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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扬起了眉。
“我们的伦尼先生有地主优势,”茱莉亚说,“他会在星期四晚上的紧急镇民大会里登上演讲台,想把这整个小镇当成怀表一样握在手里。所以,参加镇民大会的人一定得先有第一印象,”
她指着报纸,“而这就是我们要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如果读过的人够多,那么在他开始高谈阔论以前,就得先回答一些麻烦的问题才行。说不定我们可以稍微打乱他的节奏。”
“要是我们能找出是谁在美食城丢石头的话,或许还不只是稍微。”彼特说,“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找得出来。我想,我们可以把所有事情兜在一起,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我只希望,在我们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芭比还没死。”她看了一眼手表,“走吧,萝丝,我们去兜兜风。你要一起来吗,贺拉斯?”
贺拉斯当然要。
盐
18
“你可以在这里放我下车,先生。”珊米说。
他们此刻就在东切斯特区一栋讨人喜爱的牧场风格的房子前。虽说屋内很暗,草坪却是亮着的。
他们此刻十分接近穹顶,而在切斯特磨坊镇与哈洛镇的交界处,全都架满了明亮的灯光。
“桨要带等啤酒在路上喝吗,年轻的小姐?”
“不用了,先生,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虽然事情并非如此。她还得走回镇上才行。在穹顶那头的黄色光芒下,奥登·丹斯摩看起来不只四十五岁,而像是八十五岁。她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面孔…只除了她在踏上旅途前,在医院病房中的镜子里看见的自己。她俯身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胡楂刺痛了她的嘴唇。他把一只手放在被亲吻的地方,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
“现在你得回家了,先生。你还有老婆得着想,还有另一个孩子得照顾。”
“我灾你说得没错。”
“我是说得没错。”
“你会没事吧?”
“当然,先生。她下了车,”接着又转身面向他,“那你呢?”
“我会尽力的。”他说。
珊米关上车门,站在车道尽头看着他回转。
他开到了沟里,但里头是干的,所以又没事地驶回车道。他回头朝119号公路驶去,刚开始有点左摇右晃,接着,车尾灯的移动多少变直了些。他开在路中间——菲尔会说那是操他妈的白线——但她觉得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已经八点半,天色全黑了,她可不认为他会在路上碰见任何人。
车尾灯逐渐闪出她的视线范围以后,她便朝一片漆黑的牧场小屋走去。这栋房子比不上镇属坡那些维护良好的旧房子,却比她住过的地方都还要好。就连屋里也是。她曾与菲尔来过这里一次,那段时间,他除了会卖一些大麻,还有在拖车里煮点自用的毒品外,还算一切正常。当时他还没萌生一些有关耶稣的古怪念头,也还没跑去那间深信除了信徒以外每个人全会下地狱的糟糕教堂。
宗教就是菲尔惹上麻烦的起点,让他遇见了科金斯,而科金斯或某个人,则又让他变成了主厨。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不是瘾君子;瘾君子无法持续拥有这种房子那么久,他们会抵押房子去换古柯碱来吸。但杰克与米拉·伊凡斯的确很享受不时来点大麻的滋味,而菲尔·布歇也同样乐意提供。他们人很好,菲尔对他们也不错。那段日子里,他还能好好地对待别人。
米拉请他们喝冰咖啡。当时珊米已怀了小华特七个多月,肚子很明显。米拉问她想要男孩或女孩,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杰克带菲尔进他的书房兼工作室拿钱,而菲尔则对她叫道:“嘿,亲爱的,你一定得来看看!”
那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试着打开前门,但门锁上了。她拿起一颗围在米拉花圃四周的装饰石头,站在窗户前,于手上掂了一下。在一番思索后,她并未扔出石头,而是绕到了屋后。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要爬过窗子是件困难的事。就算她有办法(而且还得很小心),可能也会使被人强奸的伤口因此裂开,导致必须放弃今晚的全盘计划。
再说,这是栋好房子。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她实在不想破坏它。
她的确不用。杰克的尸体已被运走,这座城镇的运作状态,仍足以应付得了这种事情。只是,那些人却没有半个记得要锁上后门。珊米走了进去。这里没有发电机,所以屋内暗得就跟浣熊的屁眼一样。不过,流理台上放着一盒火柴。她点燃一根,看见餐桌上放着一支手电筒。手电筒是好的。光束照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一大片血迹的地方,使她急忙把手电筒移开,开始朝杰克·伊凡斯的书房走去。书房就在客厅旁边,是间小到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与一个玻璃橱柜的房间。
她把手电筒的光束移到桌子另一头,接着向上举起,照亮杰克最宝贵的战利品上那双无神的眼珠:那是一颗他三年前在TR-90合并行政区那里猎杀的麋鹿头。这颗麋鹿头就是菲尔叫她来看的东西。
“我当年的最后一枪中了大奖,”杰克告诉他们,“就这么猎到了它。”他指着放在柜子里的猎枪。那是把配有狙击镜、看起来十分吓人的猎枪。
米拉来到门口,摇响她那杯冰咖啡的冰块,看起来又酷又漂亮,一副开心的模样——珊米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做成标本贵得很,不过他承诺明年十二月会带我去百慕大度一星期的假,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他。”
“百慕大。”珊曼莎此刻说道,看着那颗麋鹿头,“但她永远去不了了。这真是太哀伤了。”
菲尔把装有现金的信封塞进后口袋,说:“这把猎枪超棒的,不过不太适合用来保卫居家安全。”
“我还有藏起来的宝贝,”杰克回答。虽然他并未从藏枪的地方拿出来给菲尔看,但却若有所指地拍了拍办公桌桌面,“一对该死的好枪。”
菲尔朝他点了点头,仿佛了解他的意思。珊米与米拉一致露出男孩始终是男孩的眼神,彼此互望一眼。她还记得那一眼给她的感觉有多好,有种被接纳的感觉,她想这也是她之所以待在这里、而非镇中心的部分原因。
她停了下来,又吃了片止痛药,接着开始一个个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屉没上锁,当她开到第三个时,在里头发现了一个木盒。木盒里放着已经过世的杰克·伊凡斯的特别武器:
一把点四五斯普林菲尔德XD自动手枪。她拿起枪,在摸索了一下子后,退出弹匣。子弹是满的,而且抽屉里还有一个备用弹匣。她把备用弹匣也一同取出,回到厨房,找了个袋子,把东西放在里头。
当然,她也拿了钥匙。无论如何,杰克与米拉都过世了,而他们的车可能还在车库里。她可没打算走路回到镇中心。
盐
19
当茱莉亚与萝丝就快接近这条路的尽头时,正在讨论这个小镇之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模样。要是她们朝东转弯,遇上那辆老旧的农用卡车,那么她们的确有可能会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英里半远的地方,迎接人生的尽头。但茱莉亚从弯道那里便看见那辆卡车开在她的车道上,正迎头朝她的方向驶来。
她想都没想就用力扭转方向盘,转至其他车道,两辆车交错的距离不过只有几英寸。贺拉斯原本坐在后座上,脸上挂着平常那副“天啊兜风真是太开心了”的表情,此刻却惊讶地叫了一声,摔至座位下头。那是车上唯一发出的声音。没有女人的尖叫,甚至连大喊一声也没有。一切实在太快了。死亡或身受重伤的下场,就这么在瞬间与她们擦身而过。
茱莉亚转回自己的车道,把车转上软质路肩,将油电车停在公园里。她看着萝丝,萝丝则回望着她,两人全都张大了嘴,双目圆睁。在后头,贺拉斯又跳回后座上头,叫了一声,像是想问为什么要突然停车。一听见这声吠叫,两个女人全都大笑了起来。萝丝不断拍着她那丰满有料的乳房下方。
“我的心脏都要停了。”她说。
“嗯,”茱莉亚说,“我的也是。你看到刚才有多近吗?”
萝丝又大笑出声,全身抖个不停。“你在开玩笑吗?亲爱的,要是我刚才把手肘靠在窗户上头,那个王八蛋八成都直接帮我截肢了呢。”
茱莉亚摇摇头:“可能是喝醉了吧。”
“肯定是喝醉了!”萝丝说,还哼了一声。
“你还能继续上路吗?”
“你呢?”萝丝问。
“可以。”茱莉亚说,“那你呢,贺拉斯?”
贺拉斯叫了一声,早就准备好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萝丝说,“这可是敦切尔家的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希望他是对的。”茱莉亚说,再度起程上路。她小心留意迎面而来的车灯,但她们接下来看见的光芒,来自设立在穹顶另一侧的哈洛镇边界。她们没看见珊曼莎·布歇,但珊米看见了她们;她就站在伊凡斯家的车库前方,手上拿着伊凡斯那辆迈锐宝的钥匙。等到她们驶远后,珊米这才打开车库的门(她得用手把门拉起,简直痛得不行),坐到驾驶座中。
盐
20
那条巷子位于波比百货店与磨坊镇加油站商店之间,两端各连接着主街与西街。这条巷子大多只有货车才会开进来。晚上九点十五分,小詹·伦尼与卡特·席柏杜走进这条几乎完全漆黑的巷子中。卡特用一只手拿着一个五加仑的桶,桶身是红色的,其中一面有沿对角线划过的黄色长条。
黄色长条上写着:汽油。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用电池发电的扩音器。扩音器是白色的,但卡特用黑色胶带包住了号角部分,好让他们在巷弄中如同隐身一般,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小詹背着一个背包。他的头不痛了,双腿无力的状况也完全消失。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总算击退了那他妈的不知道什么毛病。或许是什么难缠的病毒吧。你在大学里会得到各式各样的狗屁毛病,结果揍了那小子一顿,或许反倒成了某种变相的幸运。
他们可以清楚看见巷口的《民主报》办公室。
灯光洒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让他们还能看到费里曼与盖伊在屋内走来走去,把一摞摞的纸张搬至门口,将其摆放整齐。那栋作为报社与茱莉亚住所的老旧木制建筑,就位于桑德斯药店与书店中间,但彼此间仍有距离——报社与书店隔了条人行道,而在药店那头,则隔了一条巷子,就跟他与卡特潜伏的那条一样。这是个无风的夜晚,他认为,要是他父亲动员部队的速度够快,就不会造成其他损害。但他其实并不在意。就算整条主街的东侧全都烧个精光,对小詹来说也无关紧要。这只会让戴尔·芭芭拉惹上更多麻烦而已。
小詹还是有着那种被他无情的冷酷眼神审视的感觉。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看人方式,尤其这么看着你的人还待在铁栏后方,就更是如此了。操他妈的芭—比。
“我应该朝他开枪的。”小詹喃喃自语。
“什么?”卡特问。
“没事。”他擦了擦额头,“太热了。”
“是啊。弗兰克说,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全会像腌梅子那样给闷死在这里。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小詹绷着脸,耸了耸肩。他父亲说过时间,但他记不起来了。或许是十点吧。不过这又怎样?
就让那两个家伙在里头被烧死也好。要是那个报社的臭婊子也在楼上——或许正在用她最爱的那根假屌,让自己在忙碌的一天后放松一下——那就让她一起被烧死算了。这样可以让芭—比惹上更多麻烦。
“现在就动手吧。”他说。
“你确定,兄弟?”
“你在街上看到任何人了吗?”
卡特看了一下。主街上空无一人,大多数房子都是暗的。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报社办公室与药店后方发电机的运作声响。他耸了耸肩:“好,那就上吧。”
小詹解开后背包的扣子,打开背包。最上方放着两双薄手套。他把一双递给卡特,自己则戴上另一双。手套下方,是用浴巾包起来的一袋东西。
他解开浴巾,把里头的四个空酒瓶放在柏油路上。
背包最底部有个锡制漏斗。小詹把漏斗的一头插进酒瓶瓶口,伸手想拿汽油。
“最好还是让我来,兄弟,”卡特说,“你的手抖个不停。”
小詹讶异地看着双手。他没感觉到自己在抖,但没错,他的双手的确抖得厉害。“我可不是在害怕,你千万别误会了。”
“我也没这么想。那是头的问题。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你得去找艾佛瑞特看看,你身体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他是我们这里目前最接近医生的人了。”
“我觉得我没——”
“闭嘴,别被人听到了。我倒汽油的时候,你先处理毛巾的部分。”
小詹从皮套里掏出枪,朝卡特的眼睛开枪。
他的头颅炸开,鲜血与脑浆溅得到处都是。接着,小詹站在他上方,又朝他开了一枪、再一枪、再一枪——“小詹?”
小詹摇了摇头,清除这幅景象——这幻觉实在太生动了——真的握着枪柄的手,也因此松了开来。或许,那个病毒还未完全自他体内消失。
或许那根本不是病毒。
那会是什么?是什么呢?
汽油的气味飘进他的鼻孔,味道之重,足以让他双眼灼烧起来。卡特开始装第一瓶。汽油桶内传来咕噜、咕噜、咕噜的声响。小詹拉开背包侧边的拉链,拿出母亲的那把缝纫剪刀。他用剪刀把浴巾裁成四条,把其中一条塞进第一个瓶子里,接着又拉出来,换成另一头塞进瓶中,这样露在瓶外那一头,才会同样浸过汽油。他对其他酒瓶也采取了相同的做法。
对这件事来说,他的手还不算抖得太厉害。
盐
21
芭比的寇克斯上校与茱莉亚上次见到他时不太一样。以九点半这时间来说,他的胡子倒是剃得很干净,头发也十分整齐。不过,他的卡其制服失去了原有的坚挺,今晚那件府绸外套看起来也似乎太大了,仿佛他消瘦了不少似的。他站在酸剂实验失败遗留下来的几块喷漆污渍前,皱眉看着污渍的模样,像是觉得只要足够集中心神,就能穿过穹顶一样。
闭上双眼,脚后跟互磕三次,茱莉亚心想,因为没有一个地方像穹顶一样。
她帮萝丝与寇克斯相互引介了一下。在他们彼此自我介绍的短暂时刻,茱莉亚环顾四周,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景象。灯光依旧架设在四周,把天空照得明亮无比,像是炫目的好莱坞首映会。
有一台发出低鸣声的发电机负责提供灯光电力,但卡车全都不见了,就连写有总部字样、长达四五十码的巨大绿色帐篷也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块草地压平的痕迹。寇克斯带了两名士兵,但他们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准备,让她很难与副官或特派专员之类的人互作联想。哨兵可能还没撤离,但却已经往后退去,保持在一个磨坊镇这头的任何一个可怜乡亲,完全无法向他们询问任何事情的距离。
先是问,接着就是哀求了,茱莉亚想。
“告诉我状况,沙姆韦小姐。”寇克斯说。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转了一圈(如果碰得到他的话,她觉得自己会为了这个表情赏他一巴掌;她的神经依旧为了刚才差点发生的车祸而焦躁不已)。但他叫她尽管问。
“我们被放弃了?”
“绝对没有。”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但却不太敢直视她的双眼。她觉得这表情是个更为糟糕的征兆。就连她用古怪空洞的眼神盯着穹顶的另外一侧看,仿佛那里原本有个马戏团,但现在已经搬走的情况,都还比他的表情好些。
“直接看吧。”她说,把明天的报纸头版压在穹顶那看不见的表面上,像是一个女人在百货公司的橱窗里贴上一张折扣信息。她的指尖传来微弱、难以捉摸的电流,像是空气干冷的冬天早晨触摸金属,被静电电到的感觉。但在那之后,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读完了整份报纸,每当要换页时就会告诉她一声,总共看了十分钟之久。等到他读完后,她说:“你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广告量变少了,不过我认为,自己的写作质量也提升了不少。这状况似乎他妈的激发了我的潜能。”
“沙姆韦小姐——”
“喔,就叫我茱莉亚吧。我们都快算是老朋友了。”
“好吧。你是茱莉亚,而我是耶西[1]。”
“我会尽量不把你跟那个可以在水上行走的人搞混。”
“你认为这个叫伦尼的家伙想让自己成为独裁者?就像缅因州版本的曼努埃尔·诺列加[2]?”
“我怕他会变成波尔布特[3]那种人。”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
“两天以前,我还会嘲笑这个想法——要是他出了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会议室,不过就是个二手车商人罢了。但两天之前,我们还没发生那场食物暴动,也还不知道那些谋杀案的事。”
[1]耶西(JC)是詹姆斯·寇克斯(JamesCox)的首字母缩写。
[2]曼努埃尔·诺列加(ManuelNoriega,1934—),巴拿马前总统,于一九九〇年被美军捕获,并以贩毒等罪名被闪禁了十七年之久。
[3]波尔布特(PolPot,1928-1998),柬埔寨前总理,曾下令屠杀数百万人民。
“不是芭比,”萝丝说,一脸消沉、但却坚决无比地摇着头,“绝对不是。”
寇克斯没理她——茱莉亚认为,这并不代表他没注意到萝丝,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想法太可笑了,根本不值得留意。这感觉让她觉得他好亲近了些,至少有那么一点。“茱莉亚,你觉得是伦尼犯下那些谋杀案的吗?”
“我思考过这问题。他在穹顶出现后的所有举动——从禁止贩卖酒类开始,一直到派遣一个笨得不行的人担任警长——全都是出自政治考虑,目的是想加强自己的权力。”
“所以,你是说那些谋杀案并不一定是他干的?”
“不一定。他的妻子去世后,有传言指出,他可能帮了她一把。我不敢说这件事是真的,但只要有这种谣言出现,你就知道大家是怎么看这个人的了。”
寇克斯哼了一声,表示认同。
“不过就我的经验来说,还真看不出来奸杀两个十几岁的女孩,会跟政治谋杀扯上关系。”
“绝对不是芭比。”萝丝又说了一次。
“还有科金斯也是。不过,他以牧师职责——尤其广播电台的部分——募捐到的金额实在很可疑。至于布兰达·帕金斯呢?这部分可能就是出自政治因素了。”
“你没办法派遣海军陆战队阻止他,对不对?”萝丝问,“你们这些家伙只能旁观这一切,就像看着水族馆里的大鱼抢走所有食物,接着开始吃起小鱼一样。”
“我可以切断手机信号。”寇克斯思索着,“还有网络也是。我只能做到这点。”
“警方对讲机。”茱莉亚说,“他还有这个方式可以联络别人。等到星期四晚上的镇民大会,大家开始抱怨无法与外界联系的时候,他就会把错全怪到你头上。”
“我们打算在星期五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我可以宣传这件事。”
茱莉亚对这想法感到心灰意冷:“千万不要。这样他就完全不必向外界解释自己的作为了。”
“再说,”萝丝说,“要是你切断电话和网络,那就没人可以告诉你或外头的任何人,他又干出哪些好事了。”
寇克斯看着地上,在沉默片刻后,才又抬起头来:“那个假设穹顶发动装置存在的调查进行得怎样了?有任何消息吗?”
茱莉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告诉寇克斯,说他们让一个初中的孩子负责寻找发动装置。但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却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这时镇上的火灾警报响了起来。
盐
22
彼特·费里曼把最后一摞报纸放在门边。他挺直身子,双手放在背后,伸展自己的脊椎。托尼·盖伊在房间的另一头听见“喀拉”一声。“听起来很痛。”
“才不会,感觉好极了。”
“我老婆现在应该已经睡了,”托尼说,“我藏了瓶酒在车库里,你回家之前想过来喝一杯吗?”
“不了,我想我最好——”彼特才刚开口,第一个瓶子就穿过窗户砸在地上。他自眼角看见燃烧的布条,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只有一步,但这一步却让他逃过严重烧伤的下场,甚至还避免了被活活烧死。
窗户与瓶子都破了。飞溅出来的燃烧汽油变成明亮的扇形。彼特在同一时间弯腰转身,火舌自他头顶飞过,在洒到茱莉亚办公桌前方的地毯前,先点燃了他衬衫的一只袖子。
“这他妈——”托尼才要开口,另一个酒瓶又穿过洞口飞了进来。这回瓶子砸在茱莉亚的办公桌上,滚过桌面,让散落在上头的文件全烧了起来,因此卷起更多火焰,落至桌子前方。汽油燃烧的气味热烫浓烈。
彼特一面拍打衬衫袖子,一面跑到角落的饮水机旁。他吃力地自腰间高度举起一瓶水,抬起袖子燃烧的那只手(那只手现在已有种像晒伤般的感觉),让瓶子的出水口对着手臂。
另一个汽油弹飞过夜空,但丢得不够远,砸碎在人行道上头,在水泥地上变成小型的篝火。
燃烧的汽油流到水沟中,就这么流走了。
“把水倒在地毯上!”托尼大喊,“快啊,不然整栋房子都要烧起来了!”
彼特只是气喘吁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水瓶中的水持续流出,流到了部分地毯上头,但不幸的是,地毯得要够湿才行。
虽然他总是在报道大学代表队的二军队伍,但托尼·盖伊在高中时,也曾参加过三支球队。
十年过去,他的反应仍大概维持了过往的水平。
他从彼特手上抢走水流个不停的水瓶,先浇熄茱莉亚的办公桌,然后试图浇熄地毯上的火焰。火势已蔓延开来,但或许…只要他够快的话…
只要走廊的置物柜那里还有一两瓶水…
“快!”他对彼特大喊,后者仍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冒烟的衣袖。“快去后厅!”
有那么一会儿,彼特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接着这才搞懂状况,跑向后厅。托尼绕过茱莉亚的办公桌,把最后一两品脱的水浇在火焰上,试图让自己有立足之地。
最后一瓶汽油弹自黑暗中飞来,而这一记真正带来了严重损害,直接命中他们堆栈在前门的报纸。燃烧的汽油沿办公室前方的壁板烧去,猛烈蹿了起来。透过火焰,主街看起来就像是不断摇晃的海市蜃楼。在海市蜃楼远方的街道另一头,托尼可以看见两个昏暗的人影。上升的热气,使他们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一样。
“释放戴尔·芭芭拉,否则这只是个开始!”
一个从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大喊,“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可以烧掉这整座该死的小镇!释放戴尔·芭芭拉,否则就得付出代价!”
托尼低头一看,看见双脚间有道火焰。他已经没水可以浇熄了。很快,火势就会穿过地毯,让下头老旧的干木柴地板燃烧起来。在此同时,整个办公室的前半部都已陷于火势之中。
托尼抛下空瓶,往后退去,他可以从自己皮肤上感觉到猛烈无比的热气。要不是那堆该死的报纸,我或许还能——但一切为时已晚。他转过身,看见彼特就站在后厅门口,手上抱着另一瓶波兰泉矿泉水。他那焦黑的衣袖大多已经脱落,底下的皮肤变成明显的红色。
“太迟了!”托尼大喊。就在一道火柱向上蹿至天花板时,他放弃了茱莉亚的办公桌,往后退开,把手臂举到脸前阻挡热气。“太迟了,从后面逃走!”
彼特·费里曼不需要他再三催促。他把那瓶水往蔓延的火势一扔,转头就跑。
盐
23
嘉莉·卡佛很少会帮磨坊镇加油站商店做点什么,虽然这间小便利店让她与丈夫多年来始终过着不错的生活,但她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不过,当约翰尼建议他们最好用小货车把剩下的罐头载回家时——他小心地用了“妥善保管”这个说法——她马上就同意了。虽说她平常不太会干粗重活(看《茱蒂法官》[1]才是她的生活节奏),但却主动提供了协助。她没有去美食城,但后来与朋友莉亚·安德森去看超市被破坏的情况时,破掉的窗户与仍在人行道上的血迹,还是把她给吓坏了。这景象让她开始恐惧起未来。
约翰尼使劲搬着汤、炖菜、豆子与酱料罐头,嘉莉则把东西放在他们那辆道奇公羊的车床上。当他们搬到一半时,火灾警报在街上响起。他们两人都听见了扩音器的声音。嘉莉觉得,自己在波比百货店旁边的巷子里看见了两三个人影,但却无法确定。后来她相当确定,人影的数目至少有四个,说不定还有五个之多。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亲爱的,那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那个该死的杀人浑蛋不只是自己动手,”约翰尼说,“他还有一帮同伙。”
嘉莉的手原本只是握住他的手臂,此刻却连指甲都陷了进去。约翰尼挣脱开来,跑到警察局,用尽最大力气喊着“失火了”。嘉莉·卡佛没跟在他后头,而是继续把东西搬到车上。她从来不曾这么担心过未来。
[1]《茱蒂法官》(JudgeJudy),美国知名电视节目。
盐
24
除了罗杰·基连与鲍伊兄弟,中学体育馆的看台上,还坐着另外十个切斯特磨坊镇家乡防卫队的新警员。就在火灾警报响起之前,老詹才刚开始说话,提到他们必须负起的责任之类。那孩子提早了,他想,我不能指望他拯救我的灵魂,从来也不这么认为。不过,现在他的情况变得更糟了。
“嗯,孩子们。”他说,打起精神开始发号施令,尤其是对着年轻的米奇·沃德罗说——天啊,他真是个壮汉!“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起来,我们得让自己振奋起精神了。福纳德·鲍伊,就你所知,消防队的仓库里有汲水泵吗?”
福纳德说,今晚稍早的时候,他正好去消防队仓库看了一下,想检查有什么可以派得上用场的设备,里头大约有十来个汲水泵,全都装满了水,随时都能使用。
老詹认为,有些讽刺的话应该保留给聪明到足以听懂意思的人,所以只简单表示,这是伟大的主在守护他们。他又说,要是这并非虚惊一场,那么他会指派斯图亚特·鲍伊作为他的副手。
就是这样,你这个啰嗦的巫婆,他一面看着这群新警员充满渴望之情的明亮双眼,一面从看台上站起身,同时这么想着,现在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盐
25
“你要去哪里?”卡特问。他坐在自己的车上——大灯是关着的——车就停在西街与117号公路的三岔路口。他们停在二〇〇七年倒闭的德士古加油站中。这里相当靠近镇中心,但却可以提供妥善的掩护,让他们想去哪儿都很方便。在他们过来的地方,火灾警报已响了将近十次,还能看见与其说是橘色、其实更接近粉红色的第一道火光正朝天际缓缓上升。
“啊?”小詹看着越来越强烈的火光,升起一股性欲,希望自己还留了个女友待在身旁。
“我问你想去哪里。你爸说我们得有不在场证明。”
“我把二号警车停在邮局后面。”小詹说,视线不情不愿地从火势那头移开。
“我跟弗莱德·丹顿同一队。他到时候会作证,说我们整个晚上都待在一起。我可以从这里直接过去。说不定还能回西街,看一下情况如何。”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傻笑,几乎像是个女孩一样,让卡特忍不住一脸古怪地盯着他看。
“别看太久。纵火犯通常都在回去观赏火势的时候被抓。《美国头号通缉犯》[1]里头就是这么说的。”
“除了芭—比以外,没有半个人会因为这件事惹上他妈的麻烦。”小詹说,“你呢?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妈会说我整晚都在家里。我会叫她帮我换掉肩膀上的绷带——操他妈,那条混蛋狗咬得可严重了。接着我会吃点阿司匹林,过去帮忙灭火。”
“健康中心跟医院那里有比阿司匹林更有效的药。还有药店也是。我们应该去那里搞点东西来。”
“一点也没错。”卡特说。
[1]《美国头号通缉犯》(America'sMostWanted),美国电视节目。
“还是…你想吸点东西吗?我想我应该能弄到一些。”
“冰毒?永远别搞上那玩意儿。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来点奥施康定[1]止痛药。”
“奥施康定!”小詹大喊。他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东西?这东西可能比佐米格或舒马曲坦更能有效对付他的头痛。
“对啊,兄弟!你说得没错!”
他举起拳头。卡特与他击拳,却不想跟他一起弄药来爽一下。现在的小詹实在不对劲得很。
“我们最好出发了,小詹。”
“我这就动身。”小詹打开门,走出车外,走起路来仍有点跛。
卡特没料到,小詹才一离开,他竟然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1]奥施康定(OxyContin),会使人上瘾的强力止痛药。
盐
26
芭比被火灾警报的声音惊醒,看见马文·瑟尔斯就站在牢房外头。这男孩的拉链是打开的,手上还握着他那根大老二。当他看见芭比注意到他时,便开始尿了起来。他明显瞄准了床铺,但却无法完全达成目的,只在水泥地上洒出一个S形。
“来啊,芭比,喝啊。”他说,“你一定很渴了。味道有点咸,不过谁鸟它啊。”
“是哪里发生火灾?”
“说的好像你不知道一样。”马文微笑着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肯定失了不少血——头上的绷带却是干净的,没染上任何颜色。
“那你就先假装我真的不知道好了。”
“你的好朋友把报社给烧了,”马文说,笑容露出了牙齿。芭比发现他很兴奋,但同时也很害怕。“想威胁我们把你给放了。不过呢,我们…不…怕。”
“我干吗要烧掉报社?干吗不去烧镇公所?还有,我的好朋友又是哪些人?”
马文把老二放回裤子里。“你明天就不会觉得口渴了,芭比。完全不用担心这点。我们会准备一桶写着你名字的水,还会准备一块海绵。”
芭比沉默不语。
“你在伊拉克的时候见过水刑这狗屁玩意儿吗?”马文点了点头,像是认为芭比一定看过。
“现在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了。”他伸出一只手,指向铁栏。“我们要找出你他妈的那群同伙,还要逼你说出到底是怎么封锁这个小镇的。至于水刑呢?没有人会帮你求情的。”
他转过身去,随即又转了回来。
“那水也一样不能喝。我们会加盐进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马文垂着包有绷带的头,沿着地下室走廊迈开沉重的步伐,就这么离开了。芭比坐在床上,一面看着马文留在地板上的尿渍,一面听着火灾警报的声音。尿渍正在干涸。他想起了那个开着货车的女孩。那个差点就让他搭了便车、却又改变主意的金发女孩。他闭上双眼。
灰烬
1
生锈克夹在腰带上的手机响起时,人正站在医院前的回转车道上,望着主街那里上升的火势。
抽筋敦与吉娜站在他身旁,吉娜握着抽筋敦的手臂,像是想寻求保护。吉妮·汤林森与哈丽特·毕格罗在员工休息室里睡觉。那个自愿帮忙的老家伙瑟斯顿·马歇尔则在负责发药。他的效率出奇得好。灯光与设备都恢复了,暂时来说,事情还算顺利。一直到火灾警报响起之前,生锈克的心情甚至还挺不错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琳达打来的。他接起电话:“亲爱的?没事吧?”
“我这里没事。孩子们都睡了。”
“你知道是哪里烧——”
“报社。安静听我说,因为我得在一分钟左右把手机关掉,以防有人打过来,叫我去帮忙救火。杰姬在这里。她会看着孩子。你得跟我在葬仪社碰头。斯泰西·莫金也会过去。她已经先出发了。她跟我们是一起的。”
这名字很熟悉,但生锈克脑中却无法立即浮现对方的长相。他脑中回响着那句她跟我们是一起的。现在真的得选边站了,得开始分出我们这边,还有他们那边。
“琳——”
“十分钟后,跟我在那里碰面。由于鲍伊兄弟也加入了救火队,所以在他们救火的这段时间里都很安全。斯泰西是这么说的。”
“救火队的人怎么会这么快——”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可以过来一趟吗?”
“可以。”
“好极了。别停在旁边的停车场,绕到后面,停比较小的那个。”她挂断电话。
“是哪里烧起来了?”吉娜问,“你知道吗?”
“不知道,”生锈克说,“因为根本就没人打电话来。”他严肃地看着他们两个。
吉娜不懂他的意思,但抽筋敦懂。“没人打来。”
“我就这么走了,说不定是去打通电话,但你们全都不知道我跑去哪里了。我根本没告诉你们,可以吗?”
吉娜看起来仍一脸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些人如今是她的伙伴了,所以她完全不会质疑他们。她又怎么会质疑呢?她才十七岁。我们和他们,生锈克想,站边儿通常不是好事儿,尤其对十七岁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可能去打电话了,”她说,“我们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什么也不知道,”抽筋敦同意,“你是蝗虫,我们只是卑微的蚂蚁。”
“你们别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生锈克说。
但他深知,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会为他们惹来麻烦。
吉娜不是唯一会被牵扯进来的孩子;他和琳达也有两个女儿,现在正快要入睡,不知道爹娘可能正搭着一艘小船,航进一个巨大得过了头的风暴之中。
而且还会在里面逗留不走。
“我会回来的。”生锈克说,暗自希望这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灰烬
2
珊米·布歇开着伊凡斯家那辆迈锐宝前往凯瑟琳·罗素医院,时间就在生锈克前往鲍伊葬仪社的不久之后。他们在镇属坡那里,沿相反的方向会车而过。
抽筋敦与吉娜已回到医院里,大门前的回转车道上目前没有半个人,但她还是没把车停在那里;毕竟,身旁的座位放了把枪,的确会让你比较警惕些(菲尔会说这是偏执狂)。她开到医院后头,把车停在员工停车场。她拿起点四五手枪,塞进牛仔裤裤腰,用T恤下摆遮住。她穿过停车场,在洗衣房门口停下,看着上头的告示:自一月一号起,本处禁止吸烟。她看着门把,知道要是门打不开,自己就会放弃这个念头。那是上帝给她的启示。但换个角度来说,要是门没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