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竟觉得义成公主说得也未必是错,心里沸腾般难过起来,慌忙不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是要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但等到自己真的无法面对的话,不妨就装装糊涂。
不过看到义成公主如此惊慌,颉利可汗的政权一定已是危机重重了。萧皇后回想起他近日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觉得也大差不离。
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强笑着,行动言谈格外装得豪迈和英雄。这证明他的确很窘迫,否则也不会如此精心地经营自己的面子。
想到这里萧皇后黯然地叹了口气,看着帐顶苦笑着:看来她又得作好准备迎接未知了呢。
也许是白天被义成公主刺激太过,她在掩饰自己的心情上微有欠缺。晚上颉利可汗来了之后竟发现她也在为他的政权担心。
他愤怒极了,几乎立时就要发作,却强压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冷笑着问:“最近王庭里有很多谣言啊。你也听到了不少吧?”
萧皇后知道他此言不善,低眉顺眼地答道:“可汗,我不喜外出,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谣言…”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6)
“你别装傻了!”颉利可汗大声冷笑一声,“唰”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目光如剑般向萧皇后逼了过来。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虽然锋利,但也含着深深的不安,就像一片锋利和过薄的剑锋在不停地颤抖:“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都要告诉你,那全部是谎话!我的统治很稳固!突利那小子对我来说只是只连毛都长齐的小病狼!我很快就能收拾他!至于李唐那群汉狗,即使他们把全国的士兵都搬来,我也照样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你不准听信那些谣言,也不许胡思乱想,你明白不明白!?”
他抓住萧皇后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大喊。
他这副样子无疑很吓人。但萧皇后一点都不觉得害怕。颉利可汗这副样子,让她想起濒临灭亡时的杨广。
颉利可汗已经失去冷静和沉着了。一个领袖如果失去了冷静和沉着,那他毁灭真的不远了。
也许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萧皇后在确定灾难即将来临的时候,会比什么时候都坦然。
因为她知道对于灾难,无论是恐惧还是逃避,都没有用,只能让自己死得更难看。
由于义成公主的未雨绸缪和颉利可汗的歇斯底里,她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这份坦然,因此虽然颉利可汗的样子很吓人,她却一点都没感到害怕,只是淡淡地一笑:“是的,我明白。”
颉利可汗却被她这份淡然镇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露出非常羞恼的声色——即使他如此羞恼,却没有发作,因为他也露出了惭愧和心虚的神情,悻悻地转身离去。
不知是义成公主料事如神,还是东突厥的颓势太重,唐真的挥兵来打了。
唐太宗派出了大将李靖、李勣,以及熟悉草原情况的薛延陀部可汗夷男,深入草原,直奔王庭而来,其势竟是想灭了东突厥,再把颉利可汗擒至京师。
颉利可汗带兵迎战,战况却很不好,称得上是大败而归。
不知是因战败失去了意志,还是另有打算,之后他自己呆在王庭,命手下将领带兵狙击唐军,没想到节节败退。义成公主预言的未来,恐怕真的不远了。
这天下午,许久没来萧皇后这里的颉利可汗忽然驾到了。
萧皇后惊讶地发现正值壮年的他竟露出了苍老之态,不仅鬓边出现了银丝,眼角和额头更是现出了皱纹,里面含满了不安。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7)
萧皇后不仅露出了怜悯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她看到一个王者将死的时候,都会感到深深的哀怜。
可能是她太过博爱,也可能是这会让她想起杨广将死的时候。不管她经历了多少男人,杨广始终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也似乎是她内心深处唯一承认的丈夫。
她原以为到了这个地步,颉利可汗不会再那么讲究,没想到他还是被这份怜悯激怒了。
不过他并没有大吼大叫地发作,而是眼中暴出了灼人的火星,甚至还有杀意。接着目光便迅速黯淡,嘴边浮起一丝无奈而又愤恨的笑——他还是能人清现实的。
“我快要被你的族人打败了。你很高兴吧?”他对萧皇后揶揄道,却一点都没有揶揄者的高傲和轻松,反而露出了气急败坏的神色。
萧皇后沮丧地冷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可汗,唐人不是我的族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我的仇人。您无论和唐怎么交战,严格来说都和我没有关系!”她看到了颉利可汗眼中的杀意,知道今天一定不能轻易过关,说不定还会丧命——正因如此,她反倒坦然了。
“可是他们和你是一个民族!”颉利可汗怒道,神情就像一头受伤的狗熊。要知道,萧皇后几乎从没有跟他顶过嘴。
“哈,”萧皇后露出更加明显的冷笑,也大胆地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可汗,您可知道。这些年来,正因为您有意无意因民族而把我划归为唐人一列,才让我的心离突厥越来越远。”
颉利可汗无言以对。他看起来更愤怒了,气势却愈加矮了下去:“你的心离得远就远吧!反正你现在又要回到汉人当中去了,是不是很高兴啊!说实话!是不是很高兴!
他的目光散乱而含有杀意,就像一团长满刺的火球,直滚到萧皇后的脸上。萧皇后没想到他真动了杀她的心思,心里不禁掠过一阵冰寒的抽搐:他要作什么?强迫她徇情?开什么玩笑?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8)
萧皇后仅仅是慌张了片刻而已,但很快就坦然了。再度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她倨傲地斜睨着处罗可汗,只觉得他是多么的懦弱和可笑。
说来也真是讽刺,这些男人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呼来叱去地不可一世,在危机来临时却如此恐惧慌张,甚至还不如她这一个女人。
她低头冷笑了一下,直盯向他的眼睛。颉利可汗只觉得有两条冰线直刺到他的眼睛里,心头一凛,顿时气焰全消——他从未见萧皇后有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萧皇后冷笑着看着他,漆黑透亮的眸子里竟透出浩瀚而又莫测的气象:“你还记得我的第一任丈夫么?虽然他和你们只见过一面,但和你们是姻亲,又曾是你们苦心算计的对象,我相信你们一定对他有着深刻的印象。”
“是…我知道他。”颉利可汗想对杨广进行贬斥,却不知为何不敢对他肆行毁骂:“年轻时还可,后来犯了很多错误,最后死得很惨。”
萧皇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凄沧的神色,更有一滴清泪滴溜溜地挂在她的下睫毛上。
但她的声音仍然是高傲和冷酷,更带着宿命的气息:“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和临近最后时刻的他很像。”
颉利可汗的脸一下灰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但被人当面说起,还是很受刺激。
“他就是年轻时犯了错误,之后却不愿回头,闭着眼睛一步步错下去。其实,如果他即使刹住脚步,也许还不会落个被缢死的下场。”萧皇后满含着眼泪,凄沧地回忆着,说着,回忆着,唇边却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
颉利可汗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什么,只觉得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揪了起来,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从没有想到过的小道。
这条路虽然狭窄,并且长满荆棘,笼有迷雾,但总好过无路可走。他脸上带着压抑而又兴奋,犹豫而又坚决的神情,怔怔地站了起来,盯着萧皇后看了半天,忽然露出一丝类似感激的微笑,转身走了出去。
萧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惘然地笑了:没想到自己也能给人当一次引路人。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9)
不日唐军便攻破王庭。颉利可汗被擒。
突厥贵族们原以为他会死硬到底,没想到他出奇地顺应时势,没怎么反抗就降了唐。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到长安之后被唐太宗赐以田宅,还被拜为右卫大将军,舒舒服服地寿终正寝,葬礼还得以依照突厥风俗。
而义成公主就没他想得开。唐军到来时她宁死不降,更加让唐军相信她就是煽动突厥扰唐的主要煽动者。
她既“有罪在先”,又“顽固不化”,还大声叫骂,“藐视唐威”,被李勣处斩。
颉利可汗投降的样子,萧皇后没有看到。自从唐军杀来时,她就没见过他。
比起他的投降,萧皇后更在意义成公主的被杀。人说盖棺才定论,萧皇后也是在义成公主死后,才对她有了真正客观完全的评价。
她此时才发现,义成公主并不如何可恨,相反却很可怜,甚至可敬。
至于她的死,萧皇后感到悲哀,却不伤痛。因为她知道,义成公主这是死得其所。即使她能从唐军的手中逃走,隐居世外,恐怕也会觉得不够体面,何况要在“乱臣贼子”的手下讨生活?
对她来说,在“乱臣贼子”的手下讨生活,哪怕有锦衣玉食,对她来说恐怕也如刀割火炙。
壮烈的归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是她一生奋斗的最完美的结局。
如果她贪生怕死,忍辱降唐,不仅晚节不保,一生的志气和节烈也会化为乌有。
当然,以上只是义成公主的想法。萧皇后并不觉得自己降唐就是耻辱。同样是看着天下的更替,她的心态就平和的多。以前她的心态也不平和,认为逆隋自立的王者都是叛徒,知道年近五十时才想明白。
国与国的更替,和一个家族推翻另一个家族是完全不一样的。国君,其实是天下人选的。一个王朝若被天下人所唾弃,就必然会被推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20)
一个王朝只要能让天下人归心,不管它的统治者是什么样的人,坐拥天下都是理所当然。
因此,她对坐拥天下的李唐王朝已经没有什么抵触。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她。
她是被他们切齿唾骂的杨广的原配大老婆,又在突厥失节当了两代突厥可汗的王妃,无论是政治上,还是道德上,似乎都是要痛加打击的那一类。
虽然前途堪忧,萧皇后面见唐军将领的时候,仍是端庄矜持,不卑不亢。类似的场景她已经历了许多,知道在这个时候,怕与不怕都一样。
而唐军将领对她的态度是出奇的良好。告诉她唐太宗准备把她迎往长安,以前朝皇后之礼奉养。
至于她在突厥的“失节”之事,他们则完全忽略,就像他们不知道一样。
也许他们知道突厥人凶悍残忍,善意地以为她是卑鄙无奈。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也把突厥人当作狗豸之流,和他们的婚姻,完全作不得数。
虽然她的身份等同于亡国妾妇,唐太宗还是给了她十足的面子,迎接的礼仪较为齐备。
唐朝服饰脱胎于唐,虽有创新,但与隋之衣冠有很多相似之处。萧皇后看着这依稀熟识的衣冠人物,不由得感慨万千,心头一阵暖流,一阵凄寒,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慌忙用手拭了泪,微笑着对来人说道:“江山未改,人却已衰。”
也许是她情真意切,惹得来迎接她的人无不动容。但他们还没来及如何感慨,萧皇后就含着凄凉高贵的笑容,低头钻进了装饰考究的香车。她说这话,可不是要赚人眼泪的。
一路归来,萧皇后看着中原的风土人情和隋时相比,并没有多大改变。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以后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不堪都似乎没发生过——此时此刻,萧皇后的心中,似乎无声地完成了一个轮回。
这种感觉,只有在人生已定的时候才会有。萧皇后觉得人生此时应该真能定下来了。
唐新朝初立,君主英明,应该没有覆灭之虞。从迎她入京的礼节来看,对她应该是真心奉养,不用担心日后遭辱。此外李唐新朝仍是礼仪之邦,人人知礼,
自己又年近五十,想必不会再有登徒子妄加骚扰。相信自己只要谨言慎行,还是能安然度过余生的。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21)
听迎接的人说,南阳公主也被唐太宗迎往长安奉养,正在尼庵里清闲度日。
曾被她喻为玉兰花苗的小公主,此时已作了唐太宗的宠妃,因出于隋朝杨氏,所以被称为杨妃。
老实说,对这两个人她既想见又不想见。
以前都是一个家族里的人,各自几经离乱,既得偷生,当然说什么也要见见。可是萧皇后想起自己的不堪往事,又觉得在她们面前实在汗颜,尤其是在宇文化及谋反时,与宇文家决裂,出家明志的南阳公主。
但既将踏入唐宫,一切都要唐帝作主。若唐太宗安排她们相见,她断无不见之礼…罢罢罢,马上就要入朝拜见唐太宗。先把这一关过了,再想其他的吧——唐太宗对她是个什么态度,还无法窥知呢。
听说隋氏萧后已到,唐太宗李世民不觉感到心头有些异样。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他少年时其实是萧皇后的崇拜者①。
当初杨广贪物喜色,行走宫掖的官吏商贾很多,他们带出的不仅是杨广的赏赐,还有萧皇后的美名。
他听说了萧皇后的美名之后,不禁心向往之,恨不得逢之于“未嫁之时”,还叫人按照传说,画了一副似是而非的画像,偷偷地藏于书斋——这些都是懵懂少年的青春狂想,现在他已三十出头,这种青涩的心情自然早已消失,但仍在心底留下了些许痕迹。
今天他终于能亲眼见见小时的梦中情人,却觉得十分为难。因为青春的狂想虽然无稽,但终归是种美好的回忆,他可不想把它毁了。
他觉得萧皇后应该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
女人三十而年衰,更何况已经年近五十,又在风霜如刀的大草原上生活了十余年,想必那张脸已被皱纹割得粉碎——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头发毛。
但他身为一代英主,断不会顾及小时候的糊涂心思而缚手缚脚,便挂上那尊者固有的严肃高贵、面具般的神情,来见萧皇后。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22)
萧皇后一听到唐太宗走入正殿的脚步声便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如此紧张,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她后半身的供养者和保护人。因为路上听说,比起他的父亲李渊,他才是真正的李氏王朝的奠基人。因此严格来说,真正取代杨广坐拥天下的,应该是他李世民
听说他登基之龄与杨广相仿,也是一表人才,所以忍不住想拿他与杨广相比较。既然要进行比较,当然要仔细地看清楚他。
等她看清李世民的相貌的时候,不禁在心中感叹他的相貌果然不凡。
三十出头的年纪,仍然是朝气蓬勃,看起来就像只有二十八九。一张国字脸脸煌煌然尽是王者之气,一双剑眉黑如墨染,配上那对灿如郎星的凤眼,顾盼之间让人感到精光刺目。鼻梁笔直高挺,宛如刀削,尽显出刚毅和坚强。嘴唇红润而富有棱角,在刚强之中又显出一丝温和。
他的五官和脸形长得并不粗狂,甚至可以用精秀来形容,但配在一起就说不出的英气勃勃,和杨广略具阴柔的清秀大异。
此等相貌不仅能让男人心生敬慕之意,也能让青春少女芳心蠢动。当然萧皇后已非青春少女,又比李世民大了十几岁,自然不会对晚辈动花花肠子,绕是心中叹服,也只是“此稚子真是相貌非凡”而已。
唐太宗则是一进金銮殿就寻找自己想象中的老妇,没想到遍寻不着。
只见一个人儿俏生生地被宫女簇拥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年近五十的萧皇后,但从她站的位置,和表现出现的气度来看,定是萧皇后无疑,顿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惊叫:此人真的是萧皇后吗?她不是已经五十多岁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呢?
萧皇后的确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她以她的容貌证明,年龄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数字。
她的身段依旧窈窕,皮肤仍旧白皙紧绷,就像凝脂一样,一点皱纹都没有。清秀而不见消瘦,丰腴而不见肥胖的脸颊上泛着蜜桃般的红润,两弯细月般的娥眉恭顺地垂着,一双美目因看向地面而显得微瞑(这是身份低微者面对尊者时应有的姿态),长着浓黑睫毛的眼帘半遮着着她清澈绚丽的眸子,只许半点星光露出,更显得她的眼睛清丽难言,难描难画。她的鼻子尖巧纤细,大小恰到好处,鼻梁上有种化不开的白,闪着润玉般的光芒,使她的鼻子像用白玉雕出来的。樱桃般的嘴唇谨慎地抿着,红得无比鲜嫩,让人可以象限如此美唇包裹下的牙齿一定是如珠似玉。
她的相貌身段如此美艳鲜丽,一点都不输于二八佳人,还比二八佳人多一份深邃和成熟的美,就像已经熟透了的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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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绝不是那种见了美貌女人就神经错乱的浅薄好色之徒,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王者喜怒不形于色,他刚才即使失态,也只是精神上的,表面上可一点都没显现出来。
然而他虽然看似清醒,却不由自主地有了种微熏的感觉,就像有一杯烈酒正顺着他的喉咙汩汩地流下去。
因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敛容正音,开始跟萧皇后寒暄。
他之所以要把萧皇后弄到长安来奉养,并不是只练习她孤苦无依,而是为了笼络人心。
一来向隋氏降臣显示他对隋氏旧人是多么怜爱,让他们不要有任何担忧,只要欢欣度日便可。
二来向天下的亲隋势力示好,安抚他们的情绪——杨广的倒行逆施固然让天下激愤,但怀念隋文帝的文治武功的仍大有人在,更何况还有大批的愚笨忠臣只知忠君,不问君过,他们都潜伏在民间,如果不好好安抚,说不定还会闹出乱子。
三来则是像不相干的人显示本朝的宽和仁爱,为本朝更增美名。
这是与公,与私,他对萧皇后也好好好奉养,首先,萧皇后的弟弟萧瑀降唐后成了他的智囊,他这样作,无疑是给臣子一个天大的面子。
其二,虽然他倾力反隋,但按亲缘算来杨广是他的表叔,他自己还娶了杨广的女儿,无论怎么样,他都不能对萧皇后有所怠慢,否则难免被人非议,爱妃和智囊给跟自己恐怕也会心生嫌隙。
既然有这么多任务,他见到萧皇后时一点都不敢怠慢。要知在政治上,即使一句无心之失都可能酿成暴风骤雨。正因为他丝毫不敢怠慢,便不知不觉中把那微熏的感觉忘了。
萧皇后没有他这么多包袱,当然轻松多了。
听他开口说话,便不由自主地把他的声音也拿去和杨广相比。杨广的声音温润悦耳,宛如软玉温酒(当然是不发怒的时候),李世民的声音则清脆刚劲,就像金玉相击,却不失浑厚。萧皇后在心中暗暗感叹,果然人如其人,一般显贵。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24)
她在细品李世民的声音,李世民也不知不觉地被她的声音吸引。
他没想到,她不仅相貌年轻,声音竟也如此年轻。大凡老妇,即使相貌保养得当,声音却不面苍老沙哑,而萧皇后的声音中竟也无半天衰老之态,宛如黄莺出谷般婉转动听,却丝毫没有稚嫩之态,更有一种冬天的和风般的清爽和大气。
他越听越觉得骇异,觉得自己真的是见到了人间尤物。
但想到她之前嫁过五个丈夫,除了颉利可汗,几乎全都死于非命,不禁又警觉起来:也许更应该说她是绝世祸水。任何事物,只要超出常理,就不祥了。她美得超出常理,一定暗含怪异。
把女人当作祸水般戒备,是中国封建明君的常态。李世民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对萧皇后心生戒备,他还是为萧皇后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贞观初年万事从俭,这场宴会的规格和排场只能用“破例”来形容。
李世民自己也觉得奢侈,便微笑着问萧皇后:“您以为眼前的排场比隋宫如何呢?”之后想来,他这样作很有可能是想试探一下萧皇后是否有祸水之性,但在他内心深处,还真怕在萧皇后面前丢了面子。
老实说,这场宴会只是在初唐算得算盛大而已。和隋宫旧时普通宴会的排场都无法比。
要知道隋宫夜宴时候并不点灯,旨在廊下悬挂一百二十余颗大于雀卵的夜明珠,再在殿前用檀香木燃起火焰山十座,焚烧檀香及香料,既可使殿中明如白昼,又有异香绕梁,如入仙境,每晚烧掉的檀香就有二百多车。
对此,萧皇后是万万不能明说的——那样大唐天子的脸真的是没处搁了。但也不能不说,撒谎胡编更是荒谬——要知道李唐这些人正是以杨广骄奢淫逸作为反隋的口实,决不能不可能不知道。她要是当面撒谎,恐怕立即会被问个欺君之罪,给李世民的侮辱恐怕还更大。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25)
不过这个问题是难不倒萧皇后的,她可是几经乾坤变幻,所经的历练是普通的贤妇没法比的。
只见她只是浅浅地一笑,恭敬而又不卑不亢地说:“陛下乃开基立业的君主,为何要与亡国之君相比呢?”
这一下不仅让唐宫宴会与隋宫旧宴没了可比之处,也无形中大大恭维了李世民,使他如沐春风,心里好生舒泰。以前怀疑萧皇后是祸水的想法虽然没有随风飘散,但也大大减弱。
按照封建思想的管理,一个男人,特别是君主,如果不好,他身后的女人,统统会被当成妲己、喜妹之属。萧皇后虽然没有恶名流传于民间,但人们想到她时都会本能地贬低她——他刚与时见面也是如此。
但现在看来,萧皇后恐怕是个恪守妇道,并谨守宫闺之规的,或许还很爱惜天下的好皇后、好女人。可能只是因为命运不济,才会有那么多不堪的经历。而且,她还是个非常聪慧的女人。
这种聪慧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禀”,也不是从诗书中得来,而是从毕生的沧桑中一点一点汲取的。也不禁让人对她更有几分敬意,还有几分怜惜。就算仓促不能对她如何欣赏,也不会在相对她不利。
至此萧皇后才算真正从掌控自己命运的李世民这里过关。李世民给她的待遇颇丰,并赐宅于兴道里。萧皇后算是能初步安顿下来了。
发髻梳起若云堆,几点金钿插起。罗衫垂下若瀑布,几篇暗梅清丽。
清晨醒来,再度穿起和隋朝服饰颇类的唐衣的时候,萧皇后还是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