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事皇上甚为不满,但李钰言之凿凿,又说事情牵扯到皇家银行将来的运营,几遍是小事将来也是大事,若是处理不好会影响大局云云,皇上无奈,只得叫韩岳带人陪李钰同去并一再叮嘱路上小心。
韩岳自然无不领命。
只是谁也想不到的是他们的马车离开京都的时候,李钰不但带上了西月和莲雾,还带上了杜嬷嬷以及杜嬷嬷那百宝箱一样的针线簸箩。
邵阎和太医另外乘坐一辆大马车,马车围了三层毛毡,里面放了两个暖炉,一个炉子上炖着水,一个炉子上炖着汤药,把车里烧得暖哄哄的比韩胄家的东厢房还舒服。
而李钰的大马车里,杜嬷嬷带着老花镜靠在车壁上一针一线的缝制一件轻巧绵软的狐毛小袄。莲雾和西月两个人对在一起用浅蓝色的宫绦结络子做盘扣。李钰托着双腮在一旁认真的看。
“嬷嬷,这个袄子还要几天才能做好?”李钰有点着急的问。
杜嬷嬷头抬头从老花镜上面的缝隙里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李钰:“快好了!公主别着急,这个风毛必须仔细的上,若是一不小心弄拧巴了,这风毛打了旋儿可不好看。”
“噢,那必须得弄得好看了。”李钰点头,又问莲雾和西月,“这盘扣不要太多的花样儿,就要一字型的。”
西月笑道:“知道啦!王爷也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谁说是给他的!”李钰瞪了西月一眼。
“哟?那是给谁的,还巴巴的在路上赶制。”西月打趣道。
李钰给了西月一个白眼,扭脸不理她。
“什么王爷啊?郡主知道我们公主的心上人是谁?”杜嬷嬷年纪大了耳朵还挺好使。
“嬷嬷别问了,我可不敢多说。回头公主害羞了可麻烦。”西月笑嘻嘻的说道。
“我们公主从来不害羞的。”莲雾笑道。
“死丫头!胆子越发肥了!”李钰笑着丢了一个线团过去,“赶紧的,别耽误了我的大事儿。”
莲雾笑着把怀里的线团拿开继续手中的事情。
李钰无聊的看着三个人忙活。
她的工作是等着杜嬷嬷把衣服缝制好了,莲雾和西月的盘扣结好了,把扣子钉到衣服上去。
说实在的,就算是这最最简单的针线活公主殿下也没干过,不过没办法了,想要自己动动手的话,也只有钉扣子这种事情杜嬷嬷还能教给她,至于别的——想也不要想了,公主根本学不会。
两日后,某个客栈里。
李钰看过邵阎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里来,西月取出一颗夜明珠放在盘子里用来照明,几个人凑在一起教大公主往白狐小袄上钉扣子。
“先量好了间距,两寸一个扣子,一共七颗。左边衣襟上钉扣鼻儿,右边衣襟上钉扣子…”杜嬷嬷把这李钰的手认真的教。
李钰看的仔细,做的认真,就是不熟练。
“公主一定要看好了再钉,这织锦的丝线最是细致,若是钉不好再拆,留下针眼儿可不好看。”
“知道了!”李钰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银针缓缓地扎下去。
一字盘扣样式十分的简单,但却不好缝,针脚要藏到扣子下面,还要细密匀实,李钰这双夹包开锁异常灵活的十根手指到了这会儿竟然完全不听使唤。一个不小心,银针刺进了指肚里,便滚出一滴血珠子。
“啊——”李钰委屈的扁了扁嘴巴看着指尖上的血珠,无奈的叹息。
“还是算了吧?我来?”西月心疼的问。
李钰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要!我就不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
西月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把李钰指尖上的血珠抹去又按了一会儿,等止了血方把她放开。李钰又极为认真的去钉她的扣子。
一夜未眠,天光放亮的时候大公主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
旁边打盹儿的西月忙睁开眼睛,看见李钰正好把那件月白色的织锦小袄铺在桌子上,牵正了两衣襟把扣鼻儿和扣子往一块系。
“不错!”西月起身上前仔细的端详着。虽然拆过几次,针眼儿也能看得见,衣襟上出的风毛也被李钰给蹂躏的打了缕儿,但至少扣鼻儿和扣子是对齐的,没歪了,也没拧巴了。
“哎呦我的亲娘哎!”李钰揉着脖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西月拿了软毛刷子轻轻地耍着风毛,听了李钰这话好笑的转头:“瞧你这话说的,那些绣娘们难道不是人?”
“真真是要了命了!以后再也不干这活儿了。”李钰左右摇摆着脖子,听着脖颈关节处咯咯的响。
西月笑道:“话虽这么说,若是王爷知道这扣子是公主缝上的,每次穿衣脱衣的时候摸到这扣子就会想起公主,也是件挺值得的事情嘛。”
“哈!你还挺会说!”西月一番话说得李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因为邵阎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没办法赶路,五百多里路竟走了六七日的光景,一行人进入骆县便隐匿了行踪,另外换了马车往与骆县相邻的定州去。
云启听关山说大公主一行人乔庄改变成行商进了定州,登时愣住——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半晌,云启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起身吩咐:“随我去迎接。”
“是。”关山忙取过云启的貂裘大氅给他披上,又拿了一定雪狐暖帽递过去。
云启穿戴完毕匆匆出门,正要上车的时候,周玥晗来了。
“表哥要出去?”周玥晗上前问。
“有点事情,一会儿回来。”云启说着,踩着梯凳上了马车。
“唉…”周玥晗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启打断:“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周玥晗无奈的皱了皱眉头,看着云启的马车离去时扬起来的黄尘,愤愤的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头。
自从祖父去世到现在半年的光景了,表哥对自己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虽然说是给祖父守孝,可在定州的这段日子不停地有人来拜访,表哥这里可谓门庭若市,今天又莫名其妙的出去——不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周玥晗愤愤的想。
云启的马车往外迎出二十里路方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关山凑近了马车回道:“王爷,那边就是。”
“怎么走这么慢?”云启蹙眉问,这不像是李钰的行事风格。
关山还没来得及回话,便有一名护卫策马跑来,至马车跟前回道:“回王爷,跟公主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病人,一路上有太医照料,那辆马车里有浓浓的药味散出来,想必是病的不轻。”
云启首先想到的是皇上病了!不然哪里会让李钰这么冷的天带着人往定州来?但转念一想不对,皇上若是病了,自己肯定早就得到消息了,绝不可能人都来了他还不知道是谁。
“迎上去。”云启吩咐车夫。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李钰的车队迎上去,双方在相聚两丈多的距离停了下来。云启起身下车,却见李钰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云启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以的感觉。
李钰却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在云启面前停住脚步怔怔的看着他。云启轻伸出手去把人拉进怀里抱住,在她耳边轻叹道:“我还以为他们弄错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来了?”
“别提了,找个能说话的地儿,那边马车上还有个性命垂危的人呢。”李钰从云启的怀里挣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韩岳早就下了车,正别着脑袋看远处的风景。
云启拉着李钰的手往自己的马车里走,一边吩咐关山:“带着他们往静园去安顿。”
静园原本是个五十来户的小庄子,也属于周家祖茔的田产,居住的都是周家的旧仆。云启在此守孝,自然不能跟外边断了联系,便叫关山带人把这小庄子修整了一番,作为接待外来宾客之用。
庄园不大,各处接到房屋都收拾的干净朴素,关山引路,韩岳带着人把邵阎从马车里挪出来送进暖轿,又用暖轿送进一处房舍之中,李钰和云启早就在里面等候。
马车里来不及叙说相思,李钰只是靠在云启的怀里简单的把邵阎的事情跟云启说了一遍,这会儿见到了人,李钰又道:“你快给他看看,究竟是什么怪异的症候,连孙太医都没招儿了。”
对于邵阎这个人云启并不熟悉,不过他的父亲却不陌生。当初老王爷还在世的时候,邵阎的父亲因为查一桩案子还曾到过东陵,跟云启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云启这人生性凉薄,若非李钰要救他,他是绝对不会管邵阎的生死的。
“你先跟西月去洗漱用饭,这里交给我了。”云启看着李钰憔悴的脸色,蹙眉说道。
“我没事儿,你先看看他。”李钰心里着急,哪里顾得上许多。
云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凑近了李钰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先去洗漱用饭,否则我才不管他的生死。”
李钰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被他眼里的坚持打败,扁了扁嘴巴转身走了。
韩岳冷眼旁观,心想这世上除了这位王爷之外还真是没有人能辖制得了公主殿下。看着她乖乖的去洗漱用饭,韩岳韩岳淡然一笑,眼神恍惚看向别处掩饰住那点莫名的失落。
李钰去了旁边的院子里,由杜嬷嬷和莲雾服侍着洗漱更衣,又舒舒服服的喝了一碗热粥的功夫,云启已经诊断完毕过来了。
“怎么样?”李钰忙问。
云启看着李钰半晌,方淡淡的问:“他得罪过什么人?”
“我哪里知道。”李钰摇头,“我跟他就不熟。”
“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非常罕见,中毒者的症状跟风寒无异,但却不是风寒,若按风寒的方子下药也只能加速死亡,如今值得庆幸的是他每年冬天毒发的时候都自己扛着,没用过药。他这毒至少有五六年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是因为毒药没用够量就停了。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我想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云启说着,转身去坐在了暖炕上。定州地处北方,农家庄子里没有上好的雪碳,只能用暖炕取暖。
李钰忙跟过去坐在云启身边,着急的问:“那还有救吗?”
“有救,不过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云启接过西月递上来的热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啜了半口含在嘴里。
“那没关系,我把他留给你。”李钰松了口气。
云启把茶水缓缓地咽下去,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钰,哑声问:“你迎风冒雪的这么大老远的跑了来,就是为了这个人?”
李钰闻言轻笑:“怎么,不高兴啊?”
云启伸手握住李钰的脖颈把人带劲怀里扣住,冷声道:“你说呢?你为了救别的男人风雪兼程的跑来找你男人,却连一句温存的话都不说,换谁谁能高兴?我没把那混蛋一把掐死就不错了。”
“小气鬼。”李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骂道。
“嗯?”云启低头看她微红的脸颊,不悦的反问:“我还小气鬼?”
“就是。”李钰撅着嘴巴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身去炕上的包袱堆里拣出一个素缎包袱来丢进云启的怀里,“我是为了给你送这个才亲自跑一趟的!若只是为给邵阎治病,我写封书信给你不就成了?”
“这是什么?”云启一边解包袱一边问,不等李钰回答,那件月白色的狐毛对襟短袄便被他拎了起来,又惊讶的问:“这是——给我的?”
第七十八章 娘家人
“你还别瞧不上这小衣服,为了它,我亲自跑到西山猎场猎回来的白狐,还有——为了钉这扣子,我的手指头不知被针刺了多少下!到现在还疼呢!你若不满意就还给我!”李钰依然撅着嘴巴。
云启顿时愣住。
她说她亲自去猎场猎狐?
她说她亲自钉的扣子?
她说她的手指头不知被针刺了多少下?!
她是谁?
她是大周公主李钰!
一个睥睨天下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女人!
一个不受任何束缚喜欢就要讨厌就甩我行我素纵横捭阖的女人!
一个一颦一笑千金重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血流成河的女人!
让这样的人去亲手做针线?缝扣子?
恐怕大周皇帝她的亲爹也没这个待遇吧?!
她也只会这样对自己了!
只有自己!
云启的胸口好像被海啸拍过,震惊,疼痛,凌乱到不知所措!
“干嘛啊?不喜欢啊?”李钰看着云启变幻莫测的表情,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尼玛的嫌弃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吧?好歹是老娘的一点心意啊!
“不喜欢你就不能装一下?!”李钰不满的瞪着云启。
“…算了,还我吧,你不喜欢的话我自己留着好了。”李钰说着上前去,扯过小袄就往怀里带。
云启忽然用力连袄带人一起搂进怀里,死死地箍住她,用额头抵住她的,沉声叹息:“送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去?休想。”
“你又不稀罕,何必留着。”李钰赌气的哼道。
“谁说我不稀罕?我稀罕的要命!我一辈子都留着。”云启低头火热饥渴的唇压下来,夺取了她的双唇。
在吻中沉沦的她,猛睁开眼,如梦初醒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是那个日日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在拥吻着她…她莫名的有些慌乱。
狂风席卷的热吻激烈无比,炙热更胜于*,狂野不亚于暴雨台风。她还没从惊吓中回神,瞬间又沉溺于另一番辗转悱恻。
在他超乎寻常的强势和亢奋里,她幸福地投降,在他的热情的怀抱里融化,尽情地享受…
“公主…”杜嬷嬷一手掀开门帘一手端着托盘进来,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一个哆嗦,手上的托盘差点扣到递上去。
“唔…”李钰顿时僵住。
云启转身挡住了杜嬷嬷的视线,扭头看过去见是一个老嬷嬷,目光一冷:“出去!”
“发乎情止乎礼!请西南王放开我家公主。”杜嬷嬷挺了挺腰板儿,正色说道。
“嬷嬷…”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要解释一下。
“公主!身为女孩子家要懂得矜持!先皇后走的早,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公主!”杜嬷嬷痛心疾首的跪在了地上。
“哎——”李钰忙从云启的怀里挣出来上前去拉人,“嬷嬷快起来,你干嘛要跪啊。”
“俗话说,主辱臣死!公主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了去,老奴愧对先皇后!老奴就该以死谢罪。”杜嬷嬷气得嘴唇打哆嗦。
“不是您老想的那回事儿啊!”李钰无奈的苦笑,死活把杜嬷嬷拉起来,“我…我喜欢的人就是他啊,那小袄也是给他做的嘛!嬷嬷不是说…”
杜嬷嬷冷着脸瞥了一眼云启,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公主既然喜欢西南王,就应该回明陛下请陛下赐婚!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成婚之后夫妇恩爱,老奴自然喜闻乐见,只是如今婚事没订,他就这样…欺负公主,老奴就不答应!”
李钰回头看了一眼云启,无奈的快哭了。
云启见李钰搞不定这老嬷嬷,忙淡笑着上前,朝着杜嬷嬷拱了拱手,说道:“嬷嬷放心,等我给外祖父守制期满便进京向皇上求亲。”
杜嬷嬷横了云启一眼,说道:“那还差不多。”
李钰红着脸扶着杜嬷嬷的肩膀笑道:“好啦!嬷嬷你先出去一下哈,我跟王爷还有话说。”
“有话好好说,还没成婚呢,要守礼。”杜嬷嬷说着,转头对云启说道:“公主从小跟个男孩子一样不受拘束,陛下又纵宠着她,她从小我行我素管了不理会那些规矩。王爷是个男人,应该有担当,知礼数,可不许欺负了我们公主!”
云启微笑点头:“嬷嬷放心。”
“那老奴下去了。”杜嬷嬷转身出去之前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李钰,叮嘱道,“老奴就在外边,公主有事就喊老奴。”
“知道了!知道了!”李钰连连点头答应着把杜嬷嬷恭送出去之后,方忍不住扑进云启的怀里吃吃的笑个不停。
“唉!”云启搂着她仰面长叹,“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家乳娘还有这气势?”
“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上被她拷问了至少上百遍,问我这件小袄到底是做给谁的,感慨是哪家公子哥儿有这种福气,能我大周公主亲手缝衣裳…”李钰把那件小袄拿过来认真展开在云启的身上比了比,又道:“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不如穿上试试。”
云启笑道:“肯定合身。如果肥了,我就努力吃东西把自己吃胖点,如果受了,我就每天只吃一顿饭让自己再瘦些,总之我以后就卡着这件衣裳吃饭了。”
“还能这样!?”李钰瞪了云启一眼,“穿上试试吧。”
云启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里面刚好穿着的是一件窄褃修身的斜襟长袍,便直接把小袄穿上。
“嘿!不大不小正合适啊!”李钰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