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回家,辛先生就把她叫去了书房:“今天去了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许果背着书包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明白他问话的用意,但他对自己态度很和气,对话氛围很融洽,她心情就很放松:“我觉得挺好。”

辛先生微笑了一会儿,才说:“那为什么还要翻墙?”

“…你怎么知道?”的确做了坏事的许果呆立当场。

辛先生却没有苛责她,静了静,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静安不是你从前的学校,如果你更喜欢以前的生活,那我费一番周折让你转到静安,就没有意义了,明白吗?”

她听得整个人都呆呆的。

辛先生凝视她的脸,然后,语重心长地与她约法三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可以吗?”

“嗯…知道了,对不起。”许果惭愧地道,她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感到羞耻,辛先生好不容易让她有好学校读,第一天上学,她就干了坏事。

“没关系,知道错了,改正就可以,”辛先生看出了她的难为情,语气也变得温和,“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怪你。”

白莉那么多任丈夫中,他是唯一会对许果说这种话的人。

白莉有过许多丈夫,他们对许果或止于友善,或不甚热情,但始终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大多出于敷衍,撇不去疏离。

许果感到十分的奇怪:“我不是你的女儿。”

“你怎么不是?”辛先生笑了,“你的妈妈是我的爱人,她的孩子,我视为己出。”

他说完这些话,门外传来一声:“爸爸。”辛爱敲了敲门,“你和果果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天气确实很冷,这会客厅过于空旷,镜面的地板夹带着森森的冷气,许果不由地缩起了肩膀:“那不是我的错。”

“你的存在就是错误。”辛爱轻哧一声,“如果可以选择,许果,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在我的人生里出现过。”

她仰起脸,抹掉一颗滑落的眼泪,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出门外。许果怔怔地跟着站起来,在她身后质问:“我是错误,那沈星柏呢?你不喜欢他,还装作情伤那么多年,就为了利用他来伤害我。因为你,我一次一次把他推开,但凡我哪怕有一点点知道你的心思,我都会紧紧地抓住他,不会舍得伤他那么多次心。”

辛爱不闻不顾,继续朝前走。

那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了一阵,戛然而止。

“你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要留在纪城。”是沈星柏拦住了她,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寒凉彻骨,“不然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辛爱脸色白了白,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乘着电梯离开。

沈星柏走进来的时候,许果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果果。”他轻抚她的肩膀,注意到茶几上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目光霎时又由晴转阴。

回忆又转到那个夏天。

空旷的露台,暴雨欲来的疾风。

“我喜欢你啊,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除了你我不在意任何人。”不知所措的少年,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心意。

女孩捂住了耳朵,泣不成声地赶他走:“求求你,不要这样,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能骗我,不能可怜我…”

沙沙的声响在耳边掠过,沈星柏三两下撕碎了那只笔记本,丢进了垃圾桶。

许果抬起了头,瞥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狠戾,轻轻抓住了他袖子的一角。

她说:“这里有点儿冷。”

沈星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搂起了她。

额头被他温热的嘴唇贴住,停留了几秒。

“那我带你回家。”他的唇贴着她的皮肤,动了动,摩挲得她微微发痒。

许果脚尖努力地一踮,迎了上去。

刚披上的外套滑落下去,在沙发上停留了几秒,又掉到了地上。

说不清是为了寻求温暖,还是想要补偿,或是安慰。

许果勾下他的脖子,吻住他的一刻,心中的一切尘嚣趋于平静。

“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回去的车上,她窝在他的怀里,捧着他的一只手,贴在心口。

这只手修长有力,总是牢牢牵着她,无论她推走多少次,它都会坚定地再度伸过来,把她抓紧。

沈星柏亲了亲她的额角:“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要再想。”

网上相关话题的热度依然没有减退,只是主角不再围绕路岑,众人把注意力转向了辛爱。

人们开始看她过去的专栏,抠她书中的文字,截下她在综艺节目中的种种言论。她过去在公众眼中的一举一动都被悉数挖掘,一一拿出来放大解读。

“辛爱真是个宝藏女孩,不说话直接上图,你们品品。”

“已脱粉,我还真情实感嗑过她和沈公子的CP,现在想想男方也是日了狗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吧,莫名其妙被捆绑这么多年,时不时被爱粉拉出来鞭打一阵。”

“讲真,纪城人都知道,这种家境长相的女生静安里一抓一大把,也就她从小到大一直受关注,没有营销是不可能的。”

“最有意思的就是她爸爸死的时候,她跟她后妈半真半假打了场争夺遗产的官司,闹得满城风雨,后妈把官司打赢了以后又把遗产继承权还给她了,这种骚操作我实在是看不懂。”

平平无奇的清晨,许果拿着宁青禾给她的信封,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正值晨课,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们的朗读声。

“许老师,怎么想起来我这里?”男人弯腰在咖啡机前调好了咖啡,转身端到她面前,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他露出饶有趣味的目光。

“这些东西放在我手里没什么用,我想了想,还是拿来还给你。”许果把路老师的信件放回了他的办公桌上。

宁青禾略带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让它发挥出最大的用途呢。”

卖给某个八卦小报也好,匿名寄出也好。她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内容,就还回来了。

“你好像很期待我能够对辛爱做点儿什么。”许果说。

“许老师说笑了,我又不认识那位学妹。”宁青禾笑了笑,“只不过希望能为你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小事。”

许果眨着眼睛,试图看穿他笑容后掩盖的情绪:“是吗?”

“宁先生,其实那条短信,是你发给我的吧?”许果道。

她收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一度以为是来自某个看不惯她的同事的警告。然而这警告只是警告,就不再有下文,仿佛仅仅是为了引导她加快脚步去挖掘当年的隐情。而宁青禾的各种帮助,出现得都过于及时了。

宁青禾依然笑得灿烂,令人如沐春风:“我实在是听不懂你的意思。”

第41章 回归

但在许果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变了风向,在她身后道:“你明明受到过那么多不公正的对待,现在终于有机会反击,但是你仅仅止步于此,我不懂你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她停住了脚步,听见他在问:“你难道不觉得,那些人付出的代价还远远不够?”

许果没有回头。

定了定神,她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澄清了一个流言,你就满足了吗?”宁青禾走上前来,站到她的面前。

不笑时的宁青禾,在她眼中显得非常陌生。

虽然于她而言,他本来就是个不太熟的人。

“辛爱不过是名声差了,她以后还是可以过得很好,她有她爸爸的遗产,那么多的钱,她后半生都会衣食无忧。”宁青禾轻声叹气,“许果,你有没有想过?这笔钱本来是你的。”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做的种种都是别有用心,听到这样的话,许果还是吃了一惊。

“不,那不是我的。”她立刻就否认了。

“当然是你的,”宁青禾偏执得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他向她走近一步,“辛远修临死前做了公证,全部留给你母亲,那就是你的,合理合法,令堂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才放弃那么多钱?”

许果下意识地后退。

他摇了摇头:“还有你的那个男朋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除了把你送到鹭城去避风头,还做了什么?”

许果再后退,碰到了她刚才坐过的椅子,它被她一撞,磕上了桌沿,闷响过后,原地打了会儿转。

“你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没有资格评价别人。”许果维持着镇定,迎上他的逼视。

宁青禾置若罔闻,眼中充满着执迷:“沈星柏根本保护不了你,其实你值得更好…”

“宁青禾,”许果还是慌了神,打断他的话,“请注意言辞,你这样也太失礼了。”

他盯着她良久,忽然笑了。

“等着吧,许果。”他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完全不像是玩笑,“我会让辛爱把这些钱都吐出来,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许果瞪了瞪眼,压下心中的震动,低下头从他身边绕过,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静学姐,”晚些的时候,许果在天台见着了华静,“你跟宁先生熟悉吗?”

“他?”华静一边把手中的饼干盒递过来,一边疑惑地打量着她,“怎么啦?”

许果摇摇手,也摇摇头:“没事,就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想了想,“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

“别别,”华静拦住她,笑得暧昧,“你对他有兴趣啊?”

许果不语,她靠在栏杆上吃了半块饼干,还是说了起来:“我和他是同届,不过也不算熟吧。他单亲家庭啊,家境还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回来以后,就突然入股静安,进校董会了,占股还不少。这校董会嘛,也不是光有钱就能进的。”

“诶,真的看不出来哎,高中的时候也没有听过他家巨有钱的传闻。”华静说起来,自己也感到好奇,“他妈妈好像也就是个企业高管,爸爸嘛…没什么存在感,我不是很清楚。”

单亲,出国多年,似乎突然之间拥有了来路不明的财富。这些信息汇聚到许果的脑海里,却无法串联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她毫无头绪。

“你怎么表情这么严肃啊?”华静朝她一瞥,哈哈笑了,“放轻松点儿,有钱是好事儿啊。”

华静思忖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还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单身啦,校董里面就属他在学校里的时间最多,一看就是不着家的。”

“嗯。”许果点了点头,“谢谢静学姐。”

华静笑吟吟地道:“不客气,我先预祝你顺利咯。”

“许老师。”有人沿着楼梯走上来,发现了她们,“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里啊。”

许果回头一看,是她的同事,同年级的一个班主任:“怎么了?”

对方说:“噢,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几个高一的老师想一起商量商量带学生课外拓展的事,你要不要一起?”

许果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华静的脸上露出了很新鲜的表情,玩味地对着老师看着。

刚开学的时候,这帮老师还暗暗跟许果较着劲,现在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

她推了一把许果:“快去吧。”

“嗯…好。”许果恍恍惚惚地就走了过去,“那走吧,杨老师。”

那老师也很高兴地“哎”了一声:“大家都在等你呢。”

“你在想什么?”沈星柏从身后抱过来,贴住了许果的脸。

许果从思绪里抽回,发现自己已经机械地搅拌了面前的罗宋汤很久了,它的汤汁变得粘稠,还在冒着泡泡,再开着这么大的火搅下去,只怕是会糊锅。

她赶紧拧小了火,盖上锅盖。一只干净的碟子放在了手边,抱着她的男人说:“你要的蒜我剥好了。”

这几天,沈星柏都会来公寓陪她们吃晚饭。

“嗯,谢谢。”许果刚要去准备下一盘菜的食材,手被他握住捏了捏。

“是不是累了?”沈星柏牵着她去了沙发上,“坐会儿吧,我来。”

许果没坚持,被他扶着坐下,仰起脸,一双眼睛眨巴着对他望,他亲了亲她,就转身回了厨房。

她也翻了个身,趴在沙发背上,隔着道玻璃门看他。

磨砂的小方格玻璃透不过太多光线,只能映出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黑色的头发,白皙的肤色,还有素色的衬衣。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许果感觉很安心。

沈星柏动作很利索,没多久,就处理完了要用到的食材,只等着许诺上完补习班回来,下锅炒一炒,就可以开饭。

他回到许果身边,看到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手伸到她身后,替她解下。

她却误会成了拥抱,抬起了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软绵绵地投到他的怀里面。他愣了愣后,抵着她的额头笑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许果也是一呆,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他整个托起,深深吻住。

气氛点燃就难以熄灭,被吻得七荤八素的许果,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高三的那个暑假,初尝人事的少年少女,只要独处在一处,总有拥不完的抱,接不完的吻,无论怎么亲密都嫌不够,总想要着更近更近。

不能再近了。

她红着脸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制止了他之后的动作:“诺诺快回来了吧…”

“嗯。”沈星柏低沉的喉音灌入她的耳朵,他抽回了手指,摸上她的脑袋,他刚才把她的头发弄乱了。

“我最近在看房子。”许果低着头,由他顺着头发,想着还是先告诉他一声,“诺诺该有自己的房间了,总跟我住在一起,不是办法。”

这样一来,他也不用总是在晚饭后还要开车回家,或是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凑合一晚。

许果说得很委婉,沈星柏听得懂她话外的意思,笑了笑,只答了一个:“好。”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直接住在沈宅,但她好像很有一种要反过来养他的决心,这种念头在心里转了转,他也就随她去了。

这天许诺下课的时间比平常晚,许果正奇怪着,接到了补习班打来的电话:“许诺的家长,劳烦您来一趟,孩子在班上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许果前一刻还跟沈星柏轻声细语说着话,这会儿“唰”的一下站起来,放大了音量,“怎么回事,您没弄错吧?”

“当然没有,对方家长我也通知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您还是尽快过来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沉重。

许果火急火燎赶到补习机构,所有人都在教室里等着。

许诺沉默地坐在她的座位上,隔了几排坐着的另一个孩子,应该就是她打架的对象。许果一看就傻了眼,那还是个小男孩。

“您来了,”那老师站了起来,“您家的孩子动手打人,把同学推在地上,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没出什么事儿。”

对方的妈妈愠怒地撩起自家孩子的裤腿:“怎么叫没出事?膝盖都磕成这样了。”

小孩的皮肤细嫩,一点点擦伤,看着触目惊心。许果倒吸一口凉气,走到许诺的身边就摸着她的胳膊检查:“诺诺,你有没有伤着哪里?”

“她好着呢。”男生的家长没好气地道。

“我没事。”许诺闷闷地推掉她的手,好在,小姑娘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儿灰尘也没有,看起来应该是没吃什么亏。

许果这才问:“怎么打架了呀?”

“是他先惹我的。”许诺愤愤地瞪了那孩子一眼,小男孩吓得立刻缩了缩脖子。

她站起来,用手指着他:“整天嘲笑我是土包子就算了,还弄坏老师给我买的文具盒,他就是欠教训。”

许果听着小姑娘的话,一阵错愕。

“许诺同学,有这种情况你刚才怎么不说?”培训班的老师皱紧了眉头,纠正她,“而且,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不对的,你应该及时向老师反映呀。”

“噗嗤!”老师还在说话,许果却突然没忍住,从鼻腔里漏出一声笑。

小男孩的妈妈气坏了。

“这位家长,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觉得很好笑吗?”

第42章 回归

“不好意思。”许果说得没什么诚意,反而笑得更加不假掩饰起来,她把手搭在许诺的小肩膀上,“无意冒犯,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

对方也更生气了:“你说这话谁信啊?”

眼看这场面不太妙,一直等在教室门外的律师正要跨进去说话,立刻被沈星柏拉住。

“沈先生?”姚律师回过头,困惑地面对拦住自己的男人,明明也是他十分紧急地把自己叫过来的。

现在他却显得不慌不忙了,仍旧专注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低声说了句:“再等等。”

“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医药费我会负责。”许果好容易止住了笑,看向那个家长,已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