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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开档案。
布兰达快速扫视那封总检察长的信件,感到惊讶不已,就连泪水也停了下来。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称谓的部分。上头写的不是亲爱的帕金斯警长,而是亲爱的公爵。

[1]此处的达斯与维达,出自电影《星球大战》中的知名坏人角色达斯·维达(DarthVader)。

虽然这封信的措词以公文方式写成,而非霍伊平常说话的方式,但其中有好几个词就像被标记为粗体字般,在她的眼前呼之欲出。首先是侵占镇属动产与公共设施,再来是桑德斯公共事务委员似乎牵连其中,然后则是此项渎职行为比我们三个月前推测的更为广泛深远。
在接近尾声处,有段话感觉不只像是粗体字,而是全都用大写字母写成的:生产及销售毒品。
这封信似乎响应了她的祷告,只是用的是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布兰达坐进霍伊的椅子,打开“维达”文件夹中的“进行中的调查”文件档,让她过世的丈夫开始与她交谈。

祈祷
7
总统那场发表于凌晨十二点二十一分的发言,内容大多只是安慰之词,并未提供多少信息。生锈克·艾佛瑞特在位于医院三楼的休息室里看完了总统发言,最后检查了一遍病历后,这才动身回家。在他的行医生涯里,比今天下班时还累的情况不算少数,但过去却从未有过比今天更加沮丧、或对未来如此忧心忡忡的经验。
屋子里一片漆黑。去年他曾与琳达讨论要买台发电机(前年也是),因为每年冬天时,切斯特磨坊镇总是会停电个四五天,就连夏天也会停电两次左右;西缅因电力公司的服务质量绝对称不上是最可靠的那种。他们的收入不足以买得起发电机。要是琳达转为全职警员的话或许可以,但由于女儿们年龄还小,所以他们并不打算这么做。
至少,我们有个不赖的壁炉与不少木柴,还是能派上用场。
车上的置物抽屉里有个手电筒,但他打开电源后,手电筒不过才发出五秒钟的微弱光芒,随后便立即熄灭。生锈克骂了句脏话,喃喃自语地提醒自己明天得去买新的电池——就现在这个时间来说,算是今天晚一点才对,而且还得假设商店开门营业才行。
都在这里住了十二年,要是还找不到路,那我就跟猴子没两样了。
呃,是啊。他今晚的确觉得自己有点像猴子——一只才刚被捉到、被丢进动物园笼子里的猴子。他闻起来一定就像猴子一样,也许睡前还得冲个澡——别指望了。没电就没得冲澡。
今晚天气十分晴朗,虽然看不见月亮,但屋子上空却有无数星星,看起来就与过往相同。或许屏障并未挡住正上方。总统没提及这件事,所以负责调查的人可能也不知道这点。要是磨坊镇只有周围被封锁,而非被一个古怪的钟形屏障所包围,那么事情或许还好处理。政府可以空投物资。
要是这个国家可以花数百亿来援助企业,当然也能负担得起用降落伞空投一些夹心馅饼与发电机所需的经费。
他步上门廊前的阶梯,取出家门钥匙,但才走到门口,便看见有东西挂在门锁上。他眯着眼,弯腰凑近了些,随即露出微笑。那是琳达在波比百货店夏末特卖会上花了五块六买的小型手电筒。
当初他还觉得这是笔无谓的开销,甚至还记得当时的想法:女人在特卖会上买东西的原因,就跟男人去爬山一样——只因为他们正好人在现场。
手电筒的金属柱身底部有个小钥匙环,他的一条旧网球鞋鞋带穿过钥匙圈,上头捆了张纸条。
他把纸条取下,打开手电筒观看。
嗨,亲爱的。希望你没事。两个女儿总算愿意上床睡觉了。她们两个都很紧张,但最后还是没事了。彼得·兰道夫说(他成了我们的新警长——真恶心)我明天得值一整天的班。
我说的是一整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玛塔·爱德蒙说她会帮忙照顾女儿们,愿上帝保佑她。尽量别吵醒我(虽然我可能还没睡着)。
我怕会有段苦日子得熬,但我们肯定能克服难关,感谢上帝,我们就知足常乐吧。
亲爱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累,但你可以带奥黛莉出去遛遛吗?它一直奇怪地呜呜叫,会不会是它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别人都说狗可以感受得到地震,所以搞不好…
莱蒂和贾奈尔说她们爱爸爸,我也是。
我们明天再找时间谈谈,好吗?聊聊天,还有评估一下现在的状况。
我有点害怕。
琳达他也感到害怕。他妻子明天得工作十二个小时,而他得工作十六个小时,甚至时间更长也不奇怪。茱蒂与贾奈尔肯定被吓坏了,却还得整天交给玛塔照顾,他们连这点也无可奈何。
但得在将近凌晨一点时,带他们家的金毛去外头蹓蹓,的确让他感到古怪不已。他认为它的确有可能感受到了屏障的出现,清楚狗对于许多即将发生的事会有所感应,不仅限于地震。如果只是这样,他与琳达用“呜呜叫”来形容的行为应该早就停止了,不是吗?他今晚回家的路上,镇上的其他狗就如同死般沉寂,没有吠吼,也没有号叫,他也没听见其他狗发出那种“呜呜叫”
的声音。
或许它已经在火炉旁的狗床上睡着了,他一面打开厨房门,一面这么想着。
奥黛莉并未睡着。它只靠近了他一下,动作不是平常那种欢欣鼓舞的跑跳——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噢,感谢上帝,你回来了!——而是小心翼翼,几乎像是想逃走一样地夹着尾巴,仿佛觉得自己会被痛殴一顿(它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而非被拍拍头似的。是的,它再度发出了“呜呜叫”
的声音。事实上,还自从屏障降下后就没停过。
它之前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这么叫过了。每当生锈克开始认为它再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时,它便总会故态复萌,声音有时虚弱无力,有时则十分响亮。
今晚就是响亮的那种——也可能只是由于他身处漆黑的厨房,仅有电子炉及微波炉上的液晶数字发出光芒之故。琳达每次帮他留下的灯光,总是如此虚弱黯淡。
“别叫了,小妞,”他说,“你会把全家人给吵醒。”
但奥黛莉没停下来。它用头轻轻顶着他的膝盖,在手电筒的光芒下抬头看他,眼中神色让他大可举起右手发誓,其中肯定带有恳求之意。
“好啦,”他说,“好了,好了,我们出去散步吧。”
它的遛狗绳就挂在储藏室门旁的吊钩上。当他拿下遛狗绳时(他把鞋带挂在脖子上,让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地上。),它突然跃到他身前,比起狗来,动作更像一只猫。要是没有手电筒的话,他可能会被它绊倒。这可真是结束这一天最要不得的方式了。
“再一下,一下就好了,别乱动。”
但它却朝他吠了起来,同时向后退去。
“嘘!奥黛莉,嘘!”
这嘘声反而又让它吠了起来,声音在这栋沉睡的屋子里显得惊人得响亮。他被吓得抖了一下。
奥黛莉朝前一冲,用牙齿咬住他的裤管,试图拉着他朝客厅去。
出自好奇,生锈克决定让它带路。当它发现他跟着移动时,奥黛莉这才张口朝楼梯奔去。它爬上两级阶梯,回头看看,又吠了起来。
二楼卧室里的灯光洒在楼梯上。“生锈克?”
是琳达的声音,听起来仍迷迷糊糊的。
“对,是我。”他尽量压低声音回答,“其实算是奥黛莉才对。”
他跟着狗爬上阶梯。奥黛莉不像平常那样大步奔跑,而是不断停下来回头确认。对爱狗人士来说,狗的举止可以表达出清晰明确的意思,而生锈克现在看到的,则是焦虑的情绪。奥黛莉的双耳紧贴头部,依旧夹着尾巴。如果这也是“呜呜叫”的一种表现方式,那么这肯定被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等级。生锈克突然想到,该不会有小偷闯进屋里了吧?厨房的门是锁上的,只有琳达与孩子们在家时,琳达总会记得把所有的门全锁上,但——琳达一面走到楼梯口,一面绑好白色的毛料浴袍腰带。奥黛莉看见她后,又开始吠了起来,而且还是那种“别挡住路”的叫声。
“奥黛莉,别叫了!”她说。但奥黛莉从她身边奔过,撞到了琳达的右腿,力道重到让她的背部撞在墙上。接着,奥黛莉又跑到楼下客厅,朝女孩们依旧一片寂静的房间奔去。
琳达从浴袍口袋里捞出她自己的小型手电筒:“我的天啊——”
“我想你最好先回房里。”生锈克说。
“我不回!”她在他之前便奔至客厅,手电筒的小光圈不断闪烁跳动。
两个女孩分别是七岁与五岁,最近刚进入一个琳达称之为“女性开始注重隐私”的阶段。奥黛莉奔至门前,站起身,开始用前脚抓起门来。
琳达打开房门后,奥黛莉随即跃入房内,而生锈克也同时赶上。他们两人甚至没朝茱蒂的床看上一眼。反正那个五岁的小女孩总是睡得很熟。
贾奈尔没有在睡,但也没完全清醒。当两道手电筒的光芒集中在她身上时,生锈克这才想通一切,暗骂自己没早点察觉是怎么一回事。事情肯定从八月,甚至早从七月就开始了。因为奥黛莉早在那时便显露了“呜呜叫”的迹象,一切早就有迹可寻,只不过当真相就在眼前时,他却视而不见。
贾奈尔的双眼睁着,只看得见眼白,虽然并未抽搐——感谢上帝——但却全身颤抖。她的脚可能在病状发作时,把被子踢到了地上。在两道手电筒的光芒下,他能看见她睡裤上湿了一块。
她的指尖不断上下摆动,就像是放松地弹着钢琴。
奥黛莉坐在床上,抬头望着小主人,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她怎么了?”琳达尖叫。
在另一张床上,茱蒂醒了过来,开口说:“妈妈?天亮了吗?我错过校车了吗?”
“她的病发作了。”生锈克说。
“那快救救她啊!”琳达哭了出来,“快做点什么啊!她会死吗?”
“不会的。”生锈克说。他的大脑仍有一部分能够保持冷静,知道这状况几乎可以肯定不过是轻癫痫罢了——有不少人有这种症状,或说大家都知道有这种疾病,但这病一旦发生在你自己的家人身上,感觉可截然不同。
茱蒂坐直身子,床上到处都是绒毛娃娃。她双目圆睁,一脸惊恐,就连琳达把她从儿童床上抱起,紧紧拥在怀中,也没能为她带来多少安慰。
“让她停下来!快让她停下来,生锈克!”
如果是轻癫痫的话,症状会自己停止。
老天保佑,让症状自己停止吧。他想。
他把双掌放在贾奈尔颤抖的头部两侧轻敲,试着把她的下巴往上抬,确保气管保持畅通。
刚开始他没能成功——该死的记忆枕让他无法如愿。他把枕头丢到地上,掉下去前还砸到了奥黛莉,但它没有畏缩,只是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小主人。
生锈克可以微微抬起贾奈尔的后脑勺了。他听得见她的呼吸声,听起来并不急促,也没喘不过气的迹象。
“妈妈,姐姐怎么了?”茱蒂问,开始哭了起来,“她发疯了吗?还是生病了?”
“她没有发疯,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生锈克发现自己的语气竟然如此冷静,因而大感惊讶。“你要不要让妈妈带你去我们的——”
“不要!”她们一同哭喊,形成了完美的二部合音。
“好吧,”他说,“但你得安静点。当她醒过来时,别吓着了她,因为她已经够害怕了。”
“有点害怕。他修改用词,”“奥黛莉,好孩子,你真是个棒极了的孩子。”
这种赞美通常会让奥黛莉开心不已,但今晚却没有,它甚至连尾巴也没摇一下。突然间,狗发出一声低鸣,趴了下来,把鼻子放在一只前爪上。
几秒后,贾奈尔停止颤抖,双眼依旧紧闭。
“我真该死。”生锈克说。
“怎么了?”琳达此刻已坐在茱蒂的床边,而茱蒂就坐在她膝上。“怎么了?”
“结束了。”生锈克说。
还没。还没完全结束。当贾奈尔再度睁开眼时,一切像是又恢复了正常,然而,贾奈尔却没看见他。
“南瓜王!”贾奈尔哭着说,“都是南瓜王的错!快阻止南瓜王!”
生锈克温柔地摇了摇她:“只是场梦,贾奈尔。
我猜八成是场噩梦。但已经结束了,你没事了。”
虽然她的双眼转动了一下,而他也知道她现在可以看得见他,也听得到他说的话,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却仍未完全醒来。
“我不要过万圣节了,爸爸!快让万圣节消失!”
“好,甜心,我会的。不过万圣节了,不过了。”
她眨了眨眼,抬起一只手拨开前额那被汗濡湿的头发。“啊?为什么?我还要扮成莉亚公主[1]呢!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哭了起来。

[1]莉亚公主(PrincessLeia),电影《星球大战》中的角色。

琳达靠了过来,茱蒂则急忙躲到她身后,抓着母亲的浴袍下摆。她把贾奈尔拥入怀中:“你还是可以扮成莉亚公主,我的小甜心,我保证。”
贾奈尔看着父母,满脸困惑不解,开始感到害怕:“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起床了?”
她指向茱蒂。
“你尿床了。”茱蒂得意地说。当贾奈尔察觉这点时,开始更大声地哭了起来。生锈克真想好好地打一下茱蒂的屁股。他平常是个开明理性的家长(尤其与他在健康中心偶尔看见那些手臂骨折或黑眼圈的孩子们的家长相比),但今晚可不同以往。
“没关系,”生锈克说,把贾奈尔抱得更紧了些。“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出了点小毛病,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要送她去医院吗?”琳达问。
“只需要去趟健康中心就好了,不过用不着今晚,明早再去就行了。我会帮她安排适当的药物。”
“我不要打针!”贾奈尔尖叫,开始比先前哭得更为厉害。生锈克爱死了这哭声,因为这代表了健康与强壮。
“不用打针,甜心。只要吃药就好。”
“你确定?”琳达问。
生锈克看着自家的狗,此刻它已把鼻子放在前爪上,安安稳稳地趴着,完全忘却了这场戏剧性十足的事件。
“奥黛莉很确定。”他说,“不过它今晚最好还是留在这里陪孩子们睡觉会好一点。”
“耶!”茱蒂大喊。她跪倒在地,给了奥黛莉一个大大的拥抱。
生锈克用一只手搂着妻子。她将头靠在他肩上,像是颈子厌倦了得撑着头部这件事。
“为什么是现在?”她说,“为什么会发生在这种时候?”
“不知道。但我们得庆幸不过只是轻癫痫罢了。”
在这件事上,他的祈祷得到了响应。

癫狂、眼瞎、心惊
1
稻草人小乔并未早睡早起,事实上,他还整晚没睡。
他的名字是乔瑟夫·麦克莱奇,十三岁,又被称为黑客大王与骷髅王,住在磨坊街19号。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重一百五十磅,的确跟具骷髅没两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聪明人。小乔之所以还在念八年级,只是因为父母坚决反对让他跳级而已。
小乔不介意。毕竟他的朋友(以一个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天才而言,他的朋友多得惊人)都在念八年级。再说,功课很简单,还有许多计算机能让他打发时间;在缅因州,每个初中生都有台计算机。当然,有些比较好玩的网站被封锁了,不过小乔通常不消多久便能克服问题。他相当乐意与哥儿们分享信息,而其中两个,正是一无所惧的滑板玩家诺莉·卡弗特与班尼·德瑞克(班尼最喜欢在图书馆里浏览一个名为“白内裤金发女郎”的网站)。毫无疑问,这些信息分享得以解释小乔为何会如此受大家欢迎,但原因不只如此。他的背包贴满了许多写着反抗权威的标语贴纸,让其他孩子认为他是个酷家伙,这才是更能解释他之所以受到欢迎的真正原因。
小乔是个全优生,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有时还是初中篮球队里最抢眼的中心人物(七年级就入选校队!),以及一名足智多谋的优秀足球选手。他还会弹钢琴,并于两年前以格蕾琴·威尔森[1]那首诙谐慵懒的《保守女人》作为舞蹈背景,赢得一年一度的镇立圣诞节才艺比赛第二名,使出席的成年人纷纷鼓掌叫好、开怀大笑。

[1]格蕾琴·威尔森(GretchenWilson,1973—),美国乡村歌手,二〇〇三年的《保守女人》(“RedneckWoman”)为其首张单曲。

镇立图书馆馆长梅莉萨·杰米森表示,只要他想的话,简直可以靠此为生。不过长大后变成像拿破仑·炸药[1]那种人,可不是小乔的人生目标。
“一定是内定的。”山姆·麦克莱奇说,对他儿子那块亚军奖章感到耿耿于怀。他说得或许没错。那年的冠军是道奇·敦切尔,也是三席公共事务委员的弟弟。抽筋敦表演的是抛六支瓶子的杂耍,同时还一面唱着老歌《月亮河》。
小乔不在乎比赛是否内定。他对跳舞没了兴趣,就像其余大多数事一样。只要他掌握了一定的程度后,便会对那些事失去兴趣。纵使他深爱篮球,五年级时,还一度认为这会是他永远的喜好,最终也仍是失去了兴趣。

[1]《拿破仑·炸药》(NapoleonDynamite),为二二〇〇四年的美国喜剧片,其主角名即为拿破仑·炸药,是个没什么朋友、总被同学欺负但仍自得其乐的高中生。剧中高潮戏即为主角在学生会长的政见发表会上,于全校面前跳舞。

唯一让他热情永不削减的,似乎只有网络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电子宇宙。
他真正的志愿是当美国总统,而他甚至从未告诉过父母。或许,他有时会这么想,我可以在就职典礼上,来个拿破仑·炸药那招。这烂招肯定可以让我在YouTube上永垂不朽。
穹顶日当晚,小乔彻夜未眠地上网。麦克莱奇家没有发电机,但他的笔记本电脑却电力满满,随时整装待发。除此之外,他还有六个备用电池,更曾力劝他那个非正式的计算机俱乐部里的七八名成员说,手边随时要有备用电池,而且他在真有需要时,也知道哪里有更多备用电池可用。就算他们没有,学校也有台超属的发电机。他觉得自己可以利用那台发电机充电,同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就算磨坊镇初中被封锁,校警欧纳特先生也会毫不迟疑地帮他接上电源。欧纳特先生也是“白内裤金发女郎”的支持者,更别说,稻草人小乔还曾教过他如何免费下载乡村音乐。
小乔在第一天晚上,几乎不曾让自己的Wi-Fi网络休息过,焦急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部落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个部落格的内容都比上一个还可怕。那些内容没有多少是真实的,全都充满各式各样的阴谋论。小乔觉得父母说得没错,网络上的确有许多怪胎喜欢散播各种奇怪的阴谋论,然而,他也深信“无风不起浪”这句话。
等到穹顶日后的第二天到来时,所有部落格都提及了同一件事:这场风波与恐怖分子无关,也与太空侵略者或伟大的克苏鲁邪神无关,而是与早已存在许久许久的秘密军事研究组织有关。
每个网页提及的具体情形均不同,但全都不外乎三种基本的阴谋论方向。第一种阴谋论说,穹顶其实是某种残酷冷血的实验,要把切斯特磨坊的镇民当成家畜来饲养。另一种论点说,这是个出了差错、全然失控的实验(“就跟《迷雾惊魂》那部片一样。”其中一个部落格这么写)。第三种论点则表示,此事与实验全然无关,而只是想冷血地嫁祸给美国的敌人们。“我们赢定了!”
网络账号是ToldjaSo87的人这么写,“因为有了这项武器后,有谁还挡得住我们?朋友啊,我们成了新英格兰的爱国者!!!!”
小乔不知这些论点究竟是真是假,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些论点的共通处——也就是一切均与政府有关。
这时候应该游行示威,而领导者自然是他。
地点不在镇上,而是119号公路。他可以在那里坚守不动,直接与“那个人”交涉。一开始,那里可能只有小乔那帮人,但人数肯定会越来越多。
他对此深信不疑。“那个人”可能还在想办法让记者无法靠近那里,可纵使只有十三岁,小乔仍有足够的智慧明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那群穿着制服的人里头,一定有些愿意思考的人,就隐藏在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里。就算整个军队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下,但其中一定藏着一些特别的个体,有的可能还是秘密的部落客。他们会把这件事写出来,部分可能还会附上用手机拍的相片:小乔·麦克莱奇与他的朋友们高举标语,上头写着终止秘密行动,结束实验,让切斯特磨坊镇重获自由之类的内容。
“得在镇子的四周全贴上标语才行。”他喃喃自语。这不成问题,他的每个朋友都有打印机,也都有脚踏车。
稻草人小乔在曙光中发送电子邮件。很快,他就会骑着脚踏车征召班尼·德瑞克前来帮忙。
或许也会找诺莉·卡弗特。通常小乔那帮人在周末时会睡得比较晚,但小乔认为,今天镇里的每个人一定都会早早起床。“那个人”肯定会很快封锁网络,就跟他截断手机信号一样。但就现在而言,网络就是小乔的武器,也是人民的武器。
反抗权威的时候到了。

癫狂、眼瞎、心惊
2
“弟兄们,举起你们的手。”彼得·兰道夫说。
他双眼浮肿地站在这批新部属前,觉得十分疲累,却也感受到一股切实的喜悦。那辆绿色警长专车就停在停车场里,不断排放废气,随时准备出发。
这辆车是他的了。
那群新部属顺从地举起手。兰道夫打算在交给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正式报告中,称他们为“特别警员”。他们总共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并非什么弟兄,而是名身材矮胖结实、叫做乔琪亚·路克斯的年轻女子。她是个失业的美发师,也是卡特·席柏杜的女友。小詹之前向父亲提议,认为他们应该加入一名女性成员,好使每个人都开心,而老詹立即就同意了。一开始,兰道夫还反对这项建议,然而,让他当上新警长的老詹不过才对他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他便马上让步。
这场由他主持的宣誓仪式(里头也有些正规成员),使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孩子的确够壮。
小詹从去年夏天至今已瘦了好几磅,体格远远不如担任高中校队进攻前锋时的状态。但纵使如此,他仍有一百九十磅重。至于其他人,甚至包括那个女孩,体格都相当强壮。
他们站在原地,复诉他念出的誓词。小詹在队伍的最左边,再来是他的朋友弗兰克·迪勒塞,接着则是席柏杜与路克斯家的那个女孩,最后,则是马文·瑟尔斯。瑟尔斯脸上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傻笑,让兰道夫很想抓起一坨屎抹在他脸上。
如果他有三周(该死,就算只有一周也好)能训练这些孩子就好了,可偏偏就是没有。
唯一一件他没向老詹屈服的,就是配发枪支的事。伦尼为他们努力争取,坚称他们都是“头脑清醒、信仰虔诚的年轻人”,还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乐意自己提供。
兰道夫当时摇了摇头:“情势太不稳定了,我们还是先观察他们的状况再说吧。”
“难不成要等到有人受伤,你才——”
“没人会受伤,詹姆斯。”兰道夫说,暗自希望自己的看法没错。“要是这里是纽约,情况可能会不同,但这里可是切斯特磨坊。”

癫狂、眼瞎、心惊
3
兰道夫此刻说:“我会付出全力,努力保护这个城镇的镇民,并为他们服务。”
他们大声复述一遍,像是主日学校中家长日的上课情况一样,甚至就连挂着一脸傻笑的瑟尔斯也没念错。他们看起来挺不错。虽然没配枪(目前还没),但至少还有对讲机,就连警棍也有。
除了卡特·席柏杜以外,斯泰西·莫金(她为了这事,还调整了自己的巡逻时间)把制服发给了每个人。由于他的肩膀太宽,所以警察局没有合身的制服可以给他,但他从家里带来的蓝色工作衫倒也挺合适,虽然并不正式,却足够干净,更别说左胸口袋上头别着的银色徽章,也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或许这么做真的可行。
“愿上帝保佑我们。”兰道夫说。
“愿上帝保佑我们。”他们重复道。
兰道夫的眼角瞥见有人开门进来。来的人是老詹。他走至房间后头,站在亨利·莫里森、气喘吁吁的乔治·弗雷德里克、弗莱德·丹顿,以及一副对此事充满怀疑的杰姬·威廷顿等人身旁。
兰道夫知道,伦尼是来这里看他儿子宣誓就职的。
他对自己拒绝发给这些新部属枪支的事感到心神不宁(拒绝老詹的要求,与兰道夫一贯的政治态度可谓背道而驰),因此新警长此刻的即兴演出,主要便是为了想讨好这位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我们绝对谁也不鸟!”
“我们绝对谁也不鸟!”他们带着满腔热情,一同微笑复述,脸上全都跃跃欲试,准备上街发威。
尽管他用了粗话,但老詹还是点了点头,朝他竖起大拇指。兰道夫的心情豁然开朗,不知那句话将于日后萦绕心头不去:我们绝对谁都不屌!

癫狂、眼瞎、心惊
4
早上九点,茱莉亚·沙姆韦抵达蔷薇萝丝餐厅时,大多数吃早餐的人要么去了教堂,要么就是跑到镇立广场与大家一同讨论。看店的只有芭比一人。虽然桃乐丝·桑德斯与安琪·麦卡因还是没来上班,却也没人感到意外。萝丝与安森一起去美食城超市了。芭比希望他们回来时,能带着满满的食物与日用品。只是,在亲眼证实这个好消息前,却也不让自己怀抱过度期望。
“我们到午餐前都不营业,”他说,“不过还有咖啡。”
“那有肉桂卷吗?”茱莉亚满心期待地问。
芭比摇摇头:“萝丝没做,想尽量节省燃料。”
“有道理。”她说,“那就咖啡吧。”
他把整壶咖啡端过去,帮她倒了一杯:“你看起来很累。”
“芭比,今天早上每个人肯定都一副累到不行的模样,而且还快吓死了。”
“报纸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本来希望十点能搞定,但还是得等到下午三点。自从二〇〇三年普雷斯提溪泛滥后,这还是《民主报》第一次发行增刊。”
“印制上出了问题?”
“只要发电机能持续保持运作就没问题。我只是想去杂货店看看会不会有暴动,要是有的话,还可以写在报道里。我已经叫彼特·费里曼去拍些相关照片了。”
芭比不喜欢“暴动”这个想法:“天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安分点。”
“他们会的,毕竟这里是磨坊镇,又不是纽约。”
芭比不确定在面对这种压力的情况下,城市人与乡下人是否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但仍忍住没有开口。毕竟茱莉亚比他更熟悉这里。
茱莉亚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我也有可能是错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叫彼特过去拍点照片了。”她环顾四周。店内还有几个人坐在柜台前享用炒蛋与咖啡。在店后方那张大桌子处——用北方人的说法就是“鬼扯桌”——则坐了一群老人,正在努力思索究竟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至于在餐厅的中间处,则只有她与芭比。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她压低声音说,“别跟蜜蜂一样飞来飞去了,快坐下谈。”
芭比坐了下来,帮自己装了杯咖啡。那是壶里的最后一些,味道就像机油一样…但壶底咖啡的咖啡因可是最猛的。
茱莉亚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桌上朝他滑去:“你那个寇克斯早上七点又打了通电话给我。我猜他昨天八成也没怎么睡吧。他叫我给你一支手机。不过你搞不好本来就有手机了。”
芭比让手机留在原地:“要是他期望我现在就能向他报告些什么事,那他显然太高估我了。”
“他没这么说,只说要是得找你谈谈的话,希望能直接跟你联络。”
这话让芭比做出决定,把手机推了回去。她接过手机,看起来并不意外:“他还说,要是你下午五点还没接到他的消息,就可以直接打给他,让他能更新一下信息。我有个区号很好玩的电话号码想给你,有兴趣吗?”
他叹了口气:“当然。”
她把号码写在一张餐巾纸上,字迹小而整齐。
“我觉得他们好像想试着做些什么。”
“什么?”
“他没说,这只是我脑袋里突然想到的而已。”
“我想也是。那你还想到什么?”
“我说过我还想到了别的事吗?”
“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而已。”他咧嘴一笑。
“好吧。盖革计数器。”
“我想我应该去找艾尔·提蒙斯谈谈。”艾尔是镇公所的管理员,也是蔷薇萝丝餐厅的常客。
芭比跟他关系还算不错。
茱莉亚摇了摇头。
“不要?为什么不要?”
“你猜是谁让艾尔无息贷款,让他最小的儿子能在阿拉巴马州的基督教传承学校念书的?”
“老詹·伦尼?”
“没错。一罪不二罚,现在让我们把债务问题抛到一旁。你再猜猜,艾尔那台犁田机的实际持有人是谁?”
“我想也是老詹·伦尼吧。”
“答对了。由于你是伦尼委员心中挥之不去的眼中钉,所以去找欠他人情的人商量,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朝前俯身,“不过,这个想法倒是让我想起了有个人拥有可以开启这个王国的所有钥匙。镇公所、医院、健康中心、学校,你想得到的地方都没问题。”
“谁?”
“我们的前任警长。我正好和他的妻子——遗孀——很熟。她对老詹·伦尼可没有半点好感。
除此之外,要是拜托她的话,她也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茱莉亚,她的丈夫甚至还尸骨未寒。”
茱莉亚想着狭小而阴森的鲍伊葬仪社,做了个悲伤与厌恶并俱的鬼脸。“这可不一定,他的体温现在可能已经降得跟室温差不多了。对,我知道你的意思,也觉得你的同情心值得赞赏,不过…”她握紧芭比的手。芭比感到意外,却也没有不高兴的感觉。“现在的情况不比平时,无论布兰达·帕金斯有多伤心,她都能理解这点。
你有任务在身。我可以说服她,说你是个卧底。”
“卧底。芭比说,”突然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当时是在费卢杰的一家体育馆里,对方是个不断哭泣的伊拉克人,身上的长袍被扯破,几乎赤身裸体。自从体育馆那天后,他就再也不想当卧底了。
但如今,他却又重操旧业。
“所以我应该——”
以十月而言,今天早上还算温暖。虽然餐厅的门锁上了(客人可以出去,但无法进来),但窗户还开着。在主街街道上,传来低沉的金属撞击声与痛苦的惨叫,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惊呼。
芭比与茱莉亚的视线在咖啡杯上方交会,两人均流露出惊讶与忧心的神情。
开始了,芭比想着。他知道这么想并不正确——事情是在昨天开始的,也就是穹顶降下之后——但同时,他也觉得这么想并没什么不对。
柜台前的客人朝门口跑去。芭比起身加入他们的行列,而茱莉亚则紧跟在后。
在镇立广场北方尽头的街道上,第一公理会教堂尖顶的钟声开始响起,召唤信徒前去礼拜。

癫狂、眼瞎、心惊
5
小詹·伦尼感觉好极了。今天早上,头痛对他带来的影响比平常轻微得多,就连早餐也没让他反胃,甚至还吃得下一顿午餐。太好了。这阵子他的胃口不佳,有一半时间只要看见食物,便会让他涌起想吐的感觉。但今早没这个问题,煎饼与培根最棒了,宝贝。
如果这就是《启示录》里预言的灾难,他想着,那应该要来得更早一点。
每名特别警员都会与一个正规全职警员搭配。
小詹的搭档是弗莱德·丹顿,就连这点也很棒。
丹顿虽然有点秃头,但就五十岁来说仍算苗条,是个认真、严谨的人…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小詹担任高中足球校队选手的那段时间,丹顿一直都是野猫队后援会的会长。当时就有传言指出,他从来不给大学代表队的选手任何一张公关票。
小詹不清楚所有的人,但他知道弗莱德的确放过弗兰克·迪勒塞一回,就连小詹自己也曾听过他那套“这次我就不开罚单了,但你要开慢一点”
的标准台词多达两次。小詹原本有机会与威廷顿搭档,她搞不好是那种第一次约会就肯让人脱裤子的女人,她还有对雄伟的胸部。不过,也难说小詹错失良机。从他与弗兰克在宣誓仪式结束后,自她身边经过,朝街上走去时,她看着他那副冷漠的眼神,就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要是你愿意跟我打上一炮,我倒是能分点好处给你,杰姬。他一面想着,一面笑了起来。天啊,温暖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有多久没那么神清气爽过了?
弗兰克望向他:“什么事那么好笑?小詹?”
“没什么,”小詹说,“只是迫不及待想执勤而已。”
他们的工作——至少今天早上的工作——是以步行方式巡一趟主街(“去宣示一下公权力的存在。”兰道夫这么表示)。先是从其中一侧走完整条主街,再从另一侧走回。在十月温暖的阳光下,这倒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任务。
当他们经过加油站商店时,正好听见里头传来的对话。其中一人是身兼经理与股东的约翰尼·卡佛,至于另一个人的声音,小詹则没什么印象,倒是弗莱德·丹顿听到后便翻了个白眼。
“肯定是懒虫山姆·威德里欧,”他说,“真该死,现在甚至还不到九点半。”
“山姆·威德里欧是谁?”小詹问。
弗莱德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白线,让小詹想起了过去打美式足球时的日子。这是弗莱德版的妈的,这下我们惨了的表情,同时也是妈的,这可真是大错特错的表情。“你肯定错过了磨坊镇那堂了不起的社会课,小詹。不过现在你有机会补上进度了。”
卡佛说道:“我知道已经过九点了,山姆,我也知道你身上有钱,但我还是半瓶酒也不能卖你。早上不行、下午不行,到了晚上也不行。除非这场混乱突然结束,否则搞不好到了明天也不能卖你。这是兰道夫的命令,他可是咱们的新警长。”
“他妈的讲得跟真的一样!”另一个声音回答,但那声音实在含糊不清,传到小詹耳里时,变成了汤麻的讲得坑撑的蚁样。“公爵·帕金斯屁眼里拉出来的屎都比彼得·兰道夫强。”
“公爵已经死了,而兰道夫下令禁止卖酒。
抱歉了,山姆。”
“只要一瓶雷鸟就好,”山姆哀求着说,听起来像是挤要一瓶勒老就搞。“我需要酒,我会付钱,拜托,我都让你们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