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听到汤姆咚咚咚地跑下楼梯,回到尼科森的地下武器库里。他笑了起来,尽管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这是他一定要记住的一件事:这位略有点娘娘腔的马尔顿男人现在有了一屋子枪可以把玩,他开始像史泰龙那样充满阳刚地叫起“呦荷”来。
克雷赶紧打开厨房的抽屉一一搜寻着。在第三个抽屉里他发现碗碟毛巾下面有一个分量很沉的红色盒子,上面写着美国防卫武器点45口径美国防卫武器50发。他把这盒子放进口袋,赶到地下室去与汤姆和爱丽丝会合。他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们不可能把尼科森收藏的所有枪支全部带走,这样可以说服他们俩尽快离开。
他刚刚穿过拱门的一半便停下来回头看那两具尸体,高举着提灯照明。把尼科森夫人的外套往下拉也无济于事,尸体毕竟是尸体,伤口就像酒醉后被儿子撞见的诺亚一样裸露着1。克雷想:他能找到什么东西掩盖一下尸体?可是一旦他开始掩盖尸体了,这么多尸体,哪里才是尽头?哪里?掩盖莎朗的尸体?掩盖他儿子的尸体?
1《圣经》中记载,诺亚喝醉酒以后全身赤裸被自己的儿子撞见。
“但愿不要这样,”他轻声说着,但他怀疑上帝会不会照他的请求做。他放低了提灯,跟着那跳动的灯光下楼找汤姆和爱丽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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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顿市(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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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和爱丽丝都在皮带上绑了一支带皮套的大口径手枪,还是自动式的。汤姆还在肩膀上斜挂了一条子弹带。克雷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应该再次大哭起来,似乎他的身体里面有既想笑又想哭的冲动。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们肯定以为他得了歇斯底里症,当然事实有可能的确如此。
地下室墙上挂着的等离子电视是厨房里那个的老大哥,而且要大很多倍。另外还有一个略小一点的电视,上面有各种品牌的电子游戏联网。如果是从前,克雷倒是颇有兴致玩两把,或者说去过一下瘾。尼科森的乒乓球台旁边的角落里有台经典老式西伯格唱片点唱机,似乎为了和高科技电视机达成平衡,它那鲜艳的颜色现在是黑沉沉的。当然还有两个巨大的枪支储藏柜,柜门虽然锁着但玻璃已经被砸开了。
“这门本来上了锁,可他车库里就有工具箱,”汤姆说。“爱丽丝用扳手把柜子都砸开了。”
“它们都不堪一击,”爱丽丝谦虚地说。“这个是我在车库的工具箱后面找到的,用毯子包着。来看看这是什么,我有没有认错?”她从乒乓球桌上把它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提着线卷,送到克雷跟前。
“老天爷啊!”克雷说。“这是……”他斜瞅了一眼那扳机保护上的压花。“这是俄国货。”
1即AK47。
“我敢肯定这就是,”汤姆说。“这个是不是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1?”
“我也不知道。有配套的子弹吗?有盒子上印的图案和枪上这个一样的吗?”
“有六七盒,很沉。这是把机关枪,是吗?”
“可以这么说,我想。”克雷弹了一下某根杆。“我敢肯定扳到某一个位置就是单发子弹,另一个位置就是自动开火。”
“它一分钟能射出多少发子弹?”爱丽丝问。
“我也不知道,”克雷说,“但我想大概一秒钟一发吧。”
“哇。”爱丽丝的眼睛都瞪圆了。“你能搞清楚怎么用吗?”
1克雷在开玩笑,意思是他在农村长大没用过这么复杂的枪。“爱丽丝——我敢肯定他们教过十六岁的农家少年如何使用冲锋枪1。是的,我想我能琢磨出来。可能得浪费一盒子弹,但是我想应该没问题。”他想,上帝啊,求您保佑这枪不要在我手上爆炸吧。
“这种枪在马萨诸塞州是合法的吗?”她问。
“现在是合法的,爱丽丝,”汤姆严肃地说。“该出发了吧?”
“是的,”她回答,然后看了看克雷,似乎还不习惯成为决策者。
“是的,”克雷说。“朝北走。”
“我没问题,”爱丽丝说。
“好的,”汤姆说。“朝北走,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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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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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曙光初露,朝霞满天的时候,克雷、爱丽丝和汤姆已经在北里町的一个废弃马场旁边的谷仓里搭起了帐篷。他们从谷仓大门看到外面第一拨疯子出现,沿62号公路向西南方向的威明顿聚拢过去。疯子们的衣服都湿透了,破烂不堪,有些人连鞋都没穿。不到正午,他们全都走远了。到了四点钟,太阳终于穿透云层投下悠长而闪烁的光芒,疯子们又开始掉头往他们来的方向返回。很多人边走边吃着什么,还有些搀扶住那些走不动的人。这一整天,克雷他们没有看到一场杀戮。
可能有七八个疯子正在拖拉着什么大的东西,克雷觉得十分眼熟。爱丽丝曾经在汤姆的客房衣橱里发现过一个。他们三个曾经围着那东西站着,害怕把它打开。
“克雷?”爱丽丝问。“他们为什么有几个在搬音响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
“我不喜欢这样,”汤姆说。“我不喜欢他们群聚在一起,我不喜欢他们相互扶持,我最不喜欢看到的是他们在搬这种庞大的便携式音响。”
“只有几个人——”克雷刚刚开口。
“看那个女的,就在那里,”汤姆突然打断了他,指着一个摇摇摆摆走上62号高速公路的中年妇女,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收音/CD两用音响,足有客厅里的搁脚圆凳那么大。她用胸部抵住音响,像抱着个熟睡的孩子一样。音响的电源线从背后小小的储藏空间里掉了出来,就在她身后的路上拖着。“你没看见他们有人搬台灯或者吐司机什么的,对吧?如果他们是按照既定程序去架起电池驱动的收音机,然后打开,播放那种调子、那种脉冲、那种潜意识信息,管它叫什么呢,那该怎么办?如果他们想接收最初他们错过的脉冲信息,那该怎么办?”
他们。那曾经满街都是、偏执妄想狂一样的手机疯子。爱丽丝不知从哪里把那只小运动鞋拿了出来,然后在手里捏着,但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我觉得不是这样。”
“为什么呢?”汤姆问。
她摇了摇头。“我说不出,只是感觉你说得不对。”
“女人的直觉?”他笑了,但并非在嘲弄她。
“可能吧,”她说,“但是我发现一件很明显的事。”
“什么事,爱丽丝?”克雷问她。他推测她马上要说的话,果然他是对的。
“他们越来越聪明了,但并不是靠个人的努力,因为他们开始一起思考了。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夸张,但至少比说他们到处搜集大个儿的电池驱动FM收音机就是要把我们都变成疯子的可能性要大点。”
“心灵感应式群体思考,”汤姆说着,思考着这个词。爱丽丝看着他。克雷早已认同爱丽丝的看法,从谷仓门里往外看,白昼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在想他们三个肯定要在哪里停留一下去找张公路地图来看看。
汤姆点点头。“嘿,你说得有点道理。毕竟他们群聚的目的似乎就是:心灵感应式群体思考。”
“你真的这么想还是其实想让我——”
“我真的这么想,”汤姆说着,伸出手去拉爱丽丝的手,她正在飞快地揉捏那小鞋子。“我真的真的这么想。别去捏它了,好吗?”
爱丽丝朝他飞快地笑了笑,有点心烦意乱。克雷也看见了,不禁再次惊叹她的美丽,真的是美丽,而且是极度脆弱处于崩溃边缘的美丽。“那草垛看上去很软,我累了。我要好好睡一觉。”
1美国的印第安部落之一。
“去睡吧,你看上去的确需要休息,”克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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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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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梦见他自己和莎朗,还有约翰尼奇在他们肯特塘的小屋子后面野餐。莎朗把她的纳瓦霍1地毯铺在草坪上,他们正在享用三明治和冰爽茶。突然天变黑了,莎朗指着克雷身后大叫:“看哪!心灵感应的疯子!”可是等他回过头去,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群乌鸦,有一只很大,把太阳光都遮住了。接着,他听到清脆的音乐声,似乎是富豪乐冰淇淋车在播放《芝麻街》的主题曲,可他知道那是手机铃声,即使是在梦里克雷都吓得要死。他回过头看见儿子不见了,连忙问莎朗儿子到哪儿去了,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害怕,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莎朗说约翰尼躲到地毯下面去接手机了。果然地毯下面有个隆起的包块。克雷连忙趴下去找儿子,鼻子里全是干草潮湿后的浓烈气味。克雷一边大声叫:约翰尼别接手机,别说话,一边四处摸索儿子,可是什么也没抓到,只碰到一个冰冷的玻璃球:那是他在小玩意商店里买的玻璃镇纸,有一团蒲公英的绒毛浮在正中,像一团袖珍的雾。
接着汤姆把他叫醒,告诉他手表显示九点过了,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如果想继续前行的话,现在正是时候。克雷从来没有这么乐意从睡梦中被叫醒过。总的来说,他更喜欢他那个有关宾果游戏桌的梦。
爱丽丝很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克雷赶快检查一下他的自动武器是否已经上好了保险,这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你睡着的时候在说梦话。你说:‘别接电话,别接电话。’”
“任何人都不应该接电话,”克雷说。“这样这个世界就会好很多。”
“啊,可是谁能够抵挡得住电话铃响的诱惑呢?”汤姆问。“竞争是如此的激烈。”
“他妈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克雷说。爱丽丝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1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代表作品之一,先知向人类讲述“超人”等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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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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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在云层里飞快地穿梭着,时隐时现,克雷觉得这一幕很像有关海盗和藏宝的儿童读物里的插图。他们已经把马场甩得远远的了,继续往北去。那个晚上,他们开始碰到和他们一样的正常人。
因为夜晚是属于我们的。克雷一边想,一边把自动来复枪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枪上满了膛,沉甸甸的。白天属于那些手机疯子,可是一旦星月当空的时候,我们就是主人了,像吸血鬼一样,被驱赶到黑夜王国栖身。在近处我们能够识别同类,因为我们可以交谈;稍离得远一点我们还是能够识别,根据背包和随身所携带的枪,应该有越来越多的正常人都带上了枪吧;可是一旦距离很远,只能靠摇晃手电筒的灯光了。三天以前,正常人类不光是世界的主宰,作为幸存物种,还总是为在我们创立这个有线新闻和微波炉爆米花“天堂”的进程中惨遭灭绝的生物感到愧疚难当。可是现在,我们也成了手电筒部落。
他看了看汤姆,问道:“疯子们都到哪儿去了?太阳下山以后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
汤姆看了他一眼。“北极去了。那里所有的小矮人都死于疯鹿病,然后那些人就去帮忙培育新的作物。”
“老天,”克雷叫道,“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人睡错了草垛,不正常了?”
可是汤姆没有笑。“我在想我的猫,”他说。“在想它好不好。我知道你们会觉得我很傻。”
“没有,”其实克雷心里觉得汤姆有点小题大做,因为他一直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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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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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巴拉德维尔这个只有两个红绿灯的小镇上找到了一张公路地图,是在一家卖书和卡片的小商店里。接着他们重新朝正北方前进。他们早就决定在这个93号和95号州际公路交会处的田园风光如画的小镇停留一下,现在看来是个明智的决定。他们在路上碰到的行人——大多数都往西走,远离95号公路——告诉他们前面发生了恐怖的交通事故,全部堵死了。还有几个向东去的人说93号公路靠近威克菲尔德出口处有辆坦克撞毁了,大火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把向北行驶的将近一英里的车流都烧焦了。那气味,那人说,简直就像“地狱里的炸鱼排”。
他们在安多弗近郊一路跋涉,碰到了越来越多的手电筒部落,也听到了太多人都在重复那一条流言,几乎已然成为现实:新罕布什尔州的边界被关闭了。新罕布什尔州的警方和特种部队采取先开枪再问话原则。他们才不管你是疯子还是正常人呢。
“警察牌照上一直刻着的他妈的警训现在换了新版本了,”一位跟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的哭丧着脸的老头生气地说。这人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大衣,背着一个小小的背包,手里还拿着一支长杆手电筒,大衣口袋里露出了手枪的柄。“如果你在新罕布什尔,你就自由了。如果你想到新罕布什尔去,那就是找死。”
“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爱丽丝说。
“相信你想相信的吧,小姐,”他们那位临时旅伴回答。“我也遇到过像你们这样想到北方去的人,当他们目睹了那些在邓斯特博尔想穿越州界到达新罕布什尔的人被立即一枪毙命的时候,他们连忙掉头往南方跑。”
“什么时候的事?”克雷问。
“昨天晚上。”
克雷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但最终还是憋在了肚子里。到了安多弗市,这个哭丧着脸的老头以及大部分刚才和他们一起穿梭于机动车之间的同伴们都拐上了133号高速公路,向正西面的洛威尔走去,只剩下克雷、汤姆和爱丽丝站在安多弗市的大街上。这里除了几个挥舞着手电筒的路人,空空如也。他们正在想办法尽早做出决定。
“你相信吗?”克雷问爱丽丝。
“不相信,”她看着汤姆说。
汤姆摇了摇头。“我也不相信。我觉得刚才那个人说的故事就和‘下水道里有鳄鱼’一样可疑。”
1即新罕布什尔州,在英文中该州名与“仓鼠”一词的发音相似。
爱丽丝点了点头。“而且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在没有电话的情况下。”
“对啊,”汤姆说。“这绝对是新一代的‘都市讹传’。那么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新仓鼠州’1吧,我的一个朋友喜欢这么叫。我想我们应该尽可能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点穿越州界。”
“听上去这计划不错,”爱丽丝说,然后他们马上就开路了,在城镇里有人行道的地方就沿着人行道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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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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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多弗郊外,一个男人头上戴了自制的绳套,然后紧贴两边太阳穴各固定了一支手电筒,正从IGA1那砸破了的展示橱窗里走出来。他十分友善地向他们挥手,然后从两排购物车中间选了一条道直奔他们而来,一边把手里拿着的罐头食品塞进身上背着的报童口袋里。他跑到一辆侧翻的货运卡车旁就停了下来,自我介绍说他叫罗斯科·汉特,来自美图恩市,然后问他们要往哪里去。听到克雷回答说去缅因州时,他摇摇头。
1中小零售企业自愿连锁店。
“新罕布什尔州界关闭了,半小时不到以前我碰到两个掉头走的人。其中一个说他们尽力区分手机疯子和我们这样的正常人,但他们似乎不是太努力。”
“那两个人他们真的亲眼看见州界关闭了吗?”汤姆问。
罗斯科·汉特看了看汤姆,仿佛他有可能是疯子一样。“伙计,相信别人的话好不好,”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又不能打电话给谁确认一下,对吧?”他停了一小会儿,继续说:“在塞勒姆市和纳舒厄市都有人烧尸体,这也是那两个人告诉我的。他们还说,那气味简直就像烤全猪。我准备朝西走,前面有五个同伴,我们在天亮前想多赶赶路,朝西的路是开放的。”
“这都是你听说的,是吗?”克雷问。
汉特有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是听说的。我妈妈曾经说过,聪明人听一句话就够了。如果你们真的想往北走,一定要在午夜时分穿越州界。那些疯子们晚上不出来。”
“这个我们知道,”汤姆说。
这个头上两边各插了一支手电筒的男人没有理睬汤姆,而是继续跟克雷说话,明显是把克雷当成他们三人的领袖了。“疯子们都没有手电筒。把手电筒来回挥动,说话,大叫。这些事情疯子也都不会做。我怀疑守州界的人会不会让你们过去,但是如果你们走运的话,他们也不会朝你们开枪。”
“他们越来越聪明了,”爱丽丝说。“你知道吧,是不是,汉特先生?”
汉特“哼”了一声。“他们开始拉帮结伙,停止自相残杀了。我不知道这个算是说明他们更聪明了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他们还在残杀我们,我知道这一点。”
汉特一定是看到了克雷脸上的怀疑表情,因为他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在手电筒灯光的照耀下让人害怕。
“今天早上我看到他们抓住了一个女人,”他说。“亲眼所见,行了吧?”
克雷点点头。“行了。”
“我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在街上。那是在陶普斯菲尔德,这儿以东十英里吧?我和我的同伴当时躲在6号汽车旅馆。那个女人就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了。其实并不是走,而是急迫地向前冲,差不多跑起来了,一边还回头看。我因为睡不着觉所以就看见她了。”他摇摇头。“要习惯于白天睡大觉真是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克雷本来想告诉汉特,他们三个已经习惯了黑白颠倒的生活,但还是忍住没说。他看见爱丽丝又在握住她的护身符——那只小鞋子了。他一点都不想让爱丽丝听到接下去发生的事,可是又没有办法把她隔离开来。也许是因为这就是有关求生的重要信息吧(和有关新罕布什尔州州界的信息不一样,克雷几乎能肯定这信息完全真实);还有就是因为再过一会儿,整个世界都将会被这样的故事所塞满。如果他们听得足够多,或许最终就能从这些故事中找出规律。
“可能她就是想找个更好的地方休息吧,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可能她看见了6号汽车旅馆,然后想:‘嘿,这儿的房间里有床,旁边就是埃克森加油站,就在下一个路口。’可是还没等她走到一半,有几个疯子就从街角转了过来。他们走……你们知道他们怎么走路的吗?”
罗斯科·汉特僵直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像锡制的玩偶士兵,身上背的袋子晃来晃去。其实手机疯子们并不是这么走路的,但是他们三个都明白他想要传达的意思,点了点头。
“接着,她……”他斜靠在身后那翻倒的卡车上,用双手擦了下脸。“我希望你们能理解,好吗?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不被他们抓住的原因,绝不能被他们的假象迷惑,认为他们在恢复正常,因为偶尔会有一两个疯子很幸运地碰响了音响的开关或者按下了CD播放键——”
“你还看到过这个?”汤姆问。“听到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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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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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两次。我看见的第二个人怀里抱着音响在走路,两只胳膊左右使劲地来回甩动,音响就在他怀里拼命跳着。但是,音响仍然放着音乐。所以我想他们喜欢音乐,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中有些人似乎正在恢复理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更加小心了,对吧?”
“那女人到底怎么样了?”爱丽丝问。“那个被他们抓住的?”
“她一开始想装成他们那样,”汉特说。“我站在房间的窗前,想着:‘对,坚持住,这位女士,再坚持一小会儿就有可能找到机会冲进某个房子里’。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疯子们不喜欢到室内去?”
克雷、汤姆和爱丽丝都摇了摇头。
汉特点了点头。“他们会进入室内,我也亲眼看到过,但是他们不喜欢。”
“他们是怎么袭击她的呢?”爱丽丝又发问了。
“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他们嗅到了她的气味,或者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
“或者是感知到了她的想法,”汤姆插嘴了。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感觉到她的想法,”爱丽丝针锋相对。
“这个我一点也不清楚,”汉特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就在大街上将她撕成了几片。千真万确就是把她活生生给撕碎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克雷看见爱丽丝站立不稳就连忙用胳膊搂住她。
1基莫-萨贝,从早期广播剧和电视剧《独行侠》(TheLongRanger)中流行开来的问候语,意即“你好!忠实的朋友”。“今天早上九点,在陶普斯菲尔德。如果你看见一堆疯子在耶拉布里克路上抱着音响大摇大摆地走,音响回荡出《为何友情难圆》这首歌……”他就着头上绑着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神情冷酷地审视着他们三个的脸。“我绝不会跑出去大叫基莫萨贝1。就这么简单。”他顿了一下。“我也不会朝北走。即使边界守卫不向你们开枪,那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可是他们三个在IGA停车场的转角处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向北方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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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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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安多弗城北,站在495号公路的人行天桥上歇了一会儿。天空里的云朵越积越厚,可是月亮仍然顽强地透过云层洒下光芒,照亮了他们脚下那寂静无声的六车道公路。离过街天桥不远,向南延伸的车道上躺着一辆肚皮朝天的十六轮大卡车,如同一头死象。在它周围还立着橙色的路标,表明至少还有人对这场事故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回应。路标前面有两辆警车被遗弃在那儿,其中一辆侧翻着。大卡车的尾部有一半已经烧得焦黑。他们并没有发现尸体,至少在这转瞬即逝的月光下没有看到尸体。有几个人沿着堵塞的公路向西跋涉前进,但速度很慢。
“似乎噩梦一下子成真了,对吧?”汤姆说。
“不,”爱丽丝的语气显得很冷漠。“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暑期大片里的特效场景罢了。买一桶爆米花、一杯可乐,然后欣赏电脑设计……的世界末日。那个叫什么来着?电脑成像?电脑制图?蓝屏?反正就是他妈的这类名字。”她提着小运动鞋的一根鞋带。“对于我来说,只有这个才是真实的,小到我可以牢牢地抓住。走吧,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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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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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号高速公路上尽管有许多被遗弃的车辆但仍然通畅,不像刚才的495号公路。四点钟左右他们已经离美图恩不远了,那就是头上绑着一对手电筒的罗斯科·汉特先生的家乡。他们完全相信汉特所说的故事,在天亮以前一定要掩护好自己。于是他们选择了28号公路和110号公路交界处的一家汽车旅馆先躲起来。旅馆前已经有十几辆车停在车位里,可是克雷总觉得这些车有点被主人遗弃的感觉。实际上也很有可能。门前的两条路都只能靠步行才能通过。克雷和汤姆在旅馆停车场边上站着,把手电筒举过头顶摇晃着。
“我们是好人!”汤姆叫道。“是正常人!我们要进来!”
他们等着回音。可是那块写着“甜蜜谷旅馆、温水游泳池、HBO、团体优惠”的招牌后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出来个人回答一声啊,”爱丽丝说。“我的脚都走疼了,天马上就亮了。”
“看这个,”克雷从旅馆的驶入车道上捡起一张CD,用手电筒照着,原来是迈克·波顿的《情歌集》。
“你说过他们越来越聪明了,”汤姆说。
“别这么快下结论,”克雷说。他们三个朝旅馆房间走去。“应该是谁把它扔在这里的吧?”
“还不如说是谁弄丢了呢,”汤姆说。
爱丽丝用自己的手电筒照照CD,问道,“这人是谁?”
“宝贝儿,”汤姆说,“你没兴趣的。”他一把抓过CD扔到身后。
他们撬开了三间紧邻的房间门,尽可能地小心翼翼,这样在进房间以后至少还能把门给锁上。有了床他们几乎整个白天都睡了过去,没有任何东西打搅他们,只有爱丽丝说她似乎听到了遥远处乐声飘扬。可她也承认有可能那音乐声就是来自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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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登学院(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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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谷旅馆的大堂里有地图出售,比他们手头上的公路图更加详细。陈列地图的玻璃柜台已经被砸碎。克雷拿了一张马萨诸塞州的,一张新罕布什尔州的。他小心地把手伸进柜台,免得被碎玻璃划伤。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接待前台的另一头地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眼睛很僵硬地圆睁着。乍一看克雷觉得好像有人把一朵颜色古怪的胸花塞进了尸体的嘴里,然后他才看到从死人的面颊刺穿出来的绿色圆点,他这才意识到这些和玻璃柜台上四散的碎玻璃正好吻合。那具尸体还佩带着一块胸牌,上面写着我叫汉克,每周优惠,欢迎垂询。克雷看到汉克的时候想到了里卡迪先生。
汤姆和爱丽丝在大堂门内等他。现在正好九点一刻,外面全黑了。“怎么样?”爱丽丝问他。
“这些应该能派上用场,”克雷把地图递给她,然后提起科尔曼提灯让她和汤姆都能仔细研究,然后和老地图比较一下,再确定今晚的路线。克雷试图说服自己让约翰尼和莎朗都听天由命,让自己大脑中枢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肯特塘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的儿子和妻子要么安然无恙,要么已经惨遭不测。他要么能找到他们,要么就从此永别。他这种半带魔力的想法起初还有点作用,可是维持不了多久。
当他开始动摇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能活着实属幸运,这是事实。可是他也很倒霉,因为脉冲事件发生的那一刻他远在家乡肯特塘以南一百英里之外的波士顿,按最短的路算起来也有一百英里(他们现在走的路绝不是最短的)。但是他又很幸运,因为他遇上的都是好人,这些人都可以当作朋友。他看到过很多其他的人——啤酒桶男人、传福音的胖妇人,还有来自美图恩的罗斯科·汉特先生——他们都没有自己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