的指甲里,漂动着银河。
求求你,你是善良的,我感觉得到,我相信你是善良的。我求你……你不愿意帮助我吗?
——你已经知道了。只有Chud和你的朋友。
求求你,哦,求求你。
——孩子,你必须把你的拳头砸在柱子上,还要坚信你看见了鬼……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你来到这种地方,就应该抛开那些限制——他感到海龟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已经从它的身边经过,滑向更深的黑暗。海龟的声音淹没在把他抛进这个黑暗的虚无中的怪物的声音里——蜘蛛的声音,它的声音。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小朋友?喜欢吗?喜欢遇到我的朋友海龟老头儿吗?我还以为那老东西几年前就死了,你觉得它能帮你吗?
不不不不他砸在不他砸——砸——啊——啊——在不——不许胡说!没时间了;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来谈谈,谈谈你自己,小朋友……告诉我,你喜欢这里冷冰冰的黑暗吗?你喜欢这次宇宙之外的虚无中旅行吗?等你滑过去,小朋友!等你滑过去来到我住的地方!等着吧!等着死亡之光!你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疯……但是你会生活……生活……生活……在死光之中……在我的身体里……
它一阵狂笑。比尔感到它的声音在消失,又在增强,好像他被推向远方,同时又被拉近。是的,他觉得是如此。因为当那些声音还清晰可辨的时候,他又奔向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死光的声音,他想。
——没时间了;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们谈谈——他离那个会说人类语言的它越来越远,与它之间的这种神智清醒的交流很快就要中断了。他明白了它并不是只想把他送到真正的它所在的那个地方,而是要切断他们之间精神上的交流。如果那种默契被隔断了,他就彻底毁灭了。中断了交流也就没有获救的希望了。
离开它……又在接近它。如果它想在这个地方吃掉小孩子,或者把他们吸进肚里,或者怎么样,那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扔进这无边的虚无中来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它必须除掉与蜘蛛躯壳里的它对峙的那个孩子。蜘蛛躯壳中的它与被称做死光的立以某种方式联系着。当它在这里的时候,它是不可战胜的……但是它也在地球上,在德里地下,是一种具体有形的东西……任何有形的东西都可以被杀掉。
比尔滑向无边的黑暗,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为什么我总觉得它说的那么多都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为什么?怎么会?
他明白了,也许……只是也许。
海龟说了只有Chud.假设这个就是?假设他们都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舌头,不是实际上的,而是在意识里,精神上?假设如果它把比尔扔进遥远的太虚,扔进它的永恒无形的自我,那么这个仪式就结束了?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攻击他,杀死他,同时赢得了一切。
——你干得不错,孩子,但是再迟一会儿,就没有时间了——太可怕了!吓死我了!吓坏了我们所有的人!
——滑行,滑行,他已经感觉到了,前面有一堵墙,在绵延无际的宇宙的尽头有一堵墙,越过那堵墙就是死光——别跟我说话,孩子,别跟自己说话——那会使你崩溃。咬紧了,如果你敢,如果你够勇敢,如果你还坚持得住……咬紧了,孩子!
比尔咬紧了牙关——不是用他的牙齿,而是用意念的牙齿。
他压低声音,是那听起来全然不像他自己的声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他一拳砸在柱子上,还是觉得他看见了鬼。
松开我厂他感到它在他的意识里发出一声尖叫——阴谋破产的狂怒,还有恐惧和痛苦。它还不习惯自己的计划被破坏;它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直到片刻之前,它从没想过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比尔感到它因为他而痛苦万分,现在不是在拖,而是在推——想要甩掉他。
“一拳砸在柱子上,我说!”
“住口!”
“把我送回去!必须这么做!我命令你!命令你!”
它又发出一声尖叫,现在疼痛更加强烈了——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它这一生一直在制造痛苦,以痛苦为生,自己却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它还是把他往回推,想要摆脱他,就像以往它总是战无不胜,现在还是盲目、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胜利。它还在推……但是比尔感觉到速度已经慢下来了,一个奇怪的意象浮现在他的脑海:它那条像厚厚的橡胶皮带似的舌头在断裂、流血。他看见自己用牙齿紧紧地咬住那条舌头,脸浸在它的令人浑身痉挛的血液里,呼吸着它的令人窒息的恶臭的气味,但是还坚持着,坚持着。虽然它在痛苦。
愤怒地挣扎着,他还是不放松,不让它的舌头缩回去——(Chud,这就是Chud,坚韧、勇敢、忠诚、代表你的弟弟,你的朋友;相信,相信一切你曾经相信过的东西,相信只要你告诉警察体迷了路,他就会把你安全地护送到家;相信圣诞老人就住在北极,用他所收藏的那些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来做玩具;相信爸爸妈妈会重新爱你;相信只要有勇气,就能流利地说出每一句话;再也不是失败者,不用再躲在那个被称做“失败者俱乐部”的地洞里;不再躲在乔治的房间里,因为不能救他而痛哭流涕;相信自己,相信那种欲望的热烈)。
他突然在黑暗中放声大笑起来,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笑,而完全是惊叹、喜悦的笑。
“哦,我相信所有的一切!”他大声叫道。他的双臂高高地举过头顶,仰起脸,突然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他听到它又发出一声尖叫……突然他被拖了回去,脑子里还在想着他的牙关紧闭,深深地嵌入它的舌头里。他飞过黑暗,耳边风声呼啸。
他被拉回去,又经过那只海龟,看见它的头已经缩进壳里;它的声音空洞、失真,好像它住的那个壳也是深不可测的永恒:——干得不错,孩子,但是现在我已经尽了全力;别让它逃掉。你知道能量是会减弱的;11岁能做的事情常常不可能再来一次海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只有疾驶而过的黑暗……粗大的管道入口……陈年、腐烂的霉味……挂在脸上的蛛网……岔口,一片漆黑,还有它的尖叫:一松开我!松开我!我会离开,永不骚扰此地。松开我!
疼,疼,疼——“伸出拳头!”比尔感到一阵狂喜,高声叫道。他能看见光了,但是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他看见自己和其他的人手拉着手站成一行。他看见自己身体下垂,仰着头,直视那只拼命扭动着躯体的蜘蛛。它的粗糙、带刺的长腿在地板上敲打着,嘴里吐着毒液。
它在痛苦地尖叫。
比尔对此深信不疑。
这时他猛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如此大的冲击力,使他一下松开艾迪和理奇的手,跪在地上,滑出好远,滑到蛛网的边沿。他想也没想,伸手抓住一根像电线杆那么粗的蛛丝,手顿时失去了知觉。
“别碰那东西,比尔!”班恩大声喊道。比尔猛地抽回手,手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吃力地站起来,盯着那只蜘蛛。
它正仓皇逃跑,飞快地向房子后面光线黑暗的地方爬去。身后留下一滩污血;刚才他们目光的对峙已经使它身负重伤。
“比尔,蜘蛛网!”麦克高声叫道。“小心!”
他退后几步,抬头看见一根根蛛丝像肉滚滚的白蛇砸在地上,落在地上,便钻进地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大网塌落下来。
“蜘蛛!”比尔大声喊道。“它在哪里?”
他在意识里还能听到它的叫声,在痛苦地低泣;意识到它已经沿着他刚刚穿过的那条通道逃了回去——但是它是逃回把比尔扔出去的那个地方了……还是躲起来了?死了?还是逃走了?
“上帝,光!”理奇叫道。“光要灭了!发生了什么,比尔?你去哪儿了?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比尔虽然还不清醒,但是他知道那不是真话:如果他们真的以为他死了,他们就会逃跑,分散开来,那么它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一个个捉回来。也许准确地说他们以为他死了,但是相信他还活着。
我们得弄清楚!如果它要死了,或者逃回它来自的地方,剩下的一部分它所在的地方,那就好了!但是如果它只是受了伤怎么办?如果它能复原怎么办?如——斯坦利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比尔看到一根蛛丝砸在斯坦利的肩膀上。比尔还没抓到他,麦克纵身扑向这个矮小的男孩。他把斯坦利推向一边,那根蛛丝弹了回来,刮破了斯坦利的衬衫。
“回去吧!”班恩冲他大声叫道。“离开这里,马上就全塌下来了!”他一把抓住贝弗莉,拖着她往小门跑去;斯坦利也挣扎着站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拉起艾迪,互相搀扶着,朝班恩他们跑过去。
头顶的蛛网都塌下来了。扯断的蛛丝落在地上,便失去了原形,发出嘶嘶的声响,泪失了。
麦克低着头,弯着腰,左右躲闪,艰难地站过蛛网。理奇跟着他。虽然他的头发都已经倒立起来,理奇还在不停地大笑。光线越来越暗,墙上的磷光也消失了。
“比尔!”麦克焦急地喊着。“快走!快离开这里!”
“要是它还没死怎么办?”比尔高声问道。“我们应该去追它,麦克!我们应该确认一下!”
一团蛛网像降落伞一样落下来。麦克一把抓住比尔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去。
“它死了!”艾迪欢呼着。“我听见了,它要死了,它要死了。
我敢肯定!“
黑暗中理奇拉过比尔,紧紧地拥抱着他。他高兴地拍着比尔的背。“我也听见了——它要死了,老大!它要死了……而且你也不结巴了!一点都不!你是怎么干的?到底是怎么——”
比尔的脑子晕乎乎的,他累极了。他从没感到这么累……但是他的意识又听到了海龟那疲倦、奄奄一息的声音:我已经尽了全力;不要让它逃掉……11岁能做的事情常常不可能再来一次。
“但是我们应该确定——”
他们拉起手,周围一片黑暗。但是在光线彻底消失之前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贝弗莉脸上……还有斯坦利的眼神里的怀疑。当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他们还能听到可怕的蛛网撕裂的声音。
3
——啊,你又来了,小伙子!但是你的头发怎么了?全秃了!
真可悲!人类的生命是多么凄惨短暂啊!每一个生命都是白痴写的薄薄的小册子!啧——啧!所有——我还是比尔·邓邦。你杀了我弟弟,杀了斯坦利,还想杀麦克。
我告诉你吧:这一次不把你干掉,我绝不罢手。
——海龟很愚蠢,蠢得都不会撒谎。它跟你说了实话,小伙子……机会只有一次。你打伤了我……你让我大吃一惊。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是我把你找回来。我。
没错,是你叫我们回来的,但是你不是惟一的一个——你的朋友,老海龟……它几年前就死了。这个老糊涂在它的壳里吐出一两个银河,噎死了。你很难过,是吗?也很奇怪。你开始当作家的时候,它就死了。你肯定感觉到它已经离去了,小伙子。
我不相信。
——哦,你会相信的……你会亲眼看到。这一次,小伙子,我要让你看到一切,包括死光他感觉到它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他感觉到了它的歇斯底里的愤怒,他害怕了。他集中精力,想要抓住它的意念的长舌,拼命地想重新找回儿时的信念,同时也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上一次它毫无准备。而这一次……即使并不只是它把他们找回来,毫无疑问它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比尔仍然——当他的目光注视着它的眼睛的时候,他感到了自己的愤怒,感到它身上的旧疤,感到它真的受了重伤,现在还在疼。
当它把他扔出去,当他的意识离开他的身体的时候,他一心要抓住它的舌头……但是却失手了。
4
另外4个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初一切都是昔日的重视。开始时那只蜘蛛,好像要捉住比尔,一口把他吞下去。
突然又僵在那里。比尔的目光和它那宝石似的眼睛交织在一起。有一种接触……难以猜测的接触。但是他们知道那是一场较量,意念的较量。
这时理奇抬头看见那张新织的蛛网,看见了第一点不同。
上面仍然挂着很多吃得剩下一半的尸体……但是在~个高高的角落上挂着另一具尸体。理奇确信这具尸体是新鲜的,可能还活着。贝弗莉没有抬头——她的眼睛盯着比尔和蜘蛛一旦是即使在万分恐惧中,理奇也看出了贝弗莉和网上那个女人的相似之处。红褐色的长发。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口水顺着嘴角流在下巴上。她被拦腰挂在蛛网的一根主干线上。身体微微前倾,四肢无力地垂在空中。
理奇还看到另外一具尸体在蜘蛛网下,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但是他的意识一下子就发现他很像刚刚死去的亨利。鲍尔斯。
鲜血从那个陌生人的眼睛里流出来,在嘴角、下巴上结成血块。他突然贝弗莉发出一声尖叫:“出事了!出事了,快帮帮忙,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难道没有人能帮帮忙吗——”
理奇的目光猛地回到比尔和蜘蛛的身上……她听到恐怖的笑声。比尔的表情有些异样,皮肤紫青,眼睛向上翻着,露出了眼白。
哦,比尔,你在哪儿?
理奇看到比尔的鼻子突然喷出一股血浓。他的嘴痛苦地扭曲着,想要大叫出来……蜘蛛转过身,露出毒颚,又向他发动起进攻。
它要杀死比尔……至少要杀死它的身体……趁他的灵魂还在别处飘荡的时候,把他的灵魂永远关在外面。它就要赢了……比尔,你在哪儿?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在哪儿?
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比尔痛苦的尖叶……
还有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如此清晰,充满——(海龟死了,哦上帝,海龟真的死了)
绝望。
贝弗莉尖叫着,捂住耳朵,似乎要隔断那个渐渐远逝的声音。
蜘蛛抬起身,理奇闪电一般冲了上去,一边学着爱尔兰警察的声音:“这儿呢,这儿呢,好姑娘!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再胡说,我就把你的衬裙脱下来,扯断你的舌头!”
蜘蛛的笑声更然而止,理奇感觉到愤怒和痛苦使它头痛欲裂。
正中痛处!理奇的心中涌起胜利的喜悦。它受伤了,怎么样啊,它受伤了,猜猜怎么着了?我抓住了它的舌头!比尔失手了,但是趁它不注意的时候,我抓住了——蜘蛛大声咆哮,理奇顿时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的灵魂被抛出体外,抛进无尽的黑暗。理奇明白它想甩掉他,而且干得还真不错。恐惧和宇宙的荒谬在他心中油然升起。他想起贝弗莉教他玩游游球。现在他理奇就是个“游游人”,在它的长舌上悠来荡去。这还不有趣吗?
理奇大笑起来,咬得更紧了。
蜘蛛痛苦地尖叫,拼命地摔打他,因为又一次被惊吓而愤怒地咆哮——它一直以为只有那个作家敢向它挑战。现在这个像小孩子一样狂笑不止的人居然趁它不备抓住了它。理奇感到自己在向下坠落。
——坚持一会儿,我们一起到那里去,不然我可不卖给你彩票。我发誓大家都会赢的。
他感到自己的牙齿咬得更紧。当它那尖利的犬牙嵌进他的舌头的时候,他感到一阵麻木的剧痛。天啊,还是很滑稽。即使被抛进这无边的黑暗,仅仅依靠这个可怕的怪物的舌头和他自己的世界联系着;即使它的毒牙造成的剧痛塞满了他的意识,还是滑稽得要死。看着吧,老爸老妈,你们能相信一个DJ会飞吗?
哦,他在飞翔。
像猎犬摔打老鼠一样,理奇被怪物旋转着,飞快地闯进一片从未见过的黑暗。他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东西,一具庞大的尸体。是比尔刚才哀悼的那只海龟吗?肯定是。只剩一个壳,一个没有生命的壳。他飞速驶过,冲进茫茫无际的黑暗。
比尔!比尔,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已经消失了,消失在死光之中,放开我!放开我!
理奇?
比尔!比尔!我来了!抓住我的手!千万抓住我的手——他死了,你们都死了,难道你不明白,你们太老了?快放开我!
嗨,婊子,喜欢摇滚什么时候都不晚!
——松开我!
带我去找他,不然我就——理奇。
——就在附近,他就在附近,谢天谢地——我来了,老大!理奇来救你了!还记得吗?从内伯特大街逃出来后,还欠你一条命呐——放开——我!
它现在痛人骨髓,理奇知道自己是多么突然地抓到了它——它原以为只有比尔要对付。好啊。笨蛋。现在理奇根本不想杀它;他不敢肯定它能被杀死。但是比尔会被杀死,而且理奇感觉到比尔的时间不多了。比尔正在靠近那个可怕的深渊。
理奇,不要!回去!这里是一切的尽头!死光!
你在哪儿,亲爱的?笑一笑,我就能看见你在哪儿了!
比尔突然出现在眼前,在——(左边?右边?这里没有方向)
向前飞速滑行。理奇的笑声突然停止了。他看见比尔的背后有一道障碍,一道奇怪的、没有任何形状的障碍。理奇觉得那是已经变成化石的木桩组成的一道巨大的灰墙。木桩向上向下无限延伸,像笼子四周的木棒。木棒之间的空隙射过一道黑光,闪烁着、游动着、微笑着、曝叫着。那光是有生命的。
(死光)
还不止于此:那光充满了力量——磁性、重力,也许是别的什么。理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扬起来,抛下去,旋转着,吸弓精。他能感觉到那光在他的脸上急切地跳跃……那光正在思考。
这就是它,这就是它,剩下的那一部分它。
——放开我,你答应放了我——我是答应过,但是有时候,亲爱的,我会说谎——为此我妈妈会接我,但是我爸爸不管。
他感到比尔翻滚着滑过一道缺口。死亡之光伸出邪恶的手指来捉他。理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手伸给他的朋友。
比尔!你的手!把手递给我!你的手!你的手!
比尔伸出手,拼命地想抓住理奇。理奇用力向前,听到它尖利的哭喊。
(我没抓到他的手,哦,上帝,我没抓到,他就要滑过去了)
这时比尔的手指握住了理奇,理奇握紧了拳头。比尔的腿已经滑进木桩之间的一道缝隙。那一霎时,理奇清清楚楚地看到比尔身体里所有的骨骼和筋脉。理奇觉得自己的胳膊像绷紧的橡皮糖,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嘎嘎的脆响。
他用尽全力,大声命令道:“把我们拉回去!把我们拉回去,不然我就杀了你!我……我用我的声音杀死你!”
蜘蛛又发出一声尖叫。理奇突然感到一阵鞭答的剧痛传遍全身。胳膊火辣辣地疼。抓住比尔的那只手慢慢地滑脱了。
“坚持,比尔!”
“我抓住了!理奇!我抓住了!”
你最好抓紧了,理奇想。不然你在这里走上十万八千里也找不到一个收费厕所。
他们呼啸着飞回去了,那道可怕的光渐渐消失,变成一个一个闪烁的亮点。他们像飓风一样穿过黑暗,理奇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它的舌头,一只手紧紧抓住比尔的手腕。转眼间经过了海龟的尸体。
理奇感觉他们离现实的世界越来越近。马上就安全了,他想。
我们就要回去了。我们——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摔打、撞击、左右晃动。它想做最后一次挣扎,把他们甩掉,扔在他们躯体之外。理奇的手快要抓不住了。他听到它在得意洋洋地狂笑。他集中所有的神智坚持着……但是他的手一点点滑脱了。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但是它的舌头好像失去了真实的形体,好像变成了蛛网。
“救命!”理奇高声呼救。“我抓不住了!救命!来人啊!”
5
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艾迪也不十分清楚。他觉察到了、看到了,但是好像隔着一层薄纱。在某一个地方,比尔和理奇挣扎着要回来。他们的身体在这儿,但是其余的部分——他们的灵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比尔倒在地上,鼻子、耳朵都在流血,手指轻轻地抽动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蜘蛛身上也有四五处在流血,伤势很重,但是仍然很危险。艾迪突然清醒过来:我们为什么都站在这里?在它跟理奇对峙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杀掉它!上帝啊,为什么没有人行动?
他感觉到一种胜利的喜悦——越来越清楚、强烈,越来越近。
他们要回来了!他想欢呼,却喉咙干涩,发不出音来。他们要回来了!
突然理奇的头开始左右晃动起来,身体微微地颤抖。不一会儿,他的眼镜从鼻尖滑落下来,掉在石头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蜘蛛躁动不安,带刺的粗腿把石头地板敲成碎石。艾迪听到它那得意的怪叫,接着又听到理奇的呼救:(救命!我抓不住了!来人啊!)
艾迪向前猛冲过去,一边从兜里掏出哮喘喷雾剂。“来啦!”艾迪怒吼道。“来啦,来点儿这个吧广他向它扑过去,同时射出哮喘喷雾剂。那一刻童年时对药物的坚定不移的信仰顿时都回到脑海。童年时药物可以解决一切。那是好药,威力无比的药。当他撞在蜘蛛的脸上,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污秽的气味,感觉自已被它要杀掉他们所有人的狂怒和决心吓倒了。
他把哮喘喷雾剂射进它的一只邪恶的眼睛。
他听到它的叫声——这一次没有愤怒,只有痛苦,极度的痛苦。他看见一层药物洒在那只血红的眼睛上,像碳酸一样侵蚀进去;那只巨大的眼睛像蛋黄一样瘪了下去,污血、脓汁混合在一起喷出来。
“回家来,比尔!”他用尽最后一点声音高声呼唤着。他用力猛击它,感到一阵潮湿的暖气,猛然意识到他的胳膊已经伸进蜘蛛的血盆大口。
他再一次射出哮喘喷雾剂,正射进蜘蛛的喉咙,射进它的恶臭的食道。当它的巨聘合拢的时候,艾迪感到一把利刃砍下来,撕断了它的胳膊。
艾迪倒在地上,鲜血从残余的一截断臂喷涌而出。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比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理奇跌跌撞撞地向他走过来。
“——艾茨——”
很遥远的声音。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感觉到一切都随着他的生命源泉流出体外……所有的愤怒、痛苦、恐惧、迷惑和伤害。他想自己要死了但是觉得……啊,上帝,自己是那么澄净透明。
“——艾茨,哦,上帝,比尔,班恩,来人啊。他的胳膊断了,他的——”
他抬头看见贝弗莉把他搂在怀里,伤心地哭着。然后他看着理奇,舔舔嘴唇。越来越远了。越来越澄澈,所有的杂质都流出去了,他变得更加透明。
“理奇。”他的声音十分微弱。
“什么?”理奇跪在他的身边,绝望地看着他。
“别叫我艾茨。”他说着笑了,慢慢地抬起左手,轻轻地抚摩理奇的脸颊。理奇痛哭失声。“你知道我……我……”艾迪会上眼睛,想着该怎么说。当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死了。
6
早晨7点的时候,德里的风速已经达到每小时对英里,阵风风速达45英里。7点10分班戈中心广播电台发出灾害天气警报,爆炸声此起彼伏。有些人毫发末伤躲过了爆炸,但是另外一些人就不那么走运了。如今已经77岁高龄的内尔先生和老伴坐在家里的门廊上,看着这场袭击着德里的风暴。7点32分他不幸中风死去。
据他的妻子说,当时他把咖啡杯掉在地毯上,身体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高声叫道:“这儿呢,这儿呢,好姑娘!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再胡说,我就把你的村裙脱下来——”话没说完就从椅子上摔下去,咖啡杯压在身下,压碎了。7点49分位于原凯辰特纳铁制品厂的德里步行商业街上发生了一连串的爆炸。整个德里一片瘫痪。
风越刮越猛。
7
艾迪带着大家在黑暗的地道里走了一个小时,可能一个半小时,最后不得不承认,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迷路了。他的语调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迷惑。
他们还能听见下水道里的轰隆隆的流水声。但是所有这些管道的声音效果糟糕透顶,根本辨别不出水声是来自前边还是身后,左边还是右边,头顶还是脚下。
比尔感到恐惧在心头升起。他好不容易才战胜了自己的恐惧。
但是恐惧还是挣扎着、扭曲着,悄悄地冒出头来。更糟糕的是,他们是否把它杀死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理奇说杀死了。麦克说杀死了。艾迪也这么说。但是他不喜欢贝弗莉和斯坦利脸上的那种惊恐和怀疑。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斯坦利问。比尔听出这个小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是在问他这个问题。
“是的,”班恩说,“怎么办?妈的,我希望我们有一把手电筒……哪怕一根蜡……蜡烛。”比尔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比任何事情都更使比尔感到害怕。如果班思知道这一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比尔一直以为这个胖男孩坚强、智慧,比理奇更执着,出了什么意外也轻易不会屈服。如果连班思都快要哭了,那么他们肯定是遇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