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启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李钰搂进怀里,低声说道:“太傅…已经被送回素园了。”
“我要去看看他。”李钰说着,推开云启便要下床。
“不要着急,我叫人炖了人参鸡汤,咱们喝一点再去,好不好?”云启按住李钰的肩膀,轻声的劝道,“你乖乖的听话吃点东西我陪你一起过去,好吗?”
李钰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问:“师傅会没事的,对吧?”
云启哽了一下,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低声说道:“先喝点汤。”
有丫鬟上前递上一碗汤,云启先尝了一口之后方喂李钰。
李钰像是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把鸡汤一口一口的喝完。
云启喂的很慢,她也没有催促。他们的心底都在害怕,云启害怕她再次失控,而她自己也潜意识的躲避着那个消息,好像她不去问,他不去说,那件事情就只是一场梦,随着醒来那个噩耗便像泡沫一样被晨风一吹就消失掉。
“走?”云启看着李钰的迟疑的神色,低声问。
“走。”李钰从床上下来,便找自己的衣裳,云启朝着身后的丫鬟一摆手,丫鬟捧上一套淡蓝色的衣裙上前给李钰穿戴。
李钰看着衣裙的颜色,神色一变。但也只是看了云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素园里,韩胄,杨时昀,胡宗瑞,邵阎,花满楼等人都在。还有吴崇古带着礼部的属官们在搭建灵棚,贴挽联,挂灵幡。原来燕北邙居住的屋子里,已经有和尚道士在念经做法事。
李钰一下车就看见素园大门上贴着的白纸黑字上大大的‘奠’字,便是一个趔趄。云启忙上前扶住她,李钰反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狠命的握着,像是要把他的手指捏断。
“公主殿下。”门口忙碌的礼部属官看见李钰,忙上前行礼。
李钰低头扫视他们一眼,忽然拔腿往里面冲。
“钰!”云启忙追了上去。
李钰一路狂奔,穿过素园的正门前厅,惊扰了一院子忙碌的人,里面韩胄杨时昀等人听见消息忙起身迎了出来,李钰一概不理会,只一路往里朝着燕北邙素日居住的屋子跑去。
燕北邙的尸体已经被专人收拾整齐换上了寿衣,容貌经过休整,如今已经再无昨日的惨状,他就像是睡着了,安静的躺在灵床上。
“师傅…”李钰两步上前扑到灵床跟前跪下来,握住了燕北邙冰冷僵硬的手,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嘶声哭喊道,“师傅啊——”
“钰…”韩岳本来是一个人跪在旁边无声的落泪,此时见李钰扑在燕北邙身上痛苦,便上前去搂住李钰,跟她一起哭了起来。
云启紧跟着追了进来,见这般情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跪在蒲团上往火盆里丢纸钱。不管怎么说只要李钰能哭出来就好,他真的怕她再跟昨天那般发疯发狂。
李钰和韩岳两个人守在燕北邙身边一直哭。
云启不放心,只得守在他们两个旁边陪着。李钰哭累了直接趴在灵床上昏睡过去,云启就把人抱起来送回她自己的房里。
李钰连着哭了三日,礼部已经把太傅的棺木给送了来准备入殓时,李钰方忽然想起这几日一直没见上官默,便哑声问:“谨言呢?难道他不来送师傅?”
“谨言那日吐了一口血,后来便一直昏迷着。来不了。”韩岳的声音也沙哑的没法听。
李钰的眼泪又刷的一下落下来,哽咽着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他身体本来就弱,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不过你放心,太医说,他们会拼尽全力抱住谨言的。”
“什么叫尽力?”李钰狠狠地抹去了眼泪,咬牙道:“是必须!必须!”
韩岳忙道:“是的,你放心。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要他们必须把谨言治好。”
“云启,云启呢?”李钰忙环顾四周。
云启一直守在李钰身边,因为日夜陪伴,他这几日也是筋疲力尽,刚刚靠在一旁打了个瞌睡,听见李钰叫自己,忙睁开眼睛起身上前来,握着她的手应道:“钰,我在。”
李钰哭道:“你去,去看看谨言…谨言不能再有事了。”
“好,我这就去。”云启忙点头,“不过你得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可不许再哭了。再哭你这眼睛就毁了!”
“嗯,知道了。”李钰点了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云启又看了一眼韩岳,韩岳朝着他拱了拱手:“王爷放心。”
“太傅大仇未报,你们两个都要保重身体,决不能跟谨言一样。”云启叹息道。
“王爷言之有理。”韩岳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师傅的仇,我一定会报。”
“我去看谨言。”云启点了点头,起身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李钰转身出了灵堂。
燕北邙的灵堂里一直没有太多的人,因为李钰不准,她连李铎都赶了出去,勉强允许云启配在一旁。至于其他人,都去灵棚去吊唁,用她的话说,谁也不许进来打扰她师傅的清净。
云启离开之后李钰方问韩岳:“师傅的事情是谁在查?大理寺还是刑部?”
“大理寺和刑部都有插手,但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了,他们根本无从查起…等等!”韩岳这几天一直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之中,根本就忘了当日他在南阁楼的角落里发现的那个银质的吊牌,“叫花满楼来!我那日有发现重要的证物应该是凶手不小心遗落的!”
“花满楼?!”李钰忽的起身冲到门口,朝着外边喊了一嗓子。
虽然灵堂里面不许有人,但灵堂的周围一直没少了人守护。李钰这一嗓子喊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花满楼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公主?!”花满楼焦急的看着李钰,“唤属下何事?”
“我师傅被刺杀那日,介川捡到的那个东西呢?!”李钰直接问。
“…”花满楼这几天一直在纠结,那个银质的牌子他已经确定是谁的东西,只是这个人怎么可能来刺杀陛下?怎么可能打死了燕太傅?!花满楼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个东西交出去。
“东西呢?”李钰看着花满楼的脸色便觉得里面有事儿,急切的追问道。
“在这儿。”花满楼从怀里取出那枚银牌递到李钰面前。
“这…”李钰接过那枚银牌,看着上面繁复而熟悉的花纹,心头突突的跳,“这是什么?”
花满楼伸手指着银牌上的花纹,低声说道:“公主或许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对这个花纹应该熟悉。”
李钰猛然抬头盯着花满楼,哑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是原东陵王府的徽记,我知道这样的银牌通常是东陵王的贴身护卫所有。”花满楼知道这事儿是绝对瞒不住的,而且他也很想知道真相,尽管他完全不相信云启会去刺杀天承帝更不相信他会杀燕北邙。
“云启…”李钰低声呢喃着,又忽然凌厉的瞪向花满楼,“你确定这是?!”
“公主,您对这个徽记应该不陌生,你看你的衣服上。”花满楼指了指李钰的袖口,那里用浅蓝色的丝线绣着的精致图案跟银牌上的完全一致。
“…”李钰忽然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靠在燕北邙的灵床上,她感到恐惧和窒息,仿佛被死亡之神扼住了喉咙。
“钰!”韩岳忙上前去扶了李钰一把,李钰却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软在地上。
花满楼蹲下身来半跪在地上,沉声劝道:“公主,单凭这个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属下还是把它交给大理寺吧。”
“大理寺卿是前朝遗臣,我信不过他。”李钰冷声道。
“那,交给刑部?”花满楼又问。
“交给邵阎。”李钰沉思之后,说出了这个名字。
刑部也没有可靠地人,说白了李钰现在谁都不信包括花满楼,所有前朝遗臣包括花满楼这个曾经在东陵王府做过朝廷眼线的人她也信不过。
燕北邙的死把她打回了她的最初,她像是十几年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一样,用怀疑一切的目光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除了上官默和韩岳。
“回公主殿下,为太傅大人装殓的时辰到了。”门外,礼部的官员回道。
“装殓…”李钰脸色一白,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灵床上的燕北邙,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韩岳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钰,我们还是让先生安心的先走一步,等我们为他报了仇,再去告祭他,好不好?”
“不好!”李钰转身抱住燕北邙。
她不是没理智的那种人,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的她已经学会淡然面对,只是这个人是燕北邙,那就不行。这是她前生今世两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全心全意的对她,教她,护她,纵她,宠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韩岳和花满楼还想要再劝李钰,外边传来一声尖细的公鸭嗓打断了她们的话——“皇上驾到!”
李钰依然坐在灵床跟前一动不动,韩岳和花满楼却不得不放开她转身朝着进门的皇上跪拜行礼。
皇上进来之后先给燕北邙上香,然后看着旁边哭成两只桃子眼的女儿,沉沉的叹了口气蹲下伸去,拿着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哄道:“钰儿乖,别再任性了。”
“父皇。”李钰冷冷的看了皇上一眼便转过脸去。
皇上伸手抚着李钰的脸颊把她搬向自己,沉声问道:“钰儿,你是不是特别恨父皇?你以为如果不是父皇,你师傅不会死。对不对?又或者,你以为那天被一枪崩掉的不应该是师傅,应该是父皇,对不对?”
“不是…”李钰哽咽道。
“可是,爹却是这样想的。”皇上看着李钰的眼睛,哽咽道,“爹真的很想躺在灵床上的是你爹我!爹宁可死也不想让你恨爹。”
“…爹!”李钰张开双臂扑进皇上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上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地劝着她,劝了半天李钰才妥协:“给师傅装殓可以,要等谨言醒来,他总要送师傅一程。不然等他醒过来我们也没办法给他交代。”
“好吧,那就听你的。”皇上点了点头,回头吩咐礼部的官员,“再等两天,告诉太医院和国医馆,两日之内务必把上官默医治好。”
“是。”礼部的人齐声应道。
“关于凶手…”皇上转头看向花满楼,刚要说什么,便听见门口一声揪心的哽咽,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扑倒在灵床跟前。
“谨言!”韩岳上前把倒在地上的上官默拉了起来。
“先生…”上官默朝着灵床伸手。
韩岳扶着他行至灵床跟前,掀开燕北邙身上的锦绣寿衾。尸体上覆了防腐的香粉香料,而且也只有三日的光景,燕北邙的容颜依然生动如初。上官默只看一眼又泪如雨下,徐徐跪拜在灵床跟前。
李钰韩岳二人自然又陪着上官默哭了一场,皇上看着上官默又站不稳了,便硬着心肠一挥手,说道:“逝者已矣,你们三个的孝心燕太傅在天之灵必定明白。装殓吧。”
礼部官员齐声领旨,匆匆运来的一口金丝楠木棺材被人抬进门来,又有和尚道士从院子里念诵经文,李钰和韩岳上官默三人齐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烧着纸钱。
皇上从旁亲眼看着礼部的属官把燕北邙的尸体盖好,稳稳地抬进了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里。
棺材盖盖上的那一刻,李钰等人自然是哭的撕心裂肺。云启虽然跟燕北邙相交不深,但也陪着落了一回眼泪。
装殓之后,云启趁空上前去握住李钰的手想要安慰她。熟料李钰忽然反手抓住了他,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手指从腰封里捏出一枚银牌递到了他的面前,冷冷的问:“这个,你认识吗?”
“关山的护卫牌,怎么会在你这里?”云启接过银牌,诧异的问道。
“你确定这是关山的东西?”李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是啊,这牌子的正面是东陵王府的徽记,北面则是一个‘关’字图腾。”云启把银牌上的图案只给李钰看。
李钰一双红肿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火来,劈手夺过那块银牌,怒声质问:“关山呢?他人在哪里?!”
这章分多次写完,写的自己泪流满面…
不好意思,这个情节大珠试想过很多很多次不这样写,但最终的决定都是必须这样写。
人一定要经历一次生离死别才能真正的成熟。
从此后,公主将会更臻完美。
第四十三章 线索
云启看着暴怒的李钰,无奈的叹道:“前阵子我们在灾区的时候,我派关山去江南押运一批药材,后来他来了封书信说遇到点麻烦可能会晚几天才能回来,我也没当回事儿…”
李钰冷冷的盯着云启质问:“没当回事儿?他是你的近身亲随,出去这么久不回来你怎么可能不当回事儿?或者,你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你这样口口声声的质问,就竟是什么意思?”云启的心底也燃气一股怒火,他可以忍受李钰朝他发脾气,他能理解也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里难受,肯朝着他发泄也不是坏事,但他却受不了李钰质疑他。
被心爱的女人质疑,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在他付出全部真心的时候质疑他。
“你怀疑我?你怀疑我!”云启指着自己的心口,怒视着李钰。
李钰冷笑道:“不然呢?难道关山私下跟师傅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那么我呢?!我跟燕北邙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云启反问。
“谁知道!谁知道呢…”李钰冷笑着摇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又喃喃的说道:“总之关山是你的人!他是你的人…”
“公主!就算关山是王爷的人,也不能说明就是王爷主谋刺杀了太傅。”邵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见李钰又要失去理智,忙上前来提醒,“更何况,你拿到的也只是一块银牌罢了,它有可能是关山遗落在现场的,也有可能是被人专门拿走用来栽赃陷害的。所以说,这事儿即便跟这一块银牌有关系,也会有很多种不同的推理和结果。所以公主不宜妄下定论。”
李钰看了一眼邵阎,却是执拗的不改口:“我不管!你们找出凶手来给我,我才信!”
云启好笑的摇头朝着邵阎使了个眼色,邵阎拱了拱手便要退下。
李钰却喊住他,把那枚银牌丢给他:“这个是物证!你们什么时候把这事儿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说完,她便转身朝着门外跑去。
“钰!”云启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还想要说什么。
李钰却狠命的一扯,衣袖‘嘶啦’一声,衣袖被撕裂,一片料子被云启攥在手里,而李钰却已经扬长而去。
云启咬着牙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把手里跌绸子攥成一团。
接下来是燕北邙的葬礼,因为燕太傅纵横江湖孤身一人,除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之外没有什么亲友更没有族人,前来吊唁参加葬礼的也都是朝中的文武大臣们。所以丧礼就相对来说简单了很多。
礼部拟定原本是想把燕北邙送回祖籍安葬,皇上却下了一道圣谕,追封燕太傅为文国公,并想要把他安葬在自己的皇陵之旁。
李钰上官默和韩岳都没什么意见,虽然李钰不觉得师傅会在乎什么身后名,不过为了将来祭奠方便,也为了能让师傅离他心爱的女人近一些,李钰对此没有反对。至于文武大臣们的意思——燕北邙本就跟皇帝是几十年的朋友,又为了保护皇帝而送了性命,死后葬入皇陵也无可厚非。
燕太傅的葬礼可谓风光至极又凄凉至极。
风光是因为他是大周朝第一个特旨葬入皇陵的臣子,皇上为了他的丧礼停了三日的早朝而且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
凄凉的是,他一改亲戚宗族都没有,为他送葬的除了韩岳和上官默和李钰,以及西月和高嘉兰之外,都是朝中的同僚,真心为他悲痛的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
老天也真是怪了,干旱了一个夏季,反而过了中秋之后便一直阴雨连绵。
李钰坐在送灵的马车里,任凭雨丝冲车窗钻进来洒在自己的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
皇陵从去年开始修建,历时两年的时间,已经初具规模。
燕北邙的墓穴虽然是日夜赶工挖掘的,但修建所需石料木材等都是皇上准许把给皇上修陵墓的给挪用了来的,所以这陵墓修建的还算庄严肃穆。
安葬事宜都由礼部安排,韩胄这些日子也把手中的事情在暂时放下,和杨时昀二人一起从旁协助。三位尚书大人操持葬礼,可以说事无巨细全都井井有条。李钰只需靠在莲雾和杜嬷嬷怀里哀悼痛哭,其他的事情倒也无需过问。
等诸事都办完之后,李钰和韩岳上官默一起站在燕北邙的墓碑跟前,齐齐注视着墓碑上的‘文国公’谥号以及燕太傅的名讳和家角落里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一起跪拜下去,扣了三个头,然后缓缓地起身。
“公主殿下,文公已经入土为安,请公主殿下节哀。”吴崇古从旁劝道,“臣这就安排回京事宜。”
“你们众大臣们都回去吧,国家大事都离不开你们。我留下来在这里陪师傅几天。”
“这里诸事不备,公主最近悲伤过度,身体欠佳,住在这里怕是照应不周…”吴崇古唠唠叨叨的劝着。
“没事,我就住三日便回,你若不放心就多派些护卫守着。”李钰说道。
“我留下来。”韩岳对吴崇古说道,“吴大人带着文武众臣都回去吧。”
“我也留下来。”上官默看着墓碑上的字,平静的说道。
吴崇古回头看了一眼韩胄和杨时昀,迟疑的说道:“那…再把所有的护卫都留下来和二位大人一起保护公主?臣回去也好跟陛下回话。”
韩胄皱眉劝道:“太傅被刺的案子还没有结案,大理寺少卿邵大人说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帝都附近,所以公主还是不适合留下来。”
“他若敢再来,正好给我报仇的机会。”李钰冷声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