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云朝南北主要航运线已经不再是云天河了,沿海一带早就建立起成熟的航线,东陵到通州,以快船沿海路往北不过六七天的时间便可到达,然后从通州换成马车,一日的时间可进京。
但此时此刻,使臣看着迷茫的海面,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等到中午若是这雾气还不散,我们就沿着清江往西去江宁,走云天河入京。”
杨寿尹也无奈的摇头,应道:“一般晨雾最浓,至中午也该散了。皇太后早有懿旨,命我们一路不得耽搁停留,所以还是尽快上路的好。”
“杨都尉说的是啊。”使臣郁闷的钻进了船舱。
杨寿尹又转身看了看迷茫的雾气,也皱着眉摇了摇头跟着进了船舱。
片刻后,两个十多岁的小伙计抬着一个食盒哼着民间小曲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行至码头上的锦麟卫跟前躬了躬身,其中一个白脸儿的小童甜甜的笑道:“这位官爷请了,小的是揽波楼的伙计,给几位大人送酒菜来了。”
第十九章 潜伏
锦麟卫看了一眼这两个十来岁的小崽子,一个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一个又黑又瘦跟猴子似的,看上去都是没张开的孩子,便笑道:“我们大人没在揽波楼叫酒菜吧?”
“不是你们大人叫的酒菜?”俏皮小厮转头看着黑脸小厮,“老板娘不是说码头上这艘最威风的官船就是吗?”
“是啊,老板娘是这样说的啊。”黑脸小厮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无奈的左看右看。
白脸小厮忙拱手作揖,一脸的哀求:“大人,这真的是你们大人叫的饭菜,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送进去吧。不然这饭菜冷了,耽误了大人们用饭,大人不给银子,我们俩回去就得被老板娘给赶出去,就得去讨饭啊。”
两个锦麟卫互相看了看,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哎!您不让我们进去也行,至少您该进去问问大人们吧?”俏丽小厮泫然欲泣。
“哎——你们两个是不是揽波楼的人?”一个清泠的女声从锦麟卫身后传来。
众人忙回头看时,但见一个白衣女子袅袅婷婷的站在船尾,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的神色,尖下颌一挑,黛眉微蹙:“是不是来送酒菜的?”
“啊,回姑娘,是。我们是揽波楼的人来送酒菜的。”
女子轻哼一声,不悦的喝道:“那还不快送进来,王爷都等了多时了。你们真是越来越懒了!”
“是,是!”俩小子点头哈腰的抬着食盒往船上走。
一个锦麟卫皱眉问另一个:“那就是服侍东陵王进京的婢子?”
“是的,听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
“哼。”有什么好威风的,等到了京城她哭都哭不出来了。
两个锦麟卫各自心照不宣,转身去漫不经心的站岗。那边两个小厮抬着食盒费劲儿的上船,然后跟着西月进了船舱。
船舱里,东陵王和朝廷使臣以及锦麟卫副都督杨寿尹相对而坐,各自品茶。西月带着两个小厮进来把食盒里的菜肴和美酒一一摆上案几之后,方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外边等着,等王爷和二位大人用完之后,你们再把盘子收走。”
“是。”俏脸小厮躬身应了一声,还悄悄地抬头看了坐在主位上的东陵王一眼。
小王爷一身月白色锦衣随意的坐在那里,几缕墨发从头顶的发髻中散落下来,给他绝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意,他神色淡漠冷清,对俏丽小厮顽皮的目光视而不见。
奶奶的,跟老娘还装酷。俏脸小厮李钰从肚子里骂了一句,和黑脸猴崽子田棘两个躬身哈腰的退了出去。
船舱外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田棘一脸不忍悄声问道:“主子,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办这事儿,人家好想不领情哦?”
“少废话,本姑娘也不要他领情。”李钰横了田棘一眼,低声喝道:“时间有限,分头行动,把该摸清的摸清楚。”
不要他领情干嘛费这么大的劲儿啊?田棘心里腹诽着嘴上应了一声,一边左顾右望一边跟李钰分开,悄悄地摸去了船头。
李钰和田棘分开,从另一边绕向船头。这次她和田棘上船的目的是搞清楚这艘船的结构和布防,好等夜黑风高之时动手。
虽然说现在的镇抚司经过大云朝十代帝王的更替沉沉浮浮到如今已经糜烂不堪,难当重任,但毕竟旧日的架子还在,这些人为了巴结主子讨主子欢心也为了保住性命的话,必然也会花些力气。
况且,今日他们押送东陵王进京乃是太后懿旨,这一支小队又是杨寿尹的嫡系,所以李大姑娘可不敢轻视。
李钰用她那过目不忘的钛合金眼一路扫到船头,刚想回去跟田棘汇合的时候,身后忽然闪出一个锦麟卫挡住了去路:“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啊?啊…小的尿急,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只是…这船太大了,小的转了半圈儿也没找到净室,请问这位大人…”
锦麟卫看着这小子挤眉弄眼的样子便心生厌恶,大手一挥,喝道:“行了行了,这船上哪里有你撒尿的地方?赶紧的滚了!”
李钰点了点头,麻溜儿的从锦麟卫身边蹭过去,一路小跑而去。锦麟卫尚神气的哼了一声,左右查看一番方转身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船舱里,东陵王和两位使臣也没什么心思闲谈,酒菜用的倒也快,没两刻钟的功夫,西月便出来叫人进去收拾杯盘。
李钰和田棘进去把东西收拾齐全了下船,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衣袂飘飘的西月。
“姑娘,东陵王身边的那个美俾可真好看。跟仙女一样,奴才还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儿呢…”回到东陵闹市区,田棘再也没什么顾虑了,开始嘚啵嘚啵的说个没完。
李钰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好看?看到眼里拨不出来了?”
“呃…呵呵…”田棘赶紧的缩了缩头。
“漂亮!俊?啊?一张好脸蛋儿有个屁用!漂亮女人从来都是用来祸国殃民的!懂不懂?你个笨蛋!”李钰一边骂一边抬脚踹了田棘一脚。
“知道了知道了!”田棘拎着食盒一转身溜进了一个狭小的胡同里,李钰也闪身追了进去。
片刻后,一所不起眼的小民居的院门里先后出来两个渔民大半的半大孩子。
半个时辰后,这两个半大孩子随着来往的渔民和搬运工出现在东陵码头。
一刻钟后,浓雾笼罩的海面上泛起两朵不起眼的浪花,两颗小脑袋在朝廷使臣和东陵王乘坐的官船吃水线旁露了个面,然后消失在水里。
一个时辰后,太阳在云端露出了脸,海面上起了微风,浓雾开始渐渐地消散,海面上的可见度已有四五丈远。
“看来我们还是要沿清江往上走,转从云天河进京了。”杨寿尹皱眉道。
“只好这样了,再耽误下去,皇太后怪罪下来咱们都吃罪不起。”
“好,传令下去,开船。”杨寿尹转身吩咐身旁的护卫。
“开船!”
“开船喽!”
一声声命令传递下去,皇家大船开始缓缓地离开码头,沿着清江入海口往西行驶,速度逐渐加快,然后渐行渐远,消失在浩淼迷茫的江面上。
第二十章 救人
官船虽然逆水而上,但因为这些人急着回京城交差,开足了马力走的却很快,傍晚的时候便已经看见了江宁城。
因为有些阴天,所以天色比往日黑的早,暮色四合之际,江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汽,烟雾缭绕,映衬着江宁城的楼宇殿阁和两岸的红墙绿树,让人有一种身处仙境的感觉。
云启无心跟那两个使臣攀谈,只身一人立在船舷上看着江边的风景,心里却想着在东陵时那个拎着食盒给自己送酒菜的俏面小童。
这个疯丫头莫名其妙的跑来给我送了一桌酒菜,是为什么呢?
酒菜中并无不妥,他和那两个使臣各色菜肴和酒水都试过了,原本还想着会有蒙汗药什么的,但却没有。那只是一桌相对精致的饭菜而已。
那她干嘛要这样做呢?
就算是为了给自己践行,可为什么有扮成一个打杂的小厮?
难道她说的那些疯话是认真的?她真的对自己有想法?
狗屁!那疯丫头的嘴里能说出认真的话来?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
云启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却参不透这其中有何玄机。
船在江宁码头停靠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虽然急着赶路,但穿上几位爷都是贪图享受的主儿,既然到了江宁城这个百年繁华的古城,他们就不会错过这里的美食。杨寿尹笑称在东陵的时候东陵王尽了地主之谊,来到江宁便轮到他做东了,于是命人下船去江宁码头最有名的酒楼里叫了一个大厨来,带着家伙什儿和食材,现来船上做了一桌好菜。
本来杨寿尹的意思还是三个人一起吃饭喝酒聊聊家常,只是东陵王却说有些晕船没有食欲,只喝了半碗鱼汤便回自己的舱房去休息了。
杨寿尹二人倒是好兴致,相对而酌一只到了二更天才各自睡下。临睡之前杨寿尹还亲自在船上巡视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物,方回了自己的舱房去休息了。
至此时,一只躲在舱底储藏室杂物里的李钰和田棘方才露面。
二人无声的翻出舱底,李钰借着灯光照不到的黑影悄无声息又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云启的舱房门口,而田棘则从另一个方向过去,一路把迷香吹进了杨寿尹等人的舱房。
只有守在船舷上的锦麟卫没办法用迷香迷倒,但此时夜深人静,那些人一般也不敢进船舱打扰他们的主子休息。
李钰闪身进入云启的卧房时,云启正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在他榻前的脚蹬上,坐着一身白衣正在捻针走线的婢女西月。
“你们主仆好清闲。”李钰轻声一笑,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云启倏然睁开眼睛看过去,西月则闪身护在了云启的身前,低声喝问:“什么人?!”
“救命的人。”李钰说话间已经跨到了云启的面前。
为了方便行动,李钰身穿夜行衣,而且带了头套,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边,而且说话的时候刻意沙哑了声音,就算是李闯在旁边也不一定能辨出她的身份。
“你是谁?”云启看着那双黑水晶一样的眼睛,沉声问。
“废话那么多?走不走?”李钰不耐烦的问。
“不走。”云启冷傲的撇过脸。
“不走你就没命了!”李钰低声喝道。
“亡命天涯苟且偷生,生不如死。”云启冷声道,“不管你是谁,本王谢你的这份情,请吧。”
李钰被气的喘不过气儿来:“你他妈的这都是什么屁话!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说完,她忽然伸手在云启面前一晃,一股几不可见的轻烟在空气中散开。
云启和西月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主子。”田棘吹完了迷香也寻了来,进门看见这俩也昏倒了,便无奈的咧嘴,“这怎么回事儿?”
“扛上那女的,收了!”李钰懒得废话,伸手抓住云启的腰封,手腕用力把人拎起来扛到肩上便往外走。
“…”田棘看了一眼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朝着掌心吐了口唾沫,有样学样的抓住西月的腰封把人扛起来追上了李钰的脚步。
两个人还是从底舱出去,船尾螺旋桨的位置,在吃水线的位置早就被李钰挖了个洞,不过之前没挖透,还留着一点,所以水并没有漏进去。
此时人已经到手,李大姑娘再不犹豫,抬手一拍,船板沿着之前的割痕整齐的裂开,露出一个刚好够一个人钻出去的洞。
“走。”李钰先钻出去,然后反身接过云启和喜悦。
田棘最后钻出底舱入水,从李钰手里接过西月,在游离的时候反脚蹬了一下船。便像一只欢快的鱼儿一样游了出去。
水面之下,更多的江水顺着洞涌入舱底,水面上却波澜不惊,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等船上的锦麟卫发现船开始下沉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偌大的官船,只有一个圆洞往里灌水,等底舱灌满后船开始下沉着实需要一定的时间,况且船舷上值夜的锦麟卫们也来往奔波了数日早就疲乏不堪。他们总以为云启被幽居东陵,就算他心有城府埋下了一些暗势力,也绝不会出东陵府,以为到了江宁便没什么大碍了,遂没有了戒备之心。
江宁码头是个大码头,江面上停靠的船只何止上百。
一艘十分不起眼的小客船里,关山看着全身湿透却依然熟睡的云启和西月,不由得恼怒,转身瞪着李钰质问:“你们不是说保我家主子无恙吗?现在人怎么还在昏迷?!”
李钰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能保证你家王爷醒来之后会甘心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吗?”
“…”关山登时紧皱了眉头——不错,他当时答应这两个人把王爷救出来也只是怕王爷进京之后丢了性命,也想过把人救出来之后该如何安顿,却唯独没想他家王爷愿不愿意。
若是王爷不愿意,他该如何是好呢?关山暗暗的咬牙,恨自己一时大意被这俩小子给说晕了,没及时跟王爷透个话儿。
“废话不要多说了,那艘官船很快就会沉了,再不走这里的码头被官兵封锁,想走也来不及了。”李钰说完,转头吩咐田棘:“去,叫他们开船!”
第二十一章 回家
云启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东陵。只是并没有回他的王府,而是被关山安排在东陵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关山?”云启睁开眼睛看见坐在自己身边闭目养神的贴身护卫,皱着眉头叫了一声便坐了起来。
“王爷,您醒了!”关山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家主子,关切的问:“王爷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们这是在哪儿?”云启揉了揉眉心,除了有些疲倦之外,他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回王爷,我们已经回了东陵。”
“回来了。”云启淡然一笑,竟没有一丝意外。
关山点头应道:“是,回来了。但咱们不能回王府。”
云启沉默不语。
关山悄悄地看着他家王爷的脸色,一闪身跪在了榻前,躬身道:“属下善做主张,请王爷责罚。”
“那个黑衣人…是你找来的?”
“是她找上属下的,说可以救王爷出樊笼,所以属下…”
“她跟李钰有什么关系?”
“李钰?”关山一愣之后,疑惑的问道:“她怎么会跟李钰有关系?”
“愚蠢!”云启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你居然连人家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就信了人家?!”
“他说是拿钱干活的江湖人…奴才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呢。”关山委屈的看了云启一眼,迟疑着问,“王爷怎么会想到那个疯丫头?”
“没什么。”云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蹙眉问:“西月呢?”
“她还没醒过来。那位周侠士说,当时情况紧急,怕节外生枝所以不得已给王爷和西月用了迷香…”关山说到后面自己也有点心虚,毕竟就算只是用了点迷香,对上王爷的尊贵身份那也是大不敬之罪。
云启唇角微勾,淡淡的哼了一声。
“这也是万不得已,求王爷恕罪。”关山躬身道。
“算了,我已经不是什么王爷了。”
“王爷…”
云启摆了摆手,没让关山再说下去:“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
关山闷声应了一下,起身出去。虽然东陵王少不得志,这样颓然的语气关山已经听过很多遍,但却从没想这次这样觉得心酸。
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团圆节。
虽然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但大云的百姓们还是要庆祝这祝祷团圆和美满的节日。
李宅自然也不例外,经过半个多月的准备,中秋节的赏月宴被殷氏弄的有声有色,李家花园里,菊花争艳,桂花飘香,轩堂清明,几窗洁净,菜肴丰盛,美酒飘香,里里外外收拾一新,李闯一家男女老幼齐聚一堂。
只是,李富豪的心情却极为不佳,一大早起来就拉长个脸,眼神阴沉可怕,好像一触即爆。家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甚至连殷氏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私塾里已经放了一天的假,上官默和韩岳以及燕先生都陪同李闯坐在书房里。三个人的心情也明显不好,只是不好表现的像李闯那么明显罢了。
“管家!”李闯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老…老爷。”门外的管家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进门应声。
“有消息了没有?!”李闯怒问。
“回老爷,还…还没找到姑娘。”管家无奈的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