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嗝!什么事?”邓公公灌了一口花雕,醉醺醺的抱着酒坛不撒手。
墨北精明的双眸微微眯起,摇头叹气:“圣上似乎对四殿下格外宠爱,就连这次三殿下受了如此重的伤,都不责怪半句。难不成就因为三殿下是个痴儿,才落的如此?”
“痴儿?”邓公公狠狠打了个酒嗝,一个巴掌拍在墨北的头上:“你说谁是痴儿!那是敦煌国最最高贵的千枭太子!”
太子?本想打探敦煌王的墨北直觉耳间一鸣,惊天霹雳,昨日她夜访傲风宫时,虽然没有亲眼见着,可是也听到了太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像极了哥哥。
可现下邓公公竟说枭枭才是东宫太子?!
墨北心里诧异万分,俏脸却不形与色,只是更加卖力的倒酒夹菜,故作嗤笑道:“公公莫不是喝醉了?怎么说出胡话来了,明明是个傻王偏要说成太子。”
“你这个小兔崽子懂什么!”邓公公气呼呼揪起墨北的耳朵:“那都是因为十年前,嗝!”
“十年前,十年前如何了?”来了,来了,重点来了,墨北紧攥双拳,腰板挺的修长。
可老太监却不懂听者着急,将手上的酒坛倒了倒,左摇右晃的站起身子:“酒,酒去哪里了,出来,给咱家出来!”
“公公,酒在这!”墨北赶紧将他拉回来,递上去一杯女儿红:“您老人家说的十年前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咱家有说十年前么?”邓公公愣了愣,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趴在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一直嘟囔着“殿下,老奴对不起你”之类的醉话。
墨北见他这样,子眸越发的迷茫,人人都说醉酒吐真言,难道枭枭曾经真的是煌朝储君?
可是,皇帝为什么要对他那般冷淡?任由小霸王天天去知暖宫咬人,连管都不管!
十年前?
容花痴也曾提起过,可偏偏刚说了一句话,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如今邓公公又是这般说。
墨北拧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一个太子轮流成任人欺辱的痴儿?
一层层疑问憋的她喘不过气来,伸手推推烂醉如泥的邓公公,轻声催促:“公公,你接着说啊,十年前怎么了?”
“殿下,老奴对不起你啊,老奴…”
“公公,邓公公!”墨北用力的摇晃了他几下,心想丫的什么时候睡不好,偏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挺尸体,这不存心吊人胃口么!
他的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带着满腹心思,墨北三两下的拐进了知暖宫,嘴里叼着一个水晶包,一手拿酒,一手拿菜,蛮腰一撞木门。
咯吱
“殿下,我借了好多你爱吃的小笼包。”来不及咽下喉间的清香,墨北含糊不清的说:“有猪肉馅的还有韭菜馅的,你要吃哪种?”
等了半响,见没人回答,她褶了下柳眉,疑惑的走到草床前。
“殿下,你怎么也不应我声,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墨北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不发一言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就那么斜倚着,皓齿紧咬薄唇,隐忍万般,月光斑斑点点的打在俊颜上,折出微微的亮脆弱。他的手臂伸的很直,想要抓住什么,却独留一掌空荡。
“父皇,不要丢下枭儿,父皇”
低低沉沉的梦呓,带着倔强的小性子,一字一句割破了夜。
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这个傻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哥哥死的那天,小小她抱着冰冷冷的尸体,就是不肯放手。
她没有哭,真的没有哭。
因为那个时候太害怕,所以都忘了要去哭。
那么深刻的恐惧,钻进她的掌心,胳膊,胸口,心尖,随着血液流淌在身上每一处,不生不死,不毁不灭。
然后,她学会了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绝世的偷术。
在每一个夜里,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枭枭也在害怕吧?
虽然他的智商只有八岁孩童般大小。
可是他也有荣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然也不会在梦中如此惦念着他的父皇。
真的很难想象,他从一个万人瞩目的太子变成一个受尽侮辱的痴儿会是怎样的感受?
更让人寒心的是他的同胞兄弟居然把他当成狗来耍,而敦煌帝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
傻了也好,如果不傻会比现在痛上千倍万倍。
动动十指,墨北想要抓住他的手,几乎是接触到掌心的一瞬,耶律千枭突然睁开蓝色的瞳眸。
迷茫,锋利,冷冽,寸寸化成缠绵不绝的痴笑。
还没等墨北看清,他便胡乱的指着后背,嘟着嘴撒娇:“墨墨,枭枭疼!”
“这里,这里都好疼!”生怕人看不见,大手还故意扯扯衣服,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染血的白色布条。
墨北瞧了自然是心存愧疚,赶紧拍拍他的头:“不疼不疼,我给殿下弄了许多吃食,还有酒!”喝过酒之后,痛楚应该会减轻些。
“酒是什么?能吃吗?像包子那么好吃吗?”耶律千枭垂下头,两手指尖相碰,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卧在那琢磨,长发下的蓝眸却透着邪魅和玩味。
子瞳一转,墨北将水晶包和花雕酒一同拿来,嘴角扬起坏笑的弧:“殿下,你喝一口酒,才可以吃一个小笼包,不然不给吃!”没办法,一见他可爱的模样,就想欺负欺负。
“墨墨,枭枭可不可以只吃包子?”耶律千枭眼巴巴的瞪圆了蓝瞳,心中再次燃起想掐死某人的欲望。
墨北很大方的回了一句不可以,兴高采烈的替他斟满清酒,笑眯眯的说:“快点喝喝看!”
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枭枭想吃包子。”垂死挣扎,咬牙切齿中。
好看的眉头一挑,墨北说的很是温润:“那就先喝酒。”
耶律千枭一动不动的盯着掌心的瓷杯,薄唇轻抿,可怜兮兮的说:“墨墨坏!就会欺负枭枭!”这世上,他唯一不想沾的就是酒,让他丧失一切的罪魁祸首。
看他真的不喜欢的样子,墨北收起坏笑,捏起一个小笼包递道他的唇边:“殿下,你乖乖喝了这酒,就能美美的睡一觉,连肩膀都不会疼了。”
“唔,好吃,唔!”耶律千枭狼吞虎咽的将包子一口咬下,嘟圆了双颊,不停的摇着头傻笑。
可爱啊!不知道他喝醉了,会不会更可爱?墨北替他擦擦油腻的嘴角,像哄孩子一样笑着说:“殿下,如果你把这酒喝完了,我就唱曲给你听。”俗话说的好,想要养好一只宠物,必须刚柔并进,之前她养南瓜也是这样来的。
耶律千枭偏过头,嘴角一抽一抽,他总觉得这假太监笑的很猥琐,而且大有一副想要灌醉他,任意采摘的意图。
(咳,我说枭枭啊,你期待的就是这个吧!)
不过,他倒很想听他唱曲,之前洗头时只听到过一点点,轻扬的语调不甜不腻,甚是悦耳。
而且,他想再相信一次。
被背叛过那么多次的他,却只想在今夜,不对谁用半点算计。
“如果枭枭喝完酒,要唱很好听很好听的曲给我听喔,还要吃包子和,烧,呃,烧?”
“烧烤!”墨北揉乱他的发,重重点头:“殿下若真是把酒喝光光,明天我就烤蘑菇,玉米还有五花肉给你吃!”借包子的时候,顺便逛了下御膳房,材料很多,少一两样大概也瞧不出来,明儿再去拿些便是。
耶律千枭听后,像模像样的捏起挺鼻,先是舌尖舔了一下,大叫一声好苦,便皱着浓眉故作艰难的细饮。
几乎在同时,墨北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大灌了一口花雕,全数喷在裸露的肩膀上。
“嘶!”耶律千枭一个吃痛,俊脸拧成了一团,原来他真正的意图,是这个!
“好了,这样以后就不会感染了。”墨北边撕开衣衫,边担心的问:“殿下很疼吧?”没办法,找不到消毒药,太热天的不做点处理,很容易破伤风。
耶律千枭点点头,直接用小兔般的眼神控诉,心里却强忍到内伤,到喉间的笑意,只能通过低头猛吃来解决。
没想到,看这个假太监为自己着急,会是这般有趣!以后他要再接再厉!
墨北岂会知晓这份心思,只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毕竟那可是酒啊,喷在伤口上肯定比一刀砍上去都疼。
再加上那水滴滴的蓝眸,又无辜又可怜,让人看了实在不忍。
“那个”内疚的墨北清了清嗓子,尴尬的开口:“我唱曲给殿下听。”
耶律千枭猛的抬起头,身子自动靠上去,缠着墨北不肯松手,意思是他要抱着听。
“你还真和南瓜一样,喜欢依赖人。”墨北呢喃出口,只当耶律千枭是个孩子,却不想那人会有意无意的证实她的性别。
廖城灾情
“枭枭才不和别人一样!”平的,依旧是平的!耶律千枭使劲的往墨北怀里钻,不知为什么心口有些发闷,如若他是女子…
“殿下坐好!这样我会热!”
一听她说热,耶律千枭没有受伤的右臂立马举起来,学着墨北先前的样子扇风,嘴里还不住的嘀咕:“墨墨不热,不热!”
看着男人笨拙的模样,墨北笑颜如花的将他按在自己双腿间,开始轻哼小曲:“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嗓音很清澈,不尖不低,刚刚好沉在耳畔。
耶律千枭乖乖巧巧的侧卧着,嗅着清香,缓缓扬起薄唇,合上蓝眸
墨北唱了许久,见他似是睡着了,方才悄悄起身吹熄了烛火。
屋外的天,微微泛着白,墨北从知暖宫出来,便踱步去了下人房,寻思着让容花痴替班去照顾枭枭,自己顺便也能补个觉。
谁料,空荡荡的屋子连个人影都没有。
“奇怪,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呢?”丹凤眼眯起,墨北玩味一笑,难不成这斯同自己一样,都是夜间行动?
罢了罢了,管他去做什么。
最好是能弄些银子来,她也好下手“借”些。
从傲风宫偷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好脱手,全宫上下查的这么严,又是太子亲自办案,想要兑换成银子实属不易。
想到太子,墨北的心渐渐沉了下来,空荡荡的有些难受。
她将自己摔在草床上,摸出一张五彩纸,又开始叠纸鹤。
“锵,锵,锵!”
远处愀然的更声,敲碎了黎明前的夜。
东侧,太子府邸,一派烛花重重。
“殿下,我们暗影有暗影的规矩,只听皇命。”墨色中隐着一人,瞧不出什么面容。
斯彻喝茶的手一顿,温润浅笑:“这般说来,公公是不愿意帮助本太子咯?”
“奴才不敢,只不过皇名在身,实属无奈。”暗中之人四斤拨两,不卑不亢的答道:“如若殿下能得到王上的秘旨,小的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是在拿父皇压本太子!耶律斯彻捏紧手中的碧螺春,脸上一派斯文:“公公言重了,竟然你不肯说,本太子也不好为难。”
“只不过,听说父皇那边好似对你不太信任。”
抛出一个饵,那人却是不上当,只寥寥一笑说:“那奴才就要更加努力才是,殿下如今时辰不早了,小的再不回知暖宫,定会引起别人怀疑,就先告退了。”语落,还未等座上之人开口,便青衣拂袖,展翅而去。
啪嚓!
水晶杯应声而碎,耶律斯彻紧攥着双拳,鲜血流了满掌。
“殿下!”候着的杨虎赶紧冲过来,着急的想要帮自家主子止血,嚷嚷着要宣太医。
“本太子还没有虚弱到受一点小伤就要弄到全宫皆知的地步!”耶律斯彻摇摇紧咬着牙问:“知暖宫查的如何了?”他这个太子当与当又有何用!一个小小的暗卫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恶!
“回太子,那傻王受了伤,整日都闷在房里。就连他的身边的贴身小太监,都安分的紧,各处的公公都着实喜欢。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坏处来!”
耶律斯彻皱眉:“贴身小太监?”
“是,听说是从轩辕过来的,个子很小,皮肤也挺白的,多少有些女气。”
贴身小太监?食指抚摸着下巴,耶律斯彻冷笑一声:“你去查查这小太监的身世背景,姓甚名谁,若如花名册上没有,速速回来禀告本太子。”那傻王身边的人,哪一次不是父皇直接点名过去,怎会平白多出一个轩辕人?虽然也有可能是雨妃派过去的,不过查查最好,兴许能揪出些猫腻来。
可他哪里知道,耶律千枭早就先他一步在花名册上动了手脚。
翌日,天气与平常无异,早朝后,敦煌帝特意将文状元留下,摆驾御花园杀棋。
刚巧被捞鲫鱼的墨北瞧见了,她便临时决定改偷鱼为偷听,心颤胆颤的将身子隐在水中,只露出一根芦苇梗呼吸。
心里暗自道,幸好这皇帝只带了个书呆子和贴身公公,否则她这下定是在劫难逃了。
这地势还算隐蔽,有一棵大槐树挡住应该发现不了她。
有了这层认知,墨北试探性的接近,以背靠着树干,头顶上便是凉亭。
“宁爱卿,这次你去廖城时日够久的。”敦煌帝持白子落盘。
宁采臣似是心不在焉,只是嗯了一声,胡乱的落颗黑子。
“怎么?”蓝眸闪过一道冷冽的光,敦煌帝随口笑问:“宁爱卿有心事?”
“王上!”宁采臣抛开手中的棋子,双腿着地,两手抱拳:“请王上开仓赈灾,救救廖城的百姓吧!”
敦煌帝叹口气,吹吹浓茶,看起来万分为难。
一旁的总管公公这时说话了,尖尖细细的嗓音,让人听了尤为刺耳。
“宁大人,您这不是在给王上加难么?”
“灾也不是没救过,一个边界小城,何须如此浪费我敦煌的财力。”
“在那边剿匪的士兵们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有了银子要先给军队不是?而且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寿辰了,这全国上上下下哪一出不得热热闹闹的,否则岂不让邻国看轻了我大煌王朝。”
宁采臣越听心越凉,冷笑一句:“华公公你好大的胆子,我同王上说话,你一个宦官也敢插嘴!”
“你,你.”华贵被气的不轻,连身子都颤了起来。
敦煌王一声轻咳,面上早已有了不悦之色:“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朕乏了,宁爱卿跪安吧。”
“王上!”宁采臣动了动身子,揽住敦煌帝的去路:“王上你听卑职说,那廖城的百姓就是因为百日不收一粒粟,才会见到官银就抢,见到粮食就夺!若如陛下开仓赈灾,让他们吃饱喝饱,也就不会有什么士兵缴匪一说了!”
生不逢时
敦煌帝沉下脸浓眉紧锁:“宁爱卿,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自古以来,官是官,匪是匪!廖城刁民整日喊朕为暴君,就该受那灭顶天灾!”语落,狠狠的甩开衣袖,移驾去了听雨亭。
宁采臣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直直的在那御花园的凉亭里跪着,一腔热血被扑了个透心凉。
嘭嘭,远处响起一阵足音,他侧面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太监,左手拿叉,右手拿鱼,全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
“你是?”宁采臣凝眉,心道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连御花园的鲫鱼都敢捉。
墨北自然了解他想法,行个礼,讨好轻笑道:“奴才是刚刚进宫的小墨子,还不甚了解规矩,这不我家主子说想吃鱼了,小的就寻思的来弄些。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千万别将这事说出去。”她本来想直接去御厨房借些来的,无奈早晨出门时,总觉得背后有人,为了甩掉根本,方才躲进了荷花水塘,谁成想会遇到一场君臣私聊。
宁采臣向来不习惯与人打交道,也不说话,只是青着脸点点头,他还没有闲功夫去管一个小太监。
墨北见他这副样子,这人虽爱民如子,就是性格太古怪,再加上敦煌帝的暴政,又如何为灾民谋得出路。
马是好马,只不过没有伯乐来识。她惋惜的摇摇头,几不可闻的低声道:“…生不逢时。”
宁采臣离去的步子一顿,双眸明明暗暗:“你是哪个宫的?”他盯着眼前的小太监,越发好奇,这般透灵的人做个宦官岂不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