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心里又燃起一线生机。
我驾车离开那里,随便找个地方窝了二小时,然后再开车回来,把车子停在街角。十五分钟后,另一辆蓝色的厢型车停在杜雷的别墅前,车上的字写着“大乔清洁公司”。我看着车上的后视镜,双手紧紧握住车子的方向盘,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四个女人从厢型车下来,两个白人,一个黑人,还有一个是墨西哥人。她们穿着一式的白衣,装扮得像女侍者一样。当然,她们不是女侍者,她们是女清洁工。
她们按下大门电铃,先前进去的那个警卫走出来,替她们把大门打开。五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那个警卫伸手想摸其中一位清洁工的屁股,结果被一掌甩开,不过他们仍笑闹着,一点也不影响和气。
一个女清洁工回到车上,把车子开进前院。其他的清洁工仍叽叽呱呱边走边聊,而那名警卫则转身把大门关上,再度反锁起来。
汗水不断从我脸上流下,我的心脏像个大锤似地撞个不停。
他们离开后视镜所能看到的范围。我挪动一下位置,继续观望。
那辆厢型车的后门打开了。
一个女清洁工从车上抱下一叠干净的床单,另一个拿了一叠毛巾,还有一个拿下一台吸尘器。
她们成列走向别墅,警卫开了门让她们进去。
我开车离开。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这栋别墅已准备开张。杜雷就快来了。
杜雷并非年年换车,他现在这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就已经开了三年了。我熟知这辆车的尺寸大小。我曾写信到卖凯迪拉克轿车的公司,假装自己是位汽车专家,向他们要这辆车子的规格表。他们不但把规格表和使用手册都寄来给我,就连我所附的回邮信封也一并退还了。大公司就是这么有礼貌,就算你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也是会客客气气地回应你。
于是,我把杜雷这辆凯迪拉克的宽度、高度和长度都牢牢记了下来,然后去找一位在高中教数学的朋友。我已告诉过你们了,我准备了很久,当然不光是体能上的准备,各方面我都早已想好了。
我骗这位朋友,说我最近在写一篇小说,内容有点涉及科学的部分,想请他帮我算算看我设想的对不对。为了使他相信,我还随口编了一段小说中的情节——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竟有如此创造力。
我朋友听完以后,想要知道我描述的这辆间谍汽车是以多少时速前进的。这个问题我倒未曾想过,我便问他时速和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他说:“关系可大了。如果你想按照你故事里说的,让这辆车子掉进洞里,你挖的那个洞就必须大小适中。你刚刚告诉我的数字是十七尺乘五尺。”
我张嘴想说那只是个概略的数字,但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速度必须要计算进去。”他说:“这样才能算出弧度。”
“弧度?”
“就是自由落体的抛物线啊。”他说。
我先前已提出挖洞让凯迪拉克汽车摔进去的构想,我计划中挖的坑洞是和车子一样大的。但是我这位朋友却算出,这样的洞做为车子的坟墓是刚好,却不足以成为一个陷阱。
坑洞的形状也很重要,他说。之前我所想的洞穴形状可能发挥不了作用。“如果那辆车没有刚好笔直向坑洞开去,”他说:“就可能只会侧翻过来,里面的间谍可以马上爬出来,乱枪轰死你笔下的英雄主角。”解决的办法是,他说,要把入口处加大,让洞的横切面呈楔形。
此外,还有速度的问题。
如果杜雷的凯迪拉克开得太快,而我的洞又挖得太短,那么车子就会直接飞过坑洞,最多只是强烈震动一下,根本不会摔落洞里。换言之,如果凯迪拉克开得太慢,而洞又太长的话,可能只有车头会栽进去,而不是整辆车。如果车子还有一截露在洞外,就没办法埋掉这辆车。
“所以,你这辆车到底时速多少?”
我很快地计算着。照平常状况,杜雷的司机会保持六十到六十五里的时速。到了我设下陷阱的路段时,可能会再慢一点。我能拔掉车辆改道的标志,但我无法把那些施工机具或施工的痕迹都隐藏起来。“时速大概五十里吧。”我说。
“啊哈!”他开始飞快地用笔计算着。我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想着美妙的“自由落体”这几个字。
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你知道吗,”他说:你最好还是换辆车子来写。”
“喔?为什么?”
“十七尺乘五尺,哪有间谍会开这么大的车。”他笑着说:
“我看是外交官来开还差不多。”
我也笑了起来。就这样,我们一起笑着。
我看到那些清洁女工抱着床单毛巾进到杜雷的别墅后,我便飞回拉斯维加斯。
我开门回家,走进客厅,拿起了电话。我手颤抖的程度减轻多了。过去九年来,我像只天花板上的蜘蛛和墙角的老鼠,耐心在暗处等待。我一直小心不让杜雷发现我,不让他知道伊莉莎白的丈夫正积极暗算他。在那次在回拉斯维加斯的公路上,他车子爆胎在路边,虽然他看我的陌生眼神令我愤怒异常,但至少我知道我做得相当成功。
不过,现在我要冒个危险了。冒险的原因,是因为我无法分身两地,而我又必须知道杜雷前往洛杉矶的确实时间,以便在适当的时刻移去车辆改道的标志。
在回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我想到了一个计策。我想这个计策可能成功。我一定会让它成功的。
我打电话到洛杉矶的电话公司,查出大乔清洁公司的电话,然后拨了电话过去。
“我是雷米餐馆的比尔,”我说:“这星期六晚上我们在好莱坞山艾斯特路一一二一号负责筹备宴会,我想请问你们的女清洁工,她们在打扫杜雷先生的别墅的时候,有没有在壁炉旁的柜子上看到一个大鸡尾酒缸。你能帮我问一下吗?”
接电话的人要我等一会儿。我等着,不过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越来越担心他是否已发现我的意图,正透过另一只电话查询我的发话位置。
我等了好久好久,对方才拿起话筒。他的声音有些沮丧,但这是正常的。我就是想听到这个沮丧的声音。
“星期六晚上?”
“是的,因为我这里一时找不到这么大的鸡尾酒缸,要找的话可能得花一段时间,我印象中记得杜雷先生那里好像就有一个,所以才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
“先生,我这里的单子写说杜雷先生最快是在星期天下午三点以后才会到达,我是很想帮你,请一位清洁妇回去帮你查一下,但是我们最近还有好几个案子要做。杜雷先生并不是他妈的好应付的人。对不起,我说了粗话。”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我说。
“如果照你说的,他星期六晚上就要来的话,那我得赶快抽出人手去加紧打扫了。”
“我再查一下。”我说。我身边正好有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课本,我顺手拿过来,凑近话筒随便翻了一下。
“哎呀!”我说:“是我搞错了。他是要在星期天晚上举行宴会。真对不起,让你白紧张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这样的话,我会请我们的清洁工替你注意一下,看看那里有没有鸡尾酒缸……”
“不用了,如果是星期天晚上,”我说:“我就可以向朋友借了,他是在星期天早上的喜宴上要用到。”
“那好,这样就没事了。”他放心地说,口气听不出有任何怀疑。
希望如此。
我挂断电话,脑子继续小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杜雷到洛杉矶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他就必须在上午十点左右从拉斯维加斯出发。也就是说,如果交通顺畅的话,他可能会在十一点十五分至十一点三十分之间抵达车辆改道的地点。
这个时间就是我结束长久以来的幻想,实践复仇的时刻。我翻开报纸的广告栏,打了几通电话,然后出门到中古车行,想买一辆中古车。由于我的预算有限,只能选择换了好几手的老爷车。我最后挑了一辆福特厢型车,这辆车出厂年份正好是伊莉莎白被谋害的那年。我付现买下这辆车后,所有的积蓄虽只剩二百五十七元,不过,我一点也不以为意。在回家的路上,我到一家工具出租店,用信用卡租了一台空压机。
星期五下午,我开始把工具搬上车:十字镐、圆锹、空压机、手推车、工具箱、望远镜,以及一台从公路养护单位借来的破碎机。我准备了一大张土色的四方帆布,同时也把备用的帆布都搬上车,这些帆布是我在去年夏天就准备好的。此外,我还搬来二十一根木条,每根有五尺长。最后,我又携带一个工业用的钉枪。
在即将进入沙漠地带前,我在一家购物中心停车,买了一对车牌,装在我的厢型车上。
在距离拉斯维加斯七十六里处,我看到了第一个黄色警告标志:“前方施工,切勿超车”。之后,约过了一里远,我终于看到我等待以久的标志……从伊莉莎白死后我便一直等待的标志,虽然那时我还没想到这个计划。
“前方六里车辆改道”。
我抵达目的地,四处观望,此时天色已暗了。现场的状况虽然不如我想象中理想,不过已算不错了。
车辆改道的地方,正好介于两个坡地之间。这条便道很像旧时两旁有围篱的道路,在入口处还有以电池供电的箭头型方向指示灯。原来的公路从第一个坡地下来后,笔直爬上第二个坡地,不过就在第二个坡地前,整条路已被人用两道三角筒遮断了。在三角筒后面(如果有哪个超级大笨瓜,先错过指示改道的方向灯,然后又撞翻这些三角筒而仍浑然不觉——说不定真有人会这样)是一面大得像广告看板的黄色警告标志,上头写着几个大字:“道路封闭,使用便道”。
好险,从这里看不到施工的迹象,这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有任何破绽,绝对不能让杜雷在落进陷阱前便察觉到危险。
行动要快,不能被人发现。我快速跳下厢型车,把路面的三角筒叠起,清出一条够我厢型车通过的车道,再把那面大警告牌向右拉了点,然后跑回车上,直接驶入道路封闭的区域内。
此时,我听见引擎声传来,后面有汽车接近了。
我使尽全力,把三角筒一个个摆回原来的地方。慌乱中把两个三个筒踢翻到斜坡下了。我赶紧追上去,一不小心被岩石绊倒,整个人向前平趴倒在地上。我马上爬起来,无视脸上的尘土和手掌滴下的鲜血。后面那辆车已接近了;它很快就要爬上第一个坡地,车内的人在远光灯的照射下,会看到前方有一个穿着牛仔裤和T 恤的男子,正在移动路面上的三角筒,后面还停着一辆不属于内华达州工程单位的厢型车。我飞快把最后一个三角筒放回原处,再把警告牌推回原位。用力过猛之下,我差点又摔了一大跤。
当这辆车要爬上第一个坡地时,我才由车顶闪烁的红蓝灯,惊觉这辆车居然是公路警察的巡逻车。
警告牌已被我推回原位,就算有些微差距,不仔细看也不容易发现被人动过。我奔向厢型车,跳进驾驶座,开到第二个坡地的下坡处。就在我翻过坡顶的同时,我看到警车的警示灯闪过我的后视镜。
他们有没有看到我呢?
我实在不敢多想。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平和心跳。最后,随着警车从便道驶离,引擎声逐渐远去消失,我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下来。
终于安全了,顺利达到目的地。
是开始工作的时候了。
公路下了第二个坡地后,便挺直地在平坦的地面上向前方延伸。然而,这条平坦的大道,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柏油路面都消失了,变成一堆堆的土丘和一大片碎石路。
他们会发现这里正在施工而停车吗?他们会调头吗?他们是否会因为没看到任何改道标志而继续前进?
现在再来设想这些,已经太晚了。
我在平地上选了一个点,离山坡大约二十米。在这个点之后,仍大约有四分之一里路的路段有完整的柏油路面,再过去才是碎石路。我把车子开到路旁,打开后门,把工具搬下车。
一切准备妥当之时,我抬头仰望着星空。
“伊莉莎白,我们要开始了。”我对着星空说。
一道凉风抚过我的脊背。在夜空下,伊莉莎白似乎听到了我的呢喃。
空压机发出巨大的声响,破碎机的声音更是吓人,然而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希望能在午夜以前完成第一个进度。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我就会面临空压机燃油不足的麻烦。
别在意。在沙漠里的晚上,不会有人听到破碎机的声音的,就算听到,也不会有人起疑心。想着杜雷就好,想他那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轿车。
想想自由落体的抛物线。
我从工具箱拿出皮尺,根据我朋友算出来的尺寸,用粉笔在地上画出陷阱的大小。我概略在地上画出五尺宽、四十二尺长的矩形,粉笔的线条在黑暗中微微映出白光。我听从朋友的建议,在入口这端画得较宽。不过,整个陷阱的形状不像朋友那时在纸上画的,不像个坟墓的形状,在幽暗中,反倒像一个张大的嘴巴。“最好一口就把你吞掉!”我想着,不自觉竟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我在地上的矩形中画了二十多条等长的横线,然后在正中央画出一条直线,把矩形划分成四十二个同样大小的方块。在矩形末端,还剩一块楔形的区域。
然后我卷起袖子,发动空压机,走向第一个方块。
工作进展得比我想得要快多了,不过,我还想要更快。如果有重装备的话就好了,但要搬来这里并不容易。工作的第一个阶段,是先把路面的柏油都挖掉。然而,过了午夜,过了凌晨三点,我仍未完成,而空压机的汽油已经用光了。虽说这已在我预料中,也准备好一条抽取车子汽油的水管。我扭开油箱盖,身子尽可能远离,但一闻到扑鼻而来的汽油味,我便马上旋回油箱盖,倒在车后的地上。
我受不了,今晚算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虽然我戴上了构工手套,但手掌还是起了许多大水泡,有的还已经破了,淌出血水。我已疲惫得快站不住了,整个人跟着破碎机的节奏颤抖着,两臂再也没有举起来的力量。我头痛得很,背也在痛,整根背脊就像被灌进了汽油一样,疼痛难当。
我完成了二十八个方块。
只有二十八个。
还有十四个要挖。
而这只是第一阶段而已。
“做不到!”我想着:“不可能,根本做不完。”
此时,那阵凉风又袭来了。
“你做得到的,亲爱的,一定可以。”
我耳中的嗡嗡声消退了,每过一会儿,我就能听见汽车接近的引擎声……它们驶到改道处,便右转到便道,借由养工单位铺设的便道避开施工地点。
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噢,不,今天就是星期六。杜雷星期天就要来了,没时间了。
“是的,时间不多了,亲爱的。”
是那次爆炸把她撕成碎片。
我的爱妻被撕成碎片,只因为她向警方指证杜雷的犯罪过程,不屈于威胁逼迫,她是多么勇敢;而杜雷,他仍开着凯迪拉克,喝二十一年的威士忌纯酒,戴着闪亮耀眼的劳力士表。
“我会尽力的。”我想着,不知不觉坠入无梦的睡眠之中,有如死去一般。
我被太阳的热力晒醒,此时已经上午八点了。我起身,旋即惊叫出来:我的双手竟然仍颤抖着,完全使不出力。我的工作怎么办?我还能去挖十四格的柏油吗?我甚至已经无法行走了。我挣扎着起身,勉强自己行走。
我办到了,但就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脚步蹒跚地参加纸牌游戏。我慢慢走回车上,取出一个箱子,里面有一罐止痛药,这是我之前为了怕遇到今天早上这种情况而准备的。
我是不是准备得很完善呢?真的完善了吗?
哈!这个问题很奇怪吧,对不对?
我配着水,吃了四颗止痛药,休息了十五分钟,让药在胃里溶解后,才开始吃水果干和冷掉的爆米花当早餐。
我看向摆在一旁的空压机和破碎机。在早上阳光的照射下,空压机黄色的机身看来已十分烫了。在机具旁边,则是我昨夜挖到一半的格状区域。
我不想过去拿起破碎机。我想起布鲁克说过的话:“你根本就强壮不起来,小子。在太阳底下,有些人或植物能长得很好,但是有些就会枯萎而死……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自己的麻烦?”
“她被撕碎了,”我哽咽地说:“我是如此深爱她,而她却被撕碎了。”
我强振起精神,拿起管子塞进汽车的油箱,强忍住汽油难闻的臭味,用嘴把汽油虹吸出来。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我才不让刚刚吃下的早餐吐出来。我开始担心万一修路工人度周末假期前,把挖土机的油都抽光的话,那该怎么办,但是我很快就不去想它了。现在担心一些我无法控制的问题是没有用的。我越来越像一个从高空中的B——五十二轰炸机上跳下来的人,却没有降落伞,只有一把小阳伞。
我提着汽油走到空压机前,把油倒进油箱。我用两只手一起握住空压机的发动绳,用力抽拉。当空压机发动时,我手中的水泡也破了好几个,血水从握紧的拳中流出。
我办不到的。
“拜托,亲爱的。”
我走向破碎机,再度开始工作。
第一个小时的情况很糟,但后来,随着破碎机的震动和止痛药的效力,我的身体渐渐麻痹了,我的背、我的头、我的手,都不再痛楚。到上午十一点,我终于把最后一个方格的柏油挖掉了。现在,是看看我还记得多少丁克曾教过我的发动挖土机的方法了。我摇摇晃晃走向厢型车,开了一里半远,到道路开始施工的地段。我几乎一眼就看到我熟悉的那辆挖土机,价值十三万五千美金的挖路设备。我过去在布鲁克那里开过挖土机,现在眼前这辆和我开的很像。
希望操作方法也一样。
我爬上驾驶座,研究了一下贴在操纵杆上方的图示,这辆挖土机和我之前开的还蛮像的。我试着扳动操纵杆,一开始不太顺畅,可能有砂子跑进齿轮箱里了。这辆挖土机的驾驶在放假前,没有用帆布把挖土机盖起来,而工地的监工也没有提醒他。若是布鲁克,他一定会检查过才放假,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罚挖土机驾驶五块钱。我想起布鲁克的眼神,那个半肯定、半同情的眼神。他到底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算了,现在不是花时间想布鲁克的时候;现在该想的是伊莉莎白,还有杜雷。
驾驶座的地上有块粗麻毯子,我把它掀起来,看看钥匙有没有在这下面。然而,钥匙不在这里。
丁克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里:“白小子!一个小孩就能爬上驾驶座,发动这些机械,而我们却一点预防的办法也没有。这种机器至少要有个钥匙起动器,比较新的机器是有没错,不管那么多,看这里,没有,钥匙不见了,但是你身上又不是没有钥匙,为什么还要去找?看看这下面,看到这些垂下的电线了吗?”
我低头查看,果然在仪表板下看到一些下垂的电线,和丁克描述的一模一样,有红、蓝、黄、绿四种颜色。我剥去这几条线的绝缘外皮,然后从背袋里拿出一捆电线。“白小子,听好,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步骤,明白吗?你先把红色和绿色的线接起来,这很好记,因为这就像圣诞节的颜色。这两条线就是挖土机的起动器。”
我用自备的电线把红色和绿色的电线接起来。沙漠里的狂风尖锐而响亮地呼啸着,宛如有人拿空汽水瓶子吹出哨音一样。汗水从我的脖子流下,浸湿了身上的T 恤。
“再来,是蓝色和黄色的电线。不用把它们接上,只要拿起来碰一下就好了,不过,你得小心不要摸到电线裸露的部分,除非你想被电到。蓝色和黄色的线就是钥匙,这样就能发动引擎了。等到你不开了,就把红色和绿色的线拔掉,就好像把看不到的钥匙抽出启动器一样。”
我抓起蓝色和黄色的电线。一碰触便冒出巨大的黄色火花,我往后一跳,脑袋撞上了驾驶室后的铁杆。我揉着头,又试了一次。挖土机的引擎颤抖着,咳嗽了两声,整辆挖土机突然向前冲了一下。我整个人也跟着向前冲撞上仪表板,左脸还被操纵杆重重撞击了一下。该死,我竟然忘记了先打空档,差点害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瞎。此时,我仿佛听见了丁克的笑声。
我把排档杆调整好,再接一次电。引擎不断颤抖着,咳嗽了好儿声,喷出一大团脏黑色废气,而后便熄火了。我不断告诉自己,这辆挖土机是因为没盖上防沙布,才会难以发动。然而,随着一次次的熄火,我越来越相信工人在放假前,可能早就把挖土机的油箱抽干了……这正是我最惧怕的事。
就在我决定要放弃,准备找根木条来探看看油箱内到底还剩多少汽油时,挖土机终于活过来了。我放开电线,稍稍踩了一下油门,等到引擎完全运转顺畅后,我便把挖土机旋转调头,朝我划好的矩形陷阱而去。
接下来的是引擎怒吼和烈日烧烤如地狱般的一天。这辆挖土机的驾驶员忘了在放假前盖上防沙布,却没忘记收走他的遮阳伞。我想,这一定是上帝开的玩笑。没有理由,上帝就是爱开玩笑,不知道这算是哪一门的幽默。
我把先前挖起的柏油一块块扔到路旁的排水沟中,不让路面留下任何可疑的迹象。清理完路面,已经是下午二点了。在陷阱末端的那块楔形区域,我改用双手来小心清理,以免破坏陷阱和正常路面接连的地方。
等我把柏油块全清掉,便把挖土机开回停放机械装备的地方。挖土机的油已用得差不多,该再抽油了。我在厢型车旁停下,取出虹吸管……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晕眩,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连忙扔下虹吸管,勉强爬行到厢型车后的水桶前,弄倒水桶让水从头浇下,淋湿一身。我知道如果这时候喝水一定会吐,但我还是喝了,也果然吐了。我没有力气站起来找地方呕吐,脖子一歪就吐了出来。吐完后,我尽可能爬开,远离呕吐出的秽物。
我沉沉睡去。当我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暗黑的天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远处传来一只荒野之狼在紫色夜空下嚎叫的啸音。
在昏暗的视线下,我挖的这个陷阱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座坟墓。感觉上,真像会有吸血鬼从里面爬出来。
“不是给你的!”我站在柏油路上,对想象中的吸血鬼大喊。
“为我……”是伊莉莎白的声音:“这是为我挖的……”
我又拿出四颗止痛药,一口吞下。
“当然为了你!”我说。
我把挖土机尽可能开近推土机,然后用铁棒撬开推土机的油箱盖。推土机的驾驶员也许会在放假前忘记盖上防沙布,但在油价高涨的今天,你以为他们会忘记锁上油箱盖吗?这是不可能的。
我把推土机的汽油引到挖土机的油箱,在一旁等着,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看着明月越爬越高。一会儿后,我把挖土机开回陷阱前,开始往下挖。
在皎洁的月光下开着挖土机,比在炙热的太阳底下操作破碎机要轻松多了,但我还是进展得很慢。进度缓慢的原因,是由于我必须确保挖的洞符合之前算好的倾斜度。为求精确起见,我得不时拿着皮尺,跳下挖土机,跳进洞里丈量,然后再爬回挖土机继续挖。若在平日这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到现在,我已累得不成人形,全身骨头和肌肉都隐隐作痛。背部的情况更糟,我开始担心将来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做复健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是现在该担心的。
要挖一个五尺深、四十二尺长和五尺宽的大洞,若没有挖土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若想让杜雷命葬此地,就必须挖掘出大约一千立方尺的土石。
“光是设计出陷阱的形状还不够,”我那位教数学的朋友说:“还得再挖出一个斜角,以配合落体的抛物线。”
他又换了一张纸,算了半天。
“这样一来,你笔下的银河叛将之类的主角,就可以少挖一点泥土了,大约可以少……”他快速地在纸上画着,笑着说:“可以少挖五百二十五立方尺的泥土。小意思,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我太相信朋友的话了,到现在才发现,我忘了计算的,还有炎热气候、水泡、体力和背痛。
暂停一下,但不能太久。量一量陷阱的斜度。
“亲爱的,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不是吗?至少这里的地形很好,路面下的土石也不是很坚硬。”
随着洞穴的角度,我越挖越深。我抓着挖土机的操纵杆,鲜血不断从手掌间流出,我反复地把挖土机的挖斗前倾,探到洞穴底部,再往后拉,发出巨大声响,铲起土石,再把机械臂拉高,倒退车体,把车体回旋,然后把土石倒在路旁的水沟中。
“别在意,亲爱的,一切都结束后,再好好包扎你的手。等杜雷被埋葬后。”
“她被撕成碎片。”我嘶哑地喊着,一边奋力扳动挖土机的操纵杆,从杜雷的坟墓中,再挖起两百磅泥土。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当我发现东方已微露曙光时,便又拿了皮尺测量长度。我已快挖到终点了,完成这个陷阱应该没问题了。我跪了下来,突然间背部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我叫了出来,痛苦地倒在我挖好的洞穴里,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两手伸向背部按摩着。
痛苦一点一点消失,我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
‘够了,”我想着:“就这样,到此结束。我努力过了,但现在该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