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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莉娅把背包换到另一只手,像是很重似的。“嗯。我猜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管怎样,至少好一点。”
“你确定身体应付得了?”
“我想应该可以,但只要我一开始颤抖,就会从侧门溜走。”安德莉娅根本无意溜走,不管有没有发抖都一样。
“背包里装了什么?”
老詹·伦尼的午餐,安德莉娅想,我打算在全镇面前喂他吃下去。
“我总是会把自己正在织的东西带去镇民大会。有时,镇民大会实在既冗长又沉闷。”
“我可不认为这次会闷。”茱莉亚说。
“你也会去,不是吗?”
“喔,我想会吧,”茱莉亚含糊带过。她希望自己能在镇民大会结束前远离切斯特磨坊的镇中心。“我还有几件事得先处理。你能自己过去吗?”
安德莉娅给了她一个滑稽的表情:拜托,老妈。“只要沿着这条街下山就到了,我都这么走过多少年了。”
茱莉亚看了一下表。还有十五分钟才六点。
“现在出门不会太早吗?”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艾尔会在六点开门,我想确定自己能有个好位置。”
“作为一个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你有权坐在台上,”茱莉亚说,“只要你想的话就可以。”
“不,我可不这么认为。”安德莉娅再度把背包换到另一只手。里头的确装着她在编织的东西;但也装着“维达”档案,以及弟弟抽筋敦送她的那把防身用的点三八手枪。她认为,那把枪同样可以用来保护小镇。一座小镇就像一具身体,只不过比人类的身体更具优势;要是小镇长了颗有问题的脑袋,移植手术就会有用。或许这么做不会害死这座小镇。她祈祷不会。
茱莉亚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让安德莉娅意识到自己竟想出了神。
“我想,今晚我还是坐在镇民的位置上就好。不过只要时机一到,我还是照样拥有发言权。你可以好好期待这点。”

到处都是血
14

关于艾尔·提蒙斯六点会开门的事,安德莉娅说得没错。主街原本一整天都没什么人,此时则挤满前往镇公所的人潮。从住宅区走下镇属山的人大多三两成群,人数比主街更多。从东切斯特区与北切斯特区来的车辆纷纷抵达,绝大多数的车上都坐满了人。看起来,似乎没人想单独度过今晚。
她抵达的时间,早到足以让她挑选座位。她最后选了讲台数过来第三排的位置,就靠在走道旁。她正前方第二排坐的人是卡罗琳·斯特吉斯与艾普顿姐弟。两个孩子全都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每一个人与每一件事。小男孩的手上似乎还紧紧握着一块全麦饼干。
另一个提早抵达的人是琳达·艾佛瑞特。
安德莉娅从茱莉亚那里听到了生锈克被逮捕的事——这简直荒谬绝伦——因此知道他的妻子肯定心力交瘁。然而,她却用优雅的妆容和一件附有大口袋的漂亮裙子遮掩了这种感觉。以安德莉娅自己的状况来说(口干舌燥、头痛、胃部翻腾),她不禁十分佩服琳达的勇气。
“过来跟我一起坐,琳达,”她说,拍着身旁的位置。“生锈克怎么样了?”
“不知道,琳达说,”滑过安德莉娅身旁坐下。
有某个东西在其中一个可爱的大口袋里传出碰撞声响。“他们不让我见他。”
“这种处置方式就要被纠正了。”安德莉娅说。

“嗯,”琳达冷冷地说,“一定会的。”她“哈啰,小朋友,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朝前俯身:“他叫艾登,”卡罗琳说,“这是——”
“我叫艾丽斯。”小女孩举起一只手,就像女王接受他人宣誓效忠似的。“艾登和我…是穹儿。穹儿的意思是因为穹顶而变成孤儿的孩子。这是瑟斯顿发明的说法。他会变魔术,比如从耳朵里变出一个二十五分硬币。”
“嗯,那看来你们已经渡过难关了。”琳达说,露出微笑,但她心里没有任何笑意;事实上她这辈子从没如此紧张过。用紧张形容显然太过温和,她简直就害怕得快失禁了。

到处都是血
15

六点半时,镇公所后方的停车场已经满了。
就连主街、西街与东街的停车位也停满车辆。六点四十五分时,甚至就连邮局与消防局的停车场也满了,镇公所内的座位几乎已坐满了人。
老詹早已料到座位不足的可能性。艾尔·提蒙斯和一些新加入的警察,一起把美国退伍军人会馆的长椅搬到草地上头,长椅的一面印着支持我们的军队,另一面则印着再玩几把宾果吧!前门两侧各放着一台雅马哈牌的大型扩音器。
镇上大多数的警力——老鸟警察中只有一个没来——均在场维持秩序。比较晚到的人抱怨得坐在外头(不然就是长椅坐满时,抱怨自己只能站着)。兰道夫警长对他们表示,他们应该更早过来才对:要是你爱睡懒觉,就会因此错失良机。
再说,他又这么补充,今晚是个很棒的夜晚,天气晴朗温暖,晚一点还有机会看到那颗巨大的粉红色月亮。
“只要不在乎空气的话就很棒。”乔·巴克斯说。牙医自从在医院里吵了那场架、被迫放弃他的松饼以后,就一直不开心。“我希望那玩意儿可以让我们听得够清楚。”他指着扩音器。
“一定清楚,”兰道夫警长说,“这组器材是从北斗星酒吧搬来的。汤米·安德森说那是最顶级的,而且还是他亲手安装。你可以想象成这里正在播放电影,只差在没有画面而已。”
“我只觉得那东西让我看了就不爽。”乔·巴克斯说,跷起腿来,装模作样地抚平裤子上的折痕。
小詹躲在他的藏身处——和平桥中,透过墙缝偷看他们。他有点意外这个地方竟然能让他一览无遗,对于扩音器的存在更是感到欣慰无比。这样,他就能从这里听到一切了。只要他父亲一开始演讲,他就可以执行自己的任务了。谁碍我的事儿,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想。
就算天色越来越暗,也不可能看不到他父亲那颗圆滚滚的大肚子。更别说,镇公所今晚电力充足,一盏自窗内射出的椭圆形光芒,就照在塞满车辆的停车场边缘处。老詹与卡特·席柏杜此时就站在那里。
老詹没有被监视的感觉——或者说,他只有被每个人盯着的感觉,所以根本没有差别。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刚过七点。经过多年历练,他的政治经验告诉他,一场重要的会议总要晚个十分钟开始,不能多也不能少。这代表他现在就得沿着通道过去了。他拿着一个夹有讲稿的活页夹,然而一旦他进入状态,根本就无需讲稿。他知道该讲什么,觉得自己早在昨晚梦中便发表过这场演讲,不只说了一次,而是好几次,每次都越讲越好。
他用手肘轻撞卡特:“是时候准备上场了。”
“是。”兰道夫就站在镇公所阶梯那里(他可能以为自己看起来像他妈的恺撒大帝吧,老詹想),卡特跑了过去,把警长带回这里。
“我们从侧门进去。”老詹说,看着手表,“再过五——不对,四分钟以后就开始。你带头,彼得,我走第二个。卡特,你就跟在我后头。我们直接上台,可以吗?走路的样子要信心满满——别一副甜煞的无精打采的模样,这样才会有热烈的掌声。我们站定不动,等掌声逐渐停下后,再坐下来。彼得,你坐我左边,卡特,你坐在右边。我会朝讲台走去,一开始会先祈祷,接着让每个人都站起来唱国歌。在这之后,我就会开始说话,然后尽快进入议程。他们对每一项提案都会投赞成票。懂了吗?”
“我紧张得就跟个疯婆子一样。”兰道夫老实承认。
“别紧张。一切都会顺利得很。”
关于这点,他错得离谱。

到处都是血
16

就在老詹与随扈们朝镇公所侧门走去时,萝丝把餐厅的货车转进麦克莱奇家的车道。跟在她后方的,则是一辆外观朴素的雪佛兰轿车,司机是乔安妮·卡弗特。
克莱尔走出屋外,一只手拿着手提式行李箱,另一只手则拿着装有食物与日用品的帆布背包。
小乔与班尼·德瑞克也分别拿着一个手提式行李箱,只不过班尼那个行李箱中的衣服,大多是从小乔的衣橱里拿的。班尼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小帆布袋,里面装满了麦克莱奇家储藏室里的东西。
山下的方向响起从扩音器中传出的掌声。
“快点,”萝丝说,“他们开始了,我们该赶快闪人。”莉萨·杰米森跟着萝丝一同前来。
她打开货车车门,开始帮忙把东西放到车上。
“车上有遮车窗用的防水布吗?”小乔问萝丝。
“有,乔安妮车上还有不少备用的量。我们先开到你说还算安全的地方,再把车窗封起来。行李箱给我。”
“这简直就是疯了。”乔安妮·卡弗特说,一边从自己的车与蔷薇萝丝餐厅的货车中间笔直走过,由此萝丝确定她没有喝几杯什么的。这是件好事。
“或许吧。”萝丝说,“你准备好了吗?”
乔安妮叹了口气,用手搂住女儿纤细的肩膀:“准备好什么?准备好接受迅速恶化的一切?也只能走啰。我们会在那里待上多久?”
“我不知道。”萝丝说。
乔安妮又叹了一口气:“唉,至少那里够暖和。”
小乔问诺莉:“你爷爷去哪儿了?”
“他跟杰姬与波比一起待在我们从伦尼二手车行偷来的货车里。他们两个去救生锈克与芭芭拉先生时,我爷爷会在外面等他们。”她给了他一个吓得半死的微笑,“他是负责接应的驾驶员。”
“那个老傻瓜真是傻得不行。”乔安妮·卡弗特说。这话让萝丝想把她拉过来揍上几拳,注意到莉萨也朝她看了一眼,眼神中泄露出相同的情绪。不过现在没时间吵架,更遑论是动手了。
要是不团结的话,我们就会一个个死于非命,她想。
“茱莉亚呢?”克莱尔问。
“她会跟派珀一起。还有她的狗。”
镇中心那里,扩音器(就连坐在外头长椅上的人也加入其中)传出切斯特联合合唱团的声音,大家一同高唱美国国歌。
“走吧,”萝丝说,“我来带头。”
乔安妮·卡弗特用不开心的声音又说了一次:“至少那里够暖和。走吧,诺莉,过来当你老妈的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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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勒克莱尔花店南侧有条送货专用的小巷,偷来的那辆电话公司的货车就停在这儿,车头朝外。
厄尼、杰姬与罗密欧·波比坐在车内,听着街上传来的国歌声。杰姬双眼一热,然后发现自己不是唯一被感动的人;坐在驾驶座上的厄尼从后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双眼。
“我猜我们不需要琳达给我们指示了,”罗密欧说,“没想到他们会弄来扩音器。那东西可不是我这边提供的。”
“可以让别人看见她在那里,同样是件好事。”杰姬说,“罗密欧,你带面具来了吗?”
他举起迪克·切尼[1]的头套式塑料面具。虽然罗密欧有各式各样的商品,却没有杰姬想要的小美人鱼面具,因此她分到一个哈利·波特的好朋友赫敏的面具。厄尼的达斯·维达面具就放在座位后头,不过杰姬认为,如果他真的需要戴上那个面具,那只能说明他们真的麻烦大了。不过她没把这念头大声说出来。

[1]迪克·切尼(DickCheney,1941—),是小布什担任总统任内的副总统,他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美国史上最具实权的副总统。

说真的,那又怎样?只要我们突然在镇上消失,每个人都想得出我们消失的原因。
不过,怀疑与确认终究不同,要是伦尼与兰道夫只有怀疑,那么他们留下来的朋友与亲人,可能只会被严厉地询问一番而已。
可能而已。杰姬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这还真是个有力的词汇。
国歌唱完了,更热烈的掌声随之响起,接着,镇上的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开始说话。杰姬检查一下她带来的枪——这是她私人备用的——认为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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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与生锈克站在各自的牢门前,听老詹开始演讲。多亏镇公所大门前的扩音器,他们听得相当清楚。
“谢谢!谢谢大家!感谢你们过来!感谢你们的勇气、坚强、忍耐,你们是全美国最棒的人!”
掌声热烈。
“各位先生女士…还有小朋友也是,我看见台下有几个…”
一阵温和的笑声响起。
“各位都知道,我们身陷可怕的困境。今晚,我打算告诉各位,我们是怎么卷进这件事的。我不知道所有细节,但我会分享我所知道的一切,因为各位值得知道。等到我讲完,你们知道状况后,我们得进行一场简短而重要的议程。但最重要的是,我想先告诉各位,你们让我有多么骄傲,以及在上帝——与你们——面前,我有多么虚心,能够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里,成为你们选择的领导者。我想向各位保证,我们会顺利度过这场试炼,只要团结一心,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们会变得更强壮、更虔诚,比过去任何时刻还要更好!现在,我们或许就像在沙漠里的以色列人一样——”
芭比翻了个白眼,生锈克则握着拳,做了一个赶苍蝇的手势。
“——但很快,我们就会抵达迦南,享用上帝与美国同胞为我们准备的奶与蜜的盛宴!”
掌声更为热烈,听起来像是起立鼓掌。十分肯定的是,即使楼下真的有窃听器,此时楼上的三四名警察也一定都挤在警察局门口,听着老詹的演讲。芭比说:“做好准备,我的朋友。”
“我准备好了,”生锈克说,“相信我,我准备好了。”
只要事情跟原本计划的一样,琳达不会跟那些人一起闯进来就没问题,他想。他不希望她杀害任何人,但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她冒着被杀害的风险。就算为了他也不行。就让她待在外头就好。老詹或许疯了,但只要她跟其他镇民待在一起,至少还是安全的。
在爆发枪战前,他是这么想的。

到处都是血
19

老詹欣喜若狂。他完全控制了他们,把他们握在手中。好几百人,有曾经投票给他的,也有曾经否定他的。他从来没在这大厅中见过这么多人,甚至就连讨论学校祈祷制度和学校预算的情况下也没有。他们肩并着肩、腿并着腿坐在一起,外面就跟里头一样满满是人,全都在专心听他说话。桑德斯擅离职守,格林奈尔坐在台下(她穿了一身红,又坐在第三排,实在很难不注意到她),所有这些人全是属于他的。他们的眼神恳求他来照顾他们,保护他们。他的保镖就站在身旁,加上看见警察——他的警察——在大厅两侧站成一排,更是让他狂喜不已。他们还没全领到制服,但每个人都配有武器。民众里,至少有一百个以上的人都戴着蓝色臂章。就像他拥有自己的私人军队一样。
“各位亲爱的镇民,你们大多都知道我们逮捕了一名叫戴尔·芭芭拉的人——”
喝倒彩的声音与嘘声疯狂响起。老詹静待声音退去,外表严肃,内心却开心不已。
“原因是他杀害了布兰达·帕金斯、莱斯特·科金斯,以及两个我们都认识也都很喜欢的可爱女孩,安琪·麦卡因与小桃·桑德斯。”
更多嘘声响起,其中还间杂“吊死他!”及“太恐怖了!”的叫声。后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布洛尼商店的日班经理威尔玛·温特。
“你们不知道的是,”老詹继续说,“穹顶是一群狡猾科学家组成的精锐犯罪集团,以及由政府资助的秘密组织共同策划的成果。各位亲爱的镇民,我们成为了实验的白老鼠,而戴尔·芭芭拉就是那个被委派策划、来这里卧底、引导实验状态的指挥者!”
这话让所有人全陷入震惊的沉默之中。接着,一阵怒吼响起。
等到怒吼平息后,老詹才继续说下去,双手撑在讲台的两侧,肥厚的脸孔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或许还能看出高血压的影响)。他的讲稿放在面前,但仍是合上的。他根本没必要看讲稿。上帝会控制他的声带,让他的舌头自己动起来。
“我刚才提到秘密资助时,你可能还不懂我的意思。答案让人非常惊讶,却又简单明了。虽然人数还不确定,但戴尔·芭芭拉给了一些镇民一笔钱,盖了一栋毒品工厂,同时还为毒枭制造了数量庞大的冰毒,其中有些人与中央情报局有关系,把毒品送到了整个东岸。虽然他还没招出所有共犯的名字,但其中一个——得在这里告诉你们他是谁,让我十分伤心——很可能就是安迪·桑德斯。”
台下传来不解的喧哗与呼声。老詹看见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从座位上站起,接着又坐了回去。
这就对了,他心想,乖乖坐着。要是你鲁莽到敢质疑我,我就会把你生吞活剥。不然就是用手指指着你,对你提出指控,让人们把你生吞活剥。
说真的,他认为自己真能办到这点。
“芭芭拉的老板——也就是指挥他的人,是你们都在新闻里见过的人。他声称自己是美国陆军上校,但其实,他就是掌管那些科学家以及负责这场魔鬼实验的政府官员。芭芭拉的供词就在这里。”他拍了拍运动外套,外套的内口袋里,放着他的皮夹与一本袖珍本《新约》,上面有红字印刷的基督箴言。
在此同时,更多高喊“吊死他!”的声音响起。
老詹举起一只手,垂着头,面色凝重,总算让呼声平息下来。
“我们会让全镇投票决定该如何处置芭芭拉——结合大家的自由意见,做出最后表决。各位先生女士,这完全掌握在你们手中。要是投票结果认为该处死他,那么他就会死。不过,由于我是各位的领导者,所以不会采取绞刑,而会让警方组成的行刑队来处决他——”
疯狂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大多数与会人士还站了起来。老詹朝麦克风俯身。
“——不过,我们得先探出这个背叛者隐藏在那颗可恨的心里头的每一项情报才行!”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但安德莉娅没有;她就坐在第三排靠中央走道的位置,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原应虚弱、朦胧、困惑,此刻却并非如此。你高兴怎么看我都行,他想,只要像个乖女孩一样,乖乖坐着就好。
同时,他完全沉醉在掌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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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吗?”罗密欧问,“杰姬,你觉得呢?”
“再等一会儿。”她说。
没有其他原因,完全是出自本能,她的直觉通常十分可靠。
日后,她会不断思索,要是自己当时对罗密我们走吧的话,欧说出好,将可以拯救多少条人命。

到处都是血
21

小詹从和平桥侧壁的裂缝望去,看见就连坐在外头长椅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告诉杰姬再等一会的本能,则告诉他现在就是动身的时刻。他一跛一跛地走出和平桥靠镇立广场的那侧,穿过了人行道。生他的那个家伙又开始说话时,他已朝着警察局走去。他视野左侧的那块暗色斑点又扩大了,意识却清醒得很。
我来了,芭—比。我现在就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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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是造谣高手,”老詹继续说,“等你们到穹顶探望亲爱的亲人时,他们就会加速对付我。寇克斯与他的手下绝不会停止抹黑。他们会叫我骗子、小偷,甚至还会说制造毒品的事是我一手操控的——”
“本来就是。”一个清晰响亮的声音说。
说话的人是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她起身时,每一双眼都盯着她看,那身鲜艳的红衣十分引人注目。她盯着老詹看了好一会儿,冷冷的表情中充满不屑意味。接着,她转身面对那些四年前,杰克·凯尔年迈的父亲比利·凯尔中风过世时,把票投给了她、让她成为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人们。
“大家得先把恐惧放到一旁,”她说,“只要你们这么做,就会发现他说的事实在可笑之至。老詹·伦尼想让你们跟大雷雨中的牛一样,吓得惊慌失措。我这辈子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而我认为他是错的。”
老詹等待抗议的呼声响起。完全没有。这并不代表镇民们相信她,他们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傻了。艾丽斯与艾登·艾普顿全都转过身去,跪在长椅上,瞪大双眼看着这位穿着红衣服的女士。就连卡罗琳也同样目瞪口呆。
“一场秘密实验?这是什么鬼话!我得承认,我们的政府在过去五十年以来,的确做了些很糟糕的事。但用某种力场把整个小镇的人囚禁起来?就为了想看看我们的反应?这实在太蠢了。只有恐惧的人才会相信这种事。伦尼知道这点,所以一直都在策划恐怖行动。”
老詹有一会儿丢失了节奏,但现在,他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当然,他还有麦克风在手。“各位先生女士,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是个好女人,但今晚她失去了自我。当然,她和我们一样被吓坏了,不过除此之外,我很遗憾地得说,她有相当严重的药物问题。因为一次跌倒的意外,导致她得服用一种非常容易上瘾的药物,药物的名称是——”
“这几天以来,我没吃过任何药效比阿司匹林强的药。”安德莉娅清晰响亮地说,“我带了一份可供证明的文件要给大家看看——”
“马文·瑟尔斯?”老詹激动地说,“你可以带几个同僚有礼貌地让格林奈尔委员离开这里,护送她回家吗?”
一些赞同的细语声响起,而非他原本以为的大声支持。马文·瑟尔斯才往前跨出一步,亨利·莫里森就伸手至他胸前,把他往后推到墙上,撞上墙壁的声音清晰可闻。
“让她把话说完,”亨利说,“她也是镇上的官员,所以让她说完。”
马文抬头望向老詹,这时,安德莉娅从大背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牛皮信封,让老詹几乎像是被催眠般地盯着她看。他才一看到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布兰达·帕金斯,他心想,喔,这个婊子,就算死了还是能继续耍贱。
安德莉娅举高信封,让四周开始骚动起来。又开始发抖了,他妈的发抖,而且还是最不恰当的时机。但她并不意外;事实上,或许还早就预料到了。这是压力造成的。
“信封里的资料,是布兰达·帕金斯给我的,”她说,至少声音还稳得很。“收集这份资料的人,是她的丈夫与州总检察长。公爵帕金斯正在调查詹姆斯·伦尼涉人的一连串轻重罪行。”
马文看向他的朋友卡特,想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卡特回望着他,眼神明亮锐利,几乎有些调皮。他指向安德莉娅,接着把手侧贴向喉咙:让她闭嘴。这回,亨利·莫里森并没有阻止马文——就像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一样,亨利只是呆呆地看着安德莉娅·格林奈尔。
就在马文匆忙弯腰走过台前,像是从电影院银幕前走过一样时,就连马蒂·阿瑟诺与弗莱德·丹顿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会场另一边,托德·温德斯塔与萝伦·康瑞也动了起来。温德斯塔的手放在他拿来充当警棍用的一把锯短的胡桃木拐杖上,康尼则把手放在枪托上。
安德莉娅看见他们过来,却没有停下。“证据就在信封里,我相信这可以证明——”…布兰达·帕金斯就是因此而死的,她打算这么说,却开始颤抖起来,左手的汗水使她没能握紧背包袋口的抽绳。背包掉在走道上,那把用来防身的点三八手枪就像潜望镜一样,从折着的袋口处滑了出来。
在每个人显然都仔细听着的沉默会场里,艾登·艾普顿说:“哇!那位女士带了枪!”
现场再度陷入因震惊引发的短暂沉默。卡特·席柏杜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奔至他的老大身前,大喊:“枪!枪!枪!”
艾登跑到走道想看得更清楚些。“不要,艾登!”卡罗琳大喊,就在马文开出第一枪时,弯腰抓住了他。
子弹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上打了个洞,位置就在卡罗琳·斯特吉斯的鼻子前方。碎片飞了起来,其中一块击中她的右眼下方,鲜血开始自她脸上流下。她模糊地意识到每个人全都尖叫起来。她跪在走道上,抓着艾登的双肩,就像美式足球那样,用力把他从双腿之间往后抛去。他被扔回他们原本坐着的那排长椅之间,吓了一跳,却没有受伤。
“枪!她有枪!”弗莱德·丹顿大喊,把马文推至一旁。之后,他会发誓说那个年轻女人想伸手捡枪,反正,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会伤害她。

到处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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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扩音器,让坐在偷来货车里的三个人,全听见镇公所那场镇民大会的变化。老詹的演说及随之而来的掌声被某个女人大声打断,但她离麦克风太远,他们无法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她的声音被一阵骚动的尖叫声淹没打断。接着则是一声枪响。
“怎么回事?”罗密欧说。
又传来枪响。两声,或者三声。更多尖叫传出。
“不重要,”杰姬说,“开车,厄尼,开快点。如果要动手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到处都是血
24

“不要!”琳达大喊,跳了起来,“别开枪!这里有孩子!这里有孩子!”
会场爆发了混乱。或许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的确不是牛,但现在是了。人群涌至开着的前门那里。一开始有几个人顺利出去,但接下来的人则卡在门口。少数灵魂中还保有一点理智的人,回头沿侧面或中央走道,朝舞台旁的紧急出口奔去,但他们只是少数。
琳达朝卡罗琳·斯特吉斯伸手,想把她拉回相对安全的长椅间。这时,陶比·曼宁沿着中央走道全速奔跑,膝盖撞着了琳达的后脑勺。她往前倒下,感到头晕目眩。
“卡罗琳!”艾丽斯·艾普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大喊,“卡罗琳,起来!卡罗琳,起来!卡罗琳,起来!”
卡罗琳开始站了起来,这时,弗莱德·丹顿直接朝她眉间开枪,瞬间就要了她的性命。两个孩子开始尖叫,带有雀斑的脸上沾着她的鲜血。
琳达隐约意识到自己被人又踢又踩。她撑起双手与膝盖(目前想站起来显然有点困难),爬进她原来位置对面的长椅通道。她的手就压在后来卡罗琳流出的更多鲜血上头。
艾丽斯与艾登想去卡罗琳身旁。安德莉娅知道,要是他们跑进走道,可能会因此受到重伤(何况,她也不想让他们看见那个她以为是他们母亲的人现在的模样),因此跨过前面的长椅,抓住他们两个,扔下了装有“维达”档案的信封。
卡特·席柏杜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原本站在伦尼身前,用身体挡住他,但此刻拔出了枪,以前臂固定枪管位置。他扣下扳机,那个穿红衣服的麻烦货——也就是引发这场骚动的女人——往后飞了出去。
会场里一片混乱,但卡特没有理会。他走下阶梯,直接朝倒在地上的红衣女人走去。人群沿中央走道乱窜,他把挡在前面的人先左后右,全部推开。正在哭泣的小女孩试图抱住他的腿,但卡特看都不看,就把她踢到一旁。
他一开始没找到信封,后来才总算看见。格林奈尔那女人摊着双手,信封就在其中一只的旁边。信封中间写有维达二字,上头还有个大大的血脚印。在混乱中,卡特依旧保持冷静,环顾四周,看见伦尼看着他的听众陷入混乱的局面中,表情震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好极了。
卡特拉出衬衫下摆。一个尖叫的女人——卡拉·范齐诺——撞上了他。他用力把她推至一旁,接着把装有“维达”档案的信封塞进背后的腰间,用制服衬衫的下摆遮住。有点保险总是件好事。
他后退着走向台前,不想露出任何破绽,等碰到阶梯时,才转身重重地小跑步登上台阶。大无畏的警长兰道夫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撑着多肉的大腿。除了额头中间那根浮起的跳动青筋外,根本就与雕像没两样。
卡特抓住老詹的手臂:“走吧,老大。”
老詹看着他,仿佛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谁。接着,他的双眼才总算回过神一些:“格林奈尔呢?”
卡特指向那具趴在中央走道的女尸,她头部周围的血洼,与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相配。
“好,很好。”老詹说,“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到楼下去。你也是,彼得。快站起来。”兰道夫依旧坐着,呆呆地看着陷入疯狂的人群。老詹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动起来。”
在这场如同地狱的混乱里,没人听见隔壁传来的枪响。

到处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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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与生锈克面面相觑。
“那里发生什么事了?”生锈克问。
“不知道,”芭比说,“不过听起来不太妙。”
镇公所传来更多枪声,接着则是一声距离更近的枪声响起。地点就在楼上。芭比希望那是他们的人…随即听见有人大喊:“不,小詹!你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沃德罗,快来支援!”
更多枪声响起。四发,或许还是五发。
“喔,天呀,”生锈克说,“我们麻烦大了。”
“我知道。”芭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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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小詹在警察局前的阶梯上停了一下,回头朝镇公所那里的喧哗望去。此刻,坐在外头长椅上的人全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看不见,他也看不见。或许有人刺杀了他父亲——他希望如此,这会替他省下不少麻烦——但就目前来说,他的目标在警察局里。明确地说,是在牢房里。
小詹推开写有让家乡的警察局与你同心协力的门,走了进去。斯泰西·莫金急忙走向他,鲁伯特·利比跟在她身后。准备室里,米奇·沃德罗就站在写有咖啡与甜甜圈并非免费供应的那张口气很差的告示前。不管他壮不壮,看起来都十分害怕,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不能进来,小詹。”斯泰西说。
“我当然可以。”当然变成了刚然。他的嘴有一边已经麻了。铊中毒!芭比!“我是警察。”
喔赐警咖。
“你醉了。你过来干吗?”但接下来,或许是考虑到他没办法好好回答,于是这个婊子推了他的胸口一下。这一推让他出了问题的腿站不太稳,差点跌倒在地。“快走,小詹。”她转过头去,说出她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句话,“你待在那里别动,沃德罗。确保没人下去。”
她转回头,正想一路把小詹推出警察局外,却发现自己正看着警用贝雷塔手枪的枪口。她只来得及想——喔不,他不会——一股不带疼痛的重击打中她双乳之间,使她往后倒去。她的头往后斜去时,看见鲁伯特·利比倒过来的惊讶表情,接着便死了。
“不,小詹!你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
鲁伯特大喊,伸手掏枪,“沃德罗,快来支援!”
然而,小詹朝派珀·利比的表弟连开五枪时,米奇·沃德罗却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定不动。他的左手是麻的,但右手没事;他的枪法甚至无需多好,因为,那个固定不动的目标只不过离他七英尺远而已。前两枪射进了鲁伯特的腹部,让他往斯泰西·莫金的办公桌退去,整个人翻过桌面。
鲁伯特弯起身子,抱着腹部。小詹的第三枪没射中,但接下来的两枪则射进鲁伯特的头顶。他用像是跳芭蕾舞般的古怪姿势倒下,双腿朝两侧张开,头部——还剩下的部分——倒在地板上,就像下台一鞠躬那样。
小詹一跛一跛地走进准备室,把枪口仍在冒烟的贝雷塔手枪举在身前。他不记得里头还有几颗子弹。他觉得是七颗。或是八颗。或是一百一十九颗——谁敢保证呢?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米奇·沃德罗举起一只手,大脸上带着意图安抚的恐惧微笑。“我不会阻止你的,兄弟,”他说,“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他比出一个象征和平的V字手势。
“我会的,”小詹说,“兄弟。”
他朝米奇开枪。这个壮硕的男孩倒了下去,V字手势正好成为瞄准器,让子弹打进他举起的那只手靠着的眼睛里。还剩下的那只眼睛往上翻去,看着小詹的方向,眼神就像被剃毛的绵羊一样,一副愚蠢老实的模样。小詹想确定他死了没有,于是又朝他补上一枪。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好了,”他说,“好…啰!”
他正想走向楼梯,却又回到斯泰西·莫金的尸体前。他确认她身上的枪与他一样是贝雷塔金牛座手枪后,退出弹夹,自她腰间抽出全满的弹夹,装在自己的枪里。
小詹转过身去,身子摇晃一下,单膝跪地,接着又再度起身。他视野左方的黑点现在已经如同井盖一样大,代表他的左眼已经差不多废了。
嗯,没关系;要是单眼还不足以让他打中被关在牢房里的人,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穿过准备室,在死去的米奇·沃德罗流出的鲜血上滑了一下,差点又跌倒在地,好在这回稳住了身体。他的头痛得厉害,但他欣然承受。这可以让我保持敏锐,他想。
“哈啰,芭—比,”他朝楼梯下方喊,“我知道你对我干了什么好事,所以这就要来找你了。要是你想祷告的话,最好说得快一点。”

到处都是血
27

生锈克看着一跛一跛的腿走下金属阶梯。他闻得到火药味,还能闻到血的味道,他完全清楚自己会死在枪下。那个跛脚的人为了芭比而来,但他朝芭比走去时,肯定不会忽略旁边那个牢房里的助理医生。他再也见不到琳达与两个女儿了。
小詹的胸膛进入他的视野,接着是脖子,然后是头。生锈克朝他的嘴巴看了一眼,嘴巴左边向下垂着,冻结在歪斜的模样。他又望向左眼,发现那里正在流血。他心想:他就要死了,现在还能站着简直就是奇迹。要是他晚一点再过来就好了。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连马路都过不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依稀听见镇公所那里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别跑!别惊慌!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是亨利·莫里森警员,我重复一次:已经没事了!”
小詹滑了一下,但仍在最后一级阶梯那里。
他没有跌倒摔断脖子,只是单膝跪地而已。他就这么休息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就像职业拳击手被击倒在地后,趁着裁判数到八以前先行休息片刻。
对生锈克来说,所有事物似乎都清晰起来,一切近在眼前,显得极为珍贵。这个宝贵的世界突然间变得稀薄、没有真实感,此刻在他与即将发生的事之间,只隔着一层薄布。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全都一样。
就这么倒下去,他看着小詹想,趴倒在地。
快晕倒啊,你这个混蛋。
但小詹吃力地站起身子,凝视着手上的枪,像是之前没见过似的。他低头望向通往牢房的走道尽头,芭比就站在那里,双手握住铁栏,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