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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把鸡蛋送进阿曼达嘴里,然后带着一丝胜利的笑转向丽赛。“瞧!我想她得要个强硬点-”
就在这时阿曼达的舌头出现在她木然张着的双唇之间,又一次把金丝雀颜色的嫩蛋黄推了出来,蛋花四溅,多数落在上次喷发后仍然潮湿的睡袍前襟上。
“什么?”丽赛不温不火地问。
达拉盯了她姐姐很久。然后她的眼睛转回来望向丽赛,那种撅下巴的执着已经无影无踪了,她被打回了原形:一个因为家人急症而匆忙起床的中年妇女。她没哭,但离哭也不远了;她的眼睛,那双和迪布什尔家所有女孩子一样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泪。“这回和以前不一样,是不是?”
“是不一样。”
“昨晚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丽赛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哭,没有乱闹?”
“没有。”
“哦,心肝,我们可怎么办?”
对此,丽赛有一个实用的答案,而且不出意料之外;达拉的思路可能不同,但丽赛和乔蒂都是实际的人。“放她躺下,等到上班时间,然后给那个地方打电话,”她说。“格林劳恩。但愿那之前她别再尿床了。”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3
3.
等待的时候,她们喝着咖啡,玩着克里比奇牌,这是迪布什尔家的女孩子们坐上里斯本瀑布镇的黄色大校车之前就从丹迪那儿学到的游戏。每玩三四把,她们就去察看一下阿曼达。她一直还是那样,仰天躺着,瞪着天花板。第一轮达拉赢了她妹妹,第二轮又大赢。就在曼达像植物人一样在楼上躺着的时候,赢牌都能让达拉心情好起来,这让丽赛想到了什么……但没说出来。这将是漫长的一天,如果达拉能带着笑开始,岂不是最好?丽赛又输掉了第三轮,然后她们看了会儿“今日”节目的最后一个单元,一个什么乡村歌手。丽赛几乎可以听见斯科特在说,他比老汉克差远了。当然,指的是汉克-威廉姆斯。对于斯科特,只要谈到乡村音乐,只有一种区别:老汉克……和不是老汉克。
九点五分,丽赛坐到电话前,从查号台要到了格林劳恩的号码。她冲着达拉紧张而虚弱地笑了笑。“祝我好运吧,达拉。”
“哦,好的。相信我。祝你好运。”
丽赛拨了号。铃只响了一声。“您好,”一个欢快的女声说。“这儿是格林劳恩康复医院,美国联邦健康定点医院。”
“你好,我叫”丽赛答得太快了,还没说完,那个欢快的女声就开始列举出所有可以接入的分机号……当然,前提是你拥有一部按键电话。是自动应答,丽赛被怖呜了。
可真够像的。她想着,按了5,入院信息处。
“您的电话正在转接中,请不要挂机。”欢快的女声告诉她,然后换上一个管弦乐队的演奏,调子模模糊糊有点像保尔-西蒙的“归航”。
丽赛想回头告诉达拉她在等候,却发现达拉已经走开,又到楼上去察看阿曼达了。
讨厌,她想。她就不能—
“您好,我是卡桑德拉。有什么可以帮您?”
名字兆头不好,宝宝。那个已经在她脑子里安营扎寨的斯科特说。
“我叫丽莎-兰顿……斯科特-兰顿夫人。”
在她婚后的多年中,她用这个称呼介绍自己不超过10次,在她寡居的26个月里更是一次都没有过。她现在这么说并不奇怪。这就是斯科特所谓的“打名人牌”,他自己也只是偶尔才打。至于原因嘛,他说,一方面是这么做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傻X,一方面也是害怕打了也不管用。他担心如果他对着某位领班的耳朵说出“您不知道我是谁吗?”之类的话,人家会回答:“不,先生,您他妈的是谁?”
丽赛叙述着她姐姐以前的自残行为和不完全紧张症,以及今早的巨大飞跃,同时听到话筒那头传来轻轻的敲击键盘声。等她说完之后,卡桑德拉开口道:“我理解您的心情,兰顿夫人,但是格林劳恩现在已经很满了。”
丽赛的心往下沉,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幅画面:在挪南巴斯蒂芬斯纪念医院一间鸽子笼般的病房里,阿曼达穿着污渍斑斑的病人服,透过窗子上的铁栅栏瞪着117号公路和19号公路交叉口的红绿灯。“哦。我知道了。呣……你确定吗?这个不用医保,也不是蓝十字什么的—我会付现金,你看……”她想抓住点稻草。听起来很傻。可是,当其他办法都不管用的时候,就只能扔出钱来。“……是不是有办法?”她磕磕巴巴地说完。
“真没办法,兰顿夫人。”她已经能察觉卡桑德拉的声音结起了一层薄冰。丽赛的心继续往下沉。“这是地方和容量的问题。您看,我们只有”
丽赛听到低低的“叮”的一声,很像果酱馅饼或是早餐玉米饼该出炉时烤箱发出的铃声。
“兰顿夫人,您能稍等吗?”
“如果需要,当然了。”
一个轻轻的敲击声过后,管弦乐队重又上场,这次奏起了“铁杆神探”主题曲。丽赛有些头晕地听着,心想,要是艾萨克-海斯自己听到这曲子,估计要爬进浴缸找个塑料袋蒙起头来。她等了很久,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被忘掉了,天知道,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尤其是在买机票或更改租车合约的时候。达拉走下楼来,伸出手,摆出“怎么回事?说呀!”的姿势。丽赛摇摇头,既是说“没事”,又是说“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让人汗毛直竖的等待曲戛然而止,卡桑德拉回到了线上。她声音中的冰霜消失了,让丽赛觉得她第一次说话像个活人。其实,应该说,她的声音显得热络了一点。“兰顿夫人?”
“喂?”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在电脑上填了点资料,好传给阿伯尼斯医生,让他查查您或您丈夫是不是联系过我们。阿伯尼斯医生现在正在办公室。我给您转过去好吗?”
“好的。”丽赛说。现在她知道下面会怎样了,清清楚楚。她知道阿伯尼斯医生会在说别的事儿之前告诉她,他对于她的丧偶是多么同情,仿佛斯科特上个月或上周才死。而她要谢谢他。说实话,只要阿伯尼斯医生答应在医院满员的情况下收容麻烦的阿曼达,让她下跪谢恩都行。想到这儿她不禁要大笑,有那么几秒她只得使劲把自己的嘴闭牢。而且她明白了卡桑德拉为何显得热络起来,当人们突然认出斯科特、发现自己正在和《新闻周刊》封面人物说话的时候就会换上这种声调。而如果这位名人的名胳膊正环绕着某个人,那么这个被环绕的女人也就成了名人,哪怕只是通过结合。或者,就像斯科特自己曾说过的,通过“注射”。
“喂?”一个带磁性的男声说。“我是休-阿伯尼斯。您是兰顿夫人吗?”
“是的,医生,”丽赛说着,示意达拉坐下、别再没完没了地打手势。“我是丽莎-兰顿。”
“兰顿夫人,请允许我先表达对您先生的悼念。您先生替我签了五本书,它们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谢谢,阿伯尼斯医生。”她说着,冲达拉打了个OK的手势。“您真好。”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5
5
达拉去了咖啡馆里的女厕所,丽赛觉得自己最好也去一下—到堡景镇有20英里,而且下午一般路都很堵。对达拉来说,光回去还不行,她还得给阿曼达打个包—今早她们在匆忙中忘记了—然后开车送到格林劳恩,再返回去。就算交通顺畅,她回到自己家估计也要八点半了。
“进去之前最好先深吸口气,捏住鼻子。”达拉说。
“很脏么?”
达拉耸耸肩,打了个哈欠。“我还去过更脏的。”丽赛也一样,尤其是和斯科特一起旅行时。她经常大腿绷着劲让屁股高悬在马桶座—或者叫茅坑上方,然后冲水,洗手,用水湿湿脸,梳梳头发。之后,她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全新的女人,美国佳丽。”她冲自己咧嘴大笑,可上面的眼睛流露出怀疑。
“兰顿先生说,如果我遇见您,一定该问问”
安静,随它去。
“该问问您关于他如何捉弄那个护士”
“可是斯科特从来不说捉弄,”她对自己的影子说。
闭嘴,小丽赛!
“我是说,在纳什维尔那次他捉弄那个护士。”
“斯科特说怖呜,对不对?”
金属的味道又冒到她嘴里,硬币的味道,恐怖的味道。是的,斯科特说怖呜。没错。斯科特说的是,阿伯尼斯医生应该问问丽赛(若是他有机会见到她),斯科特那回在纳什维尔是如何怖呜了那个护士,斯科特清楚,她一定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告诉过她吗?即使在那时,他告诉过她吗?
“别管她,”她对着影子嘟囔了一句,走出女厕所。能把那声音关在里面就好了,可它现在好像老跟着她。有很长时间它默默无语,或是睡着了,或是同意丽赛的想法。这些想法丽赛都放在心里没说出来,就连对自己的影子也没说。比如说,那天斯科特中枪之后那个护士都说了什么,或是
(嘘,嘘)
那年发生的事
(嘘!)
1996年的冬天。
(住嘴啦!)
简直是奇迹,那声音真的消失了。但她感觉它还在窥视着她,监听着她,她害怕起来。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6
6.
为阿曼达打包竟让她俩意想不到地伤心。她们在三层阁楼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她的包。只有两只新秀丽手提箱,箱子已经被压得走了形,上面系着的机场吊牌还是她去佛罗里达看乔多萨那次留下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七年前?
不,丽赛心想,十年了。她难过地看着它们,拖出大点的那只。
“也许咱们应该拿两个,”达拉犹豫地说,然后抹了抹脸。“哦!这儿真热!”
“就光拿大的吧。”丽赛说。她几乎脱口加上句,反正阿曼达又不会参加舞会,但把话咽了回去。达拉那张疲惫、汗湿的脸告诉她,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至少能装一星期用的东西了。她不会需要太多。记得医生说什么吗?”
达拉点点头,又抹了一把脸。“多数东西都在她的房间,至少我们可以从那儿开始。”
在正常情况下,格林劳恩会先派一位医师来检查阿曼达的情况,但因为斯科特的关系,阿伯尼斯把这些都简化了。在确认惠特洛医生已经离开、阿曼达没法走路或不愿走路(而且小便失禁)之后,他告诉丽赛,他会派一辆格林劳恩的救护车来—没有标志的,他强调。在多数人眼里,就像一辆普通的送货车。丽赛和达拉开着丽赛的宝马,跟在救护车后面。她俩都满心感激—达拉感激阿伯尼斯医生,丽赛感激斯科特。不过,阿伯尼斯为阿曼达做检查的过程好像很长,不止40分钟,而且报告结果一点也不让人振奋。现在,丽赛唯一愿意想的就是达拉刚才说过的事:阿曼达会在严密观察下渡过她的第一个星期,她会呆在她的房间,要么就是房间外的阳台上—若是她能被说动走那么远。她甚至去不了走廊那头的“海氏公共休息室”,除非她突然出现大幅的好转。“但我认为她不会,”阿伯尼斯医生已经告诉过她们。“这种情况有过,但很少。我喜欢实话实说,女士们,实话就是,迪布什尔女士可能会这样昏沉很长时间。”
“对了,”丽赛说,检查着两只手提箱中大点的那个,“我想给她买些新的箱子。这个太破了。”
“让我来买吧,”达拉说。她的声音变得沉重而颤抖。“你做了这么多了,丽赛。亲爱的小丽赛。”她抓住丽赛的手,把它举到自己嘴唇前,印下一个吻。
丽赛吓了一跳—几乎呆在那儿。虽说她和达拉早已埋葬了旧日的争吵,但这样的感情表达实在不像出自她的姐姐。
“你真的想去,达拉?”
达拉使劲点点头,又开始擦抹自己的脸。她的头没点几下,又摇起来。“你没事吧?新箱子!”她喊道。“真是搞笑!你觉得她还需要新箱子吗?你听见他说的了—敲击测试没反应,拍打测试没反应,疼痛测试没反应!我知道护士管这些人叫什么—植物人。我不相信什么恢复疗法,什么特效药,要是她能复元那就真是活见鬼了!”
就像俗话说的,丽赛心想,然后笑了,但只是在心里,在那里笑是安全的。她护着疲惫、轻轻抽泣的姐姐走下阁楼那又短又陡的楼梯,逃离了最热的地方。之后,她没跟她说什么“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希望”,“笑面人生”,“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或任何类似的废话,她只是搂住了她。因为有时候,这样是最好的。这是她跟那个男人学到的东西之一,那个她跟了他姓的男人—他教会她,有时候最好安静,有时候最好闭上你永远张着的嘴,然后等待,等待,等待。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7
7.
丽赛又问了一遍达拉,需不需要陪她开车回格林劳恩,达拉摇头。她说,她车上有盘磁带书,迈克尔-诺南的一本旧小说,正好回去路上听。然后她在阿曼达的浴室里洗了把脸,重新上了妆,把头发绑在脑后。她看起来不错,而且,照丽赛的经验,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女人通常自我感觉也不错。于是她又轻轻攥了下达拉的手,告诉她开车小心。她看着她的车开出视线,然后回到阿曼达的房子里缓缓巡视了一圈,从屋里到屋外,确认该锁的地方都锁了:窗户、门、地下室、车库。关车库窗子时,她特意留下一条4英寸的缝,以防里面的热气膨胀。这是斯科特教她的一手,而他是从他父亲那儿学的,那位可怕的斯帕奇-兰顿……他跟他学会的还有阅读(在两岁的年纪,够早熟的),在厨房灶台旁的那块小黑板上做总结,还有边喊“冲啊!”边从前厅的长椅上往下跳……当然,还有血怖呜。
“怖呜的站,大概就像耶稣受难路吧,我猜。”
他那么说完就笑了。那是个神经质的笑,像是故作幽默,像是小孩子听了黄色笑话。
“是的,就是那副样子。”丽赛嘟囔着,在下午的热气里竟然发起抖来。这些陈年旧事老是这样像汽水泡泡一样冒到现实的表层,搅得她心烦意乱。过去好像永远不会死亡;而时间如同一座巨塔,在它的某些层面里,一切都正在发生。
这样想不好,这样想会让你变得一团糟。
“肯定的。”丽赛说,自己也神经质地笑了笑。她走向车子,右手食指上套着阿曼达的钥匙环—钥匙沉得出奇,比她自己的还沉—虽然丽赛的房子要大得多。她有种感觉:自己已经一团糟了。阿曼达的事只是个开始,别忘了还有扎克-麦库和那个可恶的古版客,伍德波迪教授。今天发生的事只是暂时把那两个家伙挤出了她的脑海,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再存在。她觉得实在太累、情绪太差了,今晚已经没力气去对付伍德波迪,哪怕只是往他的老巢追个电话……但她想,她还是会做,就算她在电话里的好友“扎克”让她感觉那人可能真的很危险。
她钻进车,把曼达兔兔姐的钥匙搁到仪表板的小斗里,把车倒出了院子。就在这时,西斜的太阳照到她身后的什么东西上,一道光网反射向车顶。丽赛一惊,踩下刹车回头看—看到了那只银锹。船长图书馆,奠基典礼。丽赛一探胳膊,摸了摸那木柄,觉得心情平静了一些。她往两个方向都看了看,没车,于是转上回家的路。琼斯太太正坐在自家门廊上,抬起手冲她挥了挥。丽赛也冲她招手。然后她就把脊背*回到宝马那微凹的座椅里,这样往后一够就能抓住锹把。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8
8.
在短短的回家路上,她开始思忖,如果她对自己诚实,那就必须承认:这一次,这些重生的记忆让她更害怕—它们再次发生,而且正在发生—它们比早上太阳升起前她在床上经历的东西还可怕,不管早上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件事,她可以用精神紧张和没睡醒来解释(或者……部分地解释)。但她很久没想到吉德-阿兰-科尔了,而如果被问到斯科特父亲的名字和工作的地方,她只能说,她真的不记得。
“美国石膏,”她说。“只是斯帕奇管它叫美国席膏。”然后,她低声而愤怒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停,现在。够了。给我停下。”
但她能停下吗?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个重要的问题,因为她的亡夫不是唯一一个藏起了某些痛苦和恐怖记忆的人。她已经在“现在的丽赛”和“早年的丽赛”之间挂起了某种精神上的帘幕,而且她一直认为那道帘子够厚实,但今晚,她说不清了。可以肯定,帘子上有洞,如果你透过它们看过去,就有危险在那片紫雾里看到你不想看的东西。最好别看,就像在天黑后,除非屋里的灯都开着就别照镜子,或是太阳下山后最好别吃
(夜食)
一只桔子或一碗草莓。有些记忆没关系,其他则是危险的。最好是活在现在。因为,如果你抓住了错误的记忆,你就可能—
“可能什么?”丽赛用一种愤怒、颤抖的声音问自己,然后,突然答道:“我不想知道。”
一辆PT巡洋舰从日落的方向开过来,方向盘后的家伙冲她挥了挥手。丽赛马上回了一个手势,虽说她想不起有什么熟人开PT巡洋舰。不过没关系,在这个地方,有人打招呼你一定得回;一个简单的乡下礼节。不过,她根本是在走神。其实她根本无力阻挡那些记忆,因为有些事
(摇椅里的斯科特,那场从耶洛奈夫一路狂扫的大风,风在窗外呼啸时,他把自己蒙得只剩眼睛。)
她觉得无法看清。也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失落在紫色里;有些就在她自己脑中的书蛇内,触手可及。比如说,怖呜的事。有一次斯科特跟她讲了怖呜的所有来龙去脉,是不是?
“是啊。”她说,放下遮阳板,阻挡斜射的阳光。“在新汉普什尔。我们结婚之前一个月。但我记不得到底在哪儿了。”
那地方叫“鹿角镇”。
对了,是的,很好。鹿角镇。斯科特说那是他们的早蜜月,还是什么—
前置蜜月。他说那是他们的前置蜜月。他说:“来吧,宝宝,打好包,上劲。”
“可是当宝宝问起去哪儿时-”她嘟囔着。
当丽赛问起他们去哪儿时,他说:“到了咱们就知道了。”他们到达时,天变得白蒙蒙的,广播里说要下雪,他们有点不信,因为树叶还挂在树上,刚刚开始变黄……
他们去庆祝《空魔》平装本的大卖,那本恐怖的小说,头一次把斯科特-兰顿推上畅销榜,让他们发了财。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是那儿唯一一对游客,一场反常的早秋雪暴正在逼近。星期六,他们穿上雪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树林,坐在一棵
(悠悠树)
树下,一棵特别的树,他点上根烟说,有些事他必须告诉她,一些难以启齿的事,而如果她听了之后决定不和他结婚了,他虽然会遗憾……嗯,应该说他会天杀的心碎,可是-
丽赛猛地往停车带上一并,停了车,车轮碾起一片尘土。天光还是亮的,但质地正在改变,变成新英格兰六月傍晚独有的那种富有丝绸色泽的梦幻光线。那些在马萨诸塞州北部长大的人会清楚地记得这种景象。
我不想回忆鹿角镇和那个周末,不想回忆那场我们认为非常神奇的雪,不想回忆那棵我们坐在下面吃了三明治、喝了酒的悠悠树,不想回忆那天晚上我们睡的床和他讲的故事—那些关于长凳、怖呜、疯爸爸的故事。我真是害怕,无论想起什么,都会把我引到不敢看的东西上。够了,真的。
丽赛发觉自己正在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够了。够了。够了。”
可是,她已经加入了一场寻找怖呜的游戏,要停下或许已经太晚。据今早和她在床上的那家伙说,她已经找到了头三站。再多走几步她就可以得奖。有时是一只棒棒糖!有时是饮料,一罐可口可乐或皇冠可乐!还总会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怖呜!完!
阿曼达睡袍里的那家伙说:我留了个怖呜给你……而现在,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分,她又开始觉得,很难相信那家伙真是阿曼达。或者只是阿曼达。
你将得到一个血怖呜。
“但首先是一个好怖呜,”丽赛嘟囔着。“再走几站我就能得奖了。喝的。我想要双份威士忌,谢谢。”她笑了,笑得相当大声。”但如果怖呜的站藏在紫色后面,它怎么可能是好的呢?我不想跑到紫色后面。
她的记忆就是怖呜的站吗?如果是,在过去24小时中她就能数出三段清晰的:击倒疯子,跪在炽热的水泥地上、斯科特身边,还有看着他从黑暗里走出来、像送礼物一样伸出血淋淋的手掌……他本意就是在送礼。
一个怖呜,丽赛!而且不是一般的怖呜,一个血怖呜!
他躺在地上,告诉她,他的长人—那个长着没完没了斑纹边的东西—就在附近。他说,“我看不见它,不过我听见它在吃东西,还在呼噜。”
“我不要再想这些了!”她听到自己几乎是在尖叫,但她的声音又像是从一个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来自一个可怕的深渊;突然之间真实的世界变薄了,如同一层冰。或是一面镜子,你连盯着看一两秒都不敢。
还是这么说吧。它会来的。
丽赛坐在宝马车的方向盘后,边想着她丈夫是如何恳求得到一点冰,以及冰是怎么来的那是个奇迹—边用手捂住脸。即兴编故事是斯科特的强项,丽赛可不在行,不过当阿伯尼斯医生问起纳什维尔那位护士的情况时,丽赛尽了全力,她编造了一则斯科特屏住呼吸瞪眼装死的趣事,阿伯尼斯听了笑个不住,好似那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逗的故事。这让丽赛觉得,在这家伙手下工作可不怎么值得羡慕,但至少那让她过了关,离开了格林劳恩,现在又到了这儿,停在乡间公路的路边,任凭旧日的记忆像饿狗般围着她乱叫,而她则悄悄掀开她的紫帘子—那块可恨又可贵的紫帘子。
“天呐,我是不是迷路了,”她说着,把手放下,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迷失在最深、最黑的天杀的树林里。”
不,我想最深、最黑的树林还在前面—在那里,树更浓密,空气发出甜味,过去的一切还在上演。你还记得那天是怎么跟着他走的吗?你是怎么跟着他,在那场奇怪的十月雪暴中走进树林的?
她当然记得。他开出一条路,她跟在后面,努力让自己的雪鞋踏进那位高深莫测的年轻男人的脚印里。每个脚印都很像,不是吗?只是除了这个,她首先还需要知道另一些东西。另一些过去。
丽赛挂上前进档,瞄了瞄后视镜,然后一打方向盘,朝来时的路开了回去。她的宝马呼啸起来。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9
9.
那个漫长的周四下午,五点刚过,丽赛走进了帕特商店。老板纳瑞什-帕特自己当班。他正坐在收款台后的一把草坪椅上,吃着一份咖哩饭,盯着仙尼娅-唐恩在乡村音乐频道上扭动身体。他把咖哩饭放到一旁,为丽赛站起身。他的T恤上印着“我达克斯柯湖”。
“请帮我拿盒柔和沙龙,”丽赛说。“哦,要两盒好了。”
帕特先生管商店很久了—开始是他老爹在新泽西那家商店的店员,然后做了自己商店的老板—快40年了,他很了解这种情况:一个明显不喝酒的人忽然开始买酒,或是一个不像烟鬼的人跑来买烟,这时最好别多嘴。他只是从整齐的货架上找到了这位女士指定的毒品,把它放在柜台上,然后开始评论天气多么好。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兰顿太太听到价钱时的惊讶表情。这只能说明她有多久没抽过烟了。不过,至少这位能付得起烟钱;帕特先生可是见过有些客人,把吃的从小孩儿嘴里掏出来,为给自己买包烟抽。
“谢谢。”她说。
“别客气,欢迎再来。”帕特先生说着,坐回椅子里看电视,戴若-华利正唱着“可怕的、美丽的生活”,他最爱的一首。
作品相关 第五章丽赛和漫长的星期四10
10.
丽赛是把车停在商店旁边的,以免挡住加油泵前的通道—这儿一共有14只加油泵,分别站在7个干干净净的服务岛上—她一坐进驾驶座就点着了火,好把车窗打开。仪表板下方的XM收音机(斯科特该多么喜欢这些音乐频道啊)应声而响,低低唱起来。电台调在5.50,丽赛听到了“生活可能是个梦”,并不太奇怪。不过不是“和声”乐队;这是翻唱版,一个四重唱组的,斯科特坚持称他们“四个白男孩”。除了他喝醉的时候。喝醉时,他管他们叫“四只光白鬼”。
她撕开一盒新买的烟,抽出一只柔和沙龙塞进唇间。多久没抽烟了……上次抽是什么时候?五年前?七年前?宝马上的点烟器着了,她把它擎到烟头上,小心地吸进一口薄荷味的香烟,立刻又咳了出来,还呛出了眼泪。她试着又吸了一口。这次好一点,但她的头开始发胀。第三口。现在一点不咳了,只是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要是她向前倒在方向盘上,喇叭会响起来,帕特先生就会冲出来瞧个究竟。也许他能赶上救她,不让她愚蠢地把自己烧死—这种死该叫什么呢?横死还是暴毙?斯科特肯定知道,就像他知道谁翻唱了“和声”乐队的“生活可能是个梦”,就像他知道“最后一场电影”里影院的主人是谁—狮子萨姆。
不过斯科特、“和声”乐队,还有狮子萨姆,都不在了。
她把烟掐灭在原本干净的烟灰缸里。她也记不起纳什维尔那家汽车旅馆的名字了,就是她最后离开医院回去住的那家旅馆(“没错,就像酒鬼回酒吧,狗儿回狗窝一样。”她能听见斯科特在她脑子里说),她只记得前台的服务员给了她一个蹩脚的房间,冲着后院,除了高高的篱笆墙什么也看不到。她感觉纳什维尔的每条狗都躲在了那道篱笆后,叫啊,叫啊,叫啊。和那些狗一比,早年间的普鲁托就像个害羞鬼了。房间里有两张床,她躺到其中一张上面,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睡着。每次刚开始有点迷糊,她就看见金发人把小手枪的枪口转向斯科特的心脏,就听见他说“为了小苍兰花,我得让这些声音停下”,立刻就睡意全消了。其实,她最后还是睡着了,在睡眠中迎来了新的一天—她睡了大约三四个小时—她又是怎么完成那出色的一击的?全*了那只银锹,就是这样。她把它放在了床边的地板上,每次她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没赶上救斯科特,或是担心他在夜里情况恶化,就探出身子去碰碰那只锹。这件事,她有好多年没想到了。现在她又把胳膊探到后面,摸索起银锹来。她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上第二根柔和沙龙,回想第二天一早她去看他的情形。天很热,她却是爬上三楼的,因为重症室那侧楼一层的客用电梯标着暂停使用。她想起快到房间时发生的事,傻,真是傻,这又是一件……(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