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的光线更昏暗了,和远处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梅玲似乎对一个被锯断的树桩发生了兴趣。那是一棵老树,在横断面的年轮上,有不同年份的标记,大概是为了证明这里每一棵树背负的古老。斯考蒂也饶有兴趣,仔细分辨着那些年份:909,1066,1215,1492,1776……
好像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梅玲淡蓝色的眼睛又暗淡下来。“我出生在这里,也会死在这里。”梅玲指着年轮上的某个位置说,“对你而言,只是一瞬间,你根本注意不
到。”
斯考蒂发觉此刻梅玲说话的声音明显改变了,苍老,凄凉,穿透人的鼓膜,一直到心脏的位置,她眼神也直了,空洞,什么内容也没有。当梅玲的眼神从斯考蒂脸上掠过时,斯考蒂一阵心悸,刺骨的凉意和死亡的窒息。斯考蒂恍惚间站在一扇门前,突然,门被敲响了。斯考蒂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规律的敲门声不断地催促他,他看着门,努力想知道门背后究竟是什么?恐惧闪过脑海……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秒……他终于抓住了门把手,可打开的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林间的风很大,拍打在斯考蒂的脸上……所有的幻觉渐渐地远离了他,等他清醒,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梅玲的身影了。
斯考蒂愣了一下,开始向林子的深处跑去,他要找到她,立刻就找到她!在她还没有被危险袭击之前,在她还没有被死亡吞噬之前,在她还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之前……并没有跑太远,斯考蒂就在一棵大树的背面发现了梅玲。她背靠着粗壮的树干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天空。
“梅玲,你现在在哪里?”斯考蒂无力地把手放在梅玲的肩膀上,似乎真实的触摸到梅玲的存在才可以让他安心。
“和你在这儿。”梅玲的语调依旧遥远。
“哪里?”
“不要追问。”梅玲显得很疲惫。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斯考蒂谨慎地措辞,问得小心翼翼。
“是的。”梅玲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是丧失了生气的一个人,更准确的说,像一具躯壳。
“何时?你何时出生的?”斯考蒂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连他也不明白到底是要问梅玲她是何时来过这里,还是何时出生的。在他面前所要面对的,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思维的范围。
“很久以前。”梅玲有些迷茫,好像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斯考蒂知道自己离那扇门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毫不放松地继续追问,并加快了语速,施以压力。“在哪里?何时?告诉我,梅玲,告诉我,你在哪里?”
“不,我不能……”梅玲的声音变得尖锐,她内心仿佛正在痛苦地挣扎,她在和内心最深层的自己对抗。
(4)
看着梅玲激烈的反应,斯考蒂知道他问的问题击中要害了,他不能放松,不能在这个当口退缩。“什么把你带走?带到何处?”斯考蒂用力扳住梅玲的肩膀,迫使她的眼睛和自己正面相对。
“我不知道。如你所说,我是跳下去的。”梅玲被迫面对着斯考蒂,但还是努力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为何跳下去?”斯考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诚挚的目光暗示梅玲两人有信任的基础。
“我不能告诉你。”梅玲说话时的口吻是那样轻,仿佛是在请求斯考蒂。
斯考蒂迈出了对梅玲对他都十分是关键的一步。
“你心里有什么让你跳?什么?是什么?”斯考蒂步步紧逼,不给梅玲任何喘息的机会,这
是他在当警探时就练就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这是惟一的办法,把对方的防御彻底的击垮,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完全崩溃……
梅玲慌乱了,在激烈地挣扎之后,瘫软在斯考蒂的怀里,淡蓝色的眼睛里滚动着哀求的泪水。“请别问我。带我离开这里,到有阳光的任何地方……”梅玲的声调渐渐低下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答应我,不要再问我。”
十一
海边。
和旧金山湾经过人工修凿的海岸相比,这里更接近自然。海边林立的全都是各种形状的礁石,由于表面不光滑,海浪拍击在上面的声响也更大一些。
梅玲和斯考蒂并肩站着,面向大海。斯考蒂决定给梅玲一些时间整理思绪,而梅玲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难以觉察地梅玲信步向海边走去。
斯考蒂怕梅玲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在满是礁石的海边,要救起一个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在斯考蒂准备冲上去把梅玲拉回来时,梅玲突然转回身来,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你为何要跑?”为了打消斯考蒂的担忧,梅玲很配合地向回退了几步。
“我现在要对你负责。”斯考蒂并不想浪费时间,他决定要把在树林里的谈话继续下去
,“你知道有句话,一旦你救了一个人,你就要对他负一辈子责,所以我有这个责任。我必须知道。”最后一句话,斯考蒂加重了口吻。
梅玲的目光沉下去,斯考蒂知道揭开真相的时候到了。
“我知道的很少……好像我走在一个长廊里……曾经挂有镜子……那镜子的碎片仍然挂在那里……”梅玲的讲述断断续续,“当我走到走廊的尽头,只有一片黑暗……我知道我
走进黑暗,我就会死……”提到死亡,梅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我从未走到底,我总是在那之前就回来了,只除了一次……”
“就是昨天?”斯考蒂不动声色地问。
梅玲无声地点点头,紧闭的双眼似乎暗示着难以面对坦言的心情。大概是第一次和自己以外的人提起,梅玲自己也很艰难。
“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发现你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但那面镜子的碎片,你还记得吗?”斯考蒂知道梅玲内心最深处的闸门已经被打开了,所以他不再用刚才树林里那么尖锐的态度。
“一点点。”此时的梅玲坦白地像个孩子。她把长久以来的困惑都说了出来,也希望斯考蒂可以帮助她找到答案。
在彼此确定了对对方的信任之后,斯考蒂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展开问讯。
“你还记得什么?”
“有个房间……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总是一个人。”
“还有什么?”
“坟墓。”
“哪里?”
“我不知道……是个打开的墓……我站在墓旁边,朝下往里面看……那是我的坟墓。”
梅玲的话不由地使斯考蒂想起,在教堂后面的墓地,梅玲一个人站在“卡拉多之墓”前的情形。
“你怎么知道?”斯考蒂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我知道。”梅玲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墓碑上有名字吗?”
“不,是新的,在等待着……”梅玲似乎又回到自己的梦境中,身体不由有些因恐惧产生的颤抖。
“还有什么?”
“是我梦中的一部分……有个塔,里面有口钟……似乎是在西班牙……然后就不见了。”梅玲闭上眼睛,对斯考蒂把心里的重压倾诉出来,梅玲似乎也轻松了很多。
“画像?你看到一幅画像了吗?”联想到梅玲每天都去荣誉美术馆,在卡拉多画像前长坐,斯考蒂强调了这个细节。
“没有。”
通过这么久以来的接触,斯考蒂知道梅玲应该没有隐瞒,但这些画面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若能找到关键之处……”斯考蒂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将它们组
合……”
“就能解释我的梦……”似乎看到了谜底,梅玲显得有些欣喜,“有一个方
法能解释,如果我发疯,那就解释了一切。”
斯考蒂惊异于梅玲谈到自己发疯时毫不介意的表情,其实这也是他最初想到的答案,似乎这是最合理也是最容易解释这一切的途径,但这也是斯考蒂最无法认同,最不能允许的答案。他命令自己必须远离这些荒诞的想法。
梅玲又快步向海边跑去。斯考蒂冲过去,将梅玲紧紧拉入自己的怀中。
“斯考蒂,不要放开我。”梅玲富有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斯考蒂的耳边请求。
梅玲不会知道,这正是斯考蒂此刻最希望的事,他的双臂更加用力,把梅玲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我在这里,我抱着你。”
当两片嘴唇靠近时,斯考蒂感觉到久违的爱情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那柔软的双唇、温馨
的气息使得斯考蒂沉醉。他迫切地想更准确的判断这种感觉,或许他想更尽情地享受这滋味的甘甜,他用力吞噬着那温热、柔软的芳泽,呼吸着梅玲身上特有的芬芳气息……梅玲拥抱着斯考蒂的双手,从后背传递来阵阵温柔,斯考蒂的内心彻底被爱情强大的力量征服。
十二
米祺在公寓信箱里的留言使斯考蒂突然意识到,由于自己一直沉迷在梅玲的事件中,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米祺了。一想到米祺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斯考蒂不由为自己的粗心懊悔。
斯考蒂进门的时候,米祺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自从干上设计师的工作,米祺已经很久没有空闲和时间画画了,但显然她的心情还不错。
为了补偿内心的负疚感,斯考蒂答应了米祺一起晚餐和约会的要求。不过,在出发之前,斯考蒂充满好奇地打开米祺特意在他进门后盖在画上的帆布。一时间,斯考蒂呆立在原地。
米祺显然对斯考蒂的举动也感到意外,她不被觉察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什么,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充满期待。细心的话,可以发觉那幅画应该就是米祺为斯考蒂画的。之前,她为了这个精心准备的秘密被提前揭穿而懊恼,而现在她又在急切地等待斯考蒂的称赞或惊叹。
但斯考蒂的反应却令人意外,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幅画,连米祺站到自己的身后也毫无察觉。受伤的表情渐渐浮现在斯考蒂的脸上,黯然的神色令斯考蒂面孔上的皱纹更加清晰,苍白下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米祺也觉察到斯考蒂不寻常的情绪,然而可悲的是,斯考蒂此刻内心的起伏和挣扎,则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安抚的……
一句话也没有,斯考蒂转身离开了。米祺看着自己的作品,脸孔涨红,手里的画刀在画布上留下了毁灭性的、难以补救的伤痕……
已经略微有些灰暗的天色下,可以辨认出画布上依稀是卡拉多的画像,惟一不同的是,卡拉多冷漠高贵的面容,被米祺微笑的神情所取代……
十三
已经是凌晨,斯考蒂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仅仅一个晚上,斯考蒂却仿佛老了几岁。这是个思考之夜,他努力想把梅玲梦境中的碎片拼接起来;这是个不眠之夜,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情感巨大的变化;这更是个难熬的夜晚,斯考蒂在内心鞭挞着自己、拷问着自己、安慰着自己、清醒着自己。这么多年来,斯考蒂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个晚上像今夜这般漫长。
深夜的敲门声,总是难免令人感觉有些许的恐惧,可敲门声还在继续,依稀好像是梅玲的声音。
斯考蒂有些犹豫,他的手在门把手的部位迟疑了片刻,最终他还是转动了门把手,打开门,门外是梅玲惊恐万分的脸。
“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梅玲冲进来就用双手环住斯考蒂的身体,好似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蜷缩在斯考蒂的怀中,试图吸取温暖,获得安慰。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告诉斯考蒂,梅玲一定是又感觉到了什么,不然她不会在深夜,从家里跑出来找他。
同时斯考蒂也非常欣慰,梅玲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他,起码证明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也证明他内心涌起的情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梅玲告诉斯考蒂,她的梦境越来越清晰了,“又是那个塔,那口钟,以及西
班牙的村庄……我第一次见到了全部……是个乡村的广场……绿树成荫……以及古老的西班牙式的白色修道院……在绿树的对面,是个大的木屋……有门廊,阳台上装着百叶窗,有个小花园,旁边是个出租马车行,马栓在里面……在草地尽头,是个白色石壁的石屋,角落里长着一棵可爱的小树……”梅玲带着恐惧的神色把自己刚才的梦境全部讲出来,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斯考蒂。
斯考蒂温柔地看着梅玲,除了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心爱的女人来镇定她那恐惧的心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解脱她内心的痛苦。
“早期加州建的古老的木造旅馆,以及一个沙龙……低矮黑暗的房顶,吊挂的油灯……”斯考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目光始终温柔地注视着梅玲的眼睛,他不想让梅玲遭受更多的刺激。“全部都在,这不是梦。”
十四
斯考蒂的车在公路上飞驰,大概已经有一个小时了。车窗外,道路两边的参天古树将阳光时时遮挡。因此,车厢内时明时暗,给梅玲的脸上蒙上一层明灭相间的光影,恰似梅玲此刻阴晴不定的神色。
旧金山郊区的圣胡安教区,这里曾经是西班牙人的聚居地,为了纪念那段历史,大部分
的建筑还保留着那个时期西班牙建筑的风格。猛然间降临到此的游客,恍惚会以为置身于大约一百年前,那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繁华年代。
马车行里,栓马的柱子和马槽依旧默立着。这里早已远离了原本的繁华喧闹,只有这些木制的道具还在证明着历史的存在。马夫和熙熙攘攘过往的商旅也已不复存在,只有斯考蒂带着梅玲,企图唤醒她沉睡的梦境。
对于斯考蒂来讲,一切真相将会在这里,在今天被揭开。从这里离开之后,也许他将永远的失去梅玲,这个他最爱的女人,但是此刻,还有什么比让梅玲摆脱阴影,重新获得新生更重要的呢?而对于梅玲来讲,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梦境,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死亡的纠缠,也将在这里得到答案。
看到梅玲紧张的模样,斯考蒂不想再为难她了,让梅玲一下接受这样的现实确实是很困难的。他把梅玲不断颤抖的身体抱在怀里,伏在梅玲耳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告诉梅玲:
“我和你在这儿,一切都是真的。”
梅玲的目光又游离了,虽然依旧在斯考蒂的怀中,但她的目光却在四周不断寻找。梦境中的力量好像在不远的地方,暗示着她什么。四面的墙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到这张网的,但现在却找不到出路。斯考蒂坚实有力的臂膀,让她感觉温馨,给她增加了力量,她好似溺水者抓着最后的稻草,虽然心里的恐惧稍稍有所缓解,但是四
面的水还是无情地把她一点点吞没,她难以和内心巨大的召唤抗衡。
梅玲挣脱开斯考蒂的拥抱,向远处的高塔跑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腿出奇地沉重,步伐有些凌乱和踉跄……
站在高塔的草地上,梅玲突然停下来。她低着头,瘦弱的背影显示着无依无靠地凄楚,好似没有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走向哪里。
斯考蒂追上前,抱住梅玲无力的身体,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梅玲也伸开双臂,抱住斯考蒂,像是要把斯考蒂永远留在身边。
“这不公平……太迟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发生的……”梅玲有些语无伦次,泪流满面,她脸上的泪水浸湿了斯考蒂的面颊。
“我们彼此相爱,这才是最重要的。”
梅玲笑了,那是带着泪花的笑,那是由衷的笑。有了这句话,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得到了这句话,梅玲不再惧怕。
“放开我!”拼命挣扎的梅玲并没有使斯考蒂松开双手。
不知为何,斯考蒂似乎觉察到,就在这里,有一种力量似乎要把梅玲抢走,于是他把双手环
绕地更紧一些。
梅玲不再挣扎,身体也渐渐恢复平静,不再颤抖,她任由自己倒在斯考蒂的胸前,充满柔情的目光依旧闪动着泪光。
“你真的爱我?如果你失去了我,那你就会知道我爱你,而且我要继续爱你……”梅玲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伸出手去,那是如此真实的一张面孔,臂膀真实地传来力量,目光中深深的爱意静静流淌……
“我不会失去你……”与其说斯考蒂是在给梅玲承诺,不如把这样的一句话看作是一个男人对爱情的誓言。可站在如此空荡的村庄,斯考蒂的话语空旷且苍白,像空气中的浮尘找不到可以依托的支点。
“让我进教堂,一个人!”梅玲的神情坚决如铁,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在转身离开之前,梅玲贴近斯考蒂的嘴唇,温热的双唇迎上去,没有欲望,没有被点燃的炽热,只有深情和一丝略感冰冷的咸湿……
不等斯考蒂有任何的回应,梅玲向塔楼黑漆漆地大门跑去。斯考蒂抬头看到白色的塔顶,不知为何,那种死亡的气息又一次的降临,令人窒息的冰冷,侵袭他的全身。
不!斯考蒂在内心对自己大喊。他已经意识到梅玲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他必须在最后的时刻阻止她。于是,他也向塔楼跑去。
(5)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厅里已经没有梅玲的身影了。那声音杂乱,带着急匆匆的敲击声,斯考蒂立刻判断出这是高跟鞋特有的声音,楼梯上的人……一定是梅玲。
楼梯很陡,旋转着向上延伸,直通塔顶。
斯考蒂向上看去,果真是梅玲的背影。她好像已经着了魔,头也不回的向上狂奔着。斯考蒂也跟着向上跑,该死,这样的楼梯本来对于斯考蒂来讲是根本不成问题的,黑暗和盘旋对他也没有作用,但他忘记了一点——高度。从楼梯的扶手向下看,中间的空档好似一个深洞,眩晕立刻袭击了他,无尽的深渊拖着他下坠,下坠……
梅玲依旧毫不停留地向塔顶的方向跑去,斯考蒂只有挣扎着继续向上,可每前进一步,他都感觉到大脑的深处像被针刺般隐隐作痛。
在一个转弯处,斯考蒂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除了头好像要炸裂一般的疼痛,空气好像也稀薄了,满头的汗顺着皮肤的纹理流下来……斯考蒂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他努力抬起头,用目光追寻着梅玲的背影,只见随着光线短暂的明暗交替,梅玲打开通向塔顶的小门,然后消失。
门关上的一瞬间,整个楼梯间又暗了下来,斯考蒂的心也沉了下去,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突然,塔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窗外,梅玲灰色的身影急遽下坠。
斯考蒂全身虚脱般无力,惊恐加上刚才身体与高度极限的挣扎,使他的心脏狂跳,血压升高。等他睁开眼睛时,梅玲孤单单地趴在塔身向外伸出的屋檐上,刚才还温热地贴在自己面孔上的脸颊,那带着泪水的余温还没有完全消退,而此刻的她却趴在冰冷的屋顶上……
十五
法庭上,没有平日的舌枪唇剑,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无辜的表情,似乎这是一场没有被告的控诉。
这也确实是一次没有被告的控诉,法官先生冗长的演说已经完全表明了案件的结局。整个法庭是安静的,只有法官先生一个人的声音:“当然,我们要感谢斯考蒂先生
,曾经救过这个女人的性命,在前一次突发的情况中,他纵身跃入海中。可惜,在了解她的自杀倾向之后,他没有在第二次时做更大的努力……”
法官先生似乎是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斯考蒂的脸上。可惜,他们从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找不到任何他们想知道的讯息。
斯考蒂用木然回应着所有人的注视,在某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大声地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让她活下去,想追上她,把她拉下来……因为他爱她!
但是这样的话有什么用呢?也许反而会增加法庭对自己的怀疑或者给更多的人增加一点无聊的谈资。梅玲不会活过来,自己内心的愧疚也不会少一点……
“但我们在此不是要评判斯考蒂先生,他什么也没做,而法律对没做之事,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法官先生的话依旧是没有任何温度。
法官的暗示,似乎是企图用道德的概念让斯考蒂良心不安。他不会明白,此刻的斯考蒂宁可被判有罪,以此来减轻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一如所有人的判断,陪审团一致认定梅玲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自杀的,与任何人无关。
十六
斯考蒂并不在意法院的判决,他明白真正的伤口在他的心里,梅玲是被自己的恐高症害死的。无法宽恕自己,这才是他此刻最难以表达的心情。
睡眠似乎变成了件困难的事,梅玲最后的拥抱,那贴在面颊上混合着冰冷和咸湿的最后一吻,始终浮现在斯考蒂眼前。
一瓶威士忌已经喝下了一半,酒精的作用在斯考蒂的心底一点点荡漾开去,麻痹了伤口的痛楚,在有些轻飘之感的混沌状态中,斯考蒂终于渐渐睡去。
这样的夜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粉红色的玫瑰花束,花瓣四散飘落,凋零……旋转,还是旋转,花瓣在空中盘旋,消失在漆黑的尽头……卡拉多冰冷的目光侵入他的神经,带着他走进黑暗的包围,走不到尽头的长廊,四周是没有一丝温度的黑暗,走廊的尽头也是一片黑暗……一个打开的墓穴张开最浓郁的黑暗向斯考蒂扑面而来……窒息,冰冷,汗水,没有人出现,没有任何声响,斯考蒂无力挣扎,身体向着墓穴下坠,下坠……
斯考蒂彻底地崩溃了,夜晚的梦魇占据了他的神经,占据了他的白天,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
米祺被迫把斯考蒂送到精神疗养院接受治疗,没有人知道斯考蒂什么时候可以清醒过来。
十七
三个月之后。
斯考蒂终于自由了,疗养院已帮助他的神经恢复到清醒的状态,但却没有办法让他忘记梅玲。两个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短暂却炽热的爱情,梅玲意外的死亡,依旧是斯考蒂最刻骨的记忆。
他沿着回忆,一点点重复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公寓门前,喧闹的厄尼餐厅,寂静的荣誉美术馆,甚至玻璃橱窗里粉红色的玫瑰花束,每一处都可以让斯考蒂陷入当时的画面,恍惚间感受到梅玲的存在。
大街上人来人往,斯考蒂突然发现一个和梅玲十分相似的背影,但不等斯考蒂确认什么,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马路对面一间旅馆的大门内。是和前一次一样的幻觉吗?对梅玲痴心地想念,让斯考蒂已经不止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但斯考蒂还是很坚持,他决定要去确认一下。
房间的门开了,斯考蒂仔细端详着门里的这张脸:她看上去要比梅玲年轻一些,衣服的风格也更时尚,不同于梅玲的高贵端庄;头发的颜色也不一样,梅玲是金色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头发的颜色要深很多,是深褐色的,梅玲的头发总是盘着的,而她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披散在肩头。但是,她的脸……她的脸和梅玲长的一模一样,除了神情不像梅玲那般冰冷,分明就是梅玲站在眼前。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斯考蒂礼貌地征询女孩。
“你是谁?这是民意调查吗?”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的!你进来时,我刚好看到你,所以……”
“我想也是,你胆子真大,跟我跟到旅馆,还跟到我的房间……你给我滚,快滚!”女孩突
然暴怒起来,斯考蒂冒昧的举动,加上他一直盯着女孩,女孩子很容易就把他归结到轻浮的
登徒子一类。她已经准备关门,表示自己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并不欢迎。
“不!求你!我不会伤害你,真的,我保证!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因你让我想起某人
!”斯考蒂近似哀求,但这丝毫没有引起女孩的同情,相反,她似乎更加愤怒:“
这话我以前也听过!我让你想起你以前疯狂爱着的那个人,是吗?然后她抛弃你,投
入他人怀抱。于是,你就害上了相思病,而你见到了我,又让你有了希望……这办不到!”
女孩眼里不易察觉得闪过一丝紧张。
“你说的和我的故事差不多,你可以把门打开,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斯考蒂语气诚恳,
面带悲伤。
也许是他目光中混合着痛苦和请求的神色感动了女孩,女孩没有关门,她只是有些紧张地退后几步,和斯考蒂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同时,她又不动声色地向电话所在的位置挪了一点,双手背在身后,停留在电话的上方,眼睛紧张地注视着斯考蒂进门后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随时准备报警。
“你想知道什么?”女孩的声音僵硬,显然十分紧张。
虽然女孩依旧对斯考蒂充满戒备,但显然这是个良好的开始。斯考蒂决定把事情弄清楚,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究竟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你的姓名?”
“朱丽·巴敦。”
“你是谁?”
“我只是个女孩,在蔓纳工作。”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这只是个住的地方,仅此而已。”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3年了。”
“以前你住在哪里?”
“肯撒斯州史赖市。”
斯考蒂一连串地发问,显然已经令朱丽感到反感。她根本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他有什么权力问自己这么多的问题?为了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也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朱丽从包里掏出驾照,指给斯考蒂。
“朱丽·巴敦,2967942号,肯撒斯州史赖市梅波路。”朱丽把驾照本又翻过一页,
“你看这个住址,就是这里。1954年5月发的加州驾照。你还要检查我的指纹吗?”
朱丽的耐心彻底没有了,她转身背对着斯考蒂。
“当你满意时,你就可以走了。”朱丽下了逐客令,没有给斯考蒂留任何余地。
透过镜子,斯考蒂深邃的眼神和朱丽交汇,一丝困惑的神情从朱丽的目光中一闪而过。她低下头,把目光转到别处。
“你很想找回她,是吧?”朱丽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依稀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期待
,“你真的很想她吗?”
斯考蒂看着朱丽的面孔,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张和梅玲一模一样的脸,让他有发疯的冲动,难以言说的痛苦折磨着他,但他必须把这一切弄明白,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一定和梅玲有着某种关联。
“她死了,是吗?很抱歉……”显然,朱丽已经接受了斯考蒂的存在,也接受了斯考蒂说的故事,她已经开始同情斯考蒂的遭遇。
斯考蒂马上注意到这一点,并成功的利用这一点,邀请朱丽和自己一起共进晚餐,地点就选在厄尼餐厅。
门在斯考蒂身后缓缓关上,斯考蒂很满意地离开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将再次回到这里,带着她去吃晚饭。就算她不是梅玲,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她和梅玲有亲戚关系?或者这原本就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在夺走梅玲之后对他心灵的安慰……
斯考蒂看不到的是,在门关上之后,朱丽的脸上立刻一片苍白,好像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朱丽用手撑着梳妆台,恐惧一点点爬上她的脸,眼神无助地四处张望。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朱丽感觉到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心脏也从疯狂的跳动状态中渐渐恢复到正常,大脑开始清晰,可以控制思想了。在意识苏醒的同时,朱丽十分清楚地看到自己正处在危险的边缘,她冲到衣橱边,把旅行箱放在床上,把衣服胡乱地扔了进去。一件灰色的套装刺激了朱丽的神经,她的手停在半空。那件套装分明是梅玲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朱丽的衣橱?
十八
晚餐很愉快。
厄尼餐厅依旧是高朋满座。似乎是为了避免斯考蒂的猜疑,朱丽专门选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裙
,很流行的设计,梅玲是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的。
很快,朱丽就发现斯考蒂真的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难以自拔。斯考蒂的眼睛里点燃起兴奋的火焰,虽然转瞬即灭,但专注和痴迷却是显而易见的。
朱丽有些沮丧,她开始不确定自己冒险的做法是否正确。但很快,斯考蒂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又把希望降临在她身上。
“明天我可以再见你吗?”
“明天晚上?”朱丽感到有些突然。
“不,我的意思是明早。”斯考蒂神色如常。
“我要去上班,我有工作。”朱丽觉得有些好笑。虽然她非常热切的渴望可以和斯考蒂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但这样的安排未免有些疯狂。
“我照顾你,朱丽。”斯考蒂很诚恳。
“谢谢,但是不!”朱丽的语气很坚决,太多的生活经历早已告诉她,永远不要依赖任何人,更不要相信男人在求欢时的承诺。一想到这里,厌倦的神情浮现在脸上。“我从17岁开始就明白了,还有下一步就是……”
斯考蒂明白朱丽话中所指,但显然他不想改变自己的计划,他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吗?”斯考蒂看着朱丽,手里有些局促地把玩着黑色帽子的边缘。
“为什么?因为我让你想起她?”
朱丽坐在房间里光线照不到的角落,窗外微弱的月色透过窗帘,勾勒出她修长的身材。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可以觉察到她眼神里传递出伤感和无奈。胸部不受控制地起伏着,朱丽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斯考蒂显然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毕竟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下午刚刚认识的,自己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斯考蒂对于她,又是感觉那样的熟悉,强烈的爱意充斥在胸口,这样的相识本身就超出了正常的思维可以解释的范畴。
“这不是恭维之词。”朱丽的话语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爱,有怨,有隐藏着的希望,也有不能控制的失落。
“没有别的吗?”很遗憾,斯考蒂仍然没有听出那些隐藏在冰冷的,拒人千里的话语之后,朱丽内心自我挣扎的情感。
“不。”斯考蒂难以确定,在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回答是最恰当的。
“这同样不是恭维的话。”朱丽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斯考蒂无法看到她脸上此刻的痛苦和期待。
“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常和你在一起。”斯考蒂几乎要放弃了。毕竟,把两个不同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根本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朱丽不是梅玲,不是那个也同样对自己充满爱意的女人。他把帽子的边缘紧紧地抓在手里,手心里全都是汗。
朱丽没有马上回应,她躲在阴影里,独自体会着哀伤。本能时刻提醒着她,斯考蒂不过是想寻找梅玲的替身,但感情的欲望渐渐淹没了一切,朱丽知道有些事自己是没有力量抗拒的。
斯考蒂看着朱丽的倩影,光线把她保护得很好,斯考蒂看不到朱丽任何的表情。他准备戴上帽子告辞了,就在他抬手的同时,朱丽也开口了。
“我想……明早可以不上班。”朱丽从暗处盯着斯考蒂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编些理由。”
这样的结局让斯考蒂感到意外,他眼里兴奋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伪装。简单的告辞,斯考蒂满意地离去。
和下午时分一样,斯考蒂想象不到,在身后关上的那扇门内,朱丽的内心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十九
阳光明媚。
凡是看到斯考蒂和朱丽的人,恐怕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情侣。除了朱丽偶然间,小心地揣测斯考蒂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默契,那么自然。
(6)
路边,有小贩正在出售鲜花,斯考蒂提出要买一朵送给朱丽。
斯考蒂愉快的心情显然也使朱丽渐渐忘记了心里的压力,她兴奋地指着一朵怒放的百合,告诉斯考蒂:“我喜欢这个!”
斯考蒂微笑着,他一边欣赏着朱丽脸上由于喜悦而漾起的红晕,一边亲手把花戴在朱丽胸前。
“现在我们去买衣服,就在对面。”斯考蒂显得意犹未尽。
“斯考蒂,你不用买。”朱丽并没有打算让斯考蒂为自己破费什么,只要能和斯考蒂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我想买啊。”斯考蒂表现得像个第一次恋爱的少年,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任何事都应该是最快乐的。
朱丽笑着点头,显然她的心情也和斯考蒂一样。
斯考蒂拉着朱丽向马路对面走去。
二十
芬迪时装店。
芬迪,是著名的服装品牌,主要经营高级套装和晚装系列,旧金山的贵妇都喜欢选择这里的衣服作为正装和参加宴会礼服的首选。但朱丽一进来,就有点不自然。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观察着斯考蒂,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斯考蒂一进门,并不是和通常的客人那样,留心那些新推出的款式。四周墙壁上的衣服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他很简洁地和店员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希望买一件灰色套装。
试衣模特依次在斯考蒂和朱丽面前展示不同款式的灰色套装。
这也是这家名店的特色之一,客人并不需要对每一件衣服都亲自试穿,而是由店内专业的试衣模特把客人喜欢的款式展示出来。如果客人看中喜欢的款式,则可以根据客人实际的尺寸进行修改。这种独特的方式,是为了方便那些有钱太太们的需要,她们担心试穿衣服会弄乱她们的头发,或者弄花她们的妆容。当然,这样的经营方式也显示了店主在经营方面的实力。
朱丽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斯考蒂身上,他似乎对所有的套装都不满意,显然这些并不是他需要的。
“我只是想要一件普通的灰色套装。”斯考蒂再次强调自己的要求。
此刻,朱丽已经完全意识到斯考蒂的目的,她胡乱地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模特,急促地说
:“我喜欢这件!”
“不,不对。”斯考蒂完全没有意识到朱丽的感受。
“男士似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好吧,我们会找到的。”店员也发现斯考蒂和通常顾客的不同,她带着所有的试衣模特一起离开,去帮助斯考蒂寻找他需要的套装。
整个店面,只剩下斯考蒂和朱丽两个人。
“斯考蒂,你在做什么?”朱丽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疑惑。
“替你买衣服。”斯考蒂开口说。
“但是,我喜欢她穿的第二件啊,而且这件也更漂亮。”朱丽仍旧没有放弃最后的尝试,她希望斯考蒂尽快结束这场对自己心灵的折磨。
“不,不。”斯考蒂不假思索地否定了朱丽的提议,“这些衣服都不对。”
朱丽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答案:“你在找她穿的衣服给我,你要我穿的像
她。”朱丽的眼神从未像此刻那么哀伤。
“朱丽,我只是要你穿的好看,我知道什么衣服你穿好看。”斯考蒂很清楚这是两人最严重的命门,他并不想直接揭穿这一点,更不想破坏朱丽原本的好心情。
但朱丽不能同意这样的做法,这分明是在玩火,而自己即将成为被火烧死的那个人。“不,我才不干。”她大声地拒绝了斯考蒂,独自向店门的方向跑去。
“朱丽,这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差别,我只是要你……”斯考蒂没有说下去,他默默地看着朱丽,等待她自己作出决定。
“不,我不要衣服,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离开这儿。”朱丽低沉的语调几乎接近哀求。
“朱丽,为我这么做吧。”斯考蒂抓住朱丽的胳膊,语气不容她有丝毫的拒绝。
店员终于出来了。这一次,试衣模特所穿的正是梅玲日常穿的那一件,也就是朱丽衣橱里的那一件。
斯考蒂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是,就是它。”
“我不喜欢。”朱丽已经彻底混乱了,她实在找不到可以拒绝斯考蒂的理由了。
“我们买了。”斯考蒂很高兴,显然,他拥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朱丽怔了怔,她在思考斯考蒂的整个计划最后会进行到哪一步,希望现在还可以补救一切。
“我们想看看晚宴装,短礼服,黑色,长袖,方领……”斯考蒂很准确地说出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斯考蒂?”朱丽盯着斯考蒂足足有一分钟,她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斯考蒂的。
……
等到去隔壁的店买鞋的时候,朱丽已经完全放弃了争辩,听任斯考蒂的一切安排。当然,她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办法阻止斯考蒂;而另一个方面,她也不希望在自己还没有想好有效的对策之前,把自己反常的情绪过多得表现出来。
二十一
斯考蒂家的客厅。
朱丽趴在书桌上,显得很疲惫,她看着不远处的斯考蒂,小声问:“你为何
这么做?这有什么好?”
朱丽突然的问题令斯考蒂有些不安,他迟疑了片刻,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语调说:“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好处吧。”
回家之后,斯考蒂的内心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是要找回梅玲吗?那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梅玲就死在自己面前。可如果不是要找回梅玲,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深感内心的矛盾,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
“我希望你不要打搅我!我想离开。”朱丽的脸色很难看。
“我不能,你知道的。”斯考蒂转回身,走到书桌前,俯身看着朱丽。
朱丽静静地和斯考蒂对视着,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你不想让我走……
”稍微停顿之后,她又继续说下去,声音很轻,“我也不想走。”
“朱丽,我告诉你。这几天,是我多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斯考蒂渴望把内心的感受与朱丽一起分享。
出乎斯考蒂的意料,这些话并没有使朱丽感觉好些,反而刺激了她,使她更伤心。“我知道。因为我让你想起她,而我却不及她。”朱丽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打算让朱丽如此痛苦,可又该如何解释呢?“不,朱丽,也是你,是你的某一点……”斯考蒂用手捧着朱丽的脸,深情地注视着那双同样是淡蓝色的眼睛。
朱丽的目光迎上去,对爱的渴望写在她的脸上。
然而,斯考蒂无法背叛自己的情感,他还是不能忘记梅玲的存在,他很快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个举动更加深了朱丽的绝望,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甚至不愿意碰我……”朱丽摇着头,无奈地说。
“不,我想碰……”斯考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有叹气。
朱丽盯着斯考蒂,眼神似乎想穿透斯考蒂的内心,哽咽着说:“不能喜欢我
吗?就是喜欢我本来的样子?当我们开始时,我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我们在一起很快乐……然后就开始穿衣服的事……如果你要我穿,我就穿,只要你喜欢我。”能说出最后的话,朱丽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斯考蒂也对朱丽的话很感动,他把朱丽拥在怀里,希望能够给她一些安慰。就在朱丽享受着斯考蒂怀抱的温暖时,突然听到斯考蒂的惊呼:“你头发的颜色怎么是这
样?”
“不!”朱丽真的无法忍受了。
“拜托,这对你应该没什么关系。”斯考蒂依旧是那一套温柔却难以拒绝的说词。
朱丽眼含着泪水,深情地看着斯考蒂,这一次,她没有犹豫,问道:“如果我改变它,我照你的话做,你会爱我吗?”
斯考蒂的回答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是的。”他深情地拉着朱丽的手,把它
放在自己的胸口。
朱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我按你的话做。”
二十二
朱丽的房间。
斯考蒂已经等了大约三个多小时,朱丽正在美容院里按照梅玲的样子,染发和做各种修饰。但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整整三个半小时,他连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都不曾有过,始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按照美容师事先的预计,朱丽应该做完了,正在回这里的路上,也就是说,她随时都会出现在门口。斯考蒂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控制自己兴奋到极至的神经,突然之间,有一种想法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如果朱丽还是和梅玲不同,该是多么轻松地一件事啊。可幸福呢?如果朱丽还是和梅玲看上去有不一样的地方,自己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幸福吗?
紧张,焦虑,斯考蒂的每一条神经都绷到了极限的边缘,他打开房间的门,靠在门边,希望新鲜的空气可以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走廊的尽头,空无一人。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斯考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静止了,整个时空只剩下那逐渐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朱丽的身影出现了。
朱丽也显得很紧张。灰色的套装,金色的长发,梅玲又回来了,最后和斯考蒂吻别时的话语,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如果你失去了我,那你就会知道我
爱你,而且我要继续爱你……”但是斯考蒂爱的是她吗?刺痛再次从她心头掠过。
在斯考蒂的注视下,朱丽走进房间,她故做轻松地靠在梳妆台上,用梳理头发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头发,是她最后的防线,她并没有按照斯考蒂的话,像梅玲一样把头发盘在脑后,而是依照自己平日的习惯,把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斯考蒂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懊恼地说:“应该往后弄,盘起来。我
告诉过她们,也告诉过你。”对于朱丽的疏忽,斯考蒂显得有些不满。
朱丽保持着自己梳头的姿势,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斯考蒂:“我们试过
了,但似乎不适合我。”
“拜托,朱丽。”斯考蒂还是一贯的恳求。
朱丽知道自己是不会拒绝的,甚至她还有一些期待,斯考蒂将怎样面对和梅玲完全一模一样的自己呢?这样的选择走到最后,距离危险还有多远?没有给斯考蒂更多说话的时间,朱丽转身进了化妆室。
一秒,两秒,三秒……斯考蒂的目光一直盯在化妆室外银色的把手上。他看着门,恨不得能穿透门看到门里面的朱丽。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她从门里走出来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斯考蒂终于发现门把手开始慢慢地转动,门也慢慢地打开了,朱丽款款走了出来。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梅玲正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他震惊了,虽然早已经在脑海中浮想过无数遍,但还是被这惊人的相似震惊了。一时之间,他呆立在原地。
朱丽对斯考蒂的反应显然也很满意。所有的激动和惊讶都只能证明,斯考蒂爱着梅玲,爱着那个由自己扮演的梅玲。她脸上带着微笑,端庄,迷人。在距离斯考蒂大约一步远的地方,她停住了,把温热的嘴唇迎了上去,立刻那久违的触电般的快乐降临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吻啊?事过境迁,超越生死,两个人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嘴唇,所有的相思,所有的痛苦,失而复得的幸福,都融化在其中……
二十三
朱丽的房间。
斯考蒂边浏览报纸,边欣赏着正在为梳妆而忙碌的朱丽。自从朱丽改变装扮之后,二人的关系上升到更稳定的层面。忘记梅玲已经死去的恶梦吧,面对着现在的朱丽,谁还能肯定的判断斯考蒂究竟更爱哪一个女人呢?那淡蓝色的眼眸,是斯考蒂宁愿长睡不醒的港湾。从朱丽身上,斯考蒂感受到了更多的幸福和快乐。毕竟朱丽是个真实的爱着自己的女人,而且是一个没有婚姻的桎梏,没有混乱的记忆,没有迷茫的痛苦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对斯考蒂的感情做出定义的话,他爱的应该是眼前这个拥有着梅玲的面孔,而同时又具备朱丽温柔的综合体。
朱丽当然无从觉察斯考蒂如此复杂的内心,她往返于化妆室和客厅之间,兴奋地讨论着究竟该去何处晚餐。
“我要吃美味的大块牛排。”朱丽正对着镜子戴上耳环,她从镜子里注视着身后地斯考蒂说道。
黑色的晚礼服很好的衬托出朱丽修长的身材,这也是斯考蒂按照梅玲的样子为朱丽添置的。没有了梅玲总是略带迷茫的神情,朱丽在黑色的对比下显得神采飞扬。斯考蒂也很满意朱丽的装扮,他微笑着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朱丽。
朱丽最后在镜子里又审视了一下自己,她注意到低胸的晚装似乎缺少什么与之搭配,她思考了一下,从首饰盒里找出一条项链,请斯考蒂帮忙戴上。斯考蒂欣然起身,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都是令他愉快的。可就在斯考蒂接触到项链的同时,他的表情僵硬了。红色的宝石项链,显然是老式的款式,每一处悉心的制作都显示出价值不菲,但这些都不是斯考蒂所关注的,这条项链分明就是卡拉多画像上的项链。它不是应该属于梅玲的收藏吗?按照盖文的说法,这应该是梅玲从卡拉多手中继承的,也是可以证明梅玲的家族和卡拉多关系的最关键的证据。但是究竟为什么,项链会突然出现在朱丽这里?
斯考蒂愣在原地,他的脑海里开始有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他开始捕捉那些零碎的思维。那些零散的片断,依次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整理、分类,所有他看到的、感觉到的各种短暂的信息被重新分析,他逐渐从这团迷雾中找到一线光明,一条通向真相的通道……
“斯考蒂,你真的爱我吗?”朱丽突然盯着斯考蒂的眼睛问道。
斯考蒂的思绪再一次有些混乱,他把目光投向朱丽期待的眼眸,犹豫了。现在,他大概已经掌握了解开所有谜底的钥匙,但是朱丽的话提醒了他,他真的要揭开所有的真相吗?他在心底深处自我挣扎着,他必须谨慎,这不仅关系着谜团的解开,更关系到朱丽的未来,甚至生命……还有他自己和朱丽之间的情感,如果真的证明了一切,他们又将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彼此?
“亲爱的,我们可以走了。”朱丽显然没有发觉斯考蒂有什么变化,她拿着手袋,轻轻把脸贴在斯考蒂的面颊上。
(7)
“你愿意到城外吃饭吗?”斯考蒂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商量的成分。在最后的时刻,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难以摆脱的梦魇……不,他已经快无法忍受了!惟一的选择就是揭露真相,斯考蒂决定冒险尝试一下。
二十四
车子开得飞快。夜色笼罩的公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疾驰。
道路两边高耸的树木,在夜色里好似张开手臂的魔鬼,露出狰狞的面孔。朱丽显然对斯考蒂的去向做出了判断,惊恐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你要去哪里?”朱丽结结巴巴地问。
“我要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我就能自由,不受过去的影响。”斯考蒂冷冷地说,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把目光投向朱丽。“我要回到过去一次,最后一次。”
车子终于抵达圣胡安教区。
又是那个塔,那口钟,以及西班牙的村庄。乡村的广场上,绿树成荫。在草地尽头,是
个白色石壁的石屋,角落里长着一棵可爱的小树。一切还都和以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朱丽的语气带着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梅玲死在这里。”斯考蒂平静地说。朱丽的神情证明了他最后的怀疑,距离真相只有从这里到塔顶的距离了。斯考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色的塔。
“我不想去……我宁愿在这里等……”朱丽说不下去了。
“不,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暂时扮演梅玲。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都自由了。”斯考蒂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朱丽内心的恐惧,他的语调中充满怜悯。
“我害怕。”朱丽最后乞求道。
“人很少能获得第二次机会。我要停止过去的恶梦,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朱丽。”斯考蒂拍拍朱丽的肩膀,希望可以缓解朱丽紧张的心情。
“带我走!”朱丽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哭着大喊。
“上楼梯……然后我跟着你。”斯考蒂不想再折磨彼此了,他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朱丽在斯考蒂几乎是强迫的命令下,一步步按照斯考蒂的话,把三个月前的每一幕重新排演了一遍。她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这是我能爬到的最高处,但是你继续往上走。”斯考蒂站在当初他看着梅玲从窗口摔下去的那个转弯处,他说:“记得吗?你的项链,梅玲,是个疏忽!我还记得
这条项链。”
“放我走!”朱丽企图挣脱斯考蒂。她知道最后的这一段楼梯,就是她的未来。面前黑漆漆的门通向塔顶,但对于她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塔顶!我们要上塔顶,朱丽。”斯考蒂命令道。
“你不行,你会昏倒。”朱丽掩饰不住的担心。
“等着看吧!我们等着看,这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斯考蒂对征服恐高症似乎充满自信
:“但那天你就知道我无法跟上你,是吧?谁在塔顶等你?盖文和他妻子?”
“是的。”
朱丽的回答刺激了斯考蒂,在他眼前,那天的一幕幕又浮现出来。他继续拖着朱丽向塔顶走去。他的语气很不平静:“而死的是他真的妻子,而不是你。你是假的,你
是假冒的,是吧?”
朱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提问,显然斯考蒂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等你上去,他就把她推下去。”他继续说,“但你尖叫了,你为何尖叫?
”
“我想阻止他。”朱丽小声地回答。
愤怒使斯考蒂的眼睛变得通红,欺骗,他最爱的女人欺骗了他。他用手掐在朱丽的脖子上,然后一步步把朱丽逼到墙角里。朱丽的面孔在强烈的窒息下,有点变形……
“你为何要尖叫?一直到那时你还骗的我死死的。你扮演的角色演得真好。他提供给你一切,是吧?就像我提供你一样,只是他的供应更好!”斯考蒂似乎像看透了朱丽的内心,“不只是衣服,头发!而且还有外表,举止,语言……甚至那些失神状
态,失神状态中跃入海中,我敢说你很会游泳,是吧?是不是?”最后一句话,斯考蒂几乎是在对着朱丽咆哮了。
“是。”朱丽感到绝望,现在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斯考蒂最后对自己的判决。
“然后他怎样?是不是训练你?让你排练,教你该说什么话?该怎样做?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是不?但你为何选上我?为什么找上我?”斯考蒂变得异常愤怒,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咒骂这个女人才好。他突然觉得疲惫,伤感,脆弱的神经又一次被刺激,他的语速减缓下来,透着怅然和无奈,“我是个被陷害者,是吗?我是被你们制造出来的
目击者……”
朱丽几乎是被斯考蒂拖上塔顶的。她努力挣脱斯考蒂的双手,蜷缩在一个角落,全身瑟瑟发抖,接下来,应该是对自己的宣判了吧?她意识到她曾经努力从记忆中抹去的那一幕,终于又回来了。而现在,她不得不面对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知道她将喝下她自己
酿造的苦酒。
斯考蒂环视着塔顶并不宽敞的空间。那口被梅玲提起过无数次的大钟就在塔顶的正中。
“这就是事件发生处,然后你们藏在那后面……”斯考蒂指着隐藏在大钟后面一个不容易发觉的角落,“等到都没人时,偷溜回城里。你是他的女人,对吗?结果,你怎
么了?他抛弃你,是吗?有了他妻子的财产,加上自由和权势,而他却不再要你?多可耻啊!”
斯考蒂一连串的逼问,令朱丽更紧张地蜷缩着身体,恨不能钻进墙角,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他知道他是安全的,因为你不能说出去。”斯考蒂脸上浮现出厌恶,“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朱丽的回答很轻:“是的,钱。”
“还有项链,卡拉多的项链,这正是你的犯错之处。你不该留下纪念物,你不该的,不该感情用事……”斯考蒂不知究竟是在说项链,还是在说朱丽和自己再次交往的选择。在他最隐秘的思想里,他甚至有种希望,希望朱丽没有犯这样的错误。“我如此爱你,梅玲……”
斯考蒂还在重复着最后的话,朱丽从这话里感到了温暖和安慰,同时,斯考蒂的话也让她燃起了一点希望,也许她可以用这种强烈的爱,为自己换取生命的安全……
“斯考蒂,当你找到我时,我是安全的!你什么也无法证明。”朱丽强调着每一个字眼,希望可以唤醒斯考蒂的怜悯,“但当我再度看到你,我无法逃跑,我是如此的
爱你。我走入危险,我让你改变我,因为我爱你!”
斯考蒂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此刻心情无比的沉重。朱丽的话没有错,如果不是因为爱,她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走。命运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圆圈,在一个特定的轨道上运行,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当初梅玲选择了他,而最后他又找到了朱丽。他们之间的缘分难道是上天注定的?要是真是这样,上天也太残忍了,为什么他们要在这样的故事里相遇?为什么安排他们成为他人阴谋的牺牲品?他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尽管为了爱情他们历经了无数的折磨,但却看不到爱情的明天……
“斯考蒂,求求你!你爱我,保护我。”朱丽扑进斯考蒂的怀里,她闭上眼睛,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下滑落。此刻,她内心的哀伤,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斯考蒂伸手拥朱丽入怀,他拍抚着她的背,不知道该怎样来挽救这份爱情。朱丽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那冰冷的感觉使他心痛。
“太迟了,已经无法挽回。”斯考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
“求求你……”朱丽看着斯考蒂,她感受到痛苦正同时煎熬着两个人。朱丽尽情地让泪水落在斯考蒂的脸上,看着那些泪滴缓缓地流过他的脖子,再顺着脖子一点点、缓慢地流下去……
塔顶的角落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看不清面孔,只能分辨出那一袭黑衣,惊惶失措的朱丽以为看到了死亡天使,或者是……盖文死去的妻子的亡灵。她向后退,再向后退,希望可以逃离……
斯考蒂也看到了那黑色的身影,惊讶中他本能地松开了抓着朱丽的双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黑影上。
恐惧让时间停滞,伴随着尖叫,斯考蒂发现朱丽失足从塔顶摔了下去,在和梅玲相同的位置,死了……
那黑色的身影原来是这里的修女,她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报丧的钟声回响在这个西班牙小乡村的上空……
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的斯考蒂从高塔上向下看去,他惊讶地发现,他的恐高症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