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蒂芬金(史蒂芬金)上一章:克苏鲁神话:恐怖人间
- 斯蒂芬金(史蒂芬金)下一章:丽赛的故事
事实上,她自己也感到惊愕。
达伦.克罗斯比身高六尺一,体重一百八十磅,眼睛暗蓝色。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只是并不过分),他有一只猫,叫史坦利,他是一位真心的异性恋者,是一位十足的绅士(或者他这样自称),并且他认为罗蕾尔是他所听过的最美丽的名字。从他送她的照片来看,他有一张愉快、开放、聪明的脸孔。她猜想:他是那种如果一天不刮两次脸就会看起来很险恶的人。这一些确实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
罗蕾尔在六年多的时间中与六个男人通信——她想这是一种嗜好——但她不曾预期要走下一步……这一步。她认为,达伦那种绷着脸而自我贬抑的幽默感,是部分吸引力所在,但是她在忧郁之中意识到:她真正的理由完全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她自己身上。真正的吸引力难道不是因为她自己无法了解这种“想要表现得出人意表”的强烈欲望吗?这种“想要奔向未知,希望追求闪电般的刺激”的强烈欲望?
“你在做什么啊?”她又问自己。
飞机穿越过轻微的乱流,又回到平稳的空气中。罗蕾尔在瞌睡中骚动着身体,环顾四周。她看到那个年轻的少女已经坐在她对面的座位,正望出窗外。
“你看到什么呢?”罗蕾尔问。“看到任何东西吗?”
“嗯,太阳上升了,”女孩说,“但是就是如此而已。”
“地上怎么样?”罗蕾尔不想站起来自己去看。狄娜的头仍然靠在她身上,罗蕾尔不想惊醒她。
“看不到。下面那儿全是云。”她环顾四周。她的眼睛已经变得很清晰,脸上重现一点血色——不很多,只是一点点。
“我叫贝莎尼.席姆斯。你呢?”
“我叫罗蕾尔.史蒂文生。”
“你认为我们会没问题吗?”
“我想是吧,”罗蕾尔说,然后勉强地补充说:“我希望如此。”
“我很害怕那些云层下面可能有什么,”贝莎尼说,“但是我本来就很害怕的。害怕波士顿。我的母亲有一天忽然认为:要是我去跟露娜姑妈待一两个星期,那会很棒——纵使学校十天后又要开学。我想,她是要我就像玛丽的小羊一样下飞机,然后露娜姑妈就控制我。”
“控制什么?”
“不要到处乱逛,直接走到最靠近的复健中心开始戒毒,”贝莎尼说。她两手搔着短短的黑发。“事情原本就很怪异,现在的情况似乎只是更多同样的怪异而已。”她谨慎地看着罗蕾尔,然后非常严肃地补充说:“这件事是真正发生了,不是吗?我是说,我已经捏捏我自己。捏了几次。情况没有改变。”
“是真的。”
“似乎不是真的,”贝莎尼说。“似乎像是一部愚蠢的灾难电影。《1990年飞机场》,就像那一类。我一直在看看四周,寻找一对老演员,像威尔佛.布林雷和奥莉薇.德.哈维兰。他们应该在狗屎暴风雨中相遇,然后坠入情网,你知道?”
“我不认为他们在飞机上,”罗蕾尔庄重地说。她们彼此看进对方的眼睛;有一会儿时间,她们似乎一起笑着。要是她们一起笑,她们可能成为朋友……但是她们并没有这样。还不到这个程度。
“罗蕾尔,你怎么?你有灾难电影的问题吗?”
“恐怕没有,”罗蕾尔回答……然后她开始笑出来了,因为,思绪像红色霓虹灯闪过她心中:哦,你说谎!
贝莎尼一只手放在嘴上,吃吃笑着。
“天啊,”过了一分钟后她说。“我是说,这是最的的怪事,你知道?”
罗蕾尔点头。“我知道。”她停了一会,然后问,“贝莎尼,你需要复健吗?”
“我不知道。”她转身,又望出窗外。她的微笑不见了,声音显得很不开心。“我猜想,也许需要。我以前认为那只是派对时间,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想,那是不能控制的。但这样子被载离开……我感觉像一只猪在屠宰场的斜槽里。”
“很抱歉,”罗蕾尔说,但她也为自己感到抱歉。那小盲女已经接受她为母亲;她不需要接受第二个。她由完全清醒了,所以觉得很害怕——非常害怕。要是这个女孩要倾倒出一大堆灾难电影的焦虑,那么她不想站在这个女孩的“垃圾车”后面。想到这儿,她又露齿而笑;她就是禁不住。这是最大的怪事。确实是。
“我也抱歉,”贝莎尼说,“但是我想,现在不是为此事费心的时间,是吗?”
“我想也许是。”罗蕾尔说。
“在那些飞机场电影中,驾驶员不曾失踪,是吗?”
“就我所记得的,是这样。”
“现在几乎六点钟了。还有两个半小时。”
“是的。”
“但愿世界还在,”贝莎尼说,“这样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她又紧紧看着罗蕾尔。“我想你没有大麻,有吗?”
“恐怕没有。”
贝莎尼耸耸肩,对罗蕾尔露出疲倦的微笑,微笑奇异地动人。“嗯,”她说:“你是比我强——恐怕是。”
兰戈利尔人.第三章.6
6.
一段时间后,布利安.恩格尔重新检视他的方位、速度、导航数据,以及图表。最后他检视自己的腕表。时间是八点过两分。
“嗯,”他对你尼克说,没有转头,“我想是时候了。不是没命就是捡到命。”
他向前倾身,轻轻按上“请系好安全带”的标志。沉低而令人愉快的铃声响出来。然后他按上对讲机套环,拿起麦克风。
“哈啰,各位先生女士,又是恩格尔机长。我们现在在大西洋上方,大约位于缅因州海岸东方三十里,我很快就要开始第一次下降,是下降到班果尔区域。在普通的情况下,我不会这么早就转开安全带信号灯,但现在情况不寻常,我的母亲经常说,谨慎就是大部分的英勇表现。基于这点,我要你们确定座位安全带舒适又稳固。我们下面的情况看起来并不特别可怕。但由于没有无线电通讯,天气对我们大家而言将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因素。我一直希望云层会散开,我刚才确实在佛蒙州上方看到一些小洞,但是恐怕又被遮蔽起来了。我可以根据自己身为驾驶员的经验告诉你们:你们在下面所看到的云,我认为并不意味着很坏的天气。我想,班果尔的天气可能是阴天,下着细雨。我现在要开始下降了。请你们保持镇静;我的仪器板全都没问题,驾驶舱的一切运作程序都正常。”
布利安没有费心去设定自动降落的系统;他现在开始自己操作了。他花长久的时间缓慢地转动飞机,身体下面的座位微微向前倾斜,同时这架767开始缓缓往下滑向四千尺高的云层。“这样很令人舒慰,”尼克说。“朋友,你应该是一位政治家。”
“我怀疑他们现在是否感到很舒服,”布利安说。“我知道我并不如此。”
事实上,他比以前操纵飞机时更加惊恐。在从东京起飞的“第7班次”上所出现的压力漏气,比起现在的情况来,只算是一种次要的故障。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缓慢而沉重地跳着,像是葬礼中的鼓。他吞咽口水,听到喉咙中咔嗒一声。“第29班次”穿过三万尺高度,仍然在下降。没有特色的白色云层现在比较接近了,它们从水平线延伸到水平线,像一种奇异的大舞厅地板。
“朋友,我吓得屁滚尿流,”尼克.霍普维以奇异而粗哑的声音说。“我在福克兰群岛看到人们死去,自己的腿也中过弹,膝盖装了铁氟龙就是证明,并且我还在贝鲁特几乎被一枚卡车炸弹炸死——那是八二年——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害怕过。我的身体有一部分想要抓住你,要你把我们送回上面的地方,送回这架飞机所能到达的最高地方。”
“不会有什么用的,”布利安回答。他自己的声音不再稳定了;他能够在自己的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使得声音出现高低不同的细微变化。“要记得我以前所说的——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上面这儿。”
“我知道。但是我害怕在云层下面的东西。或者不在云层下面的东西。”
“嗯,我们将会一起发现。”
“朋友,没有办法了,是吗?”
“一点也没有。”
767穿过两万五千尺,仍然在下降。
兰戈利尔人.第三章.7
7.
所有的乘客都在主舱中;甚至在大部分飞行时间中都顽固地坚守自己的商务舱座位的那位秃头男人,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了。他们全都清醒着,除了在飞机最后面那个留胡子的男人。他们能够听到他无忧无虑的打鼾声;亚伯特.考斯纳有一会儿的时间感觉到一种尖酸的嫉妒心理,希望他自己能够在大家全都安全着地后醒过来——就像这个留胡子的男人很可能做的——并且说出这个留胡子的男人很可能说的话:“我们到底在哪里?”
唯一的其他声音是微弱的嘶——嘶……嘶——嘶……嘶——嘶,是克雷格.吐米在肢解飞机上的那本杂志。他坐那儿,鞋子深陷在一堆纸片中。
“请你停下来好吗?”唐.加夫尼问。他的声音很僵硬、紧张。
“老兄,快把我逼疯了。”
克雷格转头,一双光滑、空洞的大眼睛看着唐.加夫尼,又把头转回去,拿起正在撕的那一页——刚好是“美国豪气”路线图的东半部。
嘶——嘶。
加夫尼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紧闭起来。
罗蕾尔一只手臂放在狄娜的肩上。狄娜把罗蕾尔没有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之中。
亚伯特跟罗伯.任金斯坐在一起,就在加夫尼前面。在他前面是那个有着黑短发的女孩,她正望出窗外,身体僵硬地挺直,很像是被捆绑起来。在她面前坐着从商务舱转来的“秃头仔”。
“嗯,至少我们将能够吃点东西了!”他大声说。
没有人回答。主舱似乎被包围在一种僵硬的紧张之壳中。亚伯特.考斯纳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每根毛发都在专注之中直立。他寻求“老大”.考斯纳那种令人舒慰的掩饰,也就是那位沙漠的公爵,那位佩戴“升索”手枪的大人物;但是他找不到这位老大。“老大”去度假了。
云层更加接近了。云层不再看起来平坦;罗蕾尔现在能够看到毛茸茸的曲线,以及充满清晨阴影的模糊城垛。她不知道达伦.克罗斯比是否仍然在下面那儿,在“罗根机场”的“美国豪气”广场的一个到机机门那儿耐心地等着她。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并不很介意,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感到非常惊奇。她的眼光被引回到云层上,忘记了有关达伦.克罗斯比——他喜欢威士忌(只是不过分),并且自称十足的绅士——的一切。
她想象一只手,一只巨大的绿手,突然向上冲,穿过那些云,抓住767,就像一个生气的孩子可能抓住一个玩具的样子。她想象这只手在压挤着,她看到喷射机的汽油爆炸,在巨大的手关节之间喷出少量的橘色火焰,然后,她闭起眼睛一会儿。
“不要降到下面那儿!”她想尖叫。“哦,请不要降到下面那儿!”
但是,他们有什么选择呢?什么选择?
“我很害怕,”贝莎尼.席姆斯以模糊、微弱的声音说。她移到中央部分的一个位置,系好座位安全带,双手紧紧压在腰部地方。“我想我要昏过去了。”
克雷格.吐米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从路线图撕下新的一片纸。过了一会,亚伯特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坐在贝莎尼旁边,又系主安全带。他一坐好,贝莎尼就抓住他的手。她的皮肤就像大理石那么冷。
“会没有问题的,”他说,努力要听起来很无情,很无惧,努力要听起来像是密西西比以西最快速的犹太枪手。其实,他的声音听起来只像亚伯特.考斯纳——一个十七岁的小提琴学生,感觉自己快要尿湿裤子了。
“我希望——”贝莎尼开始说,然后“第29班次”开始跳跃。贝莎尼尖叫着。
“怎么回事?”狄娜以焦虑的微弱声音问罗蕾尔。“飞机有问题吗?我们要坠落了吗?”
“我不——”
布利安的声音从扩音机中传来。“各位,这是平常的轻度乱流,”他说。“请保持镇静。当我们进入云中时,会有更严重的跳动。你们之中大多数人以前都经历过,所以请安定下来。”
嘶——嘶。
加夫尼又看向那个穿圆领运动衫的男人,忽然感觉到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从这位怪异的龟儿子手中抢去那本机上的杂志,用杂志来重打他一顿。
云层现在很近了。罗伯.任金斯能够看到767的黑色形体冲过飞机下面的云层的白色表面。不久,飞机会撞上它自己的阴影,然后消失。他一生不曾有过预感,但是现在他确有一种预感,是确实而完整的预感。“当我们穿过那些云层,我们将看到人类以前不曾看到的东西。那种东西将是完全无法相信的……然而我们将被迫去相信它。我们将没有选择。”
他的双手在座位的手把上蜷曲成僵硬的圆球状。一滴汗流进他眼中。任金斯没有举起手去擦掉,他努力眨眼,想要抖落它。他的双手感觉像是钉在椅背上。
“会没有问题吗?”狄娜狂热地问。她的双手紧钩在罗蕾尔的双手上。虽然她的手很小,但却以几乎令人痛苦的力量压挤着。“真的会没有问题吗?”
罗蕾尔望出窗外。现在767正掠过云层顶端,最先出现的一缕缕棉花糖似的烟云飘过她的窗子。飞机又经历一连串的晃动,她必须紧闭喉咙,以免发出呻吟声。她一生之中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在惊恐中很是虚弱。
“我希望如此,亲亲。”她说。“我希望如此,但我确实不知道。”
兰戈利尔人.第三章.8
8.
“布利安,你的雷达上出现什么?”尼克问。“有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吗?有任何东西吗?”
“没有,”布利安说。“上面说,世界在下面那儿,它只这样说。我们是——”
“等着,”尼克说。他的声音很僵硬喘不过气来,好像喉咙对着一个赤裸的针洞闭了起来。“爬升回去吧。让我们思考一下。等待云层散开吧——”
“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燃料,”布利安的眼睛紧盯住仪器。飞机又开始跳跃。他自动地做修正。“抓紧。我们要进去了。”
他把方向盘向前推。高度计的指针开始在圆形玻璃下更快速地移动。“第29班次”滑进云中。有一会儿,它的尾部突出来,切穿过毛茸茸的云面,像是一只鲨鱼的鳍。一会儿后,尾部也不见了,天空中空空的……好像不曾有飞机在那儿出现过。
兰戈利尔人.第四章.1
第四章
在云层中。
欢迎来到班果尔。
一阵鼓掌声。
滑道与传送带。
没有电话铃响的声音。
克雷格.吐米来一次顺道走访。
小盲女的警告。
1.
主舱从明亮阳光照耀的状态,转变为黄昏末了的一片阴暗,飞机开始跳动得更厉害。经过一次特别严重的搓板似跃动后,亚伯特感觉到自己的右肩上有一种压力。他转过头,看到贝莎尼的头靠在那儿,像一个成熟的十月南瓜那么沉重。这个女孩已昏过去。
飞机又跳了一下,头等舱中传来沉重的砰然一响。这一次是狄娜尖叫,而加夫尼则发出一声喊叫:“那是什么?天啊,那是什么?”
“饮料推车,”罗伯.任金斯以低沉而冷淡的声音说。他努力要大声一点说,让大家都听得到,但却做不到。“饮料推车被留置在那儿,记得吗?我想它一定已经滚过——”
飞机来一次令人头晕目眩的空中飞车似的跃动,下来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噼啪声,饮料推车“砰”的一声倒了下来。玻璃杯碎裂。狄娜又尖叫。
“不要紧,”罗蕾尔狂乱地说。“不要把我抱得那么紧,狄娜,亲亲,没有问题的——”
“求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各位,正常的乱流。”布利安的声音从扩音机中传过来,听起来很镇定……但是罗伯.任金斯却在那种声音中听到几乎无法控制的惊恐。“请要——”
另一阵急速、扭动的跳跃。另一阵碰撞声,同时更多的玻璃杯和迷你瓶子从翻倒的饮料推车中掉落。
“——镇静。”布利安说完。
从唐.加夫尼左边的走道传过来:嘶——嘶。
加夫尼往那个方向转过去。“现在就停下来,干你妈,否则我把剩下的杂志塞进的你喉咙。”
克雷格温和地看着他。“试试看吧,你这个老蠢蛋。”
飞机又上下跳动。亚伯特对着贝莎尼俯身,倾向窗口。当他这样做时,贝莎尼的胸房轻轻压在他的手臂上;最近五年以来,那种触觉第一没有立刻把其他一切心思驱逐出去。他凝视窗外,拼命要在云层中寻觅一个裂口,努力要在云层中想出一个裂口。
什么都没有,只有层层的暗灰色。
兰戈利尔人.第四章.2
2.
“朋友,地面到最低云层间有多低?”尼克问。既然他们确实是在云中了,他就似乎比较镇定了。
“我不知道,”布利安说。“比我所希望的还低,我能够告诉你这一点。”
“如果你没有转圜的空间,会怎么样?”
“只要我的仪器有一点点失灵,我们就会掉入海洋中,”他语气平淡地说。“可是我不知道仪器是否如此。要是降到五百尺,而仍然没有希望,我就要再升上来,飞到波特兰。”
“也许你现在就应该朝那个方向飞。”
布利安摇摇头。“那儿的天气似乎总是比这儿的天气差。”
“普雷斯克岛如何?那儿不是有一个长程的战略空军基地吗?”
布利安刚好有一会儿的时间想到:这个家伙确实知道很多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我们无法到达那儿。我们会坠落在森林中。”
“那么波士顿也无法到达了。”
“没错。”
“朋友,这个决定开始看起来像是很差的决定。”
飞机又碰到另一阵隐形的乱流,767像遭遇严重寒气的狗一样颤抖着。布利安听到主舱传来微弱的尖叫声——纵使他做了必要的修正,并且希望自己能够告诉他们大家说:这不算什么,767能够安然度过比这严重二十倍的乱流。真正的问题是:地面到最低云层间的高度。
“我们还没有被三振。”他说,高度计停在两千两百尺。
“但是我们快要没有转圜的空间了。”
“我们——”布利安停下来。一阵舒慰的思潮涌过他心头,像一只令人舒爽的手。“好了,”他说。“要穿过了。”
在767的黑色机鼻前面,云层正迅速变得稀薄。自从他们飞跃佛蒙州以来,布利安第一次在灰白地毯似的云层中看到一处薄纱似的裂缝。穿过裂缝后,他看到铅色的大西洋。
布利安对着主舱麦克风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到达地面到最低云层间的高度。一旦我们穿过,我想这种小乱流会缓和下来。几分钟之后,你们会听到从下面传来的掉落声响。那是起落架放下及定位的声音。我正在继续下降到班果尔区域。”
咔嗒一声,他说完了,然后短暂地转向坐在导航员位置的那个人。“尼克,祝我幸运。”
“哦,我祝你幸运,朋友——我祝你幸运。”
兰戈利尔人.第四章.3
3.
罗蕾尔望出窗外,呼吸鲠在喉咙中。现在云层正迅速散开来。她在一连串的眨眼中看到海洋:海浪、白顶,然后是一大块岩石从水中突出来,像是一只死去的怪物的尖牙。她瞥见一片亮橘色,可能是一个浮标。
他们掠过一个树木蓊郁的小岛;她倾身,伸长颈子,可以看到海岸就在前面。一缕缕细细的云烟,遮蔽视线达四十五秒钟,似乎是无限长。等到他们避开云烟后,767又再度飞行在陆地上方。飞机经过一处田野的上方;一座森林;一处看起来像池塘的地方。
“但房子在何处呢?道路、车子、建筑物以及高压电线在何处呢?”
然后,一阵叫声从她喉咙迸开来。
“那是什么?”狄娜几乎尖叫着。“罗蕾尔,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没有什么!”她得意地叫着。在下面的地方,她可以看到一条狭窄的道路通到一个小小的海边村庄。从上面这儿,它看起来像一个玩具城镇,有小小的玩具车沿着大街停放。她看到一座教堂尖塔,一处城镇坟坑,一个少棒球场。“没有什么问题!全都在那儿!仍然全都在那儿!”
在她后面的地方,罗伯.任金斯在说话。他的声音镇定、平稳,却相当沮丧。“小姐,”他说,“恐怕你所说的十分不对。”
兰戈利尔人.第四章.4
4.
一架长长的白色喷射客机在班果尔国际机场以东三十五里地方的上空慢慢绕行。767在机尾上印着豪气的大数字。沿着油箱的地方,“美国豪气”四个字的字母以向后倾斜的方式写成,象征速度。在机鼻的两边是航空公司的注册商标:一只红色的大鹰。在红鹰展开的翅膀上,装饰着闪闪发亮的蓝星;鹰爪伸展着,头部微微弯曲。就像它所装饰的客机一样,这只鹰显示出准备着陆的状态。
当飞机飞向前面的城市时,并没有在下面的地上印上阴影;没有下雨,但早晨却显现一片灰朦,没有太阳。机腹滑开。起落架落下,伸展开。机轮在机身和驾驶舱区域的下面定位。
“美国豪气第29班次”滑下往班果尔方向的跑道,滑行时,稍微向左倾斜;恩格尔机长现在能够藉着视觉修正航道了。
“我看到了!”尼克说。“我看到飞机场!我的天,多么美好的景色!”
“如果你看到的话,那么你是离开你的座位了,”布利安说。他说话时没有转身。现在没有时间转身了。“系上安全带,闭上嘴。”
但是,那长长的单一跑道确实是一片美丽的景色。
布利安把机鼻对准跑道,继续滑行,穿过一千尺到八百尺。在他下面,一座似乎无止尽的松树森林掠过“第29班次”的机翼下面。这座森林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乱分布的建筑物,包括汽车旅馆、加油站,以及速食饭店——然后飞机越过培诺史科河,进入班果尔空中。布利安又检视仪表板,注意让襟翼亮起绿灯,然后又试着与飞机场通话……虽然他知道那是无望的。
“班果尔塔台,这是‘第29班次’,”他说。“我要宣布紧急降落。重复一次,我要宣布紧急降落。如果跑道有人车,请加以清除,我要进入了。”
他刚好及时看看速度指示器,发现速度降低到140以下,这是理论上可以落地的速度。在他下面的地方,逐渐呈稀疏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尔夫球场。他迅速瞥见一间“假日旅馆”的绿色招牌,然后那个表示跑道终了——跑道上漆着33这个大大的白色数目——的灯号正冲向他。
灯号不是红色,也不是绿色。
它们是熄灭的。
没有时间想及此事。没有时间想到:如果有一架李尔喷射机,或一辆矮胖的多伊卡小车子突然转进他们前面的跑道,那么会发生什么事?现在,除了让这架飞机着陆外,没有时间做任何事了。
他们掠过一小段杂草和砂砾,然后混凝土跑道展现出飞机下面三十尺的地方。他们掠过第一组白色条纹,然后滑行记号——也许是航空警备队的喷射机在这么远的地方所做的记号——就在他们下面的地方开始出现了。
布利安很小心地把767滑向跑道。第二组条纹就在他们下面闪亮着……一会儿后,当主降落架触碰地上时,飞机有一阵轻微的晃动。现在“第29班次”以每小时一百二十里的速度,沿着33跑道疾驰,机鼻微微向上,机翼形成小角度倾斜。布利安应用全襟翼,反转推冲器。到那个机鼻下来时,又有一阵晃动,比第一次轻微。
然后,飞机缓慢下来,从一百二十到一百,从一百到八十,从八十到四十,从四十到一个人可能跑步的速度。
完成了。他们下来了。
“例行的着陆,”布利安说。“没有什么。”然后他在颤抖中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把飞机完全停下来。离最接近的滑行道还有四百码。他细瘦的身体忽然在一阵颤动中扭曲着。然后,他把手举到脸上,擦去了一大把热汗。他看着所擦的汗,发出微弱的笑声。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你还好吧,布利安?”
“是的,”他说,又拿起对讲机的麦克风。“各位女士先生,”他说,“欢迎到班果尔。”
在身后的地方,布利安听到欢呼声齐响,他笑了。
尼克.霍普维没有笑。他俯在布利安的座位上方,望出驾驶舱的窗子。跑道的路网上并没有东西在移动;滑行道上也没有东西移动。没有卡车或警戒车辆在柏油路上嘈杂地来回行驶。他能够看到一些车辆,也能够看到一架陆军运输机——一架C-12——停在一条外面的滑行道,还有一架“德尔塔”727停在一座喷射机登机桥旁,但它们都象雕像一样静止不动。
“谢谢的你的欢迎,我的朋友,”尼克轻声说。“我非常感激你,是基于一个事实:看来好像只有你一个人表示欢迎。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人烟。”
兰戈利尔人.第四章.5
5.
尽管无线电持续沉寂,布利安却不大愿意接受尼克的判断……但是当他把飞机滑到两座乘客登机之间的一点时,他发现自己只有相信此事了。不仅看不到人;不仅看不到一辆警戒车冲出来看看这架不速之客767是怎么回事;并且整个地方都透露着完全没有生机的气息,好像班果尔国际机场已经被遗弃了一千年,或者十万年。有一辆由吉普车推动的行李车,平底上有几件散开的行李,停在那架“德尔塔”喷射机的机翼下面。当布利安就他所敢做的程度,把“第29班次”尽可能驶近终点而停下来时,他的眼睛就不断回到这辆行李车上。上面大约十二件行李看起来很古老,就像从一个传说中的古老城市中挖掘出来的人工制品。“我不知道,那个发现图特国王坟墓的家伙是否跟我现在的感觉一样。”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