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墨隼淡淡回道。
眼前依旧没有光亮,四周黑得诡异,像是绵密无缝的厚布蒙住人眼,一点光都透不进眼睑。此处气息阴寒,明明封闭无门窗,却有微微的风,那风刮在脸上犹如细碎冰雹子,刺人的疼。
伍儿静静站了一会儿,脱口道:“我来过!”
墨隼眼波一动,沉声问道:“是你来过,还是亭兮来过?”但是,亭兮都未曾来过这里,他只带亭兮到过一次魔宫,却未入密殿。
“不知道。”伍儿摇头。只是一种直觉,她好像感受过碎冰扑脸的疼,密实窒闷的黑。
“运用你的神识去感知。”墨隼有所保留,并未指引她碰触任何东西。
伍儿合眼凝神,细细感知黑暗中的一切。
眼未开,然而她却看见了密殿里的所有。白骨,无数的白骨,雕砌成地面,炉鼎,神龛,长榻。雪白森然,阴气逼人。
”我来过…”伍儿喃喃,语声似梦呓,“什么时候来过?我为什么会来这样可怕的地方?”
墨隼静默,耐心等待她探知到更多,以解长久以来的谜团。
(PS:祝大家端午假期快乐!有没有人分我几个粽子吃?(*^__^*)…)
第五十五章:步步誘情
这密殿阴森诡谲,漫地尸骸,伍儿天眼已开,冥神中注视着那一座神龛。
魔界不拜神佛,为何有仙家的神龛?
“是仙骨。”她轻声说道,声音飘渺得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仙界许多人葬身于此,魂魄俱灭,肉身腐化剩骨,被精雕细琢成殿中摆设,永不见天日,永不得入土。”
墨隼暗诧,低声道:“是,万年前仙界受了重挫,人才凋零,近千年才逐渐鼎盛起来。”
他百年前大战仙界,四大仙门损伤惨重,但与万年前的仙魔大战相比,小巫见大巫。据说当时天庭倾尽兵力,天帝御驾亲征,却铩羽而回,而且还受了不为人知的重创,直至万年后的今日仍极少露面。
“惨烈厮杀…惨叫声震天撼地…”伍儿慢慢皱紧了眉心,仿佛亲眼看见远古的那一场战役,“众仙被诱到黑蛮地宫,不敌魔力,血流成河,最后无一生还…”
她闭着眼,透过黑暗视物,一步一步走向神龛,伸手按在龛案边沿,咔嗒声响,神龛旋转如扇,地下突然现出四方空洞,一座人像从洞底缓缓升起。
这是一个女子雕像,尺寸比照真人,白玉凿成,雕工极为精细,女子轮廓眉眼栩栩如生,连云裳绸带都琢得惟妙惟肖,飘逸灵动。玉雕女子的容色并不绝美,只算秀丽,气度却是雍然,清雅娴静。
墨隼弹指燃起一簇魔光,照亮眼前的几尺地。他看清玉雕女子的相貌,陡然一惊。这不是伍儿吗?如此肖似!
“密殿中竟藏有一座玉雕,我从未发现。”他低语,话中带着沉思,“你与这女子十分相像,她是你什么人?生母?姐妹?或是你前身?”
伍儿轻轻抚摸玉雕,手指一顿,停在玉雕腰侧。原来那冰丝般的薄纱腰带是实物,她拈指摩挲,指腹下微觉粗糙凹凸,能摸出一个个细小字符。
“朝华吾妻:为夫无能,在你身怀麟儿时未能照顾在侧,令你枉死。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念在天界众仙是你同门,为夫今日将他们一齐带来,留此向你忏悔。吾儿初初成形,可怜胎死腹中,你未及替她取名,为夫就取你名中一字,唤她为朝儿。待为夫以元丹助朝儿回生,便随你而去。天地渺渺,生死虚妄,惟你永存吾心。”
落款无名,只一个“夫”字。
这份写在腰带上的札记不过寥寥数语,轻描淡写中隐含霸道戾气,而又柔情深刻,昭显超越生死的浓浓爱意。
伍儿一字字念完,眼角滑下一滴泪珠,心中莫名酸痛悲怆。
“朝华?”墨隼眸色一沉,幽光闪动,“天帝膝下无子,只有七女。长女名为朝华,早逝。”
伍儿心痛感渐重,似有一支支棉针戳在心尖,伤口细微不见血,可是隐痛难止。
朝华天女,与她可有关系?
天女落凡,嫁为人妻,原想为那心爱之人生儿育女,过平凡日子,谁料变故横生,天劫降临,身死魂灭,胎儿夭折,无缘于世。
伍儿隐隐约约感知到这些前尘往事,意识却很模糊,只觉满心悲恸,无知无觉地泪流满面。
她无声落泪,手抚玉雕,慢慢滑落坐地,依偎在玉雕脚边,良久无言。
过了许久,她毫无动静,墨隼疑唤一声:“伍儿?”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墨隼靠近,蹲下身来,凝目看她。她依然双眸紧闭,未曾睁开,脸上的疤痕逐片脱落,棉絮般飘下来,新生的肌肤莹白如美玉。她像是累极睡着,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渗出,一滴滴掉在玉雕的足上。冰清的泪珠润泽着玉足,微微绽起清澄的光,光在她背后晕开,宛如温柔的手将她环抱,哄着她入睡。
墨隼默想了会儿,抱起她,离开密殿。
外面大殿中悬挂十八颗夜明珠,亮堂如白昼。墨隼抱伍儿坐在高台宽椅,低头凝视她。如果他揣测得没错,密殿里的玉雕是朝华天女,留字之人则是上古魔尊,那么,伍儿极可能是他们的女儿。魔尊以元丹强留她魂魄,她许是在回魂时来过魔宫。她与仙魔都有渊源,所以才能承载魔气,又吸引神器近身,就连亭兮的残魂也可依附她体内。
如今想来,应是亭兮之魂抑制了伍儿的元神,只要亭兮离体,伍儿就会涅槃重生。仙魔结合诞下的子嗣,善与恶的矛盾体,将来她元神清明,究竟会成仙,还是成魔?
脑中思虑只在转瞬间,墨隼心中已有决定。既然他始终不愿意毁了她,那就帮她成魔,一旦彼此成为同类,自然站在同一战线,无需再互相争斗,费力费心。
“伍儿。”他轻拍她的脸颊,唤醒她,“三日之期未满,你别想靠昏睡糊弄过去。”
伍儿紧蹙黛眉,半梦半醒。纷繁的画面在脑海中电闪,有亭兮的记忆,有万年前的场景,惟独没有她自己的。
“伍儿,醒醒。”墨隼继续拍她的脸,稍稍一顿,换了称呼,“朝儿!”
伍儿颤着长睫睁眼,迷糊道:“谁是朝儿?”
她缓过神来,发觉自己躺在他怀中,顿时跳起,警惕地站到一旁。
“你在密殿中看见的一切,这么快就忘记了?”墨隼勾唇扬笑,语气亲和而惑人,“你是魔尊之女,与我分属同门,今后我不会再起意杀你,放心。”
“胡说!”伍儿驳斥,“我才不是什么魔尊之女,我只是普通的凡人!”
“普通的凡人?你骗得了别人,难道骗得了自己?”墨隼眉梢轻扬,淡笑睨她。
伍儿抿了抿唇,一时没有接话。她没有忘记密殿中看见的一切,那玉雕女子与她极像,还有札记上的遗言——吾儿,谐音伍儿。这些都是巧合吗?
魔宫的原主人是上古魔尊,有能力弑杀众多仙人的也必定是他。若她真的是朝华天女与魔尊的女儿,那么害死她母亲的就是天界天规?
这样算起来,她和魔界是友非敌,天界才是她的仇敌。
墨隼给她时间静思,半晌才道:“想明白了?”
“不!”伍儿用力摇头,无法接受立场瞬间逆转,“我一定不是朝儿!我叫伍儿,是霁宸上仙的徒弟,仙门的弟子!”
“无妨,你终会弄清楚自己是何人。”墨隼并不急,神色从容,“你把那只兔子叫出来,我有话问它。”
伍儿捂着衣兜,防备看他:“你休想伤害萝卜!”
墨隼挑了挑眉,笑道:“一只小小兔子,我何须花费力气伤它?”
白绒绒的脑袋钻出伍儿衣袋,兔子怯怯地出声:“找我何事?”
“你步步引导朝儿,必是为了帮她开启元神,她与你有什么渊源?”墨隼望了伍儿一眼,决意唤她的新名字。
“没有渊源。”兔子缩缩脖子,只露半颗头在外,小声道,“亭兮神女,朝华天女,情谊笃厚。”
它嗖地躲回去,不肯再多透露。
墨隼何等明锐,半眯瞳眸,分析道:“亭兮和朝华天女皆已陨,这只兔子想必与她们有主仆之情,因此忠心耿耿寻回朝华天女之女,助其得道。”
伍儿闷不吭声。他处心积虑不就是要证明她是朝儿么?是又如何,她怎么都不会助纣为虐!
墨隼站起,浅浅的笑意噙在唇边,似温存,似邪气。第一步棋已下,下一步不必他亲自动手,自有仙门那些人代他落子。
“朝儿,魔宫没有食物,只有酒酿,你可以喝一些充饥。”他衣袖一扬,从椅下不知何处搬出几坛子陈酿。
他拉住伍儿的手,走到大殿中央,随性地席地盘腿坐下,塞一坛酒到她怀里。
伍儿心情烦闷,听他一直唤她“朝儿”,更觉烦躁,捧起酒坛就饮。烈酒入喉,火辣辣地刺激着喉舌,却有过瘾的感觉。伍儿猛灌了几口,咂咂嘴,开口道:“如果我是魔尊的女儿,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我走?”
“你是魔尊之女,应该现在就交出神器,让我击退来犯的仙门之人。”墨隼也端着酒坛饮酒,动作利落而不失优雅。他的语气不含逼迫之意,只是难掩野心和狂傲,仿佛神器已是他囊中物。
伍儿抱起酒坛,咕噜噜牛饮,不想再提神器,似醉非醉地道:“本来我以为我可能是亭兮转世,但如今看来,机率甚微。你身边那个女子才是亭兮,你得回爱人,可开怀?”
墨隼沉默喝酒,没有回答。
伍儿轻笑起来,又道:“我这问的是什么傻话,你肯定很开心,既离开了镇魔鼎,又与旧情人重聚,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墨隼脸色沉寂,不发一语。
半坛子黄汤下肚,伍儿小脸绯红,醉醺醺地说着:“你已经有了亭兮师姐,若再对我动情,如何对得起她?”
墨隼目光渐渐锋利,划过她红扑扑的脸蛋。她是借酒装疯,还是真醉?
伍儿半躺在地,咕哝道:“世上烦恼太多,哪里像龙王说的那样,只有寂寞。我不如醉死在这里,不出去,不管你们抢什么神器,随便你们打得你死我亡。”
她侧卧着,眼睛半眯,浓密的睫毛垂掩下来,隐藏眼底的情绪。她与亭兮师姐不同,师姐回到了大魔头身边,就抛却世间一切,不念师恩,不理父仇。羲神是师姐的父亲,为了伏魔而自毁神身,师姐难道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介怀?
她却做不到。师父对她有三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她不能背叛师门。可若她果真是仙魔之子,母仇如何能无视,如何能与父亲背道而驰?
“朝儿。”墨隼搁下酒坛,和她并肩躺下,嗓音凉薄,不急不缓地道,“我从未说过亭兮是我的爱人,你无需介意,更不用吃醋。如果你爱上了我,我就让你长留在我身边,共同进退。”
诱情的话十分动听,伍儿笑容可掬,侧眸看着他:“你不爱亭兮师姐?她为你遭受磨难,牺牲良多,好不容易回魂重生,你忍心负她?”
“不曾爱过,何来相负之说?”墨隼翻身侧躺,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当年她被我拘禁在黑蛮三个月,不知因何爱上我。她是灵慧且温柔的女子,该软时软,该强时强,后来日子久了,我真心钦佩她,接纳她转敌为友,但也只止于此。”
这一番剖心的话,他说得真诚,像是对她毫无保留。伍儿“唔”了一声,道:“你说得她那样好,这般好的女子你都没有爱上,可见你无心无情,如此薄情之人,又凭什么让我动情?”
“你怎知薄情之人不会变得深情?”他语声轻缓,眼神灼灼,光泽邪魅勾人,“不曾尝过情爱滋味的人,犹如一座尚未被挖掘的宝山,当这样的人动了真情,或许便是矢志不渝的深爱。你不想试试?”
“你在诱惑我…”伍儿笑盈盈的,醉态娇憨,眨眨眼,道,“我听出来了。你这个计谋已露陷,可有别的说服之词?”
“不需要说服,情愫若已滋生,你的理智迟早会自动消失。”他伸指,轻勾起她的下巴,低低地道,“回想一下我吻你时的感觉,是否心跳怦然,浑身发热,身体反应不受理智控制?”
伍儿微怔,偏过脸去,反问道:“你呢?怕是你心跳怦然,浑身发热吧?”
墨隼亦是一怔。身体的反应确实不受控制,此时她近在咫尺,他隐有冲动,想将她搂入怀,再吻一次,确认那躁动的感觉是真是假。
“感情的事很微妙,你在乾坤镜中看了我三年,也许日久生情,早已对我动心,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伍儿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她对男女感情一窍不通,如他一般迟钝。
“倘若真是这样,你更可以放心地爱上我。”墨隼不露异色,轻松地把话锋推回她身上。
“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那就算了,打个平手,你让我走吧。”伍儿神态惫懒,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墨隼低笑:“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不需要说服对方,只需听从心的声音。”
伍儿懒懒回道:“你先听听你心的声音。”
空气中飘散着醇厚的酒香,浓烈醉人。两人都是四两拨千斤,不着痕迹地运用辩才,诱情攻心。然而感情的确无关理论,是身的悸动,心的旌摇。
冰凉的黑石砖面上,两人一起躺着,似醉了,又似酒后更清醒。方才各自说的话,悄悄回荡在自己耳边,静默中气氛愈显微妙。
突然有一道传音穿过殿顶,直透而来。
“魔君!仙门在黑蛮外叫嚣,要我们交出仙门叛徒!”
墨隼瞥了伍儿一眼。伍儿合眸似已睡着,波澜不惊。
“不必理会!”墨隼运气扬声,回道。
“他们捉了陆沼,要求魔君亲自带叛徒伍儿去换人!”琴魔蓝沁的声音传来,接着转为棋魔冷静的嗓音,“魔君,这恐怕是仙门设下的陷阱,他们必定已布好天罗地网,引你现身。”
墨隼冷笑,问道:“带头叫阵的是何人?”
“梵山仙门的玉机子,此外,另两大仙门的人也齐集在黑蛮外的逍遥湖畔。魔君,属下认为,无需为了陆沼一人而冒险。”
墨隼笑意森凉,冷冷道:“我若不现身,有损我方士气,更让人笑我是无胆匪类。告诉他们,三日后天亮之时,我会出现在逍遥湖。”
“他们扬言,如果明日魔君不去救人,就把陆沼挫骨扬灰,焚毁内丹!”
“好一个挫骨扬灰!”墨隼一掌怒拍在黑石砖上,砰然巨响,相连着的几块砖石碎成粉末,碎屑飞扬半空,“他们敢伤陆沼一分,我就要他们死十人!”
他周身戾气骤烈,魔宫中寒气越浓,伍儿静静地睁开眼。仙门要惩治她,魔头要夺她身上的神器,两边都是险境。纵然如此,她还是要出去,必须对师父有所交代。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去?”墨隼转头看她,语气无温,“去了,仙门必不饶你。留下,我可保你周全。”
“周全的代价是不是要用神器来交换?”伍儿淡淡一笑,轻浅的笑容中蕴着倔强的决然,“我要回霁月山。”
“你真固执。”墨隼嘲讽一句,并未多劝。她要步入绝路,他乐见其成。
伍儿安静敛眸。不知道龙王现在如何,她不能无情无义,毫无担当,躲避在魔头的地方。
墨隼环过一臂,半搂着她,凑近她耳旁,放轻声,道:“明日我就要去迎战仙门,还剩一夜的时间,你真不打算把霞光佛珠给我?万一我战死,灰飞烟灭,你于心何忍?”
“你不是这么没有自信的人。”伍儿掀了掀眼皮,轻哼道,“苦肉计?可惜不够苦。”
“你越来越了解我了,那么,你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他附在她耳畔,吐气似挑逗,“我们的赌约还未结束,剩下的时间不多,春宵苦短,不如…”
伍儿一把推开他,滚地站起,脚尖挑起一个空酒坛,踹向他。
哐当碎响,墨隼一拳击中酒坛,击得粉碎。
伍儿眯了眯眸。看他应变的举止,应该还没有恢复魔功,如果设法再喂他一些血,明天他就无法战胜仙门。
墨隼起身走向她,右手被酒坛碎片割破,滴淌着鲜血。趁早激发她的魔性,好过与她诸多废话。
他用淌着血的手背拭唇,她眯紧了眼望着他,用力咬破下唇。
两人心存雷同的思谋,唇角染血,眸中闪耀着灼亮的光芒。
第五十六章:天煞孤星
“你想做什么?”墨隼盯着她的唇,低笑一声,言语狂肆,“想再吻我一次?”
“那你又想做什么?”伍儿垂眸瞥过他渗血的手,沉静反问。
“我只是想成全你。”墨隼靠近,两人之间只余半步距离,呼吸声交错,淡淡的血腥味漫开。
伍儿攥紧了双手,眸光暗暗波动。故技重施已不可行,她咬破嘴唇的那点血未必足够克制他,若是反受制于他的魔血,得不偿失。暗想须臾,她轻步后退,菱唇一扬,笑道:“刚才饮酒,现在改成饮血如何?”
既然不能来阴的,那就正面挑战。少女昂首而立,面上新生的肌肤白如凝脂,一双雪亮眼眸泛着璀璨的光,极亮,极犟。
“倒是有趣。”墨隼抚掌,不冷不热地道,“我接受你这个提议,但既是赌局,就应有胜负。我们比试一场,谁输了,谁就要喝对方一碗血。”
“怎样比试?”伍儿心意坚定,语声铿然。不管她的身世如何,她都不愿堕落入魔。如果她能替仙门收服魔头,就可以将功折罪,重新被正道接纳。
墨隼薄唇微微上勾,唇角的一点血色似寒冬的梅,艳红而冷冽。她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她执着正道的信念,他一定会狠狠摧折,叫她知道这世间的正义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他眼沉如刀,愤世之色在眼底浮动,阴暗且暴戾。伍儿心下一惊,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令他神色突变。
“我轮回九世,第一世死在狩猎场,今日我们就用同样的玩法。”他脸色淡漠,吐出的字句却似钝重刀锋上的血滴,隐隐萦绕煞气,“石林里豢养着一群八脚兽,凶狠无比。你我目前法力皆失,那就公平比试,徒手斗兽,谁先杀死一只八脚兽,谁为胜者。”
“斗兽?”伍儿诧异,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问道,“你成魔之前,曾经轮回九世?第一世是不小心被野兽伤了性命?”
“不小心?那一世我才八岁,再小心又有何用。”他轻声笑起来,笑声暗哑阴冷,“难道你不曾听说过人间贵胄公子们消遣玩乐的种种花样?其中之一便是,把手无寸铁的家奴扔入猎场,与猛兽博斗。谁家的家奴最后生还,那家的少爷公子就拔得头筹。”
“你经历过…”伍儿梗住。他第一世死得那样凄惨?八岁的孩子,被富家子弟当作打赌的筹码,最终惨遭野兽撕咬,死无全尸?
“跟我去石林。”墨隼转身举步,不容她拒绝。
伍儿随他而去,到了石林园外停住步伐。不晓得那八脚兽有多凶狠,她要先观察观察,才能决定是否同意比试。
这座园子,遍布嶙峋奇石,有些高耸如参天大树,有些低矮如石凳,纵横错落,乱中有序。以石为阵,看似寻常无奇,然则一般人走入其内就会困死在里面,就算是仙也不例外。伍儿举目细望,并未把这阵法放在心上,但看见两只巨兽从石林中奔出,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兽有八脚,皮粗蹄厚,足足两人高,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半臂长的尖牙,正对着伍儿凶猛低哮。
墨隼不给伍儿回绝的机会,竖指于嘴边,发出一声长啸,便见那两只八脚兽骤然冲向伍儿。
“我没答应你比试这个!”伍儿掉头跑回大殿,一边大叫,“你想要我的命,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杀了我就是!”
身后,嘭嘭嘭的声音紧随,巨兽笨重,每一脚踩下都令黑石砖面颤了颤。伍儿绕着大殿梁柱兜圈跑,胜在灵活,暂时还安全,继续喊道,“大魔头!你是它们的主人,这算什么公平比试?”
墨隼闲步走来,淡淡道:“世间的任何游戏,都是由强者定规矩。你先杀了一只八脚兽,再来和我谈公平。”
伍儿铮一声抽出释心剑,怒道:“就算失去仙法,我也能杀死你的八脚兽!不过,你最好愿赌服输!”
释心剑在魔宫中仙光尽失,光泽黯淡,与普通兵器无异。伍儿身法轻巧,剑法凌厉,环绕一只巨兽斗了片刻,几次劈中兽身,那八脚兽流血咆哮,却越战越勇,碗大的眼睛露出凶光,忽然朝伍儿扑去,大口张开,要将她吞食入腹!
伍儿一剑刺入巨兽的大嘴里,兽血喷射,洒了她一身。她扭身矫捷地逃开,远远退避。
那只八脚兽倒地哀嚎,嚎声似闷雷,一声声回荡在殿中。
一旁,墨隼手抚另一只八脚兽的庞然身躯,两指一并,戳中兽身的死穴,巨兽声都不吭就倒下气绝。
“你太阴险!”伍儿怒喝,“这场比试不算数!”
“自然是不算数的。”墨隼冷淡地笑了笑,双手击掌,节奏特殊,越击越快。受伤的八脚兽陡地翻身站起,横冲直撞,仿佛发了狂,凄厉嚎叫,抖着尖利头角向伍儿猛冲而去!
伍儿沉住气,看准角度,跃起横剑砍下,一剑砍断兽的尖角!
近乎黑色的兽血四处喷洒,断角的巨兽越发癫狂,重重一扑,厚蹄在伍儿手臂上抓破几道血痕。伍儿浑身沾血,黑色兽血从她的伤口渗进去,引起热辣的刺痛感。
她掷出释心剑,手劲刚猛,剑身贯穿八脚兽的头颅,直透飞出,砰地钉在后面的梁柱上!
轰隆巨响,八脚兽倒地身亡。
伍儿拔回剑,捂着手臂,皱眉。这才是大魔头真正的目的!兽血渗入她体内,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你输了。”墨隼缓缓走来,抬手擦拭她沾了血迹的脸。
伍儿暗怒于心,猝然按住他的肩,猛力一推,纵身欺上。墨隼后仰落地,伍儿骑在他身上,飞速割破他的臂膀,再将自己淌血的手臂摩擦他的伤口。
她这一串动作快狠准,蛮横得出人意料。墨隼怔了一怔。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她扬起下巴,哼道。
墨隼的眉宇慢慢锁紧,眼色微变。她的血融着他的血,只不过一点点,却已引发异象。手臂发烫,奇异热气窜入体内,袭上心头,连带四肢百骸都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