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看护拉了出去。接着他又进了另一家疗养院,我记不得名字了,但我想这
已经无关紧要。他死于1965年。据我所知,他最后一次说话,就是让我们
帮他在下班时打卡……除非我们想解释他为什么提早下班。
讽刺的是,我们永远不需要解释任何事情了。珀西脑子出了问题,并
枪杀了沃顿。我们就是这么说的,就此而言,句句确凿。当安德森问布鲁
托尔关于珀西在开枪之前的状况时,布鲁托尔用一个词作答:"很沉默。"
当时我拼命忍着,差点没放声大笑起来。因为这句话也是千真万确,那晚
大半的值班时间里,珀西确实十分沉默,因为他嘴上缠满了胶带,最多只
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柯蒂斯把珀西一直留到8点钟。珀西就像烟杂店门口放着的印第安
人木雕像似的一言不发,但神色要诡异得多。后来,哈尔·穆尔斯到了,
他脸色严峻,果断有力,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柯蒂斯·安德森顺势就把
处理权交了过去,自己则松了口气,声音虽小,我们差不多都能听得到。
哈尔不再是那个老迈、惶惑、饱受惊恐的人了,只见监狱长大步走到珀西
面前,两只大手抓住珀西一阵猛摇。
"小子!"他冲着珀西毫无表情的脸喊着,我觉得那张脸已开始像蜡一
样地软化了。"小子!告诉我出什么事啦!"
当然,珀西那里没有丝毫反应。安德森想把监狱长拉到一旁,讨论一
下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这肯定是件纠结复杂的麻烦事,但穆尔斯把他一
推,至少暂时把他撂在一旁,反而把我拉着走上了绿里。约翰·柯菲正脸
朝墙壁躺在床上,两条腿像往常一样,在床外伸得老长老长。他看上去睡
着了,也许真睡着了,但他的表面现象并不总是真实情况,这我们已经领
教过了。
"在我家里发生的事和你们回来后在这里发生的事有关系吗?"穆尔
斯悄声问道,"我会尽量为你们开脱,哪怕要赔上我的官职,但我得知道真
相。"
我摇摇头。当我开始说话时,我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此时,走道前
端差不多有十好几个看守在转来转去,有一个在拍摄牢房里的沃顿。柯
蒂斯·安德森转身去注意他了,只有布鲁托尔在看着我们。"没有,长官。
我们把约翰弄回了牢房,你也看见了,然后把珀西放出了禁闭室,我们把
他绑起来关在那里,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以为他会怒气冲天,谁知他并没
发火,只是要回了自己的手枪和警棍。他别的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去
了走廊。等走到沃顿的牢房前,他扣动扳机,开起枪来。"
"你觉得被关在禁闭室……会对他脑子产生什么影响吗?"
"不会,长官。"
"你们有没有给他套上约束衣?"
"没有,长官,没有这个必要。"
"他很安静?没有挣扎?"
"没有挣扎。"
"哪怕他发现你们要把他关进禁闭室去,他还是没说什么,也没有反
抗?"
"是的。"我觉得有一股冲动,想给这段话来点添油加醋,多说几句关
于珀西的情况,但还是克制了下去。越简单越好,我明白。"没闹。他径
直走到里面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当时没提到沃顿?"
"没有,长官。"
"也没提柯菲?"
我摇摇头。
"难道珀西一直在瞅着沃顿?他对那人有什么过节吗?"
"这倒可能有,"我说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哈尔,珀西巡视时很马
虎,不注意自己走的位置。有一次沃顿伸出手抓住他,把他拉到铁栏杆
前,把他一顿猥亵。"我顿了顿,"可以说,把他上下摸了个遍。"
"没比这更严重的了?就……‘一顿猥亵’……就这样了?"
"是的,不过珀西可是难堪极了。沃顿甚至说了宁愿操他也不愿操他
妹妹之类的话。"
"唔。"穆尔斯不停地斜眼看看柯菲,好像他不断地需要使自己确信,
眼前的柯菲是真人,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这个情况无法解释他
出的事,不过倒能说明为什么他打死的是沃顿,而不是柯菲,或你们中的
一个。说到你的人,保罗,他们的口径会一致吗?"
"是的,长官,"我对他说,"他们准会这么说的,"当时我对詹恩也是
这么说的,边说边开始喝她端上桌来的汤,"我保证。"
"你的确撒了谎,"她说,"你对哈尔撒了谎。"
唉,老婆总是这样的,不是吗?总要在你最漂亮的西装上挑来挑去找
不是,而且经常真能挑到一两处。
"就算是吧,如果你这么看的话。不过,凡是我们双方都无法接受的
事情我就没告诉他。我想,此事哈尔没插手。反正他根本没在场。他在
家里照顾妻子,是柯蒂斯把他叫来的。"
"他有没有说梅琳达的情况?"
"当时没说,没时间,不过我和布鲁托尔离开前我们又谈了一会。很
多事情梅莉都不记得,不过她情况不错,起床走动了,还说起要准备下一
年的花床。"
妻子坐着看我吃了一会,然后问道,"哈尔知道那是个奇迹吗,保罗?
他明白吗?"
"是的。我们都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我真有点希望自己当时也在场,"她说,"不过我想我还是更庆幸自
己没在。我要是亲眼看见扫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眼睛里落下鳞片来
①,我也许就发心脏病死了。"
"不会吧,"我说着把碗斜了斜,舀出最后一勺汤,"没准你会给他熬一
———————————
① 扫罗(Saul)又称保罗(保罗),参见《新约·使徒行传》:保罗在大马色(大马士革)被光照
失明,亚拿尼亚受耶稣之命将手按于保罗身上,保罗眼睛上似乎有鳞片掉下,随即复明。
碗汤呢。亲爱的,汤真的很好喝。"
"那好啊。"但是她想的并不是汤啊煮啊扫罗在大马士革路上的皈依
啊等等的事情。她看着窗外的山脊,手托着脸颊,眼神迷蒙,就像笼着山
峦的那层雾霾,它们往往出现在行将大热的夏日清晨,就像狄特里克姑娘
被害那个夏季的早晨,我不知怎么的就有了这种联想。我不明白她们为
什么没有喊叫。凶手伤害了她们,因为门廊上、台阶上有血迹。那她们为
什么不喊叫呢?
"你认为的确是约翰·柯菲杀了那个叫沃顿的人,是吗?"詹妮丝的目
光终于从窗外转了回来,她问道,"其实那并不是意外,根本不是。你觉得
他是把珀西·韦特莫尔当枪使,杀了沃顿。"
"是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再对我说一遍当时你押着柯菲走过绿里时的情况,好吗?就那一
段。"
于是我复述了一遍。我说到那条精瘦的胳膊突然从栏杆间射出,
抓住了约翰的二头肌,那胳膊让我想起蛇,我们小时候在河里游泳时都
怕得要命的那种水蛇;我说了柯菲几乎用耳语说的那句沃顿是个坏蛋
的话。
"那沃顿说……?"妻子的目光又移向了窗外,不过她依然在听着。
"沃顿说,‘没错,黑鬼,最坏的坏蛋。’"
"就这些。"
"是的。我当时觉得要出事,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布鲁托尔把沃顿的
手从约翰身上拉开,叫他躺倒,沃顿服从了。之前他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他还说什么黑鬼该坐另外的电椅,就这些。后来我们就没理睬他了。"
"约翰·柯菲管他叫坏蛋。"
"对,也这么叫过珀西一次,也许不止一次吧。我不记得确切是什么
时候了,不过我知道他这么叫过。"
"但沃顿从来没对约翰·柯菲有过身体伤害,是吗?我是指像他对珀
西干的那样。"
"没有。他俩的牢房隔得很开,沃顿在靠近值班桌的一头,约翰的远
在另一头,他们连见面都不大可能。"
"说说当沃顿抓住柯菲时柯菲有什么反应。"
"詹妮丝,这么问来问去不会有结果的。"
"也许没有,也许有。告诉我当时他什么表情。"
我叹了口气,"我想也许可以说是大吃一惊。他倒吸一口气。就像你
在海滩上晒太阳,我偷偷走到你身后,往你背上滴凉水。或者说他像被人
掴了一巴掌。"
"好吧,"她说道,"突然间被人一把抓住,把他吓坏了,使他突然间惊
醒过来。"
"是的,"我说,接着又补充道,"不。"
"到底是什么?是还是不是?"
"不是。那不是被吓坏,倒很像他要我走进他牢房接受他治疗,或是
他要我把那老鼠递给他时的情形。是惊奇,但不是惊吓……不完全
是……天呐,詹恩,我说不清楚。"
"好吧,我们不说了,"她说,"我只是想不明白约翰为什么要这么干,
仅此而已。他天性似乎并不暴烈,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保罗,如果你
对那两个女孩的事情的判断是正确的,你们怎么可以把他送上电椅?如
果是其他人……?"
我在椅子上猛一转身,胳膊肘撞到了碗,碗掉到地板上砸碎了。突然
间,我起了一个念头。这时候,这念头更多是出于直觉而非逻辑推理,虽
阴森可怖却合情合理。
"保罗你怎么啦?"詹妮丝吓了一跳,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道,"我什么都说不准,但我要去尽力弄明
白。"
4
枪击事件发生后,整个事件就像是一个有三个表演区的马戏台。州
长是一区,监狱是二区,可怜的丢了魂的珀西·韦特莫尔是三区。这三个
区的表演指导是谁呢?唉,轮流担任这一职位的就是来自媒体的各位先
生了。当时的媒体没有现在的那么糟糕,他们不允许自己糟到这种程度,
不过,即使在当时,在杰拉尔多和迈克·华莱士之辈尚未出现之前,他们
抓到点东西总能处理得相当不错。那一次就是如此,表演在继续,而且表
演得不错。
但是,再生龙活虎的马戏团,再让人心悬喉咙的特技,再滑稽可笑的
丑角,再不可思议的动物,到头来总得离开。而这一次,调查委员会一走,
马戏团也随之离开。调查委员会的名称听起来不同寻常,不免让人胆战
心惊,可事实上却草木不惊,草草了事。换了个场合,州长无疑会要了某
人的脑袋,可这一次不同了。这侄子是他妻子的唯一血亲,但他脑子出了
问题,杀了人。珀西杀了凶手,感谢上帝,还好是这样,但他杀的这个是躺
在牢房里的家伙,这就不大好玩了。如果再加上这样的问题:即出事的小
伙子像三月里发情的兔子那样疯了,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州长一心只盼
着事情快点过去,越快越好。
我们坐着哈里·特韦立格的卡车去穆尔斯狱长家的事情从未被提起
过。我们外出期间珀西被套上约束衣锁在禁闭室的事也未被提起。珀西
开枪打死沃顿时后者是被下了药蒙翻在床上的事更未被提起。为什么要
提这些呢?官方除了沃顿身上的六颗子弹,没有任何其他可怀疑的东西。
验尸官排除了其他原因,殡仪馆来的人把他装进松木棺材,这个左胳膊上
留着野小子比利的刺青图案的家伙,就这样了结了。可以说,这恶人还算
有个善终。
反正,此事闹腾了两星期左右。这期间,我话不敢说,屁不敢放,更别
提找时间去调查一下事发后那个早晨在厨房餐桌上突然想起的念头了。
快到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想是十一月十二号吧,但不十分肯定,我上班
时觉得,马戏团肯定走了。就在这天,我在办公桌中央发现了自己一直在
担心的那份文件:约翰·柯菲的死刑执行令。签字的是柯蒂斯·安德森
而不是哈尔·穆尔斯,不过这么做也完全合法,而且这文件必须经哈尔之
手才能到我这里。我能想象哈尔坐在管理处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这份
文件,心里想着他妻子。在印迪亚诺拉总医院医生眼里,梅莉几乎是又一
次"九日奇迹"①。这些医生把她的死刑执行令递到她本人手里,但约
翰·柯菲把执行令撕得粉碎。可现在,轮到约翰·柯菲上绿里了,我们有
谁能阻止这件事?有谁能会去阻止这件事呢?
执行书上的日期是11月20日。拿到执行书三天后(我想是15日),
我让詹妮丝替我打电话请病假。一杯咖啡之后,我开着那辆颠簸得厉害
———————————
①指昙花一现的事情或人物。
但其他方面依然可靠的旧福特车,朝北驶去。临走时詹妮丝和我吻别,祝
我好运,我谢谢她,但一点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好运,是找到一直在寻
找的东西,还是根本找不到。我所能肯定的,就是开车时我一点没有哼歌
曲的心情。那天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情。
那天下午三点,我开车已经在山里走了很远。我赶在普东县法院关
门之前到了那里,查看了一些记录,随后,县治安官来了,县里的职员告诉
他有个陌生人在翻看本地档案。卡特利特治安官想搞清楚我是否明白自
己在干什么。我告诉了他。卡特利特仔细想了想,然后告诉了我一些有
意思的情况。他说,如果我把他的话传出去,他就会否认自己说过这样的
话,反正那些情况也不是结论性的,不过的确很有意思。回家路上我一直
在想着他的话,那天夜里我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前思后想,没睡几个小
时。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开车向南往特拉平格县去时,东边天际还只微露
着一抹太阳光。我绕过那脑满肠肥的霍默·克里布斯,径直去见了副治
安官罗伯·麦吉。麦吉不愿听我说的情况,很不愿意听。有一会儿,我甚
至觉得他肯定要一拳砸在我嘴上,以免再听我说话。不过他最后还是同
意去找克劳斯·狄特里克问几个问题。我觉得,主要是他不希望我去问。
"他才39岁,可这些天来,他看上去就像个老头了,"麦吉说,"悲伤刚淡一
点,他可不欢迎某个自以为是聪明侦探的监狱看守去搅乱他的心情。你
给我呆在县里,不许你靠近狄特里克家的农庄,但等我和克劳斯谈完话
后,我得找得到你。你要是觉得烦了,就到餐厅去吃块馅饼,把自己镇定
一下。"结果我吃了两块,压得还真够沉的。
麦吉回来后,在我身边的桌台边坐下,我试图从他脸色上看出点名
堂,可什么都看不出。"怎么样?"我问道。
"和我一起回家去,我们在那里谈,"他说,"我不喜欢这地方,人太
杂。"
我们在罗伯·麦吉家的门廊上谈着。两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但依
然感到阵阵凉意。麦吉太太不允许家里有人抽烟,她可真是个走在时代
前面的女人。麦吉谈了一会儿,看他说话时的神态,好像很不愿意听见从
自己的嘴里讲出的话来似的。
"这什么都证明不了,你明白的,是吗?"他差不多说完时这么问道,语
调中带着挑战的味道,边说边把家制的卷烟往我手里塞,推都推不掉,不
过他脸色很难看。我俩都很清楚,他说的并不都是在法庭上听到的证词。
我觉得,这可能是副治安官麦吉一生中唯一一次,希望自己和上司一样做
个乡下哑巴。
"我明白,"我说。
"如果你打算根据这一件事就给他来个重审,你最好先想清楚了,先
生。约翰·柯菲是个黑种,在特拉平格县里,我们对重审黑人案子的事可
特别着呢。"
"这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弹指,烟蒂飞过门廊栏杆,落在街上。然后我站起身。回家的路
又长又冷,越快动身,行程结束越早。"麦吉长官,但愿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可是我不知道。今晚我能肯定的事实只有一个,我不该吃第二块
馅饼。"
"听我说,聪明家伙,"他说话的语调还是充满挑衅味,"我觉得你一开
始就不该打开那潘多拉魔盒。"
"打开它的不是我,"说完我开车回家了。
我很晚才到家,过午夜了,但妻子还没睡,在等我。我本来就猜测她
会等我的,但看见她,任她伸出双臂把我拥在怀里,任她的身体结实而温
柔地贴在我身上,我心里感觉好了许多。"嘿,稀客,"她说着摸了摸我的
下面,"这家伙现在没问题了吧?他好像很健康了嘛。"
"没错,夫人,"我说着把她抱了起来,抱进卧室,尽情地做了一番爱。
到达高潮时,那喷涌而出和放任流淌的感觉妙不可言,这时,我想起了约
翰·柯菲泪流不止的眼睛,想起了梅琳达·穆尔斯的那句话:我梦见你在
黑暗中游荡,我也是。
我还在妻子身上,她的双臂依然抱着我的脖子,我们的腹部紧贴在一
起,但我却突然痛哭起来。
"保罗!"她大吃一惊,吓坏了。我们结婚几十年来,她似乎没看到我
哭过几次。在一般情况下,我不是个爱流泪的男人。"保罗,怎么啦?"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泪流满面地说道,"如果你要我讲实话,那
就是我他妈的知道得太多了。不到一星期,我就得把约翰·柯菲送上电
椅,可杀害了狄特里克家两姑娘的是威廉·沃顿,是野小子比利。"
5
第二天,跌跌撞撞执行完德拉克罗瓦的死刑后在我家厨房里吃午饭
的一拨人,又在同一地方一起吃午饭。这一次,我们这个战争委员会有了
第五位成员:我妻子。是詹恩说服了我把真相告诉其他人,而我最初的反
应是守口如瓶。我问她,大家都知道了,不是更糟糕吗?
"你没把问题想清楚,"当时她这么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情绪还没
恢复过来。最糟糕的情况他们都知道了,就是约翰出现在他并未犯罪的
现场。如果还有什么,那就是,这事实会使情况稍微好一点。"
我不太肯定,不过我听了她的。我把实情(我无法证实,但我知道那
是事实)告诉布鲁托尔、狄恩和哈里时,原以为他们会一阵惊叫,但听完话
他们都陷入沉思,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狄恩又拿了一块詹妮丝端来的
饼干,往上面涂了很多很多的奶油,然后问道:"你觉得约翰看见他了吗?
他看见沃顿扔下那两姑娘,甚至看见他在强奸她们?"
"我觉得,如果他看见了,肯定会试图阻止,"我说,"至于是否看见沃
顿,也许是在他逃走的时候,我想他也许看见了。即使看见了,他后来也
忘记了。"
"那是,"狄恩说,"他很特别,但并不怎么聪明。沃顿从牢房栏杆后伸
手抓住他时,他才认出沃顿。"
布鲁托尔不住点头,"难怪约翰看上去十分惊讶……大吃一惊。还记
得他睁圆了眼睛的样子吗?"
我点点头。"他把珀西当枪使,杀了沃顿,詹妮丝就是这么说的,我也
一直这么想。约翰·柯菲干嘛要杀野小子比利呢?杀珀西,也许有原因,
因为是珀西一脚踩在德拉克罗瓦的老鼠身上,是珀西把德拉克罗瓦活活
烧死,约翰都知道,但沃顿呢?沃顿和我们每个人都过不去,可是在我看
来,他从没惹过约翰,两人住在绿里上,从头到尾没说上四五十个字的话,
而且有一半是在最后一天说的。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是普东县的,就
那里的白人小孩而言,他们根本看不见黑人,除非黑人碰巧出现在路上。
他干嘛要这么干?沃顿抓住他胳膊的时候,他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
么,竟然会如此憎恶,甚至于要把从梅莉身上吸出的毒留下来对付他?"
"而且自己还差点送了半条命,"布鲁托尔说。
"差不多送了七成命。我想,能解释他杀沃顿的原因的,只有狄特里
克姑娘的事了。最初我觉得这想法很荒唐,太巧合了,根本不可能。后来
我想起柯蒂斯·安德森在我看到的关于沃顿的第一份报告里写的东西,
说沃顿十分狂野,说他在最后的拦路抢劫杀了那些人之前,在该州到处游
荡。在该州到处游荡。这引起了我的注意,还有他刚来时差点勒死狄恩
的事情。这让我想起了……"
"那条狗,"狄恩边说边揉着脖子,当时沃顿的链条就是卡在那里的。
我觉得狄恩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狗的脖子就是这样给拧断的。"
"反正,我去了趟普东县,查看沃顿的审判记录,我们这里的全是关于
让他进绿里的杀人案报道。换句话说,就是有关他人生的最后一程,可我
要的是开始。"
"惹过很多麻烦?"布鲁托尔问道。
"是啊,毁坏公物,小偷小摸,放火烧草垛,甚至还偷了颗炸弹:他和一
个同伙偷了根雷管,在一条小河边引爆了。他犯事很早,十来岁吧。正看
到这里,县治安官来了,问我是什么人,问我要干什么,我可真走运了。我
扯了个小谎,说查牢房时在沃顿床垫下翻出一叠照片,都是没穿衣服的小
姑娘。我说我要查一下,看看沃顿从前是否犯过鸡奸,因为我听说在田纳
西还有几个案子没破。我小心翼翼地对狄特里克双胞胎姑娘一案只字不
提。我觉得他也没想到那一点。"
"当然不会啦,"哈里说,"他们怎么会想得到呢?毕竟那案子都结
了。"
"我说我觉得再追下去没什么意思,反正沃顿的档案里也没什么东
西。我是说,档案里东西很多,但没有一份和那事有关。那治安官,他叫
卡特利特,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沃顿这样的坏小子干的事情,不见得每
一件都会存在法庭文档里。再说了,那又怎样?他不是死了吗,是吧?
"我说我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没别的意思,这句话使他放松了许多。
他带我回到他办公室,让我坐下,给了我一杯咖啡和一个炸面圈,并告诉
我,十六个月前,当时沃顿才十八岁上下,他在县里西边的一个谷仓里搞
人家的女儿,被主人发现了。说不上是强奸,那人对卡特利特的描述是
‘差不多就是用手指捅捅’。对不起,亲爱的。"
"没事,"詹妮丝说道,但她脸色惨白。
"那女孩多大?"布鲁托尔问。
"九岁,"我答道。
布鲁托尔一惊。
"当时要有其他人在一旁,什么老大哥或堂表兄弟之类的,那人就追
上去了,但没有。所以他向卡特利特报了案,但说得很明白,他只想警告
沃顿一下。这样丢脸的事情,谁都不想张扬出去。反正,治安官卡特利特
处理沃顿的旧事已经有日子了,沃顿十五岁时还被他送去教养所蹲了八
个月左右。后来他觉得实在不行了,便带上三个人,一起去了沃顿家,把
哭着喊着的沃顿太太往边上一推,警告威廉·"野小子比利"·沃顿说,别
学那些一脸烂疮的蠢货,尽在干草棚里乱搞小姑娘,那些姑娘们连月经都
没听说过,更别说来过了。卡特利特对我说,‘我们狠狠地警告了那小子
一番,听得他脑袋开花,肩膀脱臼,屁眼爆裂。’"
布鲁托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听来正像普东县的套路,"他说,"太像
了。"
"大约三个月后,沃顿逃了出去,开始到处乱来,直到发生了那件抢劫
案,"我说,"抢劫和杀人,把他送到了我们这里。"
"这么说,他曾经搞过小姑娘,"哈里说着摘下眼镜,朝镜片呵了口气,
擦拭起来,"很小的女孩。不过干一次不能算习惯,是吗?"
"干这样事情的人,决不会只干一次,"我妻子说道,说完,便紧紧抿起
嘴巴,嘴唇都几乎消失了。
随后,我又把去特拉平格县的事告诉了他们。我对罗伯·麦吉要坦
率得多,说实话,我也只能如此了。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对狄特里
克先生编了套什么话,但在餐厅里我身旁坐下的那个麦吉,看上去像是老
了七岁。
五月中旬,就是结束沃顿逃窜犯生涯的抢劫案发前一个月,克劳斯·
狄特里克油漆了自家的谷仓,而鲍泽家的狗屋碰巧就在谷仓边。狄特里
克不想让儿子爬到高高的脚手架上,再说了,孩子那时正上学,所以就雇
了个帮工。挺不错的家伙,话也不多。就三天的活儿。噢不,那家伙没睡
在他家,狄特里克还没傻到把不错和沉默等同于安全,特别是那时候,路
上经常会有一群群穷乡僻壤来的盲流,有家室的人总会十分谨慎。不过
这人不需要住的地方,他告诉狄特里克,说自己在镇上有地方住,在伊
瓦·普莱斯家。特夫顿里的确有位叫伊瓦·普莱斯的女士,她也的确有
房间出租,不过那年五月,她的房客全穿格子花呢外衣,戴礼帽,拉着一箱
箱样品,也就是说,都是旅行推销员,没有一个符合狄特里克家雇用的那
人的长相。麦吉能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在从狄特里克农场回来的路上,
去普莱斯太太家查过,这就是他感到十分不安的原因。
"即使这样,"他说道,"法律也不禁止人在树林里过夜,埃奇康比先
生。我自己就在林子里睡过一两夜。"
雇来的帮工没在狄特里克家过夜,但他和全家人一起吃过两顿晚饭。
他有可能见过豪伊,也可能见过柯拉和凯丝两姐妹。他可能听见了她俩
的聊天,其中可能谈到她们多么盼望即将到来的夏天,因为如果她们乖,
如果天气好,妈妈有时候会允许她们睡在门廊上,她们可以想象自己是拓
荒者的妻子,坐着大篷马车穿越大平原。
我能想象他坐在饭桌边,吃着烤鸡和狄特里克太太做的黑麦面包,听
着,把恶狼的凶光掩饰得好好的,点点头,微微一笑,把一切全装在心里。
"保罗,这听起来不像你说的刚走上绿里的那个家伙,"詹妮丝满怀疑
虑地说道,"一点也不像。"
"夫人,你没见他在印迪亚诺拉医院时的样子,"哈里说道,"就这么站
着,张着嘴巴,光屁股戳在病号服下摆外面,要我们给他穿裤子。当时我
们觉得他不是嗑了药就是个蠢蛋,是这样吧,狄恩?"
狄恩点点头。
"他漆完谷仓走后第二天,一个用大手帕蒙面的家伙打劫了贾维斯镇
上汉佩货运公司,"我告诉他们,"抢了70美元后逃走了,他还拿走了货运
员当吉祥物带在身边的一枚1892年的一美元银圆。那枚银圆沃顿被捕
时在身上被发现了。贾维斯离特夫顿只有三十英里。"
"所以这起抢劫……这个流窜犯……你认为他停了三天,帮克劳斯·
狄特里克家漆谷仓喽,"我妻子说,"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像正常人一样说
着请把青豆递给我。"
"他这种人,最让人害怕的就是你无法预料他的行动,"布鲁托尔说
道,"他也许计划杀了狄特里克全家,再行洗劫,然后,不知是因为飘来一
团乌云挡住了太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改变主意了。也许他只想先冷
静一下,但最有可能的是他早就盯上了狄特里克家的双胞胎姑娘,打算好
了要折回去的。你看呢,保罗?"
我点点头。我当然想到了这一点,"还有他对狄特里克说的名字。"
"什么名字?"詹恩问道。
"威尔·邦尼。"
"邦尼?我不……"
"那是野小子比利的真名。"
"嗄。"詹恩瞪圆了眼睛,"噢!这么说你们可以为约翰解脱干系了!
感谢上帝!你们只要把威廉·沃顿的照片给狄特里克一看……他的正面
照就行……"
布鲁托尔和我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狄恩看上去还抱有希望,但
哈里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突然之间他对自己的指甲大感兴趣起来。
"怎么啦?"詹妮丝问道,"你们干嘛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麦吉这人
肯定得……"
"罗伯·麦吉给我的印象是个好人,而且我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执
法官,"我说道,"可是他在特拉平格县无权左右局势。真正有权的是治安
官克里布斯,要他根据我所能发现的事实重审狄特里克的案子,那地狱里
都得下雪。"
"但是……如果沃顿在那里……如果狄特里克能辨认出他的照片,他
们就能明白他在那里……"
"他五月在那里并不等于他六月回去杀了那两个姑娘,"布鲁托尔说
道。他说话声音很低,很温和,就像在对什么人传达其家庭成员的死讯,
"一方面,这家伙帮克劳斯·狄特里克漆了谷仓,然后就走了。事实证明
他的确四处犯事,但五月份他在特夫顿时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另
一方面,这大黑个,这巨大的黑个子,被人发现时就在河边,抱着两个死掉
的姑娘,两个女孩都赤身裸体的。"
他摇摇头。
"詹恩,保罗说得对,麦吉也许自有怀疑,但他无足轻重。克里布斯是
唯一一个能重审这案子的人,可他决不愿意搅了自己心目中皆大欢喜的
结局。他会这么想,‘是个黑鬼,反正不是我们这类的。太好了,我要去冷
山,在大妈饭店来一份牛排,来一扎啤酒,然后看他上电椅,一切就这么了
结了。’"
这一切,詹妮丝越听脸上的恐惧表情越严重,她朝我看看,"但麦吉是
相信这一点的,是吗,保罗?我从你脸上能看出来。麦吉明白自己抓错了
人,难道他不能当治安官的面挺身而出吗?"
"他挺身而出的唯一结果,就是丢自己的饭碗,"我说,"是的,我想他
心里明白杀人的是沃顿,但他这么对自己说,如果他保持沉默,把游戏一
直玩下去,直到克里布斯退休或吃得撑死了自己,那位子就是他的。那
时,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想,他就是这么想着入睡的。而且在一点上,也
许他和霍默并没有大的不同。他会这么想,‘反正那是个黑鬼,他们又不
是要电死一个白人。’"
"那你就得去见他们,"詹妮丝说。她的语气毅然决然,我听着心里一
凉。"把你发现的情况告诉他们。"
"詹恩,我们该怎么把发现的情况对他们说?"布鲁托尔问道,声音还
是低低的,"要不要告诉他们,我们把约翰从监狱里弄出去为监狱长妻子
施奇迹时,沃顿伸手抓住过他?"
"不,当然不啦,不过……"她意识到此处脚下的冰层很薄,便转了个
方向,"那就说假话,"她说着用挑衅的目光看看布鲁托尔,然后眼神落到
我身上。她的目光灼热,简直能在报纸上烧出一个洞来。
"假话,"我重复道,"什么样的假话?"
"就是你去查探的原因,你先去了普东县,后去了特拉平格,就对那胖
子治安官克里布斯说,沃顿亲口告诉你是他强奸并杀害了狄特里克家的
姑娘,说他招了。"她灼热的目光又转向布鲁托尔,"布鲁特斯,你可以支持
他。你可以说,他在招供时你在场,你也听见了。咳,也许珀西都听见了,
也许这就是让他发疯的原因。他杀了沃顿,就因为他无法忍受沃顿对那
俩孩子犯下的罪孽,他实在承受不了了。只要……怎么啦?又怎么啦?
天呐,说呀!"
不仅是我和布鲁托尔,这时连哈里和狄恩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我们从来没报告过这样的情况,"哈里像对一个小孩子说话那
样说道,"别人首先就会问,我们为什么不报告。关在牢房里的家伙,无论
说了什么以往犯罪的情况,我们都必须报告。无论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
人的。"
"不是我们愿不愿相信他的事,"布鲁托尔插话道,"像野小子比利这
种人,什么谎都能说的,詹恩。自己犯下的罪,认识的什么大人物,睡过的
女人,高中时赢过的本垒打,甚至他妈的天气。"
"但是……但是……"她显出极度痛苦的神情。我走过去伸出胳膊搂
住她,她猛地把我的胳膊甩开了,"但是他的确在那里!他刷了他们家那
该死的谷仓!他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那他就更有理由为这桩杀人案自吹了,"布鲁托尔说,"反正没什么
大不了的,干嘛不拿来吹嘘一下?反正人不能死两回。"
"让我把情况想想清楚了。我们坐在这桌边,大家都明白约翰·柯菲
不仅没杀那两姑娘,反而试图把她们救活。当然,副治安官麦吉并不了解
全部真相,但他肯定很明白,被控杀人而被判了死刑的这个人,其实并不
是杀人犯。但是……但是……你们还是不能重审这个案子。甚至提出重
审都不行。"
"没错,"狄恩边说边更用力地擦拭着镜片,"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她低头坐在那里,思考着。布鲁托尔想说些什么,我一举手,让他别
开口。我不相信詹妮丝能想出什么法子,把约翰从这个杀人盒里救出去,
但我也不相信完全没可能。我妻子,她是个聪明得让人害怕的女人,决心
之坚定也让人害怕。这两者一结合,有时候真可以排山倒海。
"那好,"她终于开口了,"那你们得自己把他弄出来。"
"夫人?"哈里大惊失色,给吓住了。
"你们能办到的,你们不是干过一次吗?那就能来第二次。只不过这
一次不必把他弄回去了。"
"埃奇康比夫人,你难道要我向孩子们解释,他们的父亲为什么进的
监狱吗?"狄恩问道,"被控协助杀人犯越狱?"
"狄恩,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我们能想出个办法,使它看上去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