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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克后退,希望这样或许能让小詹经过时忽略了他,或许还会在解决芭比以后,就这么死了。
他知道这个想法很懦弱,但他也知道,这想法实际得很。他完全帮不上芭比,但或许可以试着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要是他在走道左边的牢房,那里是小詹视线的盲点,这么做也许可以成功。只是他偏偏在右侧的牢房里,被小詹看见了他的动作。他停下来,盯着生锈克,一半麻痹的脸上同时显露出困惑与狡诈的神情。
“霉克,”他说,“这名字对不对?还是巴瑞克?我记不起来了。”
生锈克想求小詹饶自己一命,舌头却粘在嘴巴顶端。这年轻人已经举起了枪,求他还有用吗?
小詹会杀了他,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
生锈克的意志被逼到了最后的极限。他正面临最后关头,不断寻求逃生的每个可能性——在扳机被扣下前、活塞开启前、枪管冒出火光以前。
这是一场梦,他想着,都是一场梦。穹顶、丹斯摩农场上的疯狂行径、食物暴动,还有这个年轻人也是。他扣下扳机时,梦就会结束。我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迎接清新凉爽的秋天早晨。我会转向琳达,说:“我做了一个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噩梦。”
“闭上眼睛,生霉克,”小詹说,“这样会更好一点。”
到处都是血
28
杰姬·威廷顿走进警察局大厅,第一个念头是:喔,亲爱的上帝啊,这里到处都是血。
斯泰西·莫金倒在墙边,位置就在社区拓展服务公告栏的下方。她那头蓬松的金发乱成一团,空洞的眼神看着天花板。另一个警察——她看不出是谁——面部朝下,倒在翻倒的接待台前,双腿以不可能的角度往外张着。再过去的准备室中,第三个死掉的警察侧倒在地。那个人是沃德罗,就是新加入那群孩子的其中一个。他很壮,所以肯定不是别人。那孩子的鲜血与脑浆溅在咖啡站的告示上。现在,那张告示变成了:卩非与甜非免费提供。
一道微弱的碰撞声自她身后响起。她迅速转身,不经思考便举起了枪,接着才发现那个人是罗密欧·波比。罗密欧甚至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是盯着三具警察的尸体看。碰撞声来自他的迪克·切尼面具。他脱下面具,扔在地上。
“天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楼下的牢房便传来一声大喊:“嘿,混球!我整到你了,对不对?我把你整惨了!”
接着而来的,是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大笑。
声音尖锐疯狂。在那一刻,杰姬与罗密欧只能看着彼此,全都动弹不得。
然后,罗密欧说:“我想那是芭芭拉的声音。”
到处都是血
29
厄尼·卡弗特坐在电话公司货车的驾驶座上,放着引擎空转,停在路边刻有警务停车,仅限十分钟的路石旁。他把所有车门都上了锁,怕会有从镇公所里惊慌失措逃到街上的人试图劫车。说不定会这么做的人还不止一个。他拿着罗密欧放在驾驶座后方的猎枪,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朝试图闯进车里的人开枪。他认识这些人,多年来卖了不少生活杂货给他们。恐惧使他们的脸孔变得陌生,但也不到认不出来的地步。
他看见亨利·莫里森在镇公所的草地上来回巡视,就像一条闻着气味的猎犬。他拿着扩音器不断大喊,试图为这场混乱带来一点秩序。有人撞倒了他,而亨利又爬了起来。愿上帝保佑他。
现在,那里又出现了其他人:那个瑟尔斯家的孩子(从他头上包着的绷带就认得出来)、乔治·弗雷德里克、马蒂·阿瑟诺、鲍伊兄弟、罗杰·基连,以及另外两名新加入的警察。弗莱德·丹顿沿镇公所前方的宽阶梯走了下来,手上还拿着枪。
厄尼没看到兰道夫,不过任谁都知道,最好还是别指望那位警长能扛起平息混乱的责任。目前局势已经发展到可以用天下大乱来形容了。
厄尼知道得更多。彼得·兰道夫平常就只会毫无作用地鬼吼鬼叫,现在他没出现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中,丝毫不让厄尼感到意外。他甚至不关心这点。他真正关心的,是目前还没人走出警察局,而且里头还传出了更多枪响。枪声仿佛来自囚犯被关押的楼下,所以不算清晰。
厄尼通常不是个会祷告的人,这刻却祷告了起来。没有半个从镇公所里逃出来的人留意到这个坐在空转货车里的老人,这么一来,杰姬与罗密欧就能安全出来,不管有没有带着芭芭拉与艾佛瑞特都一样。他突然想到,自己大可就这么直接开车离开,同时讶异于这个念头有多么吸引人。
他的手机响起。
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坐在那里,搞不清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接着才赶紧从腰间掏出手机。
他翻开手机上盖时,看见乔安妮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但打来的不是他的儿媳妇,而是诺莉。
“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看着眼前的混乱局势。
“你们救出他们了吗?”
“就快了,宝贝儿。”他说,希望这会成为事实。
“我不太方便说话。你们安全了吗?你们到了…到了那里了吗?”
“到了!爷爷,辐射带晚上的时候会发光!结果就连车子也发光了,不过后来就停下来了!茱莉亚认为没有危险!她说她觉得那是假的,是想把人吓跑而已!”
你最好还是别太相信这种说法,厄尼想。
警察局里又传来两声不太清晰的枪响。一定有人死在楼下的牢房里了。
“诺莉,我现在没办法讲话了。”
“会没事吧?爷爷?”
“会的,会没事的。我爱你,诺莉。”
他合上手机。会发光,他想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见到那光芒。黑岭很近(在一座小镇里,无论哪里都近得很),现在却似乎变得如此遥远。
他看着警察局门口,努力期盼能见到他的朋友们出来。但他们没有,于是他走出货车,登上楼梯。
他不能就这么一直坐在车里。他得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到处都是血
30
芭比看着小詹举起枪,听见小詹叫生锈克闭上双眼。他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声,在话喊出口以前,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嘿,混球!我整到你了,对不对?我把你整惨了!”接着而来的大笑,就像是把药给丢了的疯子一样。
这就是我送死时的笑声,芭比想,我得牢牢记住这件事才行。这念头让他笑得更加厉害。小詹那副模样让芭比想起少年时看过的漫画中的超级恶棍,不过他想不起来是哪一个了。有可能是蝙蝠侠的敌人之一,他们总是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又想起他的弟弟汪德尔在说敌人时,却说成了屁人的往事,使他笑得比先前更加厉害。
想逃出去的话,这可能是最烂的方式,他心想,把双手伸出铁栏,朝小詹比出两根中指。还记得《白鲸记》里的斯塔布斯吗?“不管命运如何,我都要笑着迎接。”
小詹看着芭比对他比出的中指——还是伸出牢笼外的——立刻完全忘了生锈克。他开始沿着短短的走廊前进,把枪举在身前。此刻,芭比的感官极为清晰,但他并不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听见楼上有人走动与说话的声音,几乎可以肯定只是出自想象。还是老样子,要做就得做到底。
就算做不到别的,他也可以让生锈克再呼吸几口气,多活那么一下子。
“你总算来了,混球。”他说,“你还记得在北斗星酒吧那晚,我是怎么好好修理你的吗?你就跟个小婊子一样哭个不停。”
“我没有。”
他的发音听起来就像是中国餐馆里的什么特殊菜名。小詹的脸惨不忍睹。鲜血自他左眼一滴滴地流到满是黑色胡碴的脸颊上。这模样让芭比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有机会。机会不大,但总比没机会好。他开始在床板与马桶前来回踱步,先是慢,接着加快速度。现在你知道射击游乐场里的机器鸭子是什么感觉了,他想着,这件事也得牢牢记住。
小詹正常的那只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你上她了吗?你上安琪了吗?”泥忧丧咖吗?泥忧丧骯骯吗?
芭比大笑起来。笑声如此疯狂,让他难以承认是自己的笑声,不过却如假包换。“我有没有上她?我有没有上她?小詹,我每次都从正面上她,从上面上她,从背后上她,卖力得很。我把她搞到大唱《总统进行曲》与《恶月上升》。我搞到她捶着地板,鬼叫个不停。我——”
小詹的头朝枪一歪。芭比看见了,毫不迟疑地往左跳去。小詹开枪,子弹打中牢房后方的砖墙。暗红色的碎片飞溅,有些还击中了铁栏——就算芭比耳里全是枪响余音,仍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像把豌豆丢进钢杯一样——却没半片打中小詹。真该死。另一头,生锈克喊了一些话,或许是想让小詹分心,但小詹原本就已心乱如麻,眼中只有他的首要目标。
还没呢,你休想,芭比想着。他还在大笑,笑声依旧疯狂不已,但这件事本就疯狂得很。没那么快,你这个丑陋的独眼王八蛋。
“她说,你根本没办法上她,小詹。她都叫你翘不起来的掌门人。我们总会一起大笑,就在我们——”他在小詹开枪的同时往右跳去。这回,他听见子弹自他头部侧面倏的一声射过。更多砖块碎片弹跳起来。其中一块还刺到了芭比的后颈。
“拜托,小詹,你是怎么回事?你的枪法就跟叫土拨鼠算代数一样没搞头。你是神经病吗?这就是安琪跟弗兰克之所以会说——”
芭比假装要往右侧去,接着跑至牢房左边。
小詹开了三枪,枪声震耳欲聋,火药味浓厚强烈。
有两发子弹射进砖墙,第三发则击中金属马桶下方,发出砰的一声。水开始流了出来。芭比靠在牢房角落,很难再开口说下去。
“逮到你了。”小詹气喘吁吁地说。
改刀泥了。
但在过热的思考引擎深处,那还能派上一点用途的地方,却无法肯定这点。他的左眼已经瞎了,右眼模糊不清。他看见的不止一个芭比,而是三个。
小詹开枪时,那个可恨的王八蛋趴到了地上。
不过那枪原本就打歪了,在床板的枕头中间开了个黑色口子。至少他倒下来了。没法子乱跑乱跳。
感谢上帝,我装了一个全新的弹夹,小詹想。
“你对我下毒,芭—比。”
芭比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马上表示认同:“没错,你这个可恶的小王八蛋,我成功了。”
小詹把贝雷塔手枪探进铁栏,闭上左眼。芭比的数量变少了,现在只剩两个而已。他的舌头抵在牙齿之间,脸上流着鲜血与汗水。“看你这回还躲不躲得过,芭—比…”
芭比没办法跑,但却还能爬。他迅速朝小詹前进。接下来那发子弹在他头上呼啸而过,使他感觉到一股隐约的灼热感划过一边臀部。子弹撕裂他的牛仔裤与内裤,划破了底下的皮肤表层。
小詹往后退,绊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却又抓住了右侧的牢房铁栏,拉着自己再度起身。
“别动,王八蛋!”
芭比迅速朝床板转身,摸索床板下的小刀。
他完全他妈的忘了那把小刀的事。
“你想打在背上?”小詹在他身后问,“好吧,反正我无所谓。”
“解决他!”生锈克大喊,“解决他,解决他!”
在接下来的枪声响起前,芭比只来得及想:天啊,艾佛瑞特,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到处都是血
31
杰姬走下楼梯,罗密欧跟在她身后。她才刚挥手拨去因为开枪而遮住天花板电灯的烟雾,生锈克便大喊起来:解决他,解决他。
她看见小詹·伦尼站在走廊尽头,紧紧靠在最后面那间警察有时会称之为“夹心饼干”的牢房铁栏上。他在大吼些什么,但却完全听不懂。
她什么也没想,也没叫小詹举起双手,转过身来,就这么朝他背后开了两枪。第一枪射进他的右肺,另一枪则射穿心脏。小詹在滑落到地板上以前便已死去,脸部挤在两根牢房的铁栏之间,双眼往上翻,看起来就像个日本的死亡面具。
戴尔·芭芭拉虚脱的身体表现出了他的心理状态,就这么蹲靠在床板前,手上拿着他小心藏起的小刀。他甚至连拉开刀刃的机会也没有。
到处都是血
32
弗莱德·丹顿一把抓住亨利·莫里森警员的肩膀。丹顿今晚可不是什么他会欣赏的人,以后也永远不是。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以前就是,亨利老大不高兴地想。
丹顿指向警察局:“为什么卡弗特那个笨蛋要跑进警察局?”
“我应该知道吗?”亨利问,抓住一面奔跑、一面大喊关于恐怖分子那些鬼话的唐尼·巴里布。
“慢一点!”亨利对着唐尼的脸咆哮,“结束了!已经没事了!”
在这十年以来,唐尼每个月都会帮亨利理两次头发,说着相同的老笑话,然而此刻的他,却完全像是个陌生人。他挣脱亨利,朝东街的方向奔去。他的店就在那里。可能打算今晚在那里避难吧。
“今晚警察局可没有任何需要平民帮忙处理的事。”弗莱德说。马文·瑟尔斯一脸激动地站在他身旁。
“呃,那你这个杀人凶手干吗不去查查他?”亨利说,“把这个傻子也带去。这是你们最能帮上一点忙的事。”
“她想去捡那把枪,”弗莱德说了之后得说很多次的第一次,“我不是有意杀她的,只是想射她的手而已。”
亨利不想讨论这件事:“过去,叫那个老家伙离开。你可以顺便确认会不会有人趁我们在这里忙得像无头公鸡的时候,意图劫走闪犯。”
弗莱德·丹顿茫然的双眼中闪起一道恍然大悟的光芒:“囚犯!马文,我们走!”
他们开始行动,但才走了三码,又被身后的亨利用扩音器叫住:“把枪收起来,你们这两个白痴!”
弗莱德听从扩音器的指令行事。马文也是。
他们穿过战争纪念广场,快步走上警察局前的阶梯,同时枪仍好好地收在枪套里。对于诺莉的祖父来说,这或许是件再幸运不过的事了。
到处都是血
33
到处都是血,厄尼就像杰姬先前一样地想着。
他看着屠杀现场,感到惊慌失措,接着才强迫自己继续行动。接待台里的东西,全在鲁伯特·利比撞上桌子时洒了出来。在那些东西中,有一块红色的塑料长方形物品,正是他祈祷楼下的人还能拿来使用的东西。
他才想弯腰拾起那东西(同时告诉自己别吐出来,告诉自己这比越战时的阿苏村来说,已经算是好很多了),身后便有某个人开口:“我操他妈的天啊!站起来,卡弗特,动作慢一点。双手举到头上。”
然而,当罗密欧上楼想找厄尼已经发现的东西时,弗莱德与马文还在伸手准备掏枪。罗密欧举起他先前收在保险柜里的黑影泵动式霰弹枪,没有片刻犹豫便指向两名警察。
“你们这两个家伙不妨试试看,”他说,“给我站在一起,肩并着肩。要是我看到你们交换眼色,就会直接开枪。别他妈的耍花样。”
“把枪放下,”弗莱德说,“我们是警察。”
“你们是头号混球。给我站过去靠着公告栏。过去的时候一样肩并着肩。天杀的,厄尼,你跑进来干吗?”
“我听见枪声,很担心。”他举起可以打开牢房的红色钥匙卡,“我想,你会需要用上这东西。除非…除非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没死,不过也他妈的只差一点而已。你拿下去给杰姬。我在这里盯着他们。”
“你不能把他们放出来,他们是囚犯,”马文说,“芭比是杀人犯。另一个人则试着用文件或…或什么类似的东西想陷害伦尼先生。”
罗密欧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去吧,厄尼。快点。”
“我们怎么办?”弗莱德问,“你会杀了我们吗?”
“我干吗要杀你,弗莱德?你还欠我春天那时候买的那台旋转碎土机的钱。我记得你从头期款以后就没付过钱了。不会的,我们只会把你们关进牢房里,看看你们会不会喜欢那里。那里尿味很重,不过谁知道呢?你们搞不好会爱上。”
“你为什么非杀米奇不可?”马文问,“他只不过是个傻孩子。”
“我们谁也没杀,”罗密欧说,“是你的好朋友小詹干的。”等到明天晚上,就没有半个人会相信这件事了,他心想。
“小詹!”弗莱德惊呼,“他人在哪儿?”
“我猜八成在地狱里铲煤吧,”罗密欧说,“他们都会把新来的人派去那里帮忙。”
到处都是血
34
芭比、生锈克、杰姬与厄尼一同上楼。这两个之前还是囚犯的人,看起来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罗密欧与杰姬押着弗莱德与马文去牢房。马文看见小詹的尸体时,开口说道:“你们会后悔的!”
罗密欧说:“闭上你的臭嘴,给我到你的新家里去。两个全进同一间。反正你们是好朋友。”
罗密欧与杰姬很快回到楼上,而下方的两个人则开始大叫起来。
“趁还可以的时候,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厄尼说。
到处都是血
35
在楼梯上,生锈克抬头望着粉红色的星星,吸进一口混合恶臭与令人难以置信的甜美空气。
他转向芭比:“我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再见到天空。”
“我也是。只要我们一有机会,就离开这个小镇。你觉得去迈阿密海滩怎么样?”
生锈克坐进货车时还在不停笑着。有些警察就在镇公所的草地上,其中一个——托德·温德斯塔——朝这里望了过来。厄尼举起一只手朝他挥舞一下,罗密欧与杰姬也跟着照做;温德斯塔对他们回挥着手,接着弯腰去帮一个被自己的高跟鞋背叛、因此跌倒在草地上的女人。
厄尼弯到方向盘下方,拿起两根垂在仪表板下头的电线交碰一下。引擎启动后,他关上侧门,将货车驶离路边。货车缓缓驶上镇属山,摇晃地绕过几个走在马路上、被吓傻的镇民大会与会者。
他们随即驶出镇中心,加速朝黑岭前进。
蚂蚁
1
他们看见老旧生锈桥梁对面的光芒,但那里除了光滑的泥土地外空无一物。芭比朝前座两个座位间的空隙倾身。“那是什么?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大的夜光表。”
“是辐射。”厄尼说。
“别担心,”罗密欧说,“我们有大量的铅制防水布。”
“我在等你们的时候,诺莉用她妈妈的手机打给我,”厄尼说,“她告诉了我发光的事。她说茱莉亚认为这没什么,只是一种…类似想把人吓跑的东西,我想就是这样吧。她说没有危险。”
“我还以为茱莉亚拿到的学位是新闻而非科学呢。”杰姬说,“她是个很棒的女人,而且也很聪明,不过我们还是得对那东西有所防备,不是吗?毕竟我可不想用卵巢癌或乳腺癌这种东西当成我的四十岁生日礼物。”
“如果这么说可以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放心吧,我们会开得很快。”罗密欧说,“你甚至可以塞一块防水布到你的牛仔裤前面。”
“这还真是幽默到让我忘了笑的地步。”她说…接着真的想象起自己穿着一条防水布内裤,两侧还时髦地开了高衩的模样。
他们抵达那头死熊倒在底部的电话线杆那里。
就算车灯没开,在粉红色月亮与辐射地带的光芒相加照耀下,那里还是亮得足以让人读报,所以他们还是能看见那具熊尸。
就在罗密欧与杰姬忙着用防水布遮住车窗时,其他人站成半圆形,围绕在腐烂的熊尸周围。
“不是因为辐射。”芭比思索着说。
“不是,”生锈克说,“它是自杀的。”
“其他动物也是。”
“对。不过小动物似乎很安全。我和孩子们看到了大量鸟类,果园里还有一只松鼠,活蹦乱跳得很。”
“那么茱莉亚大致上没说错,”芭比说,“发光地带是吓人用的,死掉的动物同样也是。这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老招。”
“朋友啊,我完全跟不上你说的话。”厄尼说。
但生锈克还是个医学院学生时,就学着该把事情处理到万无一失的地步,所以完全能够理解。
“这是双重警告,”他说,“白天是动物的尸体,晚上则是会发光的辐射地带。”
“据我所知,”罗密欧说,加入了他们站在路边的行列。“只有在科幻片里才会有发光的辐射出现。”
生锈克原本想告诉他,他们现在就活在科幻片的世界里,而且等罗密欧接近山脊那个奇特的方块时,就连他自己也会体悟到这点。只是,当然啦,罗密欧说得的确没错。
“有人想让我们看见辐射的光芒,”他说,“死掉的动物也是一样。你会说:‘哇——要是这个会让人自杀的辐射线可以影响大型哺乳动物,那我还是离这里远一点好了。毕竟,我也是个大型哺乳动物。’”
“但孩子们就没退缩。”芭比说。
“因为他们是孩子,”厄尼说。在想了片刻后,又说:“而且都还是玩滑板的。他们跟我们算是不同品种。”
“我还是不喜欢那东西,”杰姬说,“不过考虑到我们无处可去,所以或许还是趁我失去理智以前,赶紧开车穿越那里的辐射地带吧。在警察局发生的事以后,我现在有点神经兮兮的。”
“等一下,”芭比说,“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看得出来,不过给我点时间,想一下该怎么说才好。”
他们全都等着。芭比盯着被月亮与辐射光芒照亮的熊尸。最后,他总算抬起头来。
“好了,这就是让我感到困扰的事。这里有一群不明生物。我们知道这点,是因为生锈克发现的那个方块并非自然现象。”
“该死的一点也没错,那是制造出来的东西。”生锈克说,“但不是地球制造的。我敢拿我的命来打赌。”接着,他想起不到一个小时前,自己离失去性命有多么接近,不由打了个寒战。杰姬捏了捏他的肩膀。
“先不管这个,”芭比说,“这里有不明生物,如果他们真的想把我们隔绝在外,的确可以办到。他们可以把整个世界与切斯特磨坊镇隔离开来。要是他们想让我们无法接近方块,干吗不用一个迷你版的穹顶罩住方块?”
“或是谐波之类的东西,可以像微波炉烹饪鸡腿一样,把我们的大脑烧熟。”生锈克表示,由此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该死,说不定这东西其实是真的辐射。”
“有可能是真的辐射,”厄尼说,“说真的,你那时带来的盖革计数器几乎证实了这一点。”
“对,”芭比同意这点,“但这真的代表盖革计数器侦测到的东西是危险的吗?生锈克跟孩子们都没出现任何机能障碍,或是掉头发、吐出胃膜什么的。”
“至少目前还没。”杰姬说。
“这话还真让人安心。”罗密欧说。
芭比没理会这些枝节:“没错,要是他们可以创造屏障,强大到能够弹回美国最厉害的导弹,那就一定能设立一块可以快速杀死生物的辐射地带,甚至让人瞬间死亡都没问题。只要他们想就行。两个死相凄惨的人,绝对比一群死掉的动物更容易让人避而远之。不,我想茱莉亚是对的,所谓的辐射地带只是无害的光芒,同时还会改变我们的探测设备指数。如果他们真的是外星人,那么我们的设备对他们而言,可能只是非常原始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生锈克激动地说,“为什么会设置屏障?我根本抬不起那个该死的东西,甚至连移动一下都做不到!虽然方块摸起来是凉的,但我把铅围裙放上去时,围裙甚至都着火了!”
“要是他们需要保护那东西,就一定会有什么方法可以摧毁或关掉那玩意儿,”杰姬说,“除非…”
芭比对她露出微笑。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漂浮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似的。“继续,杰姬。说下去。”
“除非他们并没有想要保护那东西,也不想阻止那些下定决心要接近那东西的人。”
“不只这样,”芭比说,“我们怎么不说他们其实想指出那东西的位置?小乔·麦克莱奇与他的朋友几乎是跟着面包屑的踪迹找到那里的。”
“这就像是在说:微不足道的世人啊,”生锈克说,“你们该怎么办才好?有人有足够的勇气敢接近这里吗?”
“感觉就是这样没错,”芭比说,“走吧。我们到那里去。”
蚂蚁
2
“从这里开始,你最好还是让我来开,”生锈克告诉厄尼,“前面就是孩子们昏倒的地方。当时罗密欧差点晕了过去,而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看到了幻觉,看见一个万圣节假人被火海吞噬。”
“这又是另一个警告?”厄尼问。
“我不知道。”
生锈克在可以看见前方的树林尽头时准备接手开车。前面就是通往麦考伊果园的石子路斜坡。
就在前方,空中的光芒亮到让他们不得不眯上眼,不过那里没有光源;光芒只是漂浮在空中。在芭比眼里,看起来就像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只不过亮度被放大了一百万倍。辐射地带看起来约有五十码宽。在那里再过去的地方,世界又恢复一片漆黑,只剩月亮的粉红色光芒。
“你确定你不会再晕眩?”芭比问。
“那似乎就跟伸手去碰穹顶一样,第一次以后就免疫了。”生锈克坐进驾驶座,把排挡杆打至前进挡,开口说:“各位先生女士,咬紧你们的假牙。”
他重踩油门的力道,足以让后轮空转几圈。
货车加速冲进光芒之中。他们把车封得太密实,没看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有几个已经登上山脊的人,从果园的边缘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的担忧也瞬间升高。有那么一会儿,货车清晰可见,仿佛置于聚光灯下。货车驶出发光地带的前几秒,车身仍在持续发光,就像这辆偷来的货车上裹了一层镭似的。车身后面拖着一条像是彗星般消逝的明亮尾巴,像是车子排出来的废气一样。
“我的妈呀,”班尼说,“这简直像是我看过最棒的特技表演。”
接着,车身周围的光芒消逝而去,尾巴也不见踪影。
蚂蚁
3
当他们穿过发光地带时,芭比有一瞬间感到头晕眼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感觉。至于厄尼,则觉得真实世界里的这辆货车与他们这些人,似乎被移动到了一间旅馆房间里。他能闻到松树的味道,听见尼亚加拉瀑布的滚滚水声。他的妻子过来找他,身上穿着一件比薰衣草线香厚不到哪里去的睡袍。她抓起他的双手,放到她胸部上,说:这次我们不用停下来了,亲爱的。
接着,他听见芭比大喊的声音,把他带了回来。
“生锈克!她出现症状了!快停车!”
厄尼环顾四周,看见杰姬·威廷顿全身颤抖,眼球在眼眶里不断转动,手指张开。
“他戴着一个十字架,所有的东西都烧起来了!”她尖叫着说,自唇间喷出唾沫。“世界烧起来了!每个人都烧起来了!”她那不受控制的尖叫声充满了整辆货车。
生锈克差点把车开出路外,努力转回道路中间,随即跳出车外,跑到侧门那里。芭比滑开货车侧门时,杰姬正用弯成杯状的手自下巴抹去唾液。罗密欧搂着她。
“你没事吧?”生锈克问她。
“没事了。我只是…那实在…所有东西都着火了。时间是白天,天空却是暗的。人们都烧、烧、烧了起来…”她开始哭了起来。
“你提到了一个戴着十字架的人。”芭比说。
“一个很大的白色十字架,就串在链子上,或者是一条橡皮绳上面,就放在他的胸口。赤裸的胸口。他把十字架举到脸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稍微用力地呼了出来。“画面现在已经没那么鲜明了。不过…呼。”
生锈克在她面前竖起两根手指,问她看见几根。杰姬说出正确答案,接着视线跟着他的拇指移动,一开始先是左右,再来则是上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怀疑地回头望向发光地带。咕噜是怎么对比尔博·巴金斯[1]说的?太古怪了,我的宝贝。“芭比,你怎么样?没事吧?”
[1]两者均为《魔戒》和《霍比特人》中的角色。
“嗯。头晕了几秒钟,就这样而已。厄尼?”
“我看见了我老婆。我们就在度蜜月时住的那间旅馆房间里。一切清晰得就跟白天一样。”
他又再度回想起她朝他走来的模样。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想起这件事了,会忘记这么棒的回忆,简直就是件可耻的事。她在睡袍下的大腿如此白皙,阴毛呈现整齐的黑色三角形,乳头坚硬地顶着丝绸,几乎像是可以刮破他的手掌。她飞奔过来,把舌头探进他嘴里,舔着他下唇内侧。
这次我们不用停下来了,亲爱的。
厄尼往后一靠,闭上了双眼。
蚂蚁
4
生锈克开上山脊——现在车速已经减慢了——把货车停在谷仓与破损的农舍之间。蔷薇萝丝餐厅的货车停在那儿,还有波比百货店的货车与一辆雪佛兰汽车也是,茱莉亚的油电车则停在谷仓中。那条柯基犬贺拉斯就坐在后保险杆前方,像是在看守着车。它看起来不像是条开心的狗,没采取任何上前迎接他们的动作。农舍中,有两盏瓦斯灯是亮着的。
杰姬指着货车侧面的文字:在波比百货店,每天都是折扣日。“这辆车怎么在这里?你老婆改变心意了?”
罗密欧咧嘴一笑:“可见你根本就不了解米凯拉。不是,是茱莉亚跟我借的。她找来了她的两个明星记者加入我们。那两个家伙——”
他看见茱莉亚、派珀与莉萨·杰米森在月光下的影子出现在果园里时,停了下来。她们跌跌撞撞地并排走着,手牵着手,三个人全都哭了。
芭比跑向茱莉亚,握住她的双肩。她位于那个小队伍的最末端,一直握在空着那只手上的手电筒,扔在满是杂草与泥土的前院地上。她抬头看着他,努力挤出微笑。“他们把你救出来了,芭芭拉上校。主队得一分。”
“你怎么了?”芭比问。
这时,小乔、班尼与诺莉一同跑了过来,他们的母亲紧跟在他们身后。孩子们的叫声在看见三个女人的表情后停了下来。贺拉斯跑向它的女主人,一面不停地叫着。茱莉亚跪了下来,把脸埋在他的皮毛里。贺拉斯嗅着她,突然往后退开,坐在地上嚎叫一声。茱莉亚看着它,接着遮住脸,像是觉得很丢脸似的。诺莉的左手抓着小乔,右手抓着班尼,三人的表情全都严肃而害怕。彼特·费里曼、托尼·盖伊与萝丝·敦切尔也步出农舍,却没有过来,只是挤在厨房门口。
“我们去看了那东西,”莉萨呆滞地说,平常那副天啊这世界有多么美好的开朗已消失无踪。“就跪在那东西的旁边。我从来没见过上头的符号…那不是生命树的符号…”
“实在太可怕了。”她说,擦了擦双眼。“茱莉亚碰了那东西。她是唯一伸手去碰的人,但我们…我们全都…”
“你看见了他们吗?”生锈克问。
茱莉亚放下双手,用像是困惑的表情看着他:“是,看见了,我们全都看见了。他们。实在太恐怖了。”
“皮革头。”生锈克说。
“什么?”派珀说,接着点了点头。“嗯,我想是可以这么称呼他们。没有面孔的面孔。高脸。”
高脸,生锈克想着。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就是这样没错。他又再度想起两个女儿与她们的朋友狄安娜交换秘密与零嘴的景象。接着,他想起自己童年时最要好的朋友——但只要好了一阵子,他与乔治二年级时狠狠地大吵了一架——顿时被恐惧感淹没。
芭比握住他的手臂。“怎么了?”他几乎吼着说,“你想到什么了?”
“没事。只是…我小时候有个朋友,叫做乔治·莱斯罗普。有一年他生日时,得到了一个放大镜。有时…我们会在下课时间…”
生锈克扶茱莉亚站了起来。贺拉斯又回到她的身边,不管刚才它被什么事情吓到,现在恐惧都已像货车的光芒般消退而去。
“你们做了什么?”茱莉亚问,听起来几乎又恢复了冷静。“说啊。”
“那是在以前主街文法学校里发生的事。那里只有两间教室,一到四年级在一间,五到八年级则在另一间,就连操场也没铺过。”他的笑声发抖,“见鬼了,那里甚至连自来水都没有,只有一间厕所,孩子们都叫那间厕所——”
“蜂蜜房。”茱莉亚说,“我也是在那里念书的。”
“乔治和我,我们会一起穿过单杠架,跑到栅栏去。那里有几座蚁丘,我们会一起烧死蚂蚁。”
“别放在心上,医生,”厄尼说,“很多孩子都会这么做,有的还更严重。”厄尼自己就曾与两个朋友在一只流浪猫的尾巴上淋上煤油,朝上头丢了根火柴。他向别人提起这个回忆的次数,绝不超过他告诉别人新婚之夜那些细节的次数。
主要是因为那只猫跳起来时,我们大笑的那副模样,他想着,天啊,我们竟然可以笑成那样。
“继续。”茱莉亚说。
“说完了。”
“才没有。”她说。
“瞧,”乔安妮·卡弗特说,“我敢说这完全是再心理学不过的问题,但我不认为这时候该——”
“嘘,乔安妮。”克莱尔说。
茱莉亚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生锈克的脸。
“这对你来说为什么那么重要?”生锈克问。
在这一刻,他觉得旁边像是没有任何围观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在场。
“告诉我。”
“有一天,我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蚂蚁也同样是条小生命。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多愁善感的废——”
芭比说:“世界上有数百万的人都这么认为。它们的确是生命。”
“总之,我在想:‘我们正在伤害它们,我们把它们烧死在地上,或许还让它们在地底下的家园里被活活烤死。’对于直接待在乔治放大镜底下的蚂蚁来说,这想法完全正确。有些蚂蚁只是停止移动,但大多数真的就这么烧了起来。”
“这实在太可怕了。”莉萨说,再度扭起了她的埃及十字架。
“没错,女士。那一天,我叫乔治住手,但他不肯。他说:‘这是场割喉战。’我还记得这点。他说的不是核战,而是割喉战。我试着把他的放大镜抢走。接着的事你们应该猜得到,我们打了一架,而他的放大镜也因此摔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