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宁静,毫无回应。

墨隼忽道:“对岸有异动。”他早有所觉,河的彼岸仙气萦绕,仿佛许多人远远地监视着他们,蓄谋而动。

伍儿眺目,视野只及粼粼水面,顿时一惊!她看不到对岸,视力大不如前,而且天眼已封!

她用力眨眼,视线却越发的模糊。水影晃荡,波光朦胧,渐渐的,她眼前景物重叠,由白变灰,由灰变黑,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我盲了?!”她低低惊呼,无法置信,“为什么我突然看不到东西了?”

她伸手在自己眼前挥动,一脸愕然。墨隼飞快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慌!他们过来了,你跟紧我!”

“他们?谁?”伍儿勉强定下心神,感应周遭的气息。似有若无的仙气从远处飘来,人数者众,隐隐夹杂凌厉之气,不知是来围剿魔头,还是来捉她这个“叛徒”?

墨隼牵牢她,附耳悄声道:“你体内魔气受制,我的魔血不宜治疗你的眼伤,只要你冲破桎梏,视力自会恢复。”

伍儿不接话,只再问道:“来的是何人?”她并不晓得师父用什么法子封住她的魔气,就算想冲破封印也不得其法。

“凌通子率众前来。”墨隼远望冷笑,“看这阵仗,梵山仙门是倾巢出动了。”

伍儿凛神,抽回手稍稍后退,站至他身后。

墨隼移步,用挺拔的身躯完完全全遮挡住她,而后扬眸注视前方,冷冷启口:“凌通子,我在太白山饶你一命,没想到你活得不耐烦,偏偏要来送死。”

他的语气轻蔑而高傲,悬空伫立河中央的梵山弟子闻言激愤,凌通子却是异常冷静,毫不受激,衣袂一掠,独身踏上河岸。

“霁月仙门弟子伍儿,你襄助魔头抢夺神器,残害同门,此罪你认不认?”凌通子模样年少,目光老成,半眯着眼射向墨隼身后的少女。

伍儿缄默不回话,挺身静立,纤瘦的身子在墨隼颀长身影的衬托下,愈显得单薄柔弱。

“你杀害我师弟座下弟子游盈芝,后又依附魔界,不念旧日恩情攻上太白山,这两桩事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不认!”凌通子声音渐厉,矛头竟不指墨隼,而独对伍儿,“你祸害同道,背叛仙门,其心可诛!今日我就代替你师父捉你回仙界,公审定罪!”

伍儿依然不语。她眼盲,心却更加敏锐。凌通子与大魔头交过手,必知大魔头弑神功的厉害,即便他气愤难平,也不会失去理智带同门下众弟子来冒险。现在大张旗鼓来擒她,恐怕不是表面这样的简单。

“我可以作证!”

一道娇媚嗓音突兀地响起,美人鱼莫莫从远处浮出水面,躲在梵山弟子的后面,大声道,“我亲眼所见,她与魔君耳鬓厮磨,榻上缠绵!方才我还听见他们的谈话,魔君亲口说,上古魔尊是伍儿的生父!”

她此话一出,众人刹时大惊失色。上古魔尊?!传闻中曾经几乎摧毁仙界的魔煞?这个霁月仙门的女弟子,是那灭绝人性的魔尊之女?

凌通子亦是脸色变幻,青红不定。若这少女是上古魔尊的骨肉,元神必定奇强,他若擒不住她,不仅全盘棋皆毁,只怕就连梵山满门都要灭绝于此!

伍儿微微低垂下头,如咽黄莲,喉舌苦涩,益发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真是魔尊和天女的后嗣,那她有一半是仙身,为什么这些人只注意到她半魔的身份,一句不提她的仙资?

凌通子念头急转,心生层层顾忌,半晌才严厉地出声道:“伍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师父知不知道你的身世?他若知情不报,刻意为你隐瞒,已犯下弥天大罪!你若还有一丝丝良心,就应该自己站出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否则,你受罚便罢了,你师父也逃不脱罪责!”

伍儿脚下微动,跨出一步。

墨隼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手腕,低喝道:“不要上当!你这一去,前方必是万丈深渊,摔得你粉身碎骨!”

“你不过来无妨,我不逼你。”凌通子放缓声,一字一顿地道,“但等到事情通报天庭,你与你师父师徒二人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霁宸上仙原本就有罪名在身,如今罪上加罪,最后等着他的,怕是打入诛仙崖的极刑。”

伍儿手一颤,发觉墨隼攥着她的手也震动了一下。诛仙崖,多么怵目惊心的三个字。

墨隼的情绪波动极为细微,动作已恢复沉稳有力,握住她的柔荑,不容抗拒地扣紧她五指,扬声道:“凌通子,你不必威逼利诱,她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她走!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资格做主!”

她是我的人——这五个字铿锵震耳,清晰得无法错辨。

第十四章:杀心顿起

伍儿试图抽回手,墨隼却似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挣扎,冷着面容睨视前方。

河面上,梵山弟子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嘈杂。上古魔尊和天女朝华的事,所知者不多,但也有个别人听闻过只言片语。有人小声地念了一句,众人闻言又惊了一惊。

“她的母亲是天女,如此算来,她岂不就是天帝的外孙女…”

闻声者皆暗自思忖,掌门师尊事前交代,生擒此女,勿伤她性命,如今想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凌通子面色沉凝,没有作声。他刻意忽视魔君,只打算带走霁月的伍儿,自然有所计划。现在意外得知她的身世,更不能草率处理。兹事体大,必须活捉此女,通报天庭!

思定,他高声启口:“伍儿,众目之下,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将来审判的证据。你是执迷不悟或及时回头,自己思量清楚!”

他不接墨隼的话,径自对着伍儿喊话。伍儿未及出声,就被墨隼强行拽着腾飞。

凌通子当即追去,几百名弟子同时簇拥而上,团团将伍儿他们包围。

墨隼唇边噙着一抹冷笑,挥剑化光,凌厉的魔光刺人眼目,堵在前面的众弟子急急退避,但一转身又从后方追来。这般锲而不舍,却都不出手,显然是早有默契。

感受到墨隼被缠得不耐烦,隐生杀气,伍儿忙道:“不要伤他们!”

墨隼瞟她一眼,凉凉一哼,倒未逆她意思,只猝然一剑劈下,凌空划出一道结界,趁着众人费时突破结界,他携着伍儿闪身隐匿。

两人落在太白山附近的一座桃花林,强大的异气阻住他们的去路。

“不是气界…”伍儿目不能视,神识格外的灵敏,压低声道,“这里有古怪!”

“是精怪的天生异气。”墨隼环顾四周,越发紧地握住她的手,“恐怕是冲着我们而来。”

周围桃树林立,枝桠上结满桃花,芬香幽谧。墨隼微微眯起瞳眸,眸底泛起寒芒。每一朵桃花都是一只精怪,这些桃花精道行尚浅,但数量多得骇人,若是一瞬间齐齐攻来,他未必能护伍儿周全。她眼瞎,说来也是他失手造成,无论如何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梵山的人追来了!”伍儿低语,闭眼感应,“已经迅速将林子围起。”

“不要妄动。”墨隼语气沉缓,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拉她在树与树之间的空地坐下,再道,“凌通子不敢随便攻进来,而此林的精怪应该是受人指使,幕后人尚未发号施令,我们不必急着对付。”

伍儿自知自己已经变成他的负累。他遵守承诺不杀人,又带着盲了的她,难免处处受掣肘。

“你可以独自离开,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一个人。”她淡淡微笑,眼瞳空茫,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他们要审判我,就让他们审,我问心无愧。”

“我还需要你帮我找神器。”墨隼语声更淡,说得冰冷无情。

伍儿侧转过脸庞,对着他的方向,轻声道:“以你现今的能力,不需要借助我寻找神器。不过,我答应过你的事,若非形势所迫,一定会做到。”

“少说废话,你最好抓紧时间冲破体内的束缚。”墨隼毫不领情,硬邦邦地回道。

伍儿静静含笑。她答应他的事,会尽力而为;她答应师父的事,一样会做到。

墨隼不由皱眉,她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当真是铁了心宁可遭受仙界惩处,也不愿意动用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蠢。”他慢慢吐出一个字。

“嗯?”伍儿困惑,“你说什么?”

“我说你蠢。”墨隼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根本不肯面对现实,不敢承认自己半仙半魔的身份。”

“并不是!”伍儿飞快反驳,“我并不以自己的身世为耻,我没有逃避现实!”

“你有。”墨隼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字字犀利地道,“你害怕动用那一股与生俱来的力量,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你逃避。”

伍儿微微咬唇,长睫垂掩,没有再辩驳。她确实怕自己把持不住,谁也不知道那一股魔力有多强,谁也不能保证她动用了它之后,会不会心性大变。她冒不起这个险,赌不起,宁愿选择割舍这一脉天生之力。

“你父亲是上古魔尊,傲视天下,偏却有你这样一个怯怯诺诺的女儿,他若知道,必定死不瞑目。”墨隼咄咄逼人,继续道,“你母亲毁在同门手中,当年想必死得凄惨悲凉,难道你想要步她后尘?”

“不要说了!”伍儿突然拔高音量喊了一声,随即又静了下来,眉目垂得更低。她不能听他蛊惑,她忠于师门有什么错?何况当年父母的逝世,无人知晓其中孰是孰非,她怎能因为未知的真相而恨上同门?

墨隼不再逼她,紧握她微颤的手,无声地传递力量。他要将她引到他这一条道上来,这是他内心深处真真实实想做的事,无需违心。

林中香气越来越浓,渐渐形成一团团白雾,如云般飘向两人。

墨隼弹指射去一束魔气,气破烟雾,白雾顿时消散。依稀可闻“咝滋”声,应是桃花精受伤发出的痛呼。

“有人耐不住了。”墨隼意味深长地低语,“看来,的确是冲着你一人而来。”

伍儿心里隐约有数。有能耐驱使整座桃花林精怪的人,除了桃千杀,还会有谁?

忽然“吱”一声响,林子深处蹿出一只灵狐,直奔伍儿!

墨隼扬手欲击,突听灵狐开口说话。

“伍儿姑娘,小心桃香迷障!”灵狐幻化成人形,隔着几步距离站定,急道,“桃千杀恨上你了,你千万小心!”

“桃花迷障?”伍儿侧耳听声,问道,“你是乔楚儿?”

“是。”乔楚儿掩袖遮住口鼻,快速解释,“王吸食了桃千杀的血,悄然离开千桃山来寻你,桃千杀收到消息后大怒,势要灭你!这桃花香味不可多闻,闻久了就会四肢瘫软,无力行走。”

区区桃花迷障,墨隼自是不放在眼里,以伍儿的仙力亦能轻松化解,因此他一开始就没有想到提醒伍儿,此时忽觉心头一突,靠近伍儿耳边低问:“你有无不适的症状?”

伍儿摇头:“没有。”

“你没事就好。”乔楚儿接腔,诚恳道,“你是王最在乎的女人,我不希望看见你出事。桃千杀血气大损,我悄悄跟着她,她竟也没察觉,但她可号召天地间的大多精怪,这座林子地下怕还藏着不明精怪。”

“她未必没有察觉。”伍儿自语一句,扬脸向着她,清声道,“乔姑娘,多谢你来提醒。桃千杀可能会迁怒于你,你快走吧。”

乔楚儿这时才发觉她眼睛不对,疑道:“你看不见?林子外面的仙门人,是来捉你?”

伍儿点了点头,催道:“你快走,迟则生变。”

乔楚儿却在原地坐下,说道:“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替王保护你。”

伍儿蹙眉,身子蓦然一软,斜斜倒去。墨隼伸手抱住她,低头看她:“你中了桃花迷障?”

伍儿苦笑:“只怕是的,没想到我现在脆弱得不堪一击。”

墨隼虽感意外,但未表露,只道:“照这情形看,只有闯它一闯了。如果梵山仙门的人不知死活挡我的路,别怪我下手无情。”

“闯?如何闯?”乔楚儿冷不防插口,嗓音骤寒许多,“魔君带着一个废人,能闯得出危机四伏的桃花林?我劝你不如自己一个人离开,不要多事。”

墨隼抱伍儿站起,目光陡然深沉:“你不是狐妖。”

“我当然不是。”乔楚儿身形变幻,变作桃衣光头的模样,森然笑道,“我砍了乔楚儿一条尾巴,她的妖气果然让魔君相信了我的幻术。”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有本事阻我的道?”墨隼轻鄙地嗤笑。

桃千杀不恼不躁,凉寒道:“我留不住魔君,却能留住你怀中的贱人。不过我倒也有些惊讶,她的仙力如此微弱,竟然真的抵抗不了桃花迷障。就如她自己所说,不堪一击!”

伍儿感觉丹田热流滚滚,一波波强劲的气流覆盖原本的仙气。仙力大减,魔气欲涨,但体内似乎有一种异物沉沉压着她的元丹,难以挣脱。也许是先前受伤导致这种异动,而这异动又令她倏然体弱,才中了桃花迷障。

“我不放开的人,你留不住。”墨隼傲然冷笑,抱牢伍儿飞身而起。

方至树梢的高度,半空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电闪般乌压压地笼罩下来!

刀锋般锐利的黑草精密布上方,少说有几万只,形成密不透缝的带刺幕帘,封堵住林子上空。

墨隼退回地面,单手抱着伍儿,一手持着玄铁重剑,目中戾气暴涨。桃千杀也好,梵山仙门也好,今日谁敢伤伍儿一根寒毛,他都要对方元神俱灭!

伍儿无力地扯住他衣袖,想劝他别动杀念:“大魔头…”

墨隼语气不善地喝了一声:“你闭嘴!”

杀心已起,意念已决。

第十五章:山雨慾来

墨隼拄着剑,突然抬臂掷出,便见林中玄光急闪,重剑挟着雷霆之力,如电般横穿而去!

桃千杀大惊,飞速拢起桃色光罩护于胸前。剑锋顿在她身前半尺,剑气却势不可挡地穿透她身体。她猛地后退,直退几丈远,口中“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发白。

“如果不想死,就立即驱散精怪。”墨隼召回玄铁重剑,冷冷道。

桃千杀擦去嘴边血渍,神色阴郁,目光越发的犟,冷哼回道:“我桃千杀从来不受人威胁,就算今日我死在你手中,还有这个贱人给我陪葬。她中了桃花迷障,惟有我的御桃诀可解。倘若不在十二个时辰内解除迷障,她就会气血逆流,血管爆破而死,你等着给她收尸吧!”

墨隼低头看了怀里的人儿一眼,薄唇抿紧,没有吭声。

伍儿微微仰头,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神,却仿佛能感受他目光的温度。那是一种气息的波动,令她知道,他不愿她死,而且一定不会让她死。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或仅仅是直觉,使她竟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这个怀抱冰凉无温,可是此刻有莫名的安全感。

“你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开出条件来。”墨隼举目,眯眼盯着桃千杀。

“看来魔君是要护她到底了。”桃千杀捂胸倚着一株桃树,视线瞥过侧后方,“梵山仙门的人聚集在林子外面,目标亦是这个贱人。”

她话未完,耳畔狂风刮过,风凛冽的似刀子,狠狠擦过她的脸。

“嘴巴放干净点。”墨隼拂袖,语气淡淡,凌厉之气隐于其中,“你再侮辱她一句,我就在你脸上刻出一个贱字。”

桃千杀咬牙忍气,沉声继续道:“我已派人送去消息,绯尧很快会来。你若想这个女人活下去,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

“绯尧必会救这个女人,到时我要他应允我一件事。”

墨隼挑了挑眉,冷淡道:“这与我何干?”

桃千杀低低笑了两声,道:“本来我非杀这个女人不可,不过今日看到魔君对她如此爱护,倒叫我放心。魔君应该知道,世上最厉害的迷心术当属精怪界的迷心气丹,此丹结合天地灵气和精怪的元气,无论是妖是魔,只要吃下迷心气丹,就只能永远俯首臣服,一旦起异心便心痛如绞,比死更痛苦。”

墨隼心中已有数,不疾不徐地接道:“可惜迷心气丹不同于一般的丹药,不溶水不易服,以尧王的功力,若想击回气丹反伤你,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你打算要挟他,让他自愿吃下迷心气丹。”

桃千杀默认,盘腿坐在树下调息。

伍儿听到此,也已明白,桃千杀虽顽固偏激,但并不愚蠢,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自是有几分把握。不利于绯哥哥的事,大魔头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墨隼凉薄说道:“等尧王来了,你们自行解决恩怨,我不会插手。”

桃千杀疗伤片刻,睁开眼回应道:“既然魔君这般爽快,我也定会信守约定。事成之后,我即刻替你的女人解除桃花迷障。”

墨隼扬唇,戾气渐消。“你的女人”,这个说法听来十分顺耳。

伍儿在他怀中稍稍挣扎了一下,心思暗转。她不能让自己成为桃千杀威胁绯哥哥的筹码,为今之计只有引梵山仙门的人进林子,让他们把她带走。但她如今仙力全失,要如何引人前来?

她正苦思着,远处风声骤起,桃花林的上空衣袂翻飞,人头涌动,千百人一拥而来,其中一抹红光分外醒目,咻一声就至林中空地。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伍儿无奈地牵唇,应道:“绯哥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绯尧手持火红长链,周身妖气外露,狭眸中厉光闪耀,横扫一眼,便对上桃千杀:“你对伍儿做过什么?”

桃千杀慢悠悠站起,姿态闲适,不掩胜券在握的笃定:“如你所见,你心心念念的人儿中了桃花迷障,浑身瘫软,如果你希望她无恙,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

绯尧沉住气,转而望向墨隼。凭魔君之力,都逃不脱桃千杀设下的阻碍?这并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投鼠忌器。如此说来,伍儿确实中招了。

墨隼平淡地回视他,再越过他看向后面严正以待的梵山弟子。

凌通子沉着年少的面容,眼光烁烁。他冒险带弟子闯入,是怕这个身份特殊的女孩有闪失。她的生死已非她一人之事,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他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仙门。

“凌通子掌门。”伍儿感应着仙气,文弱地开口,“我愿意随你回去,但可否请你先带我回霁月山,再行定罪?”

凌通子目光一亮,当即回道:“你是霁宸上仙的座下弟子,理应先知会他。”

伍儿浅淡地掀唇,手捉墨隼的臂膀,低声道:“我现在与废人无异,帮不了你什么,你让我回霁月山好吗?”

墨隼身上肌肉隐隐紧绷,硬声道:“不好。”

“你只不过是要利用我寻找神器,而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伍儿语声很轻,话锋却是锐利,“除非,你真的爱上了我,才甘愿受人牵制,不计后果地保护我。”

墨隼的面庞绷得更紧,喉结细微滑动,最后终是沉默。

伍儿清淡笑着,再道:“魔君大人为了一个女子,被桃树精威胁,步步退让,这件事说出去恐怕有损你的赫赫威名。”

墨隼不言,异常静默。

桃千杀见形势不对,突然大声道:“你当真不想活了吗?”话语一转,转向绯尧,“难道你舍得她血脉爆裂而亡?”

绯尧闻言冷笑:“你派人来传话,我就已料到你走的是哪一步棋。迷心气丹罢了,你只管拿来。”

他毫不讨价还价,答应得爽快,桃千杀却面色陡青,怒气上涌。她与他相处数百年,竟敌不过他和另一个女人区区几年的相识!他为了这个女人,连尊严都不顾了!

绯尧一眼也不看她,径直走到墨隼前面,低头凝视他怀中的少女。

“绯哥哥。”伍儿感受到他的气息,温软一唤,“我回了霁月山,就有师父救我,你不要担心。”

绯尧静静睇着她白皙清丽的小脸,咽下无声的叹息。或许就是这一声软软的“绯哥哥”,令他从来都硬不起心肠。上次抢夺神器使他与她之间横生一层无形隔膜,实非他所愿。也许她并不知道,他重新修炼后,迫切想变强,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你师父肯倾注仙力予你,确实能让你化解桃花迷障。”墨隼忽然出声,淡漠没有起伏地道,“如果他舍不得浪费自身修行,你只有死路一条。”仙门其他的人,自然是不会救她。

“师父一定肯救我。”伍儿答得斩钉截铁。

在场没有人知道,霁宸失去内丹,目前已无仙力,伍儿若回仙门,即便不遭处罚也性命堪虞。

墨隼颔首,想起她看不见,便又道:“你身体有异状,回一趟师门倒是好事,不过…”他一顿,抬目环顾人多势众的梵山弟子。单凭一个霁宸,未必能保住她,放她走只怕是送羊入虎口。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缓缓落在绯尧身上。

绯尧与他对视,目光凝定。

两个男人在这一瞬达成某种默契。

绯尧转身,一步步走向桃千杀,低沉冷漠地道:“你替她解了迷障,我会服下迷心气丹,从此做你的属下。”

“绯哥哥?!”伍儿轻声惊呼,正待劝阻,墨隼一指点在她唇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桃千杀十分警觉,半眯水眸,冷声道:“你服下迷心气丹,我自会为她施法。”

“我不信你。”绯尧说得直接,毫不留情面,“要么你就信我,要么大家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桃千杀嗤笑,“你舍得?”

她表情轻蔑,眼底却浮上一层苦涩。闭关苦苦修炼七十年,又如此死死纠缠,若非她真的放不下,又怎会让自己沦落到此不堪地步?可他不曾体恤过,半点不领情,把她的心狠狠扔在地上,不屑一顾。

“我是舍不得。”绯尧声音淡漠,微微别开视线,道,“如果你不同意先解除伍儿的迷障,那么我和魔君一起护送她回霁月山。”

墨隼适时的“嗯”了一声。

桃千杀咬唇,极为用力,唇上渗出血来,沙哑地道:“好,我信你这一次,希望你别令我失望。”希望你别再伤一次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