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警长。”他停了一下,然后说:“你很关心这件事,是吗?”
“是的。”
“我记得那男孩非常可爱。他吓坏了,但很可爱。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我认为,”庞波说。“也许有点儿冷漠,有点儿孤僻,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然后他重复说:“我这么认为。”
“谢谢你。我不再打扰你了,庞波警长。”
电话咯嚓一响,庞波慢慢把电话放回原处。他靠在椅背上,灵活的手指在墙上弯成一只大黑鸟展翅飞翔的形状,想起《奥兹的巫师》中的一句台词,这句台词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真的、真的相信幽灵!”那是懦夫狮子说的,对吗?
问题是,他真的相信什么?
他更容易想他不相信的事情。他不相信泰德·波蒙特谋杀了任何人,也不相信泰德在任何人的墙上写了那句神秘的句子。
那么它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的呢?
很简单。布里查德医生从福特·拉马里飞到东边,杀死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在他墙上写下“麻雀又飞起”的字样,然后又从华盛顿特区飞往纽约,用他喜爱的手术刀撬开米丽艾姆·考利的锁并沙了她,用手术刀是因为他怀念外科手术的奥秘。
不,当然不,但布里查德不是惟一知道泰德有——他叫它什么——感觉先兆的人。的确,这没出现在《大众》杂志的文章中,但是——
“你忘记了指纹和声音波纹。你忘记了泰德和丽兹的平静、坦然地肯定乔治·斯达克是真的,他谋杀是为了使自己一直活下去。你现在在尽力回避一个事实,即:你开始相信这一切可能是真的。你告诉他们,相信鬼魂复仇,而且,是一个从没存在过的人的鬼魂,这是发疯了。但也许作家创造出鬼魂;作家和演员、美术家一起,是我们这个社会惟一公认的巫师。他们创造出虚构的世界,让虚构的人充斥其中,然后邀请我们加入其中。我们听他们的话这么做了,不是吗?我们花钱去这么做。”
庞波紧紧地握起手,伸出他淡红色的手指,往阳光照射的墙上做了个小鸟飞翔的动作。一只麻雀。
“无法解释三十年前为什么一大群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就像无法解释两个人怎么会有相同的指纹和声音波纹一样,但现在你知道泰德·波蒙特与另一个人共享过他母亲的子宫,与一个陌生人。”
胡夫·布里查德提到了过早发育。
阿兰·庞波突然发现自己在怀疑那个外来组织的生长是否与别的东西有关。
他怀疑是否当泰德·波蒙特开始写作时,那个外来组织开始生长了。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又是舍拉。“胡子马丁在一号线,
他要跟你讲话。”
“胡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天哪,”庞波想,“我可受够了。”
胡子在2号公路旁有一大块地产,离罗克堡湖大约四英里。那地方曾是个兴旺的奶牛场,但那是在胡子仍叫阿尔伯特的时候。他的孩子长大了,他的妻子十年前抛弃了他,现在胡子一个人照料二十七英亩的土地,这片地已逐渐荒芜。他的住处和谷仓在那块地的西面,2号公路从那里转弯拐向湖区。谷仓是个很大的房子,曾养过四十头牛,现在仓顶凹陷得很深,油漆已经脱落,大部分窗户都用硬纸板钉死了。四十年来,庞波和消防队长特莱弗·哈特兰德一直等着马丁的房子和谷仓化为灰烬。
“你要我告诉他你不在这儿吗?”舍拉问,“克拉特刚进来,我可以让他接电话。”
庞波想了一下,然后叹口气,摇摇头:“我来和他谈,舍拉。谢谢。”他拿起电话,把它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庞波局长吗?”
“我是警长。”
“我是胡子马丁,我在2号公路。这儿也许出事了,警长。”
“噢?”庞波把桌子上另一部电话拉到面前。这是连接镇办公楼中其它办公室的直线电话。他的指头在印有号码4的方形键边不停地敲着。他只需拿起电话按一下这个键,就可接通特莱弗·哈特兰德。“出了什么事?”
“啊,警长,我他妈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如果是辆我认识的车,我会称之为豪华汽车偷窃案,但不是。我以前从没见过那车,但它就从我谷仓中开出来。”
庞波把直线电话推回原处。上帝偏爱傻瓜和醉鬼——这是他这么多年警察工作学到的一个事实——尽管胡子一喝醉就到处乱扔烟头,但他的房子和谷仓仍然没被烧掉。现在我所能做的,庞波想,就是坐在这儿听他说完,然后我再做出判断,看是真有其事,还是胡子的幻想。
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在墙壁上比划麻雀飞翔的动作,便立即停了下来。
“什么车从你谷仓中开除来,阿尔伯特?”庞波耐心地问。罗克堡的每个人都称阿尔伯特为胡子,如果庞波在镇上再呆十年或二十年后也会试着这么叫他。
“告诉你,我以前从没见过它,”胡子马丁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不屑。“那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局长。那车肯定不是我的。”
庞波脑中终于开始形成一幅画。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现金了。他从那种古怪的渠道挣钱。庞波确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两捆大麻藏在胡子谷仓顶层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当之一。他有时想应该以窝藏及企图销售毒品罪逮捕胡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会动脑筋去卖,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赚一、两百美元。即使在罗克堡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个窝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
胡子的另一项存放服务——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仓为前来避暑的人存放汽车。庞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
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
又是泰德。
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
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
“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
“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
“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
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
“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
“当然有,阿尔伯特。”
“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
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
“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
“快说。”
“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一点?”
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
“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
“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
“62284。”
“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
“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
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努力回忆谁提到——
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
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人的那天晚上。
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几乎听出了。
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
“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
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
“阿尔伯特——”
“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
“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
“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
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

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
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
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护他的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
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这是波蒙特家。”
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
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用。
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
“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
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你为什么打电话?”
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
“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
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
“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
“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
“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
“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
“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
“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
“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你们的失职。
“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
“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
“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
“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手,而这事很麻烦。
他想一个人干。
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
“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

“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么时候,胡子?”马丁一接电话他就问,同时想:他不会知道的,见鬼,我不敢相信他会看时间。
但胡子很快证明他错了。“刚过三点,局长。”然后又考虑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表。”
“你直到——”庞波瞥了一眼日班记录,他已无意识地记下了胡子打电话的时间:“三点二十八分才打电话。”
“不得不认真想一下,”胡子说,“人做事前总应该想想,局长,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在我给你打电话前,我到谷仓去看看开车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别的麻烦。”
麻烦?庞波觉得有趣。胡子,也许你是去看看阁楼上的大捆大麻,对吗?
“他搞了吗?”
“搞了什么?”
“搞出麻烦了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
“锁怎么样?”
“开着的。”胡子简洁地说。
“砸开的?”
“不,就挂在门鼻上,锁环开了。”
“你认为是用钥匙打开的?”
“不知道狗娘养的从哪儿弄到的,我认为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他是一个人在车里?”庞波问,“你能分辨出来吗?”
胡子停下来想了想。“看不清楚,”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长——如果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该死的标语,我就应该能看清楚车里有几个人,但是太阳光照在玻璃上,我认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认为上面有层颜色,不太深,但有一点儿颜色。”
“好吧,胡子,谢谢。我们会查出来的。”
“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胡子说,然后又迅速推断道,“但他应该在某个地方。”
“你说得对。”庞波说,答应把最后结果告诉马丁,便挂了电话。他从桌子边站起来,看看钟。
三点,胡子说,刚过三点,因为我看了表。
庞波认为,泰德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从鲁德娄赶到罗克堡,中间还加上很长一端绕回家的路,在此期间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杀掉两个警察。如果从鲁德娄一直赶到这里,也许还有可能,但如果从别处赶到鲁德娄,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赶到这儿撬开锁,开走藏在胡子谷仓中的托罗纳多车,这则是绝不可能的。
假设别人在鲁德娄杀死警察,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设有人不需费劲甩掉保护的警察、换车和绕道呢?假设有人把丽兹·波蒙特和双胞胎塞进汽车,朝罗克堡开来呢?庞波认为只有他们才能刚巧在三点时到达,被胡子看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些。
警察认为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们不知道托罗纳多车的事。
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说过。
按泰德虚构的乔治·斯达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认为自己是斯达克,他可能会替自己弄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以满足这种幻觉或幻想……但为了搞到牌照,他不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还要申请在那里居住。
“真愚蠢。他可以偷几块密西西比州车牌,或者买一套旧的。”胡子没有说牌照是哪一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远镜也不行。
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车,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话,丽兹会知道的。
也许丽兹不知道。如果他疯了,也许丽兹不知道。
还有锁着的门。泰德不砸开锁,怎么能进入谷仓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师,不是窃贼。
备用钥匙,他内心低声说,但庞波不这么想。如果胡子时不时地在谷仓藏毒品,他一定会藏好钥匙,不管他怎么随地乱扔烟头。
最后一个问题:凶手。如果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一直藏在谷仓中,胡子怎么会从没见过呢?这可能吗?
他抓起帽子,离开办公室,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庞波。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会笑的,你会笑破肚皮的。假设泰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呢?假设真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怪物在四处游荡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创造的,在他需要时便会产生。泰德可以控制创造的时间,但却控制不了地点,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与创造者有关的地方。所以斯达克须从泰德存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就像他必须从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坟墓中走出来一样。你不喜欢它?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不喜欢它,这也不可笑,一点儿也不可笑,它破坏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他记起泰德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在我写作时我是谁。那不确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吃惊的是,我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你是他,对吗?”庞波轻声说,“你是他,他是你,凶手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他打了个冷战,舍拉从调度室的打字机上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么热的天,你却发抖,你一定是感冒了。”
“我想是病了,”庞波说,“注意电话,舍拉。小事转给托马斯,大事转给我。克拉特在哪儿?”
“我在这儿!”克拉特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我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来!”庞波冲他喊道,“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一下!”
“你去哪儿,庞波?”克拉特从男厕所走出来,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
“去湖边。”庞波含含糊糊地说,在克拉特或舍拉再问之前离开了,他自己也不细想他在干什么。像这样不说去处是很不好的,这不仅是自己找麻烦,简直等于去送死。
他在想:“麻雀又飞起”,但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开车出镇,一边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一生中从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

5号公路离胡子马丁农场的半英里处有个停车场。庞波拐了进去,一半是因为预感一半是因为突发奇想。预感很简单:无论有没有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他们不可能从鲁德娄乘魔毯飞到这里,他们必须开车。那意味着周围应该有辆被抛弃的车。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默·加马齐的车后,就把它扔到路边停车场,一个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还会干第二次。
在拐弯处停着三辆车:一辆运啤酒的车,一辆新福特车,还有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轿车。
他从巡逻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厕所走出来,朝运啤酒车的驾驶室走去。他身材矮小,黑头发,窄肩膀,显然不是乔治·斯达克。
“警官。”他冲庞波敬了个礼。庞波冲他点点头,朝三位老妇人走去。她们坐在一张野餐桌旁,一边喝热水瓶中的咖啡,一边聊天。
“你好,警官,”一位老妇人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要么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一丝焦虑掠过她的眼睛。
“我只想问问,那边的福特车和沃尔沃车是你们的吗?”
“福特车是我的,”第二位妇人说,“我们都乘那辆车。沃尔沃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那车是不是没汽油了?我儿子虽然四十三岁了,也常常忘记灌汽油——”
“跟汽油没关,夫人,”庞波露出职业警察的笑容,“你们没有看到这辆沃尔沃车开进来,是吗?”
她们摇摇头。
“你们几分钟前看到车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