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养过一条跟金金一样的边牧,它最喜欢跟母亲玩,一直活到二十岁无疾而终,我父母就是在之后没多久举行了婚礼的。它死后家里很多年都没养过宠物,直到我十岁那年,父亲在朋友的庄园里看到一只和它很像的小狗,就带了回来,送给了我。”沈星柏摸着她的头发,似乎不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的故事。

他们看过金金,回到室内,起初还是手牵手走着的。

走着走着,她停下来,朝他伸出了双臂,轻轻一搭,攀到了他身上,被他抱上了楼。

许果流了很多汗,天气不该这么闷的,难道真的会下雨,她撕扯着湿濡的床单,吹干没多久的头发再度在额头上凝成几簇,蒸发着看不见的热气。

沈星柏的动作轻柔,永远带着隐忍,把她最难耐的脆弱一一抚慰。

“还要再洗个澡…”筋疲力竭地伏倒后,许果挣扎着要爬起,被他按回了怀中。

天黑了。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隔了很久,才在昏暗里说道:“过会儿再去。”

滚烫的体温渐渐落下。

汗水也不知不觉蒸发。

她的四肢又有了知觉,试着抬起的时候,他靠近了她的耳朵,轻轻咬:“别走。”

“不走。”许果转过脑袋,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好能看见他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他眼睛下的痣像一颗眼泪,落进许果的心里。

沈星柏亲着她的鼻尖:“你很久都没有主动找过我了。”

“我啊…”许果领悟错了他的意思,还以为他在询问,“我只是觉得,以前好像误会了你很多很多…”

“辛爱对我没有意思。”其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向她解释过。

太早太早了,不过是普通同学,坐在前后排而已。所有人都认为辛爱喜欢他,许果对他从来只有远远欣赏,而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他不过给她讲过几道习题,她就快被辛爱后援团们的口水淹没,之后只好尽量注意着不跟他说话,有问题宁愿攒着去问老师。

他的解释来得突兀,正埋着头写作业的许果,没有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

他说:“我跟她不是一路人。”

“啊?”她的嘴巴张成了鸡蛋。

他说:“我们两家生意上来往多,媒体采访不到我妈,就会拍我和辛爱在一起的照片当作话题。”

“…干嘛说这个?”许果感觉数学题好难好难,她满脑子都是理解不了的公式,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断。

但沈星柏不理会她,仍然坚持把自说自话进行下去:“慈善舞会上开舞是出于商业需要。”

许果抓了抓头发:“沈星柏…”

沈星柏终于看了她一眼,最后总结:“不过我已经跟我妈认真谈过,以后这种事情我不会再听她安排了。”

这是沈星柏第一次对许果说这么多的话,说他自己的事。

可是许果的反应是什么呢?

“你们只是吵了个架,用不着这样吧…”许果听得都傻眼了,抓着笔嘀咕,“其实女孩子很好哄的,你就让让她?”

“笨得死。”少年拿起书包,走了。

那天不是他值日,本该值日的同学一放学就没了踪影,原因不明。是他拿扫帚清扫了教室,才转到留下写作业的她身边来,跟她说了那些话。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笨蛋。”许果枕在他的肩上,喃喃地道。

他摇摇头,把她拥紧。

那天晚上,沙漠中种树的老师病逝的故事,在网络上掀起了一个高出寻常的热度,戏剧性地出现了反转。

一条新的评论被无数个点赞送上热门,附带图片一张。

“什么人民教师,什么园丁?好笑,八年前静安师生开房门的男主角不就是他么?”

第39章 回归

许果手指一划,又看到了那张照片。

男老师带着女学生在进电梯之前,转过脸来的匆匆一瞥。

评论里炸开了。

“求科普,这是什么瓜?”

“老静安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因为睡女学生被开除的,立什么园丁人设啊?”

“我想爆个料,路岑住院期间把所有探视的人都回绝了,只见了一个女学生,他这个学生呢你们应该都认识,是最近很红的一个作家。”

“楼上的想暗示什么?细思极恐。”

“谁啊???XA?CSP?GQ?”

“是XA。”

“我靠,能不打缩写吗?”

“答案很明显了,静安毕业的,搞写作,有一定知名度,还能有谁?最近上了好几次网综的女作家还有第二个人吗?”

许果凝视着屏幕上的字,许诺拿着作业本走了过来:“老师,我写完啦。”

“乖。”她便放下了手机,接过作业本开始检查。

上学一个月,许诺已经逐渐不用铅笔写字,改用钢笔,一笔一画,端端正正的,虽然稚嫩,但看起来很清爽。

许果一眼扫过去,随口夸奖道:“换了钢笔,你字也变好看了。”

许诺被夸得很高兴,摸了摸鼻子说:“因为语文老师总是夸南南的字漂亮,我就学着她的笔划写。”

“哎?”许果原本看得认真,听了这话,思绪突兀地断了一拍。

许诺也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

“没什么。”许果转过神来,在她的作业本上签下了名字。

夜深人静,许诺洗漱过后便睡了。

许果没有睡着,悄无声息地翻下了床,走出卧室。

她翻箱倒柜,找出封存的行李箱,那是从鹭城带来的,没有装多少东西,她很轻松就找到了那本笔记本。

翻开扉页,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那几行字,给许果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她还记得第一次翻开它时的动容,往后每次想起来,心中都会勾起不可磨灭的痛楚。

这本笔记是辛爱给她的。

“你的房间我清理过了,这些东西你留着吧。”辛先生去世后不久,辛爱乘着车来沈宅,给她送过一次东西,满满一大箱她没从辛家带走的旧物。

还有一些其他的,辛爱说:“沈星柏以前送给我的礼物我也放在里面了,我留着没意思,你顺便帮我还给他。”

那其中,就有这本笔记。

“老师。”许诺期期艾艾的声音在隔壁响起来,“老师——”

许果搁下笔记,起身回了卧室,打开灯:“怎么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小女孩坐在床上,无辜地揉了揉眼睛:“我做了噩梦,醒来发现你不在…”

“我在的,不怕不怕。”许果走过去坐下,拍了拍她的背,“告诉老师,你梦到了什么?”

哄睡了许诺,许果自己却还是翻来覆去没能睡得着,失眠到天快亮时才眯了一小会儿。

她难得起晚了一次,匆匆忙忙地赶到办公室,去翻签到簿,班主任是需要每天早晨准时签到的,她翻到自己那一页,却发现签名栏已经填满了。

“许老师,我看你一直没来,就帮你签了到。”站在旁边倒水的女老师,跟她说了一声。

许果意外地扭过头去:“…嗯,谢谢。”

这天上午许果有两节生物课,课间操过后,她踩着上课铃声去了教室。

一走进门,她就感觉气氛不同往常。教室里很安静,她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在座位上坐着,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许果问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上课。”

几秒过后,班长才喊了“起立”,在一片齐齐的“老师好”中,她转过身,发现黑板上还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

“坐下。”许果压了压手,拿起了黑板擦,一个学生急急地从座位里跑了上来,伸手。

“我来吧,对不起许老师,我忘了是我值日了,我来。”

她抱着歉,踮起脚,仔细而又迅速地把黑板擦干净,又快步跑回去坐好。整个过程中,下面的学生都安安分分地坐着,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

这些学生,怎么了?

许果站在讲台上,没有思考多久,照常讲起她的课。

应该不是错觉,这帮孩子们,听课的认真程度比平时高了不少,互动也变得比往常积极了起来。

路岑事件又有了进一步的发酵。

“当年被怀疑的涉事女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本人,据说还有人出面为她作证,很有可能她真的不是。所以到底是不是呢?我在这里整理了一些细节,大家一起判断一下。”

“一个人的发型可以变,脸也可以整,颅骨和耳朵的形状是没法改的。这是照片上的女生的耳朵,这是辛爱同一角度的近照,她的耳朵还是蛮有辨识度的,你们觉得呢?”

“楼干大,这个思路很清奇啊。”

“看了这个帖子我更加阴谋论了,你们知道那个女生差点儿被开除吗?出面解决的人就是辛爱的爸爸,不会真的是给人背锅吧?”

网民对八卦的挖掘深度永远超乎人的想象,这一次没有人出面封锁消息,他们兴致勃勃、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指向性极其准确,或者可以说,是过分准确了。

许果坐在出租车上看到一半,来了电话,是沈星柏的:“到了没有?我下来接你。”

与此同时,车在路边稳稳停下,司机问她:“是在这里下吗?”

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办公大楼和上面显眼的标识,她对着电话道:“我到了。”

沈星柏在她大二那年就办起了公司,从在写字楼里租下一层职场办公,到拿到巨额融资,圈一块地匹直接建起高楼,她都不曾到这里来过。

许果下午没什么事,也就是随意问可不可以过来看看他,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走进一楼大厅,等着人下楼来接,却在前台见着了熟人。

“抱歉辛小姐,您没有预约,是肯定不能上去的。”

女孩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脖子高高地昂着:“我确实没有预约,但是务必请帮我传达给沈先生,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我真的没有这个权限。”前台的接待一脸为难地摇头。

“那么请试着联系他的助理呢?”

“辛爱。”许果走了过去,那人慢慢回过头来。

即使负面·新闻缠身,辛爱的脸上依旧一丝不乱,从容不迫,化着精致的妆容。她一看见许果,把脸扬得更高了点儿,眯起了眼睛。

沈星柏也是在这个时候下了楼,从电梯间唤了声:“果果。”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完全无视了辛爱,牵起许果的手:“我带你去楼上。”

“沈星柏。”辛爱在叫他,但他置若罔闻,许果刚回了头,就被他拉住。

“你穿得太少,会着凉的。”沈星柏柔声跟她说,“我们先上去。”

“我有话对你说。”辛爱跟来几步,却被保安拦住,“可不可以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放过我?”

放过她。

许果愣了一下,品着她的话。

网络上的那些讨论直指辛爱,无关人等一概没划在讨论范围内,这确实明显有人在推波助澜。

沈星柏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保安请她出去,是许果拉住了他。

许果再次回头看了辛爱一眼,转向他道:“我想跟她谈谈。”

秘书冲了冰咖啡,送进会客室里,出去带上了门,只留下两个女孩子。

许果一喝就是大半杯,消解着心中的躁郁,迟迟地不说话,辛爱先发了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是看我落到了这个地步,笑话我吗?”辛爱哂道。

她还是沉默。

“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辛爱苦笑着,“我失去了父亲,喜欢的人,我只有我自己,现在连我自己也要失去了。许果,你又一次赢了。”

“赢?”许果快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你抢走了沈星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似乎是在示弱,眼底沁出了泪花,“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人生。”

许果不置可否:“我最近看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路老师,思念是每个人都变成了你。”许果挪开了视线,飘忽到会客厅空旷的天花板上,当她淡淡地复述出这句话时,辛爱脸色一变。

“你明明早就在跟路老师纠缠不清了,”她不解地道,“但还总是摆出一副被沈星柏伤得很深的样子,为什么呢?”

辛爱紧紧地抿住唇。

许果手摸到身旁的包,从里面翻出一样东西来,在她眼前一晃,翻开封皮。

“这是你写的吧,辛爱?”

辛爱盯着它不语。

“你字迹模仿得不错,我本来真的信了,不过我发现,这些歌词和你写的那些信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习惯在每一行的末尾打省略号。”许果长长地呼出空气。

“小爱,为了和你成为好朋友,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过,我尽力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喜欢我。”她很认真地询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第40章 回归

两个人于无声中对视。

辛爱的表情渐渐又变回了许果最熟悉的样子,高傲而自持,透着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冷漠。

“确实,我不喜欢你。”她总算褪去伪装,承认了。

承认后,还要笑着反问一句:“怎么可能会喜欢?”

许果坦然地注视着她,也许是因为心中早有答案,这回答并不让人那么难过,只是激起了心中的一阵淡淡酸楚。

“你想和我做朋友,谁不想和我做朋友?”辛爱摇着头道,“太多太多了,是女孩都想拥有我的人生。”

从记事起,她身边就不缺人追逐,乃至追捧。

她向许果细数着:“我有优越的出身,还有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我最崇拜的男人,他优秀又正直,深爱他的妻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父母这么相爱的夫妻。我在十五岁之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缺憾’,可是你们母女俩出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不过病逝三个月,爸爸就把你们带到我面前,他说你的妈妈是他的初恋,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太好笑了,真是荒唐,那他和我妈妈一起相敬如宾十多年算什么?什么是最爱、真爱?我都快疯了。”辛爱目眦欲裂,一阵深呼吸后稍稍平复了一些,咬牙继续道,“我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耐不住寂寞,这不妨碍他还是个优秀的男人,他依然是值得我敬爱的父亲。但后来呢?后来…”

她顿了顿,盯住许果,不再往下说。

“莉莉,这样是不行的,我会把小姑娘转去小爱的学校读书。”——第一次见到辛先生,他说了什么话,言犹在耳。

坐在前排的许果默默听着,怀着一种很特别的心情,说不出愉快,说不出欢喜。

“这个人怎么样?你不讨厌吧。”过后回到家,白莉问她。

她低下头摇了摇,不觉翘起了嘴角。

回过神来后,她懵懂地道:“妈妈你又要结婚呀。”

白莉没有正面回答,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着她根根分明的眉毛:“妈妈和这个男人认识很多年了,他很长情,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

十六岁的许果,就这样,随白莉搬进了辛家的别墅,也转校去了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