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兰戈利尔人”形成整齐的纵排向上跳跃,削下克雷格的膝盖。他矮了下来,仍然努力要跑,然后跌倒,身体匍匐,俯卧,残肢挥动着。他蹦蹦跳跳着的日子结束了。
“不要!”他尖叫着。“不要,爸爸!不要!我会学好!请你叫他们走开!我会学好。我发誓从今以后会学好,只要你叫他们走——”
然后它们又冲向他,发出叽里呱啦、嘟嘟囔囔的声音,嗡嗡叫着,呜咽着;他看到它们那些用力咬着的牙齿像结冻的机器一片模糊,并且感觉到它们狂乱、盲目的精力发出热热的吼叫,然后在不到瞬刻间,就开始随意把他切割成一块一块。
他最后的思绪是:它们小小的腿怎么会那么快?它们并没有“腿”(此处原文为 no le)。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1
21.
现在很多黑色的东西出现了;罗蕾尔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数以万计、数以十亿计出现。纵使布利安把767抽离阶梯以及“德尔塔”喷射机的机翼时,喷射引擎的尖叫声从开着的前门传进来,但她还是可以听到那些东西的嘟嘟囔囔、非人类的叫声。
盘绕成圈的大团黑色东西在“21号跑道”末端交叉——然后那些踪迹朝向航空大厦变得狭窄;当留下踪迹的球形体冲向克雷格.吐米时,踪迹就聚集成一点。
“我猜想它们不常有活着的肉吃。”她想着,忽然感到想呕吐。
尼克.霍普维在投以最后不相信的一眼后,把前门用力关起来,把门钩紧。他开始摇摇晃晃步回走道,从一边摆向另一边,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他的眼睛似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脸孔。血流到他的下巴;他曾用力咬自己的下唇。他两臂抱着罗蕾尔,燃烧的脸孔埋在她的颈部与肩膀之间的凹处。她的两臂抱着他,紧紧压着他。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2
22.
在驾驶舱中,布利安尽他所敢的程度增强动力,让767以一种自杀的速度沿着滑行道冲刺。机场的东边边缘由于球形物体入侵的缘故,现在呈现一片黑色:“21号跑道”的终点已经完全不见踪迹,其远处的世界正在消失。在那个方向,静止不动的白色天空现在在一个世界上方形成拱状——那个世界充满混乱的黑色线条和倒下的树木。
当飞机接近滑行道的终端时,布利安抓起麦克风叫着说:“系好安全带!系好安全带!要是没有系好安全带,抓紧!”
他以最低限度的方式缓下速度,然后把767回转到“第33号跑道”。此时,他看到一种情况,使得他的内心畏缩、哀号:位于跑道东边的世界巨大部分——真实世界本身的巨大不规则片段——正掉落进土地中,像升降运送机一样,留下大片无意义的空茫在后面。
“它们正在噬蚀着这世界,”他想着。“我的上帝啊,我亲爱的上帝,它们正在噬蚀着这世界。”
然后整个飞机场在他前面转动,而“第29班次”又飞向西边,“第33号跑道”在它前面空旷一片,显得很长,冷冷清清。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3
23.
当767突然转向跑道时,头上的隔间爆开,旅行袋像致命的冰雹一样洒在主舱中。没有时间系好安全带的贝莎尼被摔到亚伯特.考斯纳的膝盖上。亚伯特没有注意到膝盖上身体温暖的女孩也没有注意到从他鼻子前面三尺远的曲墙上连续两次掉落的手提公文箱。他只看到黑黑的快速形体冲过“第21号跑道”,到达他们左边,还有,它们留在后面的发亮的黑暗踪迹。这些踪迹聚集在一大片黑色深渊中——也就是卸行李区原来的所在。
“它们正被引向吐米先生那儿,”他想着,“或者吐米先生原来所在的地方。要不是他从航空大厦出来,它们就会转而选择飞机的。它们就会噬蚀掉飞机——以及飞机里面的我们——从轮子以上的地方都噬蚀掉。”
在他,罗伯.任金斯以惊惧、发抖的声音说话。“现在我们知道了,不是吗?”
“什么?”罗蕾尔以喘不过气的奇异声音尖叫着,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一个帆布袋落在她的膝盖上;尼克抬起头,放开她,心不在焉地把帆布袋推到走道中。“我们知道什么?
“嗯,那发生在今日的事情,而今日会变成昨日;而发生在现在的事情,而现在会变成过去。它等待着——死沉沉,空空洞洞,冷冷清清。它等待着它们。它等待永恒时间的计时者,总是在后面跑动,以最可能有效的方式清除混乱……把它噬蚀掉。”
“吐米先生知道它们,”狄娜以一种清晰的梦幻似声音说。“吐米先生说,它们是‘兰戈利尔人’。”然后喷射引擎增强到最大的动力,飞机冲向“第33号跑道”。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4
24.
布利安看到两个球形体飞越过他前面的跑道,剥下真实世界的外表,留下两道平等的踪迹,像擦亮的黑檀木一样发光。要停下来已太迟。当767冲到空间上方时,它像着了风寒的狗一样颤抖,但是他能够把它控制在跑道上。他把节流阀向前推,掩盖起来,注视地上速度指示器升向警戒点。
甚至现在,他也能够听到那些狂躁的嚼动、吞咽声音……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声音是在他耳中,或只是他发晕的心智。他不介意。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5
25.
尼克在罗蕾尔上方俯身,望出窗外,看到“班果尔国际机场”航空大厦被切成片,切成骰子形,剁成碎片,凿成沟。它在不同的不规则碎片中摇摇欲坠,然后开始倒坍进疯狂的黑暗坑洞。
贝莎尼.席姆斯尖叫着。一道黑色踪迹在767旁边快速前进,咬掉跑道的边缘,忽然,它切向右边,在飞机下面消失了。
传来另一阵巨大的碰撞声。
“它赶上我们了吗?”尼克叫着。“它赶上我们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的苍白、惊吓的脸孔凝视窗外,没有人回答他。树木掠过,形成灰绿的一团模糊。在驾驶舱中,布利安在座位中紧张地向前倾身,等待其中一个球形体在驾驶舱的窗子前面跳跃起来,刺穿过去。结果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在他的仪器板上,最后的红灯转绿。布利安把横柄向后拉,767又在空中了。

兰戈利尔人.第八章.26
26.
在主舱中,一个留着黑胡子、眼睛充血的男人摇摇晃晃走向前,对着同机的旅客严肃地眨着眼。“我们要到波士顿了吗?”他不明确地问着。“我希望如此,因为我想回到床上。我头痛得要变成龟儿子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1
第九章
班果尔再见。
朝西穿过日夜。
经由他人的眼睛看见。
无止尽的湾沟。
裂口。
警告。
布利安的决定。
着陆。
只是流星。
1.
飞机严重地向东倾斜,把那位留黑胡子的男人摔进离主舱四分之三距离的一排空座位中。他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环顾所有其他空座位,然后把眼睛硬闭起来。“天啊,”他喃喃着说。“抖颤性酒狂。干他的抖颤性酒狂。这是最糟的一次。”他恐惧地环顾四周。“接着就是机器的毛病……干他妈的机器毛病在哪里?”
“机器的毛病,”亚伯特想着,“但是等到你看到球形体吧。你会喜爱那些东西的。”
“朋友,用安全带把自己扣好,”尼克说,“闭上你——”
他突然停下来,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凝视下面的飞机场……或原来是飞机场的地方。主要建筑物不见了,西端的“国家警备队”基地正要消失。“第29班次”飞在一片逐渐加深的黑色深渊——一片似乎无止尽的永恒水池——上方。
“哦,我的老天,尼克。”罗蕾尔颤抖着说,忽然把双手蒙在眼睛上面。
当他们以一千五百尺的高度飞在“第33号跑道”上方时,尼克看到六十条或一百条平等线冲上混凝土,把跑道切割成长长的片段,使之陷入空无之中。那些片段使他想起克雷格
.吐米:
嘶——嘶。
在走道的另一边,贝莎尼用力拉下亚伯特座位旁边的窗帘。
“你敢打开它!”她以责骂、歇斯底里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不要担心。”亚伯特说,忽然记起他把小提琴留在下面那儿。嗯……现在那把琴无疑是去了。他突然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
2.
在布利安再度转向西边之前,他看到位于班果尔东边的情景。那儿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一条巨大的黑色河流,躺在天空的白色圆顶下面,静静地从水平线伸延到水平线。树木不见了,城市不见了,土地本身也不见了。
“飞行在外太空之中想必是像这样。”他想着;他觉得自己的理性犯了一个过失,就像在东飞时一样。他拼命镇定下来,让自己专注于驾驶飞机之上。
他很快把飞机升上来,想要置身于云中,想要遮蔽那片人间地狱似的情景。然后“第29班次”又飞向西了。在他们还未进入云中之前的时刻,他看到那些延到城市西边的小山、森林、湖泊,看到它们被数以千计的黑色蜘蛛网线无情地割开。他看到巨块真实无声地滑进逐渐变大的深渊渊口;布利安做了一件他以前在飞机驾驶舱中不曾做过的事情。
他闭起眼睛。当他又张开眼睛时,他们是置身在云层之中。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3
3.
这一次几乎没有乱流;如同罗伯.任金斯所揭示的,天气型态似乎像一座古老的时钟一样缓下来。进入云中十分钟之后,“第29班次”出现在鲜蓝色的世界中——始于一万八千尺的高度。其他的乘客紧张地彼此环顾对方,然后,当布利安在对讲机上讲话时,他们又看着扩音器。
“我们上升了,”他简单地。“你们全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我们循着来的时候的完全同样航线回去,希望不论我们当初穿过什么门,它都还在那儿。要是它还在,我们将试着穿过。”
他停了一会,然后又开始说。
“我们的回程飞行所要花的时间大约四个半小时到六小时之间。我本想说得更准确一点,但是我不能。在平常的情况下,向西飞行通常要比向东飞行的时间长,因为风向的关系,但是,根据我从驾驶舱仪器所能看见的,并没有风。”布利安停了一会,然后又补充说,“这儿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向上移动。”有一会的时间,对讲机继续开着,好像布利安想要补充别的什么,然后对讲机关掉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4
4.
“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留黑胡子的男人以颤抖的声音问。
亚伯特看了他一会,然后说,“我不认为你想知道。”
“我又在医院中了吗?”留黑胡子的男人露出恐惧的神情,对亚伯特眨眨眼;亚伯特忽然感觉很同情他。
“嗯,要是有帮助的话,为什么你不认为自己是在医院?”
留黑胡子的男人继续露出可怕的沉迷神色,凝视他一会,然后宣称,“我要回去睡觉。就是现在。”他倾斜自己的座位,闭起眼睛。不到一分钟,他的胸膛就非常规则地起伏着,并且轻声地打鼾。
亚伯特羡慕他。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5
5.
尼克短暂地拥抱罗蕾尔,然后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我要到前面去,”他说。“要来吗?”
罗蕾尔摇摇头,指着走道对面的狄娜。“我要跟她待在一起。”
“你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你知道,”尼克说。“现在是在上帝的掌握中了,我想是这样。”
“我确实知道这样,”她说,“但我想待下来。”
“好吧,罗蕾尔。”他用手掌轻轻地梳她的头发。“如此漂亮的名字。你配得这个名字。”
她抬头看着他,微笑着。“谢谢你。”
“我们有一个吃饭的约会——你没有忘记,是吗?”
“没有,”她说,仍然在微笑。“我没有忘,也不会忘。”
他弯身,在她嘴部轻轻一吻。“很好,”他说。“我也不会忘记。”
他向前走,而她把指头轻轻压在嘴上,好像要在被吻的地方抓住那吻。跟尼克.霍普维——一位肤色微黑的神秘陌生人——一起吃饭。也许有烛光以及一瓶好酒。之后是更多的吻——真正的吻。一切似乎都像可能发生在她时常阅读的“哈蕾昆”罗曼史中的事件。又怎么样呢?那些罗曼蒂克是令人愉快的故事,充满了甜蜜与无害的梦。稍微做一点梦,并没有害,是吗?
当然没有,但是为何她感觉到:这个梦是那么不可能成真?
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越过走道,手放在那女孩的前额。她先前感到的脸部红热已退;狄娜的皮肤现在是像蜡那样凉凉的。
“我想她要去了。”鲁迪在他们开始进行猛然的起飞冲刺前不久,曾这样说。现在这句话回归到罗蕾尔心中,在她脑中回响,透露出令人恶心的准确性。狄娜浅浅地呼吸着;那条皮带把桌布垫子紧紧系在她的伤口上,而在皮带的下面,她的胸部几乎没有起伏。
罗蕾尔以无限的柔情拨离她前额上的头发,并想到在饭店中那个奇异的时间:当时狄娜伸手,抓住尼克的蓝色牛仔裤管,“你不要杀他……我们需要他。”
“你救了我们吗?狄娜?你对吐米先生做了什么事,救了我们吗?你让他以他的生命换来我们的生命吗?”
她认为,也许诸如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沉思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小女孩,眼睛看不见又受重伤的小女孩是在她的黑暗世界中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她向前倾身,吻了狄娜两边凉凉而紧闭的眼皮盖。“撑下去吧,”她低语着。“请你撑下去,狄娜。”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6
6.
贝莎尼转向亚伯特,把亚伯特的两只手抓在自己的手中,并且问道:“要是汽油变坏了,会怎么样?”
亚伯特露出严肃又仁慈的神情看着她。“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贝莎尼。”
“你可以叫我贝丝,如果你想要的话。”
“好的。”
她摸索出香烟,抬头看着“请勿抽烟”的灯号,又把烟放回去。“是的,”她说。“我知道。我们就会坠机。故事结束。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他摇头,微微笑着。
“要是我们无法再找到那个裂口,我希望恩格尔机长甚至不要尝试降落。我希望他就选择一座很不错的高山,把我们坠在它的顶端之中。你看到那个疯狂的家伙怎么样了吗?我不想跟他一样。”
她身体颤抖,亚伯特一只手臂放在她身上。她坦率地抬头看他。“你想吻我吗?”
“是的。”亚伯特说。
“嗯,那么你最好就开始。越晚去做,就越晚做得到。”
亚伯特做了。这是这位密西西比河以西最快速的犹太人枪手一生中第三次吻一个女孩,并且感觉很棒。他能够在整个回程中与这个女孩的嘴唇凑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不担心。
“谢谢你,”她说,把头靠在他肩上。“我需要那样。”
“嗯,如果你再需要的话,只要说一声。”亚伯特说。
她抬头看他,感到很有趣。“你需要我说一声吗?亚伯特?”
“我想是不需要。”“亚利桑纳犹太人”慢吞吞地说,又开始吻起来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7
7.
尼克在到驾驶舱的途中停下来,跟罗伯.任金斯讲话——他有了一个极为令人不快的想法,想要问问这位作家。
“你认为在上面这儿可能有任何这样的事情吗?”
罗伯想了一会。“从我们在班果尔所看到的来判断,我想不会有。但是很难说,不是吗?像这样的事情,所有的打赌都会失败。”
“是的。我认为是如此。所有的打赌都会失败。”尼克想了此事一会。“你所说的时间裂口如何呢?你认为我们很可能再发现它吗?”
罗伯.任金斯慢慢摇头。
鲁迪.华威克在后面讲话,把他们两人吓了一跳。“你没有问我,但是我还是把我的看法告诉你。我认为机会是千分之一。”
尼克想了一想。过了一会,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少见的爽朗微笑。“还算不坏的机会,”他说。“比起考虑另一个选择来,还算不坏。”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8
8.
不到四十分钟后,“第29班次”所穿过的蓝天开始加深颜色。颜色慢慢转变成靛蓝,然后是深紫。布利安坐在驾驶舱中,监视着仪器,希望喝一杯咖啡,想到一首老歌:当深紫色落在……睡眠的花园墙壁上方……
上面这儿并没有花园墙壁,但是,他能够看到最先出现的冰碎片似的星星在苍穹中闪亮。古老的星辰一颗一颗出现在它们古老的地方,令人感到放心,感到镇定。在很多其他的事物都相当不对劲时,他不知道星辰如何可能还是一样,但是他很高兴星辰还是一样。
“越来越快了,不是吗?”尼克在后面说。
布利安在座位中转身面对他。“是的,越来越快了。过一段时间后,‘白天’和‘夜晚’很快消失,就像照相机咔嗒咔嗒的速度,我想。”
尼克叹气。“现在我们是在做最困难的事,不是吗?我们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并且稍微祈祷,我想。”
“不会有害的。”布利安看了尼克.霍普维很长时间,打量着。“我之所以到波士顿,是因为我的前妻死于一场荒谬的火灾。狄娜到波士顿是因为一群医生答应赐给她一双新的眼睛。罗伯是去开会,亚伯特去上音乐学院,罗蕾尔去度假。尼克,你为何到波士顿?老实说。时间很晚了。”
尼克沉思地看了他很长一会,然后笑着。“嗯,有什么不可说的呢?”他问,但布利安并不笨,他不相信这个问句是针对他的。“当你刚刚看到一大堆杀人的毛毛球像一张旧地毯一样卷起这个世界,那么‘最高机密’这个分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笑了。
“美国还没有完全垄断卑鄙手段和阴谋运作方面的市场。”他告诉布利安。“我们英国人已经忘记做了很多龌龊的坏事,比你们美国人所知道的还多。我们在印度、南美、中国以及在变成以色列的那部分巴勒斯坦中乱来。我们那里确实与错误的人进行下流的竞争,不是吗?无论如何,我们英国人更加相信冒险、神秘或间谍,而神奇的M15自动步枪并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而已。我在军队中待了十八年,布利安——最后五年是在‘特别作战行动’部队中。之后,我做了各种零工,有的是无害的,有的则卑鄙得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外面已经完全黑暗一片,星星闪烁着,像是金属亮片闪烁在女人的正式晚礼服上。
“我在洛杉矶——实际上是去度假——的时候,接到通知,要我飞到波士顿。通知的时间极为仓促;我在圣加布利尔斯背着背袋徒步旅行了四天,筋疲力尽,所以当‘任金斯先生的事件’发生时,我刚好睡得很熟。”
“波士顿有一个人,你知道……或者曾经有一个人……或者将会有一个人(时光旅行混乱了古老的动词时态,不是吗?)……他是一个有名的政客。他们这种人在幕后以精力充沛的姿态大肆活动。这个人——为了方便起见,我就称他为欧巴尼恩先生——很富有,布利安,他热心支持爱尔兰共和军。他把数百万元送到有些人喜欢称之为波士顿慈善机构的地方,同时他也下令杀死很多人,不仅包括英国军人,并且也包括上学的孩童,出租洗衣机店的女人,以及被炸出婴儿车外的宝宝。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是最危险的那一种;不必亲眼看到大屠杀,不必注视着断腿躺在排水沟中,然后才被迫以这种经验为观点重新考虑自己的行动。”
“你是要杀死这个叫欧巴尼恩的人吗?”
“要等到必要时才杀死他,”尼克镇静地说。“他很富有,但这不是唯一的问题。他是完全的政客,你知道。他不只使用一根指头搅乱爱尔兰的局势。他有很多强有力的美国朋友,而他的一些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政治的本质;政治的本质就像一种翻线,织翻线的人大部分是制造橡皮的。杀害欧巴尼恩先生会是一种伟大的政治冒犯。但是,他身边有一位性感少女。她就是我所要杀害的人。”
“做为一种警告。”布利安以感兴趣的低沉声音说。
“是的,做为一种警告。”
几乎有整整这一分钟过去了,而两个人坐在驾驶舱中,彼此看着对方。唯一的声音是喷射引擎昏昏欲睡的单调声音。布利安的眼睛透露震惊的神色,显得很年轻。尼克看起来很疲倦。
“要是我们脱离了这种困境,”布利安终于说,“要是我们回去了,你会完成此事吗?”
尼克摇摇头。他慢慢地摇头,但表现出相当的断然神色。“我的老朋友啊,我相信我已经有了那些‘耶稣再临已近论’家伙喜欢说的灵魂转变。霍普维夫人的孩子尼可拉斯不想再有午夜的不寒而栗或极为偏见的工作了。要是我们脱离了这种困境——我刚刚认为这种假设很可靠——我相信我会退休。”
“做什么呢?”
尼克沉思地看了他一两个瞬刻,然后说,“嗯……我想我可以学习飞行。”
布利安爆笑出来。过了一会,霍普维夫人的孩子也跟他一起笑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9
9.
三十五分钟之后,白日开始再度渗入“第29班次”的主舱之中。三分钟后,可能就是早晨过了一半;再十五分钟后,可能就是中午。
罗蕾尔环顾四周,看到狄娜那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张开了。
然而,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吗?她的眼睛透露一种成份,一种无可定义的成份,使得罗蕾尔感到怀疑。她不知不觉的感到一种未知的敬畏,是一种几乎触及恐惧的感觉。
她伸出手,轻轻抓着狄娜的一只手。“不要说话,”她安静地说。“如果你醒着,狄娜,不要说话——只是听着。我们现在在空中。我们要回去了,你会没有问题的——我答应你这件事。”
狄娜的手握紧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后,罗蕾尔知觉到:这个小女孩正把她拖向前。她对着固定好的担架倾身。狄娜以微弱的声音说话,在罗蕾尔听来像是她从前的声音的完美缩型。
“不要替我担心,罗蕾尔。我得到了……我所想要的。”
“狄娜,你不应该——”
看不见东西的棕色眼睛移向罗蕾尔的声音所在。一抹微笑荡澜在狄娜流血的嘴上。“我看到了,”那细微、像玻璃簧片一样脆弱的声音告诉她。“我经由吐米先生的眼睛看到了。在开始时,然后又在结束时。在结束时比较好。在开始时,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卑鄙而龌龊的。结束时比较好。”
罗蕾尔看着她,露出无助的怀疑神情。
女孩的手放开罗蕾尔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去触碰她的脸颊。“他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你知道。”她咳嗽。小滴的血从嘴中流出来。
“狄娜,请你,”罗蕾尔说。她突然觉得自己几乎能够看穿这个小盲女,于是她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茫然惊慌。“请你不要再说话了。”
狄娜微笑着。“我看到你了,”她说。“你很美,罗蕾尔。一切都很美……甚至死去的东西也是。是那么美妙……你知道……看到东西是那么美妙。”
她轻微吸进一点空气,吐了出来,没有再吸下一口空气。她那看不见的眼睛现在似乎看向罗蕾尔.史蒂文生很远以外的地方。
“请你呼吸,狄娜,”罗蕾尔说。她把女孩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开始不断吻它们,好像她能够把生命吻进现在已远离生命的手中。在狄娜已经救了他们所有人的生命之后死去,这是不公平的;上帝不能要求这样一种牺牲,甚至不能为已走出时间的人要求这样一种牺牲。“请你呼吸,请,请,请你呼吸。”
但是狄娜没有呼吸。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罗蕾尔把女孩的手放回她的膝盖上,紧紧凝视她苍白、不动的脸孔。罗蕾尔等待自己的眼睛充满眼泪,但却没有眼泪。然而她的内心却因悲伤而刺痛,心灵悸动着它自身深沉而狂暴的抗议:“哦,不!哦!不公平!这是不公平的!收回成命,上帝!收回成命。去你的,收回成命,你给我收回成命!”
但是,上帝没有收回成命。喷射引擎稳定地悸动着,太阳照在狄娜美好的旅行服的袖子上,形成明亮的长方形,而上帝并没有收回成命。罗蕾尔望过走道对面,看到亚伯特和贝莎尼在接吻。亚伯特在触碰贝莎尼T恤下面的一个乳房,轻轻地、雅致地,几乎虔诚地。他们似乎创造出仪式的型态,创造出一种象征的表现,表现出生命以及那种倔强、不可捉摸的火花,这种火花不顾命运最可怕的逆境和荒谬的转折,仍然传达着生命。罗蕾尔充满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狄娜身上……而上帝没有收回成命。
上帝没有收回成命。
罗蕾尔亲吻狄娜的脸颊上那寂然不动的斜面,然后她的手举到小女孩的脸上。她的指头在离她的眼皮盖只有一寸距离的地方放下来。
“我经由吐米先生的眼睛看到了。一切都很美……甚至死去的东西也是。看到东西是那样美妙。”
“是的,”罗蕾尔说。“我能够忍受此事。”
她让狄娜的眼睛张开着。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10
10.
“美国豪气第29班次”向西穿过的白日与夜晚,从亮光到黑暗,好像飞越由厚厚的云层所形成的行列——懒散地变化着的大行列。每个周期都比前一个周期稍微迅速地来临。
在飞行三小时多一点时,他们下面的云停止不动,就在他们开始向东飞的完全同一个地点上方。布利安愿意打赌,锋面一步也没有移动。“大平原”躺在他们下面一大片杂色的沉寂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