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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他说的是你妻子娘家的什么人?”

“不可能。是有些姓阿伦的住在缅因州——他们是个大家族——但大部分人仍然留在马萨诸塞州。如今他们中间干什么的都有,不过要是上溯到一八八O年左右的话,那时候他们大多数人是莫尔登-林恩(美国马萨诸塞州地名)地区的采石工和石匠。德沃尔在跟你开玩笑呢,玛蒂。”但即便这时我心里却觉得他没有。或许是他把故事的某个部分搞错了——再聪明的人到了八十五岁记忆力也会变得迟钝——但麦克斯?德沃尔怎么都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我想象着T镇的地底下蔓延着无形的光缆——它们向各个方向延伸,无形但有力。

我的手不经意地搁在车门的上端,她轻轻地碰了碰它。“走之前,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其它问题?不过我要先说明,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

“说吧。我最擅长回答愚蠢的问题了。”

“你知不知道《巴特尔比》到底讲了些什么?”

我想放声大笑,但月光下我足以看清她是认真的,取笑会令她伤心。她是琳蒂?布里格斯读书会的成员(我八十年代末还为他们做过一次演讲),也许是最年轻的一个,比其他人要年轻二十岁,她害怕在别人面前显得无知。

“下次轮到我头个发言,”她说,“我打算说点有深度的东西,不想只是复述一遍故事概要,好让他们知道我读过书了。我想啊想啊,一直想到头疼,可还是想不出。我都怀疑它是不是属于那种不看到最后几页是无法明白到底在讲些什么的书。我觉得自己应该能看出来的——它好像就在我眼前。”

这些话又让我联想到了那些光缆——潜藏在地下的光缆向四面八方蔓延,织成一张网,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人和地方。你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尤其是在你想逃脱的时候。而此时,玛蒂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好吧,注意听了,现在开始上课。”我说。

“我在听呢,相信我。”

“多数评论家认为《哈克贝里?芬》(美国著名小说家马克?吐温的小说。)是美国第一本现代小说,这么说很公道。不过如果《巴特尔比》能再长上一百页,我想我会把赌注下在它这边。你知道‘文书’是什么意思吗?”

“秘书。”

“太抬举了。就是抄写员。有点像《圣诞颂歌》(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克拉契是小说中的一个饱受难辛的小会计。)里的鲍勃?克拉契。只有狄更斯给了克拉契一段历史和家庭生活。梅尔维尔笔下的巴特尔比却没有这些;他是美国小说史上第一个纯粹存在的人物,一个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物……没有关联,你知道的……”

两个能产生百万富翁后代的伐木工,他们在同一个坑里拉屎。

“迈克?”

“怎么?”

“你没事吧?”

“没事。”我竭力集中思想,“巴特尔比仅仅通过工作与生活发生联系。从这种意义上,他是一个典型的二十世纪美国人,和斯隆?威尔森的《穿灰色法兰绒上衣的人》,或是反派人物——《教父》中的迈克尔?柯列阿尼没什么两样。但是,接下来巴特尔比甚至开始对工作——美国中产阶级男性心目中的上帝——产生质疑。”

现在她显得很兴奋,我想,多可惜,她荒废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对她和她老师来说都是一种不幸。“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始说‘我想我不愿意’,对吗?”

“是的。我们可心把巴特尔比比作一只……热气球。只有一根绳子把它和地面连在一起,那就是他的抄写员工作。随着巴特尔比不愿意做的事一件一件增加,我们可以想象那唯一的绳子渐渐烂掉,最后,绳子断了,巴特尔比漂走了。这是个叫人心烦的故事,不是吗?”

“一天晚上,我梦见他,”她说,“我打开房车门,看见他,他坐在台阶上,穿着旧的黑西装,很瘦,头发掉得差不多了。我说,‘借过一下,行吗?现在我要出去晾衣服。’他说,‘我不愿意。’是的,我觉得你说得对,是让人心烦。”

“就是这样。”我说着坐进车里,“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和约翰?斯托尔谈得怎么样。”

“我会的。无论需要我做什么事,只要能报答你的,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一个人得有多么年轻,多么天真无邪,才会开出这样的空头支票啊!

车窗开着,我伸出手,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一下,用力的。

“你很想念你的妻子,是吗?”她说。

“能看出来?”

“有时候。”她不再用力握了,但仍然抓着我的手。“你给凯念故事的时候,看上去既高兴又忧伤。我只见过她一面,你妻子,可我觉得她很美。”

在这之前,我的思绪全然集中在我们双手的接触上,现在我把这些统统抛到了脑后。“你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她微笑了,仿佛我问的都是些很傻的问题。“我记得,在垒球场,就在我和丈夫初次相遇的那天晚上。”

据我所知,不论是乔还是我,九四年整个夏天都没有去过T镇或附近的地方……然而现在,我的想法显然是错的。七月初的某个星期二,乔去了那儿。她甚至还看了垒球比赛。

“你能肯定那是乔吗?”我问道。

玛蒂的视线转向大路。她没有在想我的妻子;我可以拿房子和地打赌——或者是房子,或者是地,她在想兰斯。也许这是件好事,她想着兰斯的时候,也许不会太仔细地观察我,而我刚才的表情几乎完全失控了,她可能会从我脸上看到我不想流露的东西。

“是的。”她说,“我当时和珍娜?麦考伊还有海伦?吉尔瑞站在一起——那是在兰斯帮我把一桶掐在泥里的啤酒拔起来之后,他并问了我是不是打算比赛后和其他人一起去吃披萨——当时珍娜说,‘看,那是诺南太太。’海伦说,‘那作家的老婆,玛蒂,瞧她的衬衫多酷!’衬衫上缀满了蓝色的玫瑰花。”

我记得很清楚。乔喜欢它是因为它是个玩笑——根本不存在蓝色的玫瑰花,不管是自然生长还是人工培育的。一次穿着它的时候,她夸张地用双臂环绕着我的脖子,髋部令人心醉神迷地贴近我的下体,大声叫道她是我的蓝玫瑰,而我必须不停地抚摸她,直到她变成粉红色的。回想当日情形令我心碎。

“她在第三垒边上,围网后面,”玛蒂告诉我,“和一个穿着胳膊肘缀布块的咖啡色运动夹克的男人在一起。不知为什么他们一起大笑着,然后,她转了转身,直直地看着我。”她沉默了片刻,站在我车边,红裙子衬托着她的身段。她提起颈后的头发,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让它们落下去。“她直直地看着我,真的看到我了。她的表情……虽然刚才还在笑,但她的表情是忧伤的,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她像是认识我。接着,那个男人用胳膊搂着她的腰,两人走开了。”

寂静再次降临,只听到蟋蟀的叫声和远处卡车驶过的隆隆声。玛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睁着眼睛在做梦,然后,她意识到什么,目光转回过来望着我。

“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除了想知道搂着我妻子的男人是谁。”

她笑了,一种不那么肯定的笑。“我不觉得那是她的男朋友,你知道。他好像老了点儿,起码五十岁。”那又怎么样?我心想。我自己都四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注意到玛蒂裙子底下移动的身段,或是她提起颈背头发时的姿态。“我的意思是……你在开玩笑,对吗?”

“我真的不知道。看来,这些日子我对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死了,那又怎么样呢?”

玛蒂看上去很悲伤。“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迈克,对不起。”

“那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我当时想他可能是来避暑的——那是我对他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他在一个那么热的夏天傍晚还穿着一件夹克——不过,就算他是,他也不呆在沃灵顿,沃灵顿的人我大多认识。”

“他们的一起离开的?”

“是的。”她很不情愿地说。

“一起走向停车场吗?”

“是的。”这回更加不情愿了。这回,奇怪的是,我很肯定地知道她在撒谎,这已经超越了直觉,更像是在阅读她的思想。

我把手伸出车窗,重新拉起她的手。“你说过,如果我想起什么让你报答我的方法,只要告诉你一声就行了。我请求你,告诉我真相,玛蒂。”

她咬了咬嘴唇,目光往下看了一眼我放在她手上的手。接着,她抬头看着我的脸。“他身材魁梧,穿着运动夹克使他看上去有点像个大学教授,就我所知,但他也很可能是个木匠。黑头发,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他们一起笑,笑得很开心,然后当她看着我的时候,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在这之后,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一起走开了。往主街上走去。”

主街!从那儿他们可以沿着湖畔往北,一直走到莎拉-拉弗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谁知道?

“她从没告诉过我那年夏天来过这儿。”我说。

玛蒂显然在寻找一个回答,但没能找到。我松开她的手,我得走了。事实上我开始想,要是我早离开五分钟该多好啊。

“迈克,我敢肯定——”

“别,”我打断她,“你不能肯定。我也不能。但我非常爱她,我会努力忘记这件事的。也许什么也没发生,再说——我还能做什么呢?谢谢你的晚餐。”

“我很高兴你来。”玛蒂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于是我重新拿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我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你不是白痴。”我说。

我再次吻了吻她的手,然后开车走了。这就是我四年来的头一次约会。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一句古谚,说的是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要嘴上赞同那句话是很容易的,然而当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体会到它真正的含义时,得到的却是巨大的震惊——其可怕程度就好像原本惬意航行的飞机突然遭遇所料不及的巨大湍流。我常常记起我们在经过两年尝试未能生下孩子的情况下,曾去看过一个育科医生。那个医生对我们说,我的精子量很低——虽然不是极低,但也足以造成乔的不孕。

“如果你们想要一个孩子,在不接受任何外来帮助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的。”这位医生说,“你们仍然有机会,有时间。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四年后。至于你们能不能儿女成群嘛,也许不会。不过也许你们能生两个,但只要坚持做那件制造孩子的事,你们差不多肯定能生上一个。”她露齿一笑,“记着,快乐在过程中。”

我们尽情享受着快乐,当然,本特的铃铛响了又响,但还是没有造出孩子来。接着,在一个炎热的日子里,乔安娜跑着穿过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时死了,包里还装着她从没告诉过我想要买的诺可牌家用怀孕试纸。就像她从没告诉过我她买了一对用来防止乌鸦在湖边露台上拉屎的塑料猫头鹰一样。

她还有什么别的秘密没告诉过我呢?

“停下,”我喃喃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想了!”

但我不能不想。

回到莎拉时,看到冰箱上蔬菜水果形状的磁贴又一次排成一个圈,中间围着三个字母:

GD

O

我把“O”字往上推,心想它本来应该在“G”和“D”中间的。这样,就组成了“GOD”(上帝),或“GOOD”(好的)的缩写形式。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以猜,但我不愿意,”我对空荡荡的屋子说。我看看驼鹿本特,希望挂在它虫蛀的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点声响。没有等到任何声音,我打开两袋子新买的磁贴,把字母吸到冰箱门上,并把它们搅乱。然后,我走进南面的房间,脱了衣服,开始刷牙。

在我咧着沾满泡沫的牙齿对着镜子作苦脸的当儿,想到明天早上得给华德?霍金斯再去个电话。我可以告诉他我查的塑料猫头鹰那档子怪事已经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牵扯到一九九四年七月。乔那个月的日程里有些什么?她离开德里用的是什么理由?给华德一打完电话,我就可以联系乔的朋友邦尼?阿莫森,问她乔生命的最后一个夏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让她安息吧,为什么不呢?那不明飞行物的声音又响起来。打破砂锅问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就当她某天开完董事会,也许一时兴趣到T镇转了转,遇见个老朋友,带他回莎拉吃了顿晚饭。晚饭而已。

而且从没对我提过?我问这声音,狠狠吐出满口牙膏,漱了漱口。只字未提?

你怎么知道她没提过?那声音回答道,我正要把牙刷放回医药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声音说得有道理。到九四年七月为止,我都全心扑在《一落千丈》的写作上。乔很可能走进来告诉我她看见《伦敦人狼》里的小朗?钱尼(美国已故著名演员,擅长扮演恐怖角色。)在和女王跳舞,而我很可能回答说,‘嗯哼,甜心儿,很好啊’然后继续审校小说的清样。

“胡说,”我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叫道,“完全是胡说。”

不过这不是胡说。当我完全投入到一本书里的时候,与这个世界多少有些脱节;除了匆匆扫过几个体育版面,我甚至连报纸都不读。所以,是啊——也许乔告诉过我她在参加了一次利维斯顿或福里波特镇的董事会后跑到T镇去了,也许她告诉过我遇见了一个老朋友——也许是她一九九一年参加的贝兹大学摄影课上的另一个同学。也许她还告诉过我他们在我家露台上共进了晚餐,吃了她日落时采集的黑虎掌蘑菇。可能她告诉了我这些事,而我一个字都没记住。

还有,我能相信邦尼?阿莫森的话吗?她是乔的朋友,不是我的,也许邦尼觉得自己仍然有着义务替我的亡妻保守秘密。

我的底线很简单,也同样残酷:乔已经死了四年了。还是让我继续爱她,任那些烦心的问题自生自灭吧。我直接从老头里接了最后一口水,在嘴里彻底过了一遍,吐了出来。

我回厨房想把咖啡机调到早上七点,这时看见冰箱磁贴形成一个新的圆圈,中间是一条新信息:

蓝玫瑰骗子哈哈

我对它看了一会儿,思忖着是什么东西把它放在那里的,为什么?

思忖着它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伸出一只手,把那些字母搅乱,搅得远远的。然后我上床睡觉。

 


尸骨袋 正文 第13章
章节字数:10892 更新时间:08-05-13 14:05
我八岁时得了麻疹,病得很重。“我以为你快要死了。”一次我父亲对我说,他不是一个说话爱夸张的人。他告诉我,他和我母亲是如何在某个晚上把我浸到一浴缸冷水里,当时两人都担心冷水的刺激会让我心跳停止,但两人都确信如果他们再不做点什么,就得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高烧烧死。我已经开始大声地说些重复的胡话,说什么看见屋里有明亮的人形——被吓坏了的双亲很肯定那些就是来带我走的天使。而在把我浸到冷水里以前父亲最后一次给我量体温时,按他的说法那支旧强生肛门体温表的水银柱升到一百零六度(华氏一百零六度约合摄氏四十一度)。他说,在那之后,他就不敢再给我量体温了。

我不记得什么明亮的人形了,但我记得一段奇异的光景,那时我仿佛站在一个同时放映着好几部电影的游乐园长廊上。世界变得有弹性了,那些从未膨胀过的地方现在膨胀起来,那些一向坚硬的地方现在摇曳着。人们——大多看上去高得不可思议——迈动着漫画里才有的双腿,在我的房间里冲进冲出。他们的说话声隆隆作响,产生即刻的回声。有人在我眼前晃动一双婴儿鞋。我好像记起我的兄弟西迪(塞德的昵称)把手伸进衬衣里面,手贴着皮肤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时间的持续性崩溃了,每样东西都以碎片的形象出现,像挂绳上奇形怪状的维也纳香肠。

从那件事到我回莎拉-拉弗斯的那个夏天之间的许多年里,我得过各种疾病感染、甚至难以启齿的毛病,但没有一次像我八岁那年的那场高烧。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再有这样的经历了——我相信只有儿童、得了疟疾的人、或者精神严重分裂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体验。但七月七日晚上和七月八日早上,我所经历的感觉和那场童年梦魇是那么相似。做梦、醒来、行动——融为一体了。我会尽我所能向你们描述那番经历,但我的任何一句话都无法真正传达那种经历的奇异之处,那就像我发现了一条隐匿在这世界的围墙以外的秘密隧道,并沿着它爬行似的。

起初,音乐响起。不是狄西兰爵士(爵士乐的一种,盛行于美国南部各州),因为没有喇叭声,但很像狄西兰爵士,一种原始、带持续鼓点的比波普(爵士乐的一种)。由三四把吉他、一只口琴、一把直立贝斯(或许是一对)演奏,这些声音的背后是一阵有力、欢快的鼓点,但听上去不像是在一架真的鼓上演奏出来的,而像是一个打击乐队天才在敲击一堆盒子。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开始进入——女低音的声线,不太像男人的声音,在高音区变得沙哑。那是一种同时带着大笑、催促、和威胁的声音,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莎拉?拉弗斯,虽然她有生之年从未录制过一张唱片。我听到莎拉?拉弗斯在唱歌,听,她唱道:

“你知道我们要回曼德里,

我们在沙子上跳舞哩,

我和乐队一起唱歌哩,

我们尽情开心——

跟我玩,宝贝,来吧!”

贝斯——是的,有两把——照着《谷场舞曲》的调儿突然闯了进来,就像猫王版《宝贝,咱们过家家》里面贝斯进入的那段,紧跟着是一段吉他独奏:是索尼?泰德威尔的演奏鸡嘴吉他。

黑暗中隐约闪烁着微光,让我想起一首五十年代的歌曲——克劳迪?克拉克唱的《聚会之光》。现在它们来这儿了,房子通往水边的枕木台阶边的一棵棵大树上悬挂着日本式的灯笼。晚会的灯火在黑暗中投身出一个个神秘的光圈:红色、蓝色和绿色的光圈。

在我的身后,莎拉正在哼唱她的曼德里小曲的过门——“妈妈真他妈喜欢它,妈妈真那么喜欢它,妈妈喜欢整晚聚会”——但声音渐渐变轻。听声音“莎拉和红顶男孩”把他们的演奏台安在车道上,离乔治?福特曼给我送麦克斯?德沃尔的传票来的那天停车的位置不远。

我走下台阶,向湖边走去,穿过那些光圈,走过一盏盏晚会的灯笼,它们被翅膀柔软的飞蛾簇拥着。一只飞蛾钻进一个灯笼里,灯光把它在灯笼壁上投成一个巨大的蝙蝠状黑影。乔放在台阶边的花箱里满是夜间盛开的玫瑰,玫瑰在日本灯笼的光线下仿佛是蓝色的。

现在乐队的声音已经轻得只剩下微弱的呢喃;我能听到莎拉在乐声中大叫,一路大笑,好像那首歌——那首“曼德里-沙子哩-乐队哩”的歌——是她听到过的最滑稽的东西了,不过我已经听不清里面的每个字了。我更清晰地听到湖水拍打着台阶脚下的岩石、空罐子沉闷地撞击着浮板底部,一只潜鸟的叫声穿过黑夜。有个人站在我右手边的湖畔街道上,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见咖啡色的运动衫里面的T恤衫,衣服上印着一些字,但一部分被运动衫翻领遮住了,爬上去是这样的:

ORMA

ER

OUN

(此处几个英文单词的部分字母被遮住,完整的单词应为NormalSpermCount。)

不管怎样,我知道那说的是什么——在梦里你似乎总是料事如神,不是吗?“正常精子量”,难道又是一个乡村咖啡馆的滑稽标语?

我躺在北边卧室里做着这个梦,这时醒了过来,清醒得足以知道自己在做梦……唯一奇怪的是我醒来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梦中,因为本特的铃铛发疯地响着,有个人站在大厅里。是“正常精子量”先生么?不,那不是他。那影子般的形象落在卧室门上,它并不属于人类。那影子软绵绵的,分不清手臂还是身体。我坐起来,随着冰冷的铃声一起颤抖,紧紧地抓住一把松垮垮的被单,拉到赤裸的腰间,我确定是那裹着尸布的东西在外面——那裹着尸布的东西从坟墓里爬出来,来找我了。

“求求你,不要,”我用干燥、颤抖的嗓音说道,“别这样,求你了。”

门上的黑影抬起了它的双臂。“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支谷仓舞,甜心!”莎拉?泰德威尔大笑着用狂暴的声音唱道,“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支圆圈舞!”

我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像孩子那样用被单蒙住脸……现在我看见自己站在自家小小的湖滩上,只穿着内裤,双脚齐踝站在水里。水暖暖的像仲夏的湖水。我在两个方向投下微弱的倒影,一个影子来自那轮倒悬在水面上的残月,另一个来自那盏捕获了飞蛾的日本灯笼。原告站在小道上的那个男人不见了,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只塑料猫头鹰作为标记,它用凝固、镶金边的眼睛盯着我。

“嗨,爱尔兰人!”

我放眼向浮板望去,乔站在上面。她一定刚从水里出来,因为身上还滴着水,头发紧贴着两颊。她穿着灰底红杠的两件套泳衣,就是我在那张找到的照片上见到的那套。

“好久不见了,爱尔兰人——你怎么说?”

“说什么?”我大声回答,尽管我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她抬起双手,盖在双乳上,开始挤捏,水从她的指间流出,沿着指关节流淌下来。

“来啊,爱尔兰人,”现在她的声音来自我的旁边和上方,“来,你这杂种,我们一起走。”我感到她往下拉着被单,毫不费力地将被单从我因睡眠而力不从心的手中扯走。我闭上双眼,但她抓起我的一只手放在她的双腿间。当我发现了那天鹅绒般柔软的隐秘入口,开始把它分开的时候,她的手指也开始抚摸我的颈背。

“你不是乔,”我说道,“你是谁?”

但没人回答我。我发现自己置身于树林中。这里一片黑暗,能听到湖面上潜鸟发出人一样的哀鸣。我走在通往乔的工作室的小道上。这不是梦,能感到寒冷的空气扑在皮肤上,时不时有石块扎痛我的光脚底和脚踝。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我把它赶走。我穿着三角短裤,每走一步它都挤压着巨大、热烈勃起的下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暗中望着乔的木板小工作室渐渐临近,我问道。我向身后望去,看见莎拉矗立在她的山上,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以她名字命名的那幢房子,长长地伸向夜色笼罩的黑迹湖。“我怎么了?”

“一切都很好,迈克,”乔说道。她仍然站在浮板上,看着我向她游去。她把双手背到颈后,像月历上的模特儿,乳房在小巧的泳衣下面高高隆起。像在照片上一样,我能看见布料下面鼓起的乳头。我游过去的时候穿着短裤,下体同样勃起。

“一切都很好,迈克。”玛蒂在北面的卧室里说,我睁开眼睛。她坐在我身边的床上,昏暗的夜色中她赤裸着光滑的躯体,头发披散着垂在双肩。她的乳房很小,和茶杯差不多大小,但乳头很大,乳晕散开。她的双腿间——我的一只手仍流连忘返地放在那里——是一丛粉扑般的金色毛发,光滑顺溜。她的躯体包裹在一对飞蛾翅膀或是花瓣那样的阴影中。她坐在那儿浑身洋溢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就像巡回游乐场的射击游戏、或乡村集市上套圈游戏里你知道自己永远赢不到的奖品,就是放在最上面一层架子上的那个。她把手伸到被单下面,将手指合在我绷紧的内裤上。

一切都很好,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支圆圈舞,爬上通往妻子工作室的台阶时,我听到那仿佛来自UFO的声音说。我弯腰在擦脚垫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取出钥匙。

我爬上通往浮板的扶梯,湿淋淋地滴着水,挺着鼓胀的下体——我思忖着,还有什么比性欲高涨的男人更滑稽的东西?乔站在板上,穿着湿乎乎的泳衣。我把玛蒂拉进被窝。我打开了乔的工作室的门。所有这些发生在同一时间,交织在一起,像充满异国情调的绳带上编织着五颜六色的细线。和乔在一起的一幕感觉最像一场梦;工作室里我穿过房间低头看着那台绿色的旧IBM打字机的一幕最真实;而和玛蒂在北面卧室的一幕则处于两者之间。

在浮板上乔说:“做你想做的。”在北面卧室里玛蒂说:“做你想做的。”在工作室里,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做什么,在那里,我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浮板上我低下头把嘴放在乔的一个乳房上,隔着衣料吮吸她的乳头,我尝到潮湿的衣料和阴湿的湖水。她把手伸向我身上隆起的部位,我甩开她的手。如果她碰到了,我会立刻进入高潮。我吮吸着,喝下带着棉织纤维味道的水,双手摸索着,先是轻吻她的臀部,然后扯下她泳衣的下半件。我把它从她身上扯下来,她跪下身。我也跪下来,最后脱掉我湿乎乎地黏在身上的内裤,把它扔在她脱下来的比基尼裤上。我们互相面对着对方,我光着身子,她几乎光着身子。

“看比赛那家伙是谁?”我喘着粗气,“他是谁,乔?”

“没什么特别的,爱尔兰人,只不过另一袋子骨头罢了。”

她笑了,然后蹲坐着,凝视着我。她的肚脐是一个黑色的小凹洞。她的姿势里面有种古怪的、蛇一般吸引人的东西。“那下面的一切都是死的,”她说,把冰冷的手掌、肿胀发白的手指贴到我脸颊上。她转过我的头往下按,让我看着湖水。我看见水下一些正在腐烂的尸体顺着暗流飘过,它们潮湿的眼睛瞪着我。被鱼啃烂的鼻孔一开一合。它们的舌头懒懒地靠在白色的双唇间,像水藻的蔓须。一些死人拖着水母般鼓鼓的、泡白了的内脏,另一些人是在仅存的骨架上还连着一点肉。然而,即使目睹这一阴森恐怖的行列从眼底飘过,还是无法将我的注意力从想要的东西上面移开,我把头从她手中挣脱出来,把她一把推倒在浮板上,最后终于让那个迄今坚硬勃发的部位冷却下来,让它沉入她的躯体。月光下她银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看穿我,我注意到她的一个瞳孔比另一个稍大一些。那是我在德里县停尸房辨认她尸体时在电视监控器上看到的样子。她是死的。我的妻子是死的,而我在同她的尸体做爱。“他是谁?”我对她大叫,抱住她躺在湿板上的冰冷的身体,“他是谁,乔,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