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微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行礼道:“现在是白日,皇上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臣妾不敢打搅,晚上再来。”她说完,也不等朱正熙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留朱正熙一人坐在位置上叹气。为什么别人家的妻子那般温柔可爱,他家的却这么一板一眼呢?
苏见微从殿内退出来,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认同皇帝刚才所为。
她看到原来的东宫良娣,如今的王贵人羞答答地捧着托盘往这边走过来。王贵人向她行礼,娇声道:“臣妾听说皇上最近睡得不好,特意熬了滋补的参汤来给他喝。”
苏见微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道:“皇上正处理政事,你不要进去打扰。”
王贵人怯怯地应是,正要走,刘忠过来说道:“王贵人,皇上有请。”
王贵人的表情一下就亮了,感觉腰板也挺直了,径自从苏见微面前走了过去。
苏见微表面上没有发作,回到坤宁宫之后,面色阴沉地将青茴叫到面前:“去打听下,那个王贵人最近是不是经常伺候皇上?”
青茴问了乾清宫的太监,回来禀报:“最近皇上的确频繁召王贵人侍寝。王贵人身边的宫人还说,这样下去,贵人很快就要有身孕了,位份也会提高的。”
苏见微记得姑母曾教过她,在深宫之中,最忌讳心软。你对别人心软,将来悬在你头上的刀就多一把。
“她还想生皇长子?做梦。”苏见微冷笑了一声,凑到青茴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青茴连连点头。
第111章
到了正月, 新皇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永明,苏见微为皇后。端和帝迁仁寿宫, 为太上皇。苏太后居长春宫, 封为圣恭太后。徐太后赐住慈安宫,封号为敬仁太后。群臣各有封赏,也趁势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官吏,原来东宫的詹事府属臣顺理成章地进入六部之中。
诸藩王奉诏进京朝贺新皇, 每人不得带超过百人的兵马。而周边各国也遣使前来拜见, 盛况空前。
登基大典结束以后,永明帝返回乾清宫, 还未将冕服卸下,小太监就跑进来禀报:“皇上,平国公求见!”
方才在承天殿, 朱正熙让刘忠念封赏官员的名册时,徐邝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脸色就十分难看。后来听到李青山被派去平凉府镇守, 当场就要发作。要不是李青山等人拦着, 今日当着各国使臣的面, 朱正熙恐怕要下不来台。
他没找这个舅父算账, 他倒自己跑来了?
后面还安排了宫宴,朱正熙不欲与他过多纠缠, 就对太监说道:“说朕要更衣前往宴会, 有事改日就说。”
小太监一字一句地转述给门外的徐邝听, 徐邝骂了句:“岂有此理!”
左右的宫人还有乾清宫的守卫都看过来,李青山扯着他的手臂说道:“国公爷,我们先走吧。”
徐邝被他强行拉走,一路上还愤愤不平:“皇上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舅父?当初要是没有我,太上皇能得到皇位?现在倒好,他这是要过河拆桥?都怪苏濂那几个老匹夫自作主张,强迫太上皇退位。”
李青山道:“太上皇吃多了丹药,已经不能理国政。原本末将想着您是皇上的亲舅父,皇上登基以后,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里想到皇上竟然防着您呢。”
徐邝面色沉郁,手握成拳头。
“没有封赏也就算了,居然还将末将调离京城,这怕是要给晋王让位吧?既然皇上不见,不如您去见太后?太后总归是皇上的生母,她说的话,也许皇上会听?”李青山建议道。他才不想去什么劳什子的平凉府,但他心里着急,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做出为徐邝愤愤不平的样子。
徐邝想了想,对李青山道:“你说的有理,你先去赴宴吧,我去找太后说说。太不像话了!”
“国公爷慢走。”李青山行了个礼,看到徐邝大步走远。
…
朱翊深今日进宫不在家,并且很晚才回来,若澄一个人闲着无事,便邀沈如锦到府中来玩。
沈如锦今日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的发髻插着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金簪,戴着昭君套。上身穿着对襟的花蝶纹短袄,袄上有金纽扣五对,下面穿着杏色的牡丹纹马面裙,雍容华贵。门房那边早就得了王妃的吩咐,将她们一行人请了进去。
鸿儿已经快一岁了,穿着如意纹的小绿袄子,戴着貂鼠皮的小帽,在暖炕上爬来爬去,白面团子一样可爱。若澄跟他说话,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简单音节,聚精会神地地看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姨母。
沈如锦笑道:“这个小家伙,成日就知道看漂亮姑娘。那日我带他出去踏青,周围有一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在放纸鸢,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家看了半日。”
若澄摸了摸他的头,亲昵道:“这样以后鸿儿就不怕找不到媳妇了。”
沈如锦看到房间里没有别的丫鬟,拉着若澄的手,轻声道:“澄儿,眼看你嫁给王爷也不少日子了,这肚子怎么不见动静?是王爷不行?”
若澄连忙摆手道:“他,他没问题的。大概是因为我月事不太准,不好有孕。”
沈如锦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以前王爷在朝中无权无势的,也没有人觊觎。现在他手握重兵,多少人盯着他呢,难免想塞家里的女孩给他。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泼你冷水,他疼你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但以后会不会变心,谁又知道呢?因此有子傍身,坐稳这正妻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对了,我认识城外静月庵堂的玄清师太,听说她专治无子,很多贵妇人都找她看。改日,我陪你去。”
“姐姐,王爷他不是这样的人。”若澄小声道。
沈如锦知他们俩人情正浓时,爱得如胶似漆,这些话恐怕听不进去,也不作这个坏人了。时日长了,她这个傻妹妹就会知道,男人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她的公公如此,她的丈夫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雪球摇着尾巴进来,窝在若澄的脚边。它每日都神出鬼没的,不是躲在哪个花架下晒太阳,就是跟院子里的虫和鸟玩,难得在人前露一次面。素云常说,都要忘记还有这个小祖宗的存在了。
鸿儿看到它肥嘟嘟的,尾巴一摇一摇,伸手想要跟它玩。雪球傲慢地看他一眼,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不想理人。
鸿儿生气,“哇”地一下哭出来。
沈如锦连忙抱着他哄,他哭得眼泪汪汪的,就是要抓雪球的尾巴玩。沈如锦无奈,看了若澄一样,若澄就俯身把雪球抱起来,让鸿儿抓尾巴。谁知鸿儿抓得太用力,雪球龇牙咧嘴地叫起来,“呲溜”一下从若澄怀里跑了。
鸿儿扁着嘴又要哭,平日里他要什么有什么,几时受过这种气。若澄连忙去拿了拨浪鼓哄他。雪球的脾气横得很,连朱翊深都不怕,更不会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鸿儿闹得沈如锦也没办法,叫了乳母进来,把他抱走了。说也奇怪,乳母哄了两下,那孩子真的不哭了。沈如锦让乳母将他抱出去玩,无奈地说道:“平时都是乳母在带他,说起来倒是比我这个生母更亲。对了,我才听说,在方府见到的你那个表姐已经定亲了?还是跟那个李垣在一起?”
“姐姐怎么知道的?”若澄有些意外。望云楼那件事,若澄至今记忆犹新。李垣那人可差点成了她的姐夫呢。
“前几日有个宴会,我碰到李垣的姐姐了。她不是嫁到方府做庶子夫人么?以前看见我,总是趾高气昂的,眼睛长到天上去。现在还不是恭恭敬敬的,学别人巴结逢迎。她还说弟弟跟你的表姐定了亲,以后我们就是亲上加亲。我当时就想给她一个白眼,谁要跟她亲?”沈如锦提起李家人就来气,她大哥至今未娶,都是拜这个李氏所赐。李垣虽然去年考中了进士,但仕途跟她二哥还有叶明修比起来,真是差远了。至今还在翰林院观政呢。
若澄忍不住笑,她知道堂姐最是护短,见不得自己家里人受欺负。李垣跟堂姐的事情不成以后,沈李两家的来往也就少多了。
“人家李公子也还好,何况我表姐只是商户女,他能看上,也是表姐的福气了。其实这里面,还有些波折。”若澄就把柳昭找事的事情跟沈如锦说了,也没避讳李青山。
沈如锦听完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握着若澄的手说道:“澄儿,我知道李青山和我公公最近有些针对王爷,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要答应我,男人之间的事,千万不要影响到我们姐妹的感情。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就算将来立场不同,咱们也是一家人,不要离心。”
“姐姐说得哪里话。出嫁前就说好的,我们互相扶持。无论外面怎么样,我们姐妹的感情不会变的。”若澄安慰道。
有她这句话,沈如锦就放心了。她知道公公最近因为太上皇的事情,对新皇十分不满,屡屡在朝堂上出言不逊,新皇只是暂时咽下这口气,总有爆发的一日。平国公府现在犹如行于暴风雨中的孤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巨浪过来,就会把船掀翻了。
好在徐邝怎么说也是新皇的舅父,就算到时候出事,总归还有太后帮衬,应该不至于太惨。她也让徐孟舟劝过徐邝,可是徐邝自恃身份,根本听不进去。她就希望将来平国公府真的有个万一,她至少还能有个指望。
若澄也听朱翊深说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堂姐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照目前的形式发展下去,徐邝早晚会惹祸上身,到时天子一怒,受苦的还是平国公府上下。
…
宫宴上喝了酒,百官都没有在朝会上那么拘谨,说说笑笑的。有官员提到德安家里最近请了个戏班子,戏唱的很不错,起哄着要去方家看戏。朱正熙喝了点酒,正在兴头上,也不想这么快就散席,便想跟着百官一起去。
方德安起先推辞,说他家那戏班子登不了大雅之堂。立刻有几个官员说他谦虚,那戏班子可是花了重金找来给方老夫人解闷的云云,还说唱的戏跟别家的都不太一样。
朱正熙越听越觉得兴趣,更想去一探究竟了。刘忠只能去安排,要去方家看热闹的官员都跟着皇帝走到殿外。
朱翊深对看戏没什么兴趣,那么多人,少他一个也没什么。他注意到徐邝没来参加宫宴,只有李青山来了。在承天殿封赏的时候,他就看出徐邝的不满,不过没想到他现在连表面工夫都不肯做了。别国的使臣都看出新皇跟这个亲舅父的关系不怎么融洽,瓦剌的使臣还过来探他口风。
温嘉落在众人后面,来到朱翊深身旁,问道:“王爷上次信中跟我说的内容,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我已经跟皇上说过,等太上皇大行,便放归后宫,昭妃娘娘可以选择出宫。那个孩子应该被昭妃娘娘送到宫外去了,其余的事,还是昭妃自己跟你说比较好。”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温嘉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昭妃最近不在人前露面,是因为没了孩子伤心的缘故。原来竟是…他妹妹这么大个把柄被朱翊深抓在手里,苏濂逼宫那日,他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次李青山调任平凉的事,多谢都督从中斡旋了。”
温嘉知道朱翊深是明白人,也不拐弯抹角:“没什么,晋王帮臣的妹妹一次,臣还你恩情罢了。臣很快就又要去福建平寇,昭妃的事,还请晋王能够善了。”
“自然。我答应的事,从不食言。”朱翊深微一点头。
温嘉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睛,怎么以前会觉得晋王失势,有几分可怜,还同情他呢?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这个人已经从泥里爬出来,步步回到曾经属于他的地方。他原本是处于优势的那一个,不知不觉就颠倒了过来。
还好他没跟晋王作对,否则下场堪忧。
第112章
在出宫的甬道上, 有几个官员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此事不妥吧?听说晋王不近女色的。”其中一个担心地说道。
“男人哪有不近女色的?纵然晋王妃生得国色天姿,久了也就腻了。是不是?”一个年长些的官员老练地说着,“如今朝中局势,我等也不好贸然战队。但手握兵权, 总归是叫人安心几分。”
“听说晋王就喜欢年纪小的,我们姑且投其所好…”
这时, 朱翊深向这边走过来。早上他起身时,她因来月事, 身体不是太舒服, 他想早些回去。看到几个大人竟没随皇帝出宫去方府看戏,而是在这里等他, 不由奇怪, 停下问道:“几位在等本王?”
几个官员一道行礼, 年长的那个说:“晋王殿下, 老臣家中有一个小孙女, 今年方十三岁。若能得您青眼,入王府伺候, 必将感激不尽…”
“晋王, 臣小女今年十四, 姿色不差, 性情温婉。”
“还有臣外甥女十三…”
那些官员七嘴八舌地说着, 朱翊深抬手道:“若几位大人要做媒, 恕本王先走一步。”说着便拨开人群, 径自往前走了。
“晋王, 晋王留步!”官员在背后叫他,他却恍若未闻,脚步更快。
有人幽幽叹气:“看来传闻不见,晋王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又或者是晋王妃生得太过貌美,旁的女子入不了他的眼。现在可如何是好?”
年长的那个说道:“他们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晋王此路不通,就等皇上充盈后宫的时候再说吧。”
众人悻悻地做鸟兽散。当初晋王尚未娶妻的时候,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啊?那时候谁又能想到,晋王能不出京,还能混到今日的地位,白白地便宜了那个孤女。现在好了,晋王一朝手握重权,可想塞个人到晋王府,比登天还难。
朱翊深走到宫门,见那群官员没有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不由松了口气。最近总有官员想把自家姑娘塞给他做侧室,妾室,他应付多了,也有点烦。这群见风使舵的人,在他晋王府失势的时候,巴不得离他远远的。现在他有点起色了,又忙不迭地来巴结。但这就是人心,朱翊深虽不喜,也不能说他们不对。
朱翊深回到王府,却没在留园和北院寻到若澄。他叫来一个丫鬟询问,丫鬟道:“奴婢好像看见王妃去东院了,没让奴婢跟着伺候。”
朱翊深也没换衣裳,直接走到东院。他在院墙外找到若澄,她正给一棵梧桐树浇水。她一边浇,一边说:“娘娘,澄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王爷照顾好,是否辜负了您所托。但澄儿能跟王爷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愿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王爷,也保佑我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
她伸手放在树干抚摸,仰头看着尚且干枯的树枝,眼中流露出依恋不舍之情。朱翊深记起那棵还不算高大的梧桐树是建府的时候,母亲亲手所植,难怪她当初坚持要住在这里。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子嗣的事情,便是不想给她压力,怀孕生子,本就是天意,急不得。况且她还小,等大一些,孩子总会有的。
前生他着急生子,是怕皇位后继无人,于一个皇帝来说没有子嗣是大事,对江山社稷的影响也十分深远。后来叶明修建议选拔宗族里的几个孩子,先养在东宫。但毕竟非亲生骨肉,所以他不想费心培养。
朱翊深每日都看着她,对她的美貌早就习以为常。但此时隔着一段距离,美人如花,眉间似笼着烟霞,日光点点漏在她脸上,璀璨生光。
她忽然捂着小腹,柳眉轻蹙。朱翊深大步走过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不舒服,不在屋里好好呆着,乱跑什么?还沾凉水。”他口气不悦。
若澄靠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意外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翊深不语,先将她抱回屋里,拿软布蘸热水给她擦手:“皇上跟一众官员去方府看戏,我无兴趣,便先回来了。素云和碧云去哪里了?”这两个丫鬟向来都对她寸步不离。
若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沈如锦走的时候说她那里有什么摆件和护符,要素云和碧云跟她去平国公府拿。若澄原本对生子这件事也没太在意,可是被沈如锦敲打了一番,又看到鸿儿那么可爱,不禁有点母爱泛滥。
“我让她们去做事了。王爷…”她钻进朱翊深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说话声音带了点鼻腔,“你会怪我吗?”
“怪你作何?”朱翊深低头看她粉嫩的小指尖,宛若片片桃花,心都要化了。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女子,再塞不下别人了。所以不管那些官员堵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动心。
“成亲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生孩子…”若澄仰头看他,小声说道,“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要纳别的女人进府?”
朱翊深知道早上沈如锦来过,必是给她灌输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成亲不过一年,而且我出外打仗数月,所以不要着急,等你再大些怀孕也好。身子还好么?我让厨房熬点红糖姜水给你喝。”
“我不喜欢姜的味道。”若澄皱眉道。
“那是对身体好的东西,不许挑食。”朱翊深趁势亲吻她桃红的唇瓣,眼里透着宠溺,“你乖乖喝了,我便买蜜饯和果脯给你吃。”
若澄喜欢吃这些零食,但朱翊深从不让她多吃。听到他主动要给她买,两眼放光。
…
第二日,照例是不用上朝的。朱翊深和若澄正在帐间耳鬓厮磨,交颈缠绵,李怀恩在外面敲门,朱翊深不耐地应了。
李怀恩道:“王爷,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很重要。”
朱翊深披衣而起,走到门外从李怀恩手里接过信。信封上没有字,他抽出里面的信纸,是顺安王所写,邀他去望云楼小聚,还让他带上若澄。
新皇登基,诸王都进京了。顺安王得了特许,自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他既然主动来信相邀,朱翊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上次他就想带若澄去见这个在他眼里朱家仅存的长辈了。
朱翊深俯身叫若澄起床,若澄听说要去见顺安王,一下子紧张起来:“皇叔为什么要见我?他是个怎样的人?见到他我该怎么做?”
朱翊深安慰她:“皇叔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平时如何就如何。就是他说的一些话不用理会。”
若澄挑了一身姿色的撒花袄裙,显得老成一些。也没戴过多的首饰,便跟朱翊深出门。他们坐马车到了望云楼,若澄好几年都没来了,觉得这酒楼外观上看起来也没多大的变化。待进了门,自有小二带他们去雅间,一应随从都留在楼下。
雅间竟然就是前次若澄所呆的那间。
小二推开门请他们进去,一个人穿着藏青色火纹斗篷,负手站在窗边,闻声转过来。
若澄吓了一跳。这个顺安王的年纪,怎么说也有四十上下了,可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几岁。他貌似很和煦,目光却像是有穿透力一样,若澄不由地往朱翊深后面缩了缩。
她不太习惯生人,也不善交际。骤然被一个男子打量,自然胆怯。
朱翊深牵着她的手,手揽着她的肩膀,不悦地看了朱载厚一眼。
朱载厚暗叹这真是个尤物。雪肤花貌自不必说,关键是纯得很,一双眼睛犹如天山之水,没掺进半点杂质,使人见之忘忧。怪不得能写出清溪那样的字,这么干净的灵魂,只怕这世间没有几个了。他这侄儿从小眼光就毒辣,没想到挑女人亦是厉害。难怪那些大臣拼命要送自家姑娘给侄儿,侄儿一并不收。
朱载厚打量完,才注意到朱翊深的目光,怕真的吓到这个小姑娘,朱翊深跟他没完,便转身拿了桌上的食盒,笑盈盈地说道:“初次见面,我这个皇叔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我从食锦记拿的糕点,你随意尝尝。”
他用的词是拿,而不是买。朱翊深心领神会。
若澄先看朱翊深,然后才迟疑地伸手接过,低低道了声谢。平日她生出想吃的心思,都还不容易买到。
朱载厚请两人坐下,热情地倒了茶水过来:“小澄儿,我这个侄子打小就无趣得很,跟他在一起辛苦你了。我倒是好奇,他这个榆木脑袋,当初怎么把你骗到手的?他可是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啊。”
朱翊深瞪他,他装作没看见。若澄倒是觉得这个皇叔说话挺好玩的,没那么怕了,柔声把当初阴差阳错成亲的事情告诉朱载厚。朱载厚听完,“啧啧”两声:“我就说嘛,那个瓦剌王子一闹,反倒便宜他了。小澄儿,以后若是在晋王府混不下去,记得来找皇叔玩。”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走了。”朱翊深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眼刀一把把飞过去。
“哎呀,我跟你媳妇好好聊天,没乱说啊。你不要威胁我啊,我这次可是奉旨进京,怎么说也是个郡王,出事了你这个京卫指挥使脱不了干系的。徐邝现在可就盯着你的错处呢,你不想给他创造机会吧。”
朱翊深手握成拳,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若澄难得见他这个样子,想必叔侄俩的关系应该很好,才能互相揶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她印象里,三王之乱应该会给顺安王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整个人可能比较沉闷寡言。可没想到经历过那样大挫折,差点死掉的人,却如此乐观开朗,不由地佩服他的心性。
朱载厚是望云楼的大老板,自然知道自家酒楼哪些菜做得最好。若澄头一次知道,原来其貌不扬的家常菜也可以这么好吃。多年前,沈如锦花大价钱从鹤鸣楼定做的菜,倒未见得比它好多少。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默契地少说话,这是皇族的教养。等酒足饭饱,朱载厚又泡了一壶茶过来,说道:“我昨日去仁寿宫看过皇帝了,本来心中还有几分怨恨,但看到他躺在床上,活死人一样,倒也放下了。他看见我时,犹如见了鬼,眼睛瞪得老大。”
朱翊深眯着眼看他:“你去是想杀他?”
朱载厚不避讳地说道:“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又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对当年之事,我好像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了。谁让我和汾阳王年轻,不觉得人言可畏呢?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你父皇就是怕你走我们的老路,这才对你格外严格,看看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你小时候,我一直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他话不过两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要不是若澄在这儿,朱翊深已经起来暴打他一顿了。
“对了,新帝还不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吧?我特意来提醒你,徐邝那帮小人早晚会把这件事捅到新帝面前去,到时候他对你的信任就会土崩瓦解。就算这皇位不是他想坐的,但古来坐在上面的人还未有想主动放弃的。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朱载厚所说的,也正是朱翊深最担心的事。朱正熙现在毫不知情,尚且对他存有几分小心。等到得知真相,难免不起防备之心。哪个皇帝会把这样一个人安心地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破解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用情。朱翊深主动相告,赌两人还是毫无芥蒂的叔侄,朱正熙信任他。另一种是用实力。只要他足够强大,地位举足轻重,那么对于根基未稳的皇帝来说,便有利用价值。
所以他才对徐邝和李青山多番隐忍,迟迟未有行动。飞鸟尽,良弓藏。
朱载厚跟朱翊深谈了一下午,时而是正事,时而说些他小时候的趣事。政事有些枯燥无聊,若澄快听睡的时候,朱载厚就逗逗她。若澄觉得这个人很会体察别人的情绪,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傍晚的时候才分别。若澄走出望云楼,忍不住说道:“皇叔这个人,很有意思。不正经的时候很不正经,正经的时候又很正经。但我挺喜欢他的。”
朱翊深扶着她上马车,然后跟着坐进来,说道:“在皇族之中,属他的天资最高,所以父皇非常喜欢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比你还聪明吗?”若澄问道。
“自然比我聪明。我有今日,是勤奋刻苦得来的。他却是个天才。大概因此,某些人觉得太有威胁,才想铲除他吧。”
若澄抱着怀里的食盒,她刚才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做成字和画的糕点。这个人还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若澄也不是天才,她可能就在字画方面有一点点天赋,当然还有苏濂和朱翊深教导的功劳。于其他事,她不下功夫,只怕也做不好,所以格外羡慕那些聪明人。
他们马车停在王府前,萧祐就迎了上来:“王爷,昨日方府果然出事了。”
第1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