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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审判。

  地方报纸以头条新闻刊登了这个新闻,丧子的父母们情绪激动地咒骂茜德妮小姐,在一阵骚动过后,这个城市又回到往常的麻痹状态。茜德妮小姐被送进牢房,但没有审判。州议会针对此事件,决议加强老师的资格审核,为哀悼被害学生,学校也暂时停课数周。茜德妮小姐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各项测验,给予她最先进的药物治疗,每天都得进行精神复健。一年后,在严格监控之下,茜德妮小姐才得以出院,但是仍得接受布迪·詹肯是他的名字,治疗精神病是他的游戏。

  他抱着档案夹坐在玻璃墙前,注视着玻璃窗后装饰成育儿室的房间。在房间正对面的墙上,画有在月光下跳跃的乳牛和爬上时钟的老鼠。茜德妮小姐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在她的身旁,是一群流着口水、微笑着、智力有障碍的小孩。他们流着口水对她傻笑,以湿濡的手指触摸她。而在隔壁的房间,几个研究人员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防范她有任何攻击行为。

  一开始,布迪认为她的反应很好。她大声读着故事书,抚摸一个小女孩的头,安慰一个被玩具绊倒的男孩。然而,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皱起眉头,把视线移开那群孩子。

  “拜托,让我出去。”茜德妮小姐轻轻地说,一点也看不出异状。

  于是,他们让她离开这里房间。布迪·詹肯看见这群孩子看着她离开,眼睛睁得大而空洞,却又有些深邃。一个孩子笑了,另一个孩子狡猾地把手指放在嘴上。两个小女孩凑在一起,咯咯地笑着。

  当天晚上,茜德妮小姐用碎玻璃割破喉咙自杀了。而后,布迪·詹肯便开始越来越注意这些孩子。

  到最后,他几乎无法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了。

  04、夜飞人

  (一)

  虽然有飞行员执照,但迪斯对马里兰机场发生的命案一点也不感兴趣,直到第三和第四次命案发生后才有所改变。他嗅出血腥暴力的味道,而这正是《内部透视》杂志的读者最想看的。这种新闻只要加入像一元商店商品般的廉价神秘情节,便能马上刺激销售量的提升。对于这种小杂志社而言,销售量胜于一切,是编辑们汲汲追寻的圣杯。

  然而,这件事对迪斯来说,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好消息是,他比别家杂志社先抢到这条线;他仍未被击败,他仍是佼佼者,仍是这个猪栏里最好的猪。坏消息是,这一切成就,却归功于莫里森……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在编辑经验上,莫里森不过是个菜鸟,而他却处处挑剔其他编辑,包括迪斯这个老编辑;他总认为迪斯无所事事,整天只知道抽烟聊天。迪斯不喜欢人们认为是莫里森先闻到血腥味的说法,讲不喜欢是保守了点,事实上他是痛恶之至。这个事件使他产生一个念头,想把这家伙赶走。

  “杜弗雷,马里兰,是吗?”

  莫里森点点头。

  “那里还有什么可报导的消息吗?”迪斯问。他想激怒莫里森,想看他发怒。

  “如果你问的是有没有人认为那里发生的是连续命案,那么答案是:没有。”他不动声色地说。

  不过这不会太久的。迪斯心想,他接下来一定这么说。

  “不过,这不会太久的,”莫里森说:“只要有人发现……”

  “把卷宗给我。”迪斯指着莫里森桌上一份浅黄色的文件夹说。他的办公桌相当整洁,整洁得令人觉得恐怖。

  莫里森这个秃头编辑伸手压住文件夹。这个动作让迪斯明白两件事:一是莫里森想把这卷宗交给他;二是莫里森不喜欢他刚才质疑的态度,不喜欢他露出一副“我是这里最老的编辑”的模样。好吧,没关系。也许就算猪栏里最好的猪也得视情况摇尾乞怜,为了让他消气,为了拿到案子,这样做是必需的。

  “我想你应该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去和那里的人谈谈企鹅。”莫里森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十分明显、但邪恶十足的笑容。“你不是认为企鹅比人类和海豚还聪明吗?”

  迪斯指向莫里森桌上的大铁篮子。在他的桌上,除了那份卷宗夹和装有他妻儿相片(相片中的妻儿也是一脸干净)的相框外,这个铁篮是惟一的东西。铁篮上面标示着“每日工作”,里面放着一叠薄薄的稿件,约有六至八页厚,其上还有一个信封,用迪斯专用的洋红色回纹针夹在稿纸上,上面写着:内有照片,请勿折叠。

  莫里森把手移开卷宗夹(他担心迪斯会伸手抢,露出一副准备随时压上去的模样),打开信封,甩出两张贴有黑白相片的纸张。相片上是一长列的企鹅,沉默地看着镜头。在它们之中,像有某种东西不可否认地蔓延——对梅顿·莫里森而言,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穿着制服的僵尸。他点点头,把相片放回信封。基本上,迪斯讨厌所有的编辑,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至少公私分明,该给人赞美时绝不吝啬。有这种个性特质的人并不常见,迪斯甚至怀疑,这种个性可能是导致许多中老年疾病的主因。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显然还不到三十五岁,但是头上有百分之七十全秃了。也许,这些疾病可能早在进行中了。

  “不错,”莫里森说:“谁拍的?”

  “我拍的,”迪斯说:“我写的稿子都会附上相片。你都不看摄影者的名字吗?”

  “不常看。”莫里森说,看着迪斯在文章上下的标题。虽然文章在编排时,会另有编辑重下一个更吸引人的标题,但不可否认的,迪斯在下标题这方面确实有长才,他的标题总是精确切题,绝不会不知所云。这篇文章的标题是:北极的天才异类。当然,企鹅不算异类,而且莫里森还认为它们应该生活在南极,但这些都无所谓。《内部透视》杂志的读者们,就是喜欢看有关异类、天才的报导(也许他们大部分都属于前者,而又欠缺后者)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标题还少了点东西,”莫里森说:“但……”

  “但这就是我们需要下标题编辑的原因,”迪斯接过他的话:“所以……”

  “所以什么?”莫里森问。在他金边眼镜的镜片后,是一对又大又蓝又狡猾的眼睛。他把手放回卷宗夹上,微笑着看着迪斯,等待他回答。

  “所以你要我说什么?我错了吗?”

  莫里森的笑容约略扩张了一、两公厘。“可能只有一点点,但是有错。我想……”

  “是啊,告诉我错在哪里。”迪斯说,不过口气和缓多了。

  他可以装出谦卑的样子,而事实上这种谦卑早已在他体内蠕动着了,只是他不喜欢而已。

  莫里森坐着看着他,右手伸向卷宗夹。

  “好吧,我确实有错。”

  “你能承认,心胸实在是太宽大了。”莫里森说,然后把卷宗递给他。

  迪斯一把抓过卷宗夹,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卷宗夹里是一些通讯社的报导和零散从一些地方小报剪下的新闻。他才看了几篇,脑海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这些我都没看过,”他心里想着,然而问题的根源在于:“为什么这我都没看过?”

  他并不知道原因……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错过了这些新闻消息,就得必须重新思考——他还算不算是这个猪栏里最大的猪?他还知道:如果他和莫里森的位置互换的话(过去七年来,迪斯不止一两次与这个宝座擦身而过),他一定会让莫里森像只爬虫在地上求饶,才肯把这份卷宗给他。

  他妈的!他对自己说。你一定会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他又闪过另一个想法:自己是否已油尽灯枯,活力不再了?他很清楚,编辑这一行淘汰的速度很快。虽然这么多年来你可以写一些有关飞碟的文章(通常还附上模糊的一串灯泡照片),报导会算数的狗,以及失业的父亲把小孩一个个砍死的故事,然而却有一天,你突然啪一声,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别傻了,他安慰自己,但是心情仍好不起来。能写的故事就在那儿,就在面前,像生命般广大,比生命更加倍丑恶。真是该死,为什么他会错过呢?

  他抬头望向莫里森。莫里森正仰坐在办公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胃部的位置,也正回看着他。“如何?”莫里森问。

  “你是对的,”他说:“这个事件的确够大,而一定还不止于此。我觉得真是太棒了。”

  “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故事好不好,”莫里森说:“至少,它让杂志大卖,而且未来会卖得更好,理查,你说是不是?”

  “没错。”他把卷宗夹在腋下,起身离开。“我想继续去追这个事件,到缅因州去找我们认识的那个关系人。”

  “理查?”

  他在门口处转身,看见莫里森又把他的稿子拿出来看,脸上挂着笑容。

  “我们把这篇文章摆在蝙蝠侠广告的照片后,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意见。”迪斯回答,然后走出去。突然间,自我怀疑和焦虑,都被他抛到一边了;他又闻到那股旧血腥味,强烈而腥臭。一时之间,他只想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追根究底。结局的真相在一个星期后便出现了,不是在缅因州,也不是在马里兰州,而是在更遥远的南方——北卡罗莱纳州。

  (二)

  现在是夏天,这个季节意味着懒散和悠闲。然而对理查·迪斯来说,这漫长的一天并不好受。主要的问题是他一直无法在威尔明顿的小机场降落,至少目前为止是如此。这个机场很小,只有一条货运线,几个航班,绝大多数起降的都是私人飞机。当迪斯飞来的时候,机场上空有浓厚的雷雨层,使得迪斯只能在离机场九十里远的地方兜圈子,在乱流中上上下下地颠簸。当太阳开始渐渐西下的时候,他开始咒骂了起来。到了七点四十五分,他才得到准许降落的通知。离太阳下山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他不知道夜飞人有没有在当地犯案。不过就算有,他也马上就会赶到了。

  夜飞人一定在那里;迪斯确信。他已经找到正确的地点,找到这架“席斯娜空中统领”飞机。他到处问过了,从维吉尼亚湾、夏洛特到汉明罕,甚至以南更远的地方都问过了,但他都不在哪里。迪斯不知道他离开马里兰州的杜弗雷市后会躲去那里,不过既然他到了这里,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迪斯上星期花了好些时间,打电话给杜弗雷以南的各个机场,请他们协助查寻是否有夜飞人的飞机编号。他白天坐在旅馆的房间里,一通又一通地打,拨到手指开始发痛,拨到对方不耐烦起来。不过,他的坚持确实有代价,最后真的让他问到了。

  昨天降落的私人飞机,相同的机型非常多,尤其是席斯娜空中统领三三七型。但是昨晚在威尔明顿机场降落的那架席斯娜三三七型飞机,就是他要找的;毫无疑问,就是它。他就是那个家伙。

  绝对是那家伙。

  “N 四七一B 班机,准许在三十四号跑道降落,”无线电透过他耳机传来简短而明了的指示。“航向一六○度,保持三千尺航高。”

  “航向一六○度,保持三千尺航高,收到。”

  “机场当地天气仍不太好,请小心。”

  “收到。”迪斯回答。他心想,透过无线电告诉天气状况的,一定是威尔明顿机场的塔台管制员福摩·约翰。他当然知道机场的天气仍不好,因为他能看到前方有闪电,像巨人的火花,轰隆作响。而且他已经在空中盘旋四十分钟,感觉就像被丢进果汁机上下翻动,而不是坐在这架双引擎飞机。

  他把自动驾驶关掉,双手紧握着操纵盘。刚刚在绕圈子的时候,他都让飞机自动驾驶,飞机一圈圈地绕着,他呆坐在飞机上看够了北卡罗莱纳州的农田。下面没有棉花田,没有高地,没有任何他能看到的东西。只有一捆废弃的烟叶,上面长出了野葛。迪斯高兴地把机头转向威尔明顿机场,准备降落,把飞机交由机场塔台导引。

  他拿起对讲机,想和福摩·约翰打声招呼,问问他那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内部透视》读者喜爱看的题材。不过,他想了想,又把对讲机挂上。离日落还有一点时间;他得校正手表,把华盛顿时间改过来,调成威尔明顿时间。“算了,”他心想:“这些问题还是等以后再问好了。”

  迪斯相信夜飞人是真正的吸血鬼,就像电影中的吸血鬼,行踪总是飘忽不定。他打心里这么认为,而且坚信不疑:夜飞人的种种行为,使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就是吸血鬼。

  毕竟,生活就是一种模仿的艺术。

  他是有自用飞机驾驶执照的吸血鬼。

  你必须承认,迪斯心想,这个故事确实比企鹅计划消灭人类要好多了。

  飞机慢慢下降,通过厚厚的云层,颠簸得相当厉害。迪斯咒骂着,一边忙着修正操纵盘,驾御对天气感冒的飞机。

  “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这天气,宝贝。”迪斯心想。

  他飞出云层,视线又开阔起来,远远就能看到威尔明顿市的灯光。

  “是的,那些便利商店杂志读者一定会喜欢的。”他想着,一边把机翼的闪光灯打开。“庞大的杂志发行量,里面的八卦新闻总是人们夜晚出外喝酒狂欢时的话题。”

  而在这里,还有个更好的故事。

  这个故事会……呃……实在是太棒了。

  这个故事还是真实事件。

  “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灵感丰富了,小子。”他心想:“也许你真的是江郎才尽了。”

  然而,一堆漂亮的故事标题却像甜言蜜语似地出现在他脑海:《内部透视》记者专访疯狂夜飞人,独家报导嗜血成性的夜飞人最终落网过程。

  迪斯很清楚,杂志不是圆形剧场,但他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唱的都是相同的调子。他想,这个故事将会有如歌剧史诗。他又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钮。他知道他朋友还在那里,但他还知道,如果他不赶快再确定一次的话,就会一直不安下去。

  “威尔明顿,这里是N 四七一B 航机。从马里兰州飞来的空中统领三三七型飞机还在那里吗?”

  无线电很快传来回音:“喂,小子,现在别问这个好吗?我们现在忙得很。”

  “那架飞机尾部是不是漆有红色条纹?”迪斯执意问下去。他想对方一定不会回答他,但过了一会儿后,无线电又传来:“有红色饰纹,完毕。N 四七一B,如果你不想害我被罚款的话,就别再问了。今晚我要煎的鱼太多了,而锅子又不够。”

  “非常感谢,完毕。”迪斯很有礼貌地说。他挂上对讲机,切断通话钮,愉快地微笑着,完全没注意到飞机正通过另一个云层,又开始颠簸起来。那架空中统领还停在机场,要不是塔台人员太忙的话,他敢用明年的薪水和他们打赌,这架飞机尾翼漆着的编号一定是N 一○一BL。

  老天,才一个星期,只花一个星期,他就找到了夜飞人,天都还没黑呢。看似很不可能,就连警察也不知道他的踪影。话又说回来,如果机场已有警察出现,也同样关心这架席斯娜飞机的话,福摩·约翰一定不会说些空中交通拥挤或天气不好的屁话,他一定会好奇问东问西,打听小道消息。

  “你这杂种,我要帮你拍照。”迪斯心想。他现在能看到机场跑道的灯光,在昏暗中闪耀着白光。“我要报导你的故事,但首先,得先拍张照片。一张就好,一定要拍。”

  没错,惟有照片才能增加故事的真实性。不是模糊的灯泡照片,不用画家笔下的“想象图”,而是如假包换的黑白相片。他加大飞机下降的角度,不理会仪表传来的警告铃声。他的脸阴森而苍白,牙齿紧咬嘴唇,露出一丝微笑。

  在幽暗的光线和仪表板灯光的反映下,理查·迪斯的脸看起来,与吸血鬼的脸并无二致。

  (三)

  《内部透视》杂志欠缺的东西很多,它不提文学,不理会消息的真实性,不管内容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仅有一点是它绝对要求的:耸动和恐怖。梅顿·莫里森是个标准的混蛋(虽然迪斯在第一次看到他时并不这么认为),但迪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懂得捉住《内部透视》读者的胃口,而直懂得如何让杂志的发行量大大增加:在杂志中加入大量血腥暴力的事件报导。

  当然,杂志里也有一些美女照片,一些精神分析测验,还有有关健康生活——教你如何避免摄取过多啤酒、巧克力和炸薯条的文章。莫里森总能捉到流行的趋向,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和杂志该走的方向,迪斯猜想自信可能是他成功的主因。莫里森很清楚,艺术、医学和政治是上层知识份子关心的事,但是对广大的中下层阶级民众来说,血腥谋杀和明星丑闻才是他们的最爱,他们就是喜欢看魔术强森如何染上爱滋病之类的文章。

  迪斯确信,仍有不少读者想看的是人性的美好光明面,但是想看怪力乱神事件的读者却越来越多。迪斯认为梅顿·莫里森对这方面的直觉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在升迁搬入角落的办公室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在所有办公室和房间贴上他对工作要求的备忘录。大意是说:在上班的路上稍停一会儿,闻闻盛开的玫瑰花。但是当然,你一旦到那里,张大鼻孔,闻到的却是血腥之气。

  迪斯似乎专为追逐血腥之气而生,而他也自得其乐。因为他的鼻子嗅出了气味,他现在才会在这里,往威尔明顿飞去。在那里,有一个人类怪兽,一个自认为是吸血鬼的人。迪斯已为他挑好了名字;这个点子在他脑海跳跃着,就像钱在皮夹里蠢蠢欲动一般。很快的,他就可以实现他的构想。到那时,他自创的这个名字,将会印在各大报上,出现在全国各超级市场的书报架上,人们将口耳相传,流行一时。

  “妇女和寻欢做乐者,请得小心了。”迪斯心想:“你们无法察觉,但是这个大坏蛋正向你们靠近。你们将会看过他的真名而又忘却,但没关系。你们记得的,将是我为他所取的名字,这个名字将会深植人心,就像开膛手杰克一样响亮。你们将会牢牢记住‘夜飞人’,他的故事很快就会展露在你们眼前。这是独家的报导,独家的访问……不过我最想要的,是独家的相片。”

  他又看了看手表,决定让自己放松一下。离天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而再过十五分钟,他就会把飞机停在那架白色的空中统领飞机旁。

  夜飞人会在城里或往城里路上的旅馆过夜吗?迪斯认为不会。空中统领三三七型飞机的销售量不错,热卖的原因除了价格较低外,还因为它在同型飞机中,是惟一拥有货舱的。虽然货舱的空间不比福斯金龟车大,但足以放进三个大旅行箱或五个手提箱……当然,要睡一个人也是没问题的,除非这个人的块头像棒球选手般巨大。

  夜飞人很有可能就在这架席斯娜飞机的货舱内,他可能(1)把下巴抵着膝盖,以胎儿姿势睡在里面;或(2)完全疯狂地认为自己真的是吸血鬼;或(3)两者皆是。

  迪斯认为答案是(3)。

  现在,他的飞机高度已由四千尺降至三千尺。迪斯心想:不可能,你不会去住旅馆的,朋友,我猜对了吗?当你在玩吸血鬼的游戏时,你一定会仿效吸血鬼的行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当货舱的门一打开,我第一眼看到的,将会是一堆坟墓的尘土(即使当时没有,以后也一定会发生,你可以用你的门牙打赌),而后我将会看到一条腿伸进西装裤里,然后是另一条,因为你必须换装,不是吗?噢,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会打扮得绝顶漂亮,打扮得像杀人者,而我会准备好自动相机,在你的斗篷随风飘起之时,按下快门……

  他想到这里,思绪就被打断了,因为在他底下的跑道上的闪耀灯光,此时突然熄灭了。

  (四)

  “我想继续去追这个事件,”他对梅顿·莫里森说:“到缅因州去找我们知道的那个关系人。”

  他说完不到四个小时,人就已飞到坎伯兰郡机场,向一个名叫伊沙·汉诺的飞机修护工打听消息。汉诺先生看起来就像刚从酒缸里爬出来一样,迪斯不想让他太靠近自己的飞机,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迪斯的飞机品头论足了一番。他当然会这么做,这是他的职业,他惯于注意所有在他眼前的飞机。正因如此,迪斯才会把他摆在关系人的首位,跑来向他询问有关夜飞人的下落。

  在所有私人飞机专用的机场中,坎伯兰郡的名气算是相当响亮的。它有两间驾驶员休息室,两条跑道,其中还有一条铺了柏油。由于迪斯从未在泥土跑道上降落过,因此他选择柏油跑道降落。然而,他的比其五五型飞机在柏油跑道上弹跳得相当厉害,使他不得不决定重飞,并且改选泥土跑道降落。当他成功落地后,心情相当愉快,因为他发现泥土跑道超乎他想象地平坦。这座机场有风向袋,这是当然的,而同样的,这个风向袋补缀得就像老爹的内裤。像坎伯兰郡这样的机场都有风向袋,这是这些机场的魅力所在,就像他们总爱把老式双翼飞机停在机库外。

  坎伯兰郡是马里兰州人口最多的地方,但从这座机场完全看不出来,迪斯心想……从油首垢面的修护工伊沙身上,更是令人难以相信。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里仅剩的六颗牙齿尽露,他就像旧电影中跑出来的人物。

  这座机场位于繁华的弗茂斯市郊区,主要赚的是夏季有钱的游客缴付的落地费。夜飞人的第一个受难者,克雷尔·鲍威,他是坎伯兰郡机场的夜间管制员,拥有这座机场四分之一的股份。机场还有三名雇员,包括两名飞机维修工,一名副管制员(管制员还兼卖薯条、香烟和汽水;迪斯访问出,被害人还会卖一种便宜的吉司汉堡)

  修护工和管制员还提供澡堂供驾驶员洗澡。这点倒不常见,很难想象管制员发出降落许可后,又赶忙冲回浴室打扫的情景。在夏天旅游旺季的时候,机场的起降相当忙碌,管制员通常一天难得睡上六小时好觉。

  克雷尔·鲍威遇害一个月后,迪斯才来这里调查,他所写的文章和附的相片,是根据莫里森的剪报档案和伊沙加油添醋的描述。尽管他的资料都是来自于别家报社,但迪斯仍相信这个小机场七月发生的命案确实有点不寻常。

  那架编号N 一○一BL 的席斯娜三三七型飞机,是在七月九日黎明前向机场发出要求降落的通知。当时在管制室的是克雷尔·鲍威,他在四点三十二分的时候向这架飞机回应降落许可通知。在记录上,他写下驾驶这架飞机的人名是德怀特·雷弗尔德,而起飞地是马里兰州的班格市。无庸置疑,这个时间绝对正确,但其他的资料却都有问题(迪斯向班格市机场查过,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这架飞机的编号),不过即使鲍威知道这些资料不对,他也不会在意;坎伯兰郡当局对机场的管理很松,只要有钱,任何飞机都可以降落。

  这架飞机驾驶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个诡异的笑话。德怀特是一个演员的名字,而这个演员曾在电影里扮演吸血鬼的角色,他在剧中的名字就是雷弗尔德。不过,迪斯猜想,在这种小地方,就算这位驾驶直接以吸血鬼为名要求降落,机场的管制员也不会拒绝的。

  毕竟,降落费收一笔算一笔,而“德怀特·雷弗尔德”付钱倒很干脆,机场费连同加油费都一次以现金支付。隔天人们发现这笔钱和降落登记册摆在一起,旁边还有鲍威用复写纸写下的收据。

  迪斯知道许多小机场的管理不严,会接纳任何来路不明的私人飞机,但是像坎伯兰郡这样的机场,居然会让夜飞人降落,这点让迪斯十分震惊。这里可不像那些小机场,这个地方是毒品走私猖獗之地,每一个港口、每一座机场,都有可能是毒贩转运毒品之处。像“德怀特·雷弗尔德”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名,而鲍威为了机场费,就完全不查证而允许他降落。鲍威只要发话给班格市机场,就会知道根本没这架飞机,但他却没这么做。迪斯不免怀疑,也许鲍威已被贿赂,但是机场的修护工汉诺一口咬定鲍威是正直的人,而后来的两名弗茂斯市的警察也肯定汉诺的说法。

  看来可能是鲍威一时疏忽,但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内部透视》的读者对这些答案不会感兴趣,他们想知道的是事情发生的过程,他们想一滴不漏地知道命案的细节,想体会命案的惊恐。尤其是照片,当然,他们最想看的就是照片。越清楚越好,越大越好,最好还是跨页相片,血淋淋地让人一看就额头直冒冷汗。

  当迪斯问“雷弗尔德”在降落后去了哪里时,飞机修护工汉诺先是一脸惊讶,而后又陷入沉思。

  “不知道,”他说:“我想大概去住旅馆了吧,也许坐出租车走了。”

  “你那天到机场是什么时候……我记得你说,好像是上午七点?七月九号那天?”

  “没错,在克雷尔回家前,我就到了。”

  “那时那架席斯娜空中统领已停好了,机上已经没人了吗?”

  “是的,它就停在你现在停的位置。”伊沙用手比了比,而迪斯却后退了两步。这位飞机修护工身上的味道十分难闻,就像腌过杜松子酒的臭乳酪。

  “克雷尔有没有说那个人怎么离开的,有叫出租车吗?去旅馆休息吗?这机场附近很空荡,应该不会走路离开吧?”

  “是不会走路,”伊沙附和说:“离这里最近的旅馆也有两里路,也许还不止。”他搔着下巴的短髭,又说:“不过我不记得克雷尔是否有说过那家伙有没有叫出租车。”

  迪斯暗自记下,等会要打电话给附近所有出租车公司询问。这个时候,他做了个看似相当合理的假设:那个家伙那时就像所有人一样,想找有床的地方睡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