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述目睹了隋文帝驾崩后宫中的混乱,是个大大的祸胎。杨广虽然隋文帝下葬之后解除了他的软禁,仍派人监视着他。思前想后之后,觉得还是把他发配到边境折磨死最妙。既然要处置柳述,自然要安抚兰陵公主。再赐一个好丈夫给她,想比她也不会太难过吧。
关于这个人选,杨广一想就想到了萧瑀。萧瑀乃是萧美儿之弟,又是梁公,当然配得上兰陵公主。再说萧瑀只是个外臣,若蒙公主下嫁,可是个无上的荣耀。更何况他这个妹子也算是国色天香,除了萧美儿和宣华夫人之外,恐怕整个国都就数她最美。如果把她嫁给萧瑀,也算是给萧美儿送了个顺水人情,说不定能缓和一下他们的夫妻关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36)
原来杨广和萧美儿闹了几次之后,不知是闹得过于激烈,还是他其实很在乎萧美儿,闹过之后竟隐隐有种心力交悴之感,特别是前日一闹,提醒他想起萧美儿这么多年的苦劳来,又感到非常羞惭。仔细想过之后,虽然不想在萧美儿面前服输,他还是决定不再跟她来硬的,想个法子讨好讨好她。先把夫妻关系缓和一下再说。
然而讨好萧美儿对现在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萧美儿贵为皇后,又不看重珠宝玉石之类,赏赐珠宝对她来说可谓毫无效用。叫他暂时抛却宣华,转到萧美儿身边奉承,对和宣华正打得火热的他来说,无疑很困难。再说宣华那日不知听萧美儿说了什么,之后日日惶恐不安。他如果离开她身边,她恐怕也会胡思乱想。只有拿萧瑀大婚之事来勉强安抚一下萧美儿了。
萧美儿以为杨广要把兰陵公主嫁予萧瑀,纯粹是为了报当年她悖逆她的仇恨。而且兰陵公主已嫁柳述,要她再嫁势必要先把他们夫妻拆散,不仅不是件喜事,反倒是件惨事,想起她和兰陵公主的交情,这件事不能不问。于是便僵硬着脸皮小心翼翼地问杨广:“嫁兰陵公主…那柳述呢?”
“柳述不久前对我无礼,我打算将他发配到边境去。这个人你可以不必提啦。”杨广不以为然地说。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残忍的气息。
“这…好象不妥吧。”萧美儿迟疑着说,同时眼珠在眼中飞快地转动着。她知道兰陵公主深爱柳述,如果将柳述发配,兰陵公主说不定要跟了一块儿去,到那时那就是天大的乱子。
“有什么不妥?”杨广哈哈一笑:“你和我已是夫妇,若再让梁公和兰陵公主结为夫妇,亲上加亲,有何不妥的呢?”虽然他有心克制,但讨好之意还是从语气中留了出来。”
萧美儿这才知道杨广原来是为了讨好自己,忽然间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未及细想,已然大怒。首先杨广谋划的这件事不是喜事,他竟然想拿“这件事”讨好她,简直是不可理喻。再则,杨广若是想和缓解夫妻关系,就该想想怎么样作个好丈夫,干吗拿妻弟的婚姻说事?叫他回到她身边奉承一下她就这么难吗?
萧美儿转瞬之间就怒到了极处,一时间理智也丢失了,脸色一寒,气恨恨地对杨广说:“我萧家虽然门第不高,但也不需娶你杨家一嫁再嫁之妇!即使兰陵公主又守新寡,也是不大合适,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没有死?”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美儿觉得浑身的血又涌上了喉头,让她气噎舌干,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臣妾告退。”说罢转身就走。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37)
杨广僵在御座上,活活地被气怔了。过了半晌之后仍无法缓解,气得发作都发作不出,怒极反笑。他看着门外萧美儿远去的身影,恶狠狠地说了:“是吗?那我就非把兰陵公主嫁给你弟弟!看你们萧家敢不敢不要!”
杨广闪电般把柳述罢官拘押,几日后就要发配,然后下诏逼兰陵公主再嫁。没想到兰陵公主誓死不愿与柳述分别,还上表请求免去公主的封号,请求杨广让她和柳述一起前往边疆。杨广看到她的奏折之后只是冷笑,多年前她悖逆他的事情、已经这些年来柳述和他意见不合而引发的不睦全在此时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轻蔑地把兰陵公主的奏折合上,用力地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低声说:“现在可不同先帝在的时候。你跟我耍这小孩子脾气,以为还有用吗?”
杨广没有准许兰陵公主和柳述一同前往边疆。先把兰陵公主幽禁起来,暂不提把她嫁于萧瑀之事,却把柳述的发配之地改为穷山恶水的岭南,先把他安置于粤东的龙川,未过多久又迁徙粤西的桂州。桂州当时尚属蛮荒之地,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存心要把柳述折磨死。兰陵公主在京城听到这个消息,心如刀割,屡次上表请求杨广准她前往岭南,和柳述一起“受罚”,杨广一率置之不理。兰陵公主因幽愤而暴病,不久便奄奄一息,临终前上表请杨广把她葬予柳家的坟地,不久便与世长辞。杨广对她的怨恨却没因她的死而结束,故意把她葬于离柳氏坟地很远的地方,下葬的规格也颇低,根本不像公主的待遇。朝野上下皆为她的遭遇感到伤感,同时也为杨广忽然如此残忍感到吃惊。
萧美儿自从因兰陵公主的婚事跟杨广闹翻之后就没有再到他那里去过,见杨广如此狠心处置兰陵公主,还怀疑他是不是真心如此,总觉得他只是先吓唬吓唬她,绝不会对她狠心到底——不管怎么说,兰陵公主毕竟是他的亲妹子。没想到他真是狠心到底,连她死了之后还借她的丧事撒气。实在是令萧美儿惊骇莫名,惊骇之余还感到一丝恐惧:他到底还有多少残酷没有显露出来?我再继续触犯他,会不会也和兰陵公主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就感到了无边的寒意,觉得自己还是暂时不要再到宣华那里找麻烦为好。想起宣华,她心里顿时如火烧得一般,牙齿都几乎要咬断了。她现在对宣华的恨比以前强了数倍。因为她疑心杨广对兰陵公主如此狠心,是不是还夹杂着对她的怒气——讨好她不成又挨了几句训斥,不便对她发作,见兰陵公主再度悖逆他,所以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兰陵公主的身上。虽然她知道杨广如此狠心,绝对不会只因为她的缘故,但总觉得自己对兰陵公主的悲剧也要担一份责任,而这份罪责显然又是因宣华而担。如此说来,宣华这个狐狸精简直罪无可恕。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38)
萧美儿虽然对宣华恨之切骨,但还是打听主意不去宣华那里“叨扰”。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去找宣华,宣华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宣华是来拜见她的,也没有像她一样拿个锦缎来说事的由头,看来是诚心来谈些什么。可是萧美儿总疑心她是知道了自己不敢再去找她麻烦,故意来看自己笑话来了,因此面对她时眼神举止皆异样,在她对自己行拜见之礼的时候也是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宣华拜见她之后便惶恐地站着,红着脸,低着头,抿着嘴,局促不安地拧着飘带,那一双晶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就像在密桃上微颤的露珠。好一个无辜的孩子的模样。
她的样子越是清纯,萧美儿就越是生气。因为她这副模样就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罪。当然,这副无知的样子也可能是装出来的。若是这样的话,她就更加罪无可恕!
“你坐吧。”萧美儿好不容易才把往心头翻涌的热血压下去,还算和蔼地赐她一个座位。
宣华夫人欠着身子坐下了。即便是坐下,她也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椅子上,身体还是微微欠着,就像个受气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话就说吧。”萧美儿坐在她对面,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是有来意的。我们就不兜圈子了吧。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萧美儿说的倒也是实情。她努力压抑愤怒,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和她兜圈子。
“是…”宣华夫人的手下意识地拧紧了裙子,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今天…是想来消除误会的…我知道,姐姐对我有误会…”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不知是擅自用了“姐姐”这个亲热的称呼心里惶恐,还是她要解释的事情实在难以解释,宣华夫人忽然像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接着便出现了窘迫到极致的神情,眼睛里开始有泪光在打转。
见她这副模样萧美儿忽然感到十分不耐烦,对她和杨广的好奇也从心里涌了起来——对她怎么“勾引”上杨广的,萧美儿一直非常在意。于是便干脆直接问起她来:“你说有误会…那就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如果我不了解你的一切的话,怎么能知道哪里出了误会呢?”
“呃,好,请姐姐发问,妹妹一定知无不言。”宣华夫人倒自在了些,就像她天生习惯被人审问一样。
见她这样萧美儿又好奇又好笑,索性问起了她最关注的问题:“你和皇帝…以前就…就有来往了么?”
“不…不能说来往…”宣华夫人的脸上又浮起了一层红晕,不是局促不安时的那种虚红,而是一种欢欣的红色,浮在脸上真的是艳如桃李:“连结识都说不上…奴婢是亡陈的公主…建康城破之日,和皇上有过一面之缘…多亏皇上仁慈,奴婢和家人也免遭乱兵欺辱…”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39)
萧美儿一听这似乎是英雄救美女的桥段,颇符合风花雪月的情调,不由得微微有些着慌:“那时候…你就把他记在心里了?一直想着他?是不是?”如此推测,杨广和宣华夫人说不定在那时就一见钟情了,说起来还真是凄美动人,萧美儿却只觉得不可理喻,匪夷所思:“可是那时候你还是孩童吧?怎么会有…”
“不…不是…”宣华夫人被萧美儿那串连珠炮似的发问噎得此时才有空说话:“我没有一直想着他…不像您想的那样…只是把他记在心里了…而且当时…我已经十二岁了…”她的意思似乎是说她当时并没有对杨广有非分之想,只是出于感恩之心就把他记在心里了。可这最后一句话简直像活打嘴。
“那他是把你记在心里了,是也不是?”萧美儿越发焦躁地问。
“不…不是。”其实杨广是告诉过宣华,自那日起就把她牢记在了心里。但是她此时却不能说。说了萧美儿非气疯不可。
即使她不说,萧美儿也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杨广自从在聚宴上与她再度相见之后就有些异样,她一直陪在杨广身边,怎能不知。于是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落寞地说:“你不用替他狡赖。我是知道的。他的确是自那天起就把你记在心里了。十二岁…真早啊…”说到这里她忽然感到无比的心灰意冷,只想遁入地中去。
疲惫之意过后,不平之心又起,她眉头微微挑起,忽然想嘲笑一下他们:仅仅是因为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就定了姻缘,未免太过可笑,猛然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嫁予杨广,成婚之前和杨广一面之缘都没有,这几句嘲讽的话顿时噎在了喉中,反而变成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宣华夫人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吓得不敢再开口。萧美儿从眼角看到了,怫然继续发问——她可不想被人一直害怕着,这样是种压力:“然后你和皇帝就在聚宴之时再度见到,之后就把对方…挂在心里了,是也不是?”
“倒也不是…也算是…”宣华夫人双颊喷红,一时间窘迫异常。其实她与杨广见了一面之后并不是如何在意,只是后来隋文帝患病之时,杨广频来探病,她见他进得多了,才渐渐地对他有了好感。
萧美儿乃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看她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因为想起先帝,就想起她让杨广蒙上的败坏人伦的罪名,不仅眼中火星乱溅,刚才那勉强装出的和蔼已经荡然无存,冷笑着森然道:“你被发配入宫,已超过十年了吧?”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0)
“是…”宣华夫人也感到萧美儿语气不善,慌忙把头低下。
“在这十年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将要老死宫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宣华夫人的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
“那先帝将你选在身旁,对你也算是恩重如山了!那你怎么可以在先帝患病之后,和储君眉目传情,在他驾崩之后,又与皇帝同宿?”萧美儿大声斥道,已经是声色俱厉。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她没有提,也不敢提。要是那件事是真的,那宣华和杨广真的是罪无可恕。
“我…我知道…先帝对我恩重如山…”宣华夫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的样子很让人辛酸:“可是先帝已经六十多岁了,又驾崩得如此之早…而我…”她最后一句话即使煞住,但萧美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分明是在说隋文帝已经老朽,而她却是如花美眷,心属年少英俊的杨广乃是人之常情。
这的确是人之常情,但为了自己的“人之常情”就可以置天下人伦于不顾么?更可气的是她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清纯样子,就像自己完全是无辜的一样,逼得萧美儿只想抬手把她打醒。
萧美儿冷冷地注视着宣华夫人。宣华夫人脸上的那抹纯真幻化成了无限的恶意。萧美儿坚信宣华夫人不会不知道她犯下的错误有多严重。她都活这么大了,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以假装无知来抵赖。她既然明知这是多么大的罪恶还要作,显然自私到了极处,连最基本的礼法纲常都不顾,也不顾别人利益!…
其实令萧美儿最恼怒的,还是最后一点。这最后一点实际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宣华没有抢她的丈夫,而与他人犯下了败坏人伦的罪行,她也许只会感到些须鄙夷,说不定还偷偷地可怜她。但宣华偏偏是和她的丈夫犯下了如此败坏人伦的丑事,在她眼里便有如毒蛇猛兽,她恨不得立即让宣华夫人从这个皇宫里消失!
虽然她最怒的事情是宣华抢了自己的丈夫,但即使在心里,她也是不愿承认的。心头上堆的全是为一国皇后和为一家媳妇而拥有的大义凛然的愤怒,却把真正属于自己的愤怒藏在心里,只有在最愤怒的时候才拿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这是人之常情了?”萧美儿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冰冷,牙齿狠狠地磨着,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
宣华夫人听到萧美儿话说如此恶声恶气,不免有些慌乱,可是慌乱之中却仍有一丝坦然,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倒像是大模大样地承认了。
一股地狱之火般的怒气猛地冲入了萧美儿的脑海里,她什么都不再顾忌,脸一寒,站起来厉声喝道:“难道你有‘人之常情’就可以不顾别人的人之常情么?我辅佐了皇帝这么多年,吃尽了千辛万苦,终于要苦尽甘来,而你却像从天而降一样,把皇帝整个都抢了去!?你说着像话吗?”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1)
宣华夫人见萧美儿说出这种话来,顿时感到良心不安,慌忙欠着身子准备站起来,从神情来看竟是要拜倒在地:“不是的…对此我心里很有愧…我今天就是来道歉的…”
萧美儿却不容她多说,厉声打断了她:“我的事还是小事,你可知道你害皇帝犯下淫蒸的罪行,如果传扬出去,势必使他遭到天下人的唾骂,皇帝即使以后立下天大的功业也是枉然!当然,唾骂还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让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找到反我大隋的借口!危及国家社稷!即使皇帝能以严刑峻法钳制天下人的口舌,以重兵压制心怀叵测之人的反叛,他这罪名仍会被载入史册,遭后人鄙夷痛骂!这罪名还将祸及子孙万代!你害我隋氏世世代代都要心怀羞惭地背着这个骂名!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萧美儿这些话像一串闪电一样一道一道地击向宣华夫人,把她震懵了,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脸像退潮一样,瞬间就青了,青得几乎透明。当初形势忽变,她完全没了主张,心爱之人要她与他永结同心,她就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知道这有很大的过错,但一点都不愿去想。她是亡国之女,在后宫也曾受尽欺凌,因此养成了只看现在,不看以后的习惯,并且一看到温暖就会立即靠过去。她与杨广定情之后只一味地感到欢喜,又觉得他是皇帝,即使有麻烦也能轻而易举地消除掉。今天经萧美儿点醒,她才知道还有这么多无法解决的祸事,而且因自己的过错让他遭遇那样的祸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见的。他是皇帝,都可能遇到这么多的祸事,而她自己呢…天哪!…
萧美儿见她呆在那里,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用,但是心里余怒未消,不愿就此放过她,又冷森森地说:“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作。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请你尽快自便。即使皇帝能保着你留在宫里,我却无法看着皇帝继续犯错!我虽然不如独孤皇后,但这不能看着这宫廷腐坏糜烂!”说罢深吸了一口气,把脸恨恨地拧向别处,厉声对宫女说:“送客!”
宣华夫人还在呆着,她身边的宫女却已经把她从椅子上硬搀扶了起来。她们都很识相。皇后今天的暴怒神情竟和多年前独孤皇后棒杀尉迟氏有些相似,如果真要出了不测之事,她们个个都要吊脑袋。
宣华夫人被宫女们搀扶出门之后,萧美儿重重地出了一口长气,用手按住胸口,瘫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找宣华麻烦,但理智并不能完全控制人的行动,宣华自己找上门来也是一个原因。她今天的麻烦显然找大了,最厉害的话都说了出来。但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她说这些话也都是为了国家和皇帝着想,因此她并不怎么害怕,倒想坦然地看看杨广能把她怎么样。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2)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那像冰块一样塞在她胸口的挫败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对宣华的一战(不知不觉她已经用上了“战”这个字),看起来明明是她大胜,但就是有着严重的挫败感。正是因为今天一直都是她在训人,她在吼,反倒显得她像是坏人。宣华夫人却始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那么的惹人怜爱,倒像是个受害者了。
萧美儿一直不承认有女人天生就能讨男人喜欢,也一直不承认那种女人的本事是别人学不会的。但是她今天必须得承认了。她就是不如宣华夫人。而且即使学,也学不会。
宣华夫人被宫女们搀扶着,像一根无根的柳枝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寝宫走,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原本鲜花满园的花园在她眼里已经宛如严冬,温暖微熏的风也是冰寒彻骨。
她现在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她当初真的以为自己和杨广在一起就一帆风顺了。与其说是无知,但不如说是不忿,竟要闭起眼睛看看能不能瞒天过海。没想到她再不忿,不能解决的事情还是不能解决。
宣华回到寝宫之后就呆呆地坐在床上,一面下意识地用手扣着那软缎滚边的席子,一面低着头流泪,眼泪竟然无法停止。她仔细想了想以后,觉得自己的确跟萧美儿说的一样,走投无路。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温热的手背擦过冰凉的脸,竟让她感到一阵滚烫。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狠狠地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她现在恨死自己了。为什么天真地觉得能感受到快乐的归宿就是好的归宿呢?正如佛经里所说的,贪恋一时的欢娱可能导致万世的劫难。现在想来,她似乎在老皇爷死时拼个以身殉主,才是最好的归宿,而自己却饮鸩止渴,跟了杨广,还天真地以为跟皇后道个歉就没事了,真是…可悲、可耻、可恨!
宣华夫人用力抹了抹被自己打痛了的脸颊,萧美儿那叫她“自便”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知道自己必须自便,但是她又不想死——虽然从现在看来死才是她最佳的收场。仔细想来,唯有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张扬出去之前,请杨广把她打入冷宫,出宫寻个隐蔽的去处,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终其一生为妙。
宣华夫人正在那里凄凄惨惨地谋划自己的出路,冷不防杨广已经退朝回来了。见她脸色铁青,慌忙奔了过来,捧起她的脸颊心痛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宣华夫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那被眼泪晶润过的眼睛此时分外的清亮,就像两个幽深,但是清澈的湖泊。但这美丽的湖泊里忽然涌起了万般幽怨和不舍,她忽然推开他的手,顺着床沿跪到了地上:“请皇上给我一个出路!”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3)
杨广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出路?你怎么了?”
宣华夫人伏在地上,声音颤抖,但斩钉截铁地说:“恳请皇上放宣华出宫,让宣华安安静静地了此残生!”
杨广更加惊骇,也更加迷惑,一时间只知道骇笑:“你胡说什么啊,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间明白过来,立即爆怒:“是不是中宫那人又找来了?我去找她算帐!”在宣华面前,他竟连萧美儿的名字都不乐意提了,竟然以中宫那人来代替。
宣华夫人慌忙抓住他的袖子,哀怨地说:“娘娘并没有作错什么。今天是我主动找过去的…在中宫娘娘对我晓以大义…”
不说“晓以大义”犹可,一说晓以大义杨广的脸都紫了,几乎要吼出来:“什么‘晓以大义’?她懂什么叫大义!她的大义就是偏你离开我!你且等着,我马上就去找她算账!”
“可是她说的是实情啊!”宣华夫人死命拽住他的袖子,撕裂般地喊了一句。杨广听了之后也愣在这里。在这一瞬间,两人都凝固成了雕像。
在僵持了片刻之后,杨广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阴鸷:“你不用担心…那是实情又怎么样?我自有本事让天下人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作!”
“可是…臣妾一想到自己害皇上陷入如此窘境,就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无可存活…让臣妾遁出宫外的话,臣妾还能心安点…”宣华夫人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那感觉就像如果杨广不放她出宫,她就要即刻抑郁而死一样。其实,怕自己被人唾骂,遭遇不测也是重要的原因。虽然萧美儿没说她会怎样,但她完全可以猜出来。皇帝都这样了,她能好么?
听出她语气中的决意之后,杨广的脸上泛起一丝龟裂般的痛楚。他蹲下来捧起宣华夫人的脸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求恳:“你…真的决定了么?”
“是的。”宣华夫人用力摇了摇头,眼中滑下两滴清泪。所有的不舍都被这两滴清泪带走了。
杨广择日便在宫外寻了个别院,打扫干净,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让宣华迁出宫去了。故意没有跟萧美儿打招呼,似乎想表示这是他和宣华夫人自己决定的结果,而你萧美儿决定不了什么事。活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萧美儿丝毫没把他这点任性放在心上。她现在竟深深迷惑着。不知为什么,把宣华夫人赶出宫去后,她除了感到轻松外,竟没感到一丝一毫的欢喜。甚至还有种两败俱伤的感觉。
“…河道之通畅历来与国运之昌盛紧密相连,所以修缮河道之事,臣以为…”上奏的老臣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到一般就僵在那里。因为坐在御座上的天子完全不像在听他说的样子。皇帝陛下坐得倒是直挺挺地,只是眼睛朝屋顶上翻着,呆呆地朝房梁上看,就好象房梁上有仙女,有宝贝一样。眼睛也是呆滞无神,就像蒙了一层烟,宛然一副神游物外一样。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4)
老臣尴尬莫名,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身边侍侯的太监赶紧轻声呼唤:“皇上!皇上!”
杨广这才从遐想中醒过来,慌忙把头低下,含混地说:“没事,朕听着呢。爱卿继续说吧!”
老臣半信半疑地继续说了起来,忽然瞥见杨广竟又低着头发起呆来,说话顿时跑了调,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说下去呢,还是就此找个地方撞死——被君主无视的感觉,对为人臣子来说,那是最难受的了。
一连几天杨广都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当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萧美儿坐不住了。她知道杨广这是因为谁。没想到那个宣华狐狸有这么大的魅力。她还没来及思谋对策呢,就先气了个死。当然。她除了深深的嫉妒外还对杨广感到深深的失望。她虽然不觉得他一定会是个圣君,但至少得当个清醒的君王,现在怎么就这么拎不清,一个野花般的女人,就让他连朝政都不顾了么?但是失望归失望,她是不能看着杨广这样迷糊下去的。这就是注定了她必须要投降。这恐怕是所谓的贤妻所共有的弱点吧。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去劝戒杨广,十有八九只能是火上浇油,但萧美儿还是决定去触这个霉头。以她的聪明,她是不会作这种愚蠢的事情的,但是她就是要去——可能她并不仅仅想要劝戒他,想见见他才是主要的。然而即使只是想见他,现在无疑也是最差的时机。但是她就是一刻也等不得。因为再不去看看他的话,天知道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慌乱地打开粉盒,准备好好装扮一下。但想到自己如果盛装去见他,说不定让他以为自己正得意着,惹起不必要的纠纷。索性把头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又命宫娥打盆水来洗净了脸,穿上一身还算素净的深色衣服,低眉顺眼地走到杨广那里——虽然心里仍然想跟他抗着,行动上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投降了。
杨广此时正坐在御座旁发呆,两只眼睛像没睡醒一样迷离地眯着。萧美儿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有气,硬把怒火咽下来,继续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边。杨广从眼角看到了她,竟装作没看见。
萧美儿走到他身边之后发现没有说话的由头,只好拎起那描金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头谦卑地低着,拎着壶把的手白得几乎要发出光来。配上她那一身素净的装束,宛然一副惹人怜爱的贤妻模样。
杨广见到她这副姿态之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萧美儿也因这杯茶摆脱了局促。款款地直起腰来,用温柔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她的声音温软地从喉咙中流出,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听太监们说,陛下近日在朝堂上…有些精神恍惚?”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5)
杨广的眼皮冷冷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像门帘一样垂下来,遮住了他那散发着冷光的眼睛。他只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告诉萧美儿,他很不悦。
萧美儿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抬了抬下巴。她感觉现在自己全身就像浸在冷水里一样。她知道杨广不容她说开场白了,于是就开门见山:“臣妾知道陛下因何事烦心。只是陛下所思之事,是常理不能允许的…臣妾所做的事,也是万不得已…”
杨广没有理她,眼皮仍然冷冷地垂着,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和萧美儿争吵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不跟她多说,只表明自己的态度。
萧美儿又是抽搐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觉得自己只是浸在冷水里了,而是浸在冰水里——那水还在迅速地结冰,似乎马上就要整个冻住。在这彻骨的冰寒里,她的舌头已经微微有些麻木,连说话都有些艰难:“臣妾知道陛下一定很恨臣妾,但是臣妾实在是不得已…我不能…我不能看着陛下的声名和伟业…染上污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杨广仍旧没有理睬她,被眼皮包裹着的眸子也缓缓地移向她以外的方向。一副“我的声名和伟业不需要你管的模样”。
萧美儿的心头划过一阵冰寒的刺痛,身体却没有再抽搐。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冻在了冰块里,已经抽搐不动了。身体虽然僵硬,但心还在艰难地活动。她思量了片刻之后便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几乎把自己以前坚持的全推翻了。看起来很仓促,其实即使让她再思量个几天结果也是一样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再思量也无法改变。
“那…既然陛下坚持,臣妾就去把宣华夫人接回来。”萧美儿像吐冰块一样吐出了这几句话。她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止是痛苦了。她几乎品尝到了要死的绝望。
杨广仍然没有动,却让人感到他这尊冰冷的雕像迅速地回温。他像是要遮掩什么一样挠了挠额角,用平静却掩饰不住激动的语气说:“你不必操劳了,我去办。”说是不劳烦,其实还是对萧美儿不放心啊。
然而宣华不知是真的厌倦了宫廷生活,还是拿着架子,竟没有随使者归来,而是叫使者带了一首词儿杨广见她未归,又惊又疑,慌忙把方胜打开来看了看,发现这是一首“长相思”:红已稀,绿已稀,多谢春风着地吹,残花难上枝,得宠疑,失宠疑,想像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别离。”
杨广知道她这是怕与他再度分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但想到宣华夫人的凄楚情状,不禁感到心痛,也感到痛悔。从宣华夫人所写的词来看,她对出宫之事竟是万分的不情愿——不知是出宫时就觉得,还是以后觉得,总之是觉得了。杨广不禁怀疑起她之所以要出宫,是不是根本就是怕遭到皇后的戕害,顿时感到万般恼恨,决定以后不管萧美儿怎么作,他都不会再让宣华出宫去。于是提起笔来,在这首词之后写下了:“雨不稀,露不稀,顾化春风日夕吹,种成千岁枝。恩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①又把信纸叠成方胜,命使者再带回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46)
宣华夫人见杨广情义谆谆,皱了许久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重施朱粉,再画娥眉,娉娉婷婷地走入彩车,在车轮滚动时,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
他们复合的故事颇为高雅缠绵,若传与外人知道,说不等生出不少风流诗篇,但萧美儿听了之后,只觉得那是一场噩梦。见了宣华那憔悴中微带喜色的样子,就像稍稍经了些寒气的梨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让她还宫,也知道杨广的性子,只好强颜欢笑,叫人安排宴席庆贺。等到席开之时勉强在席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钻入寝宫里再也不出来。她屏退所有的宫女,一个人坐在灯下,呆呆地看着镜子,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的心里已经难过得要裂开,早就想哭了,可就是哭不出来。于是想看看自己镜中憔悴的面容,激发自己哭出来,但没想到看到镜中的自己之后竟感觉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鼓励着她,格外哭不出来了。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花颜真是憔悴到了极点,忽然觉得非常不值得,打开粉盒就在脸上涂抹了起来。
①这两首词出自《隋唐演义》,无法确定是否为隋炀帝与宣华夫人所作。,叠成一个方胜,命使者带给杨广。
收集早晨的清露,集在一起仔细地挑去杂质,用来烹茶;收集百花的花粉,做出最珍贵的香粉,用来搽脸;把最红最鲜的花瓣和从花蕊中新取来的花蜜混在一起捣烂,按着千年古方加上各色养颜的材料七蒸七淘,取出精华来做成胭脂。这些昂贵无比的养颜用品被装在金盒玉壶里,源源不断地送往皇后的寝宫。原本不喜修饰的萧美儿忽然爱上了打扮,而且一讲究就讲究到了极致。
此时的她正端坐在镜子前,让宫女为她梳妆。宫女为她梳上时下最时兴的发髻,按形状就像天边绮丽的云霞,黑亮亮地堆在头顶。发髻梳好后宫女又从玉盘中拿起几枝新摘的茉莉,轻轻地给她插到头上,又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枝金簪——就在这时萧美儿忽然打断了她:“我有这么老么?给我换那只银簪。”宫女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忙把金簪放回去,又从梳妆盒里拿出萧美儿指定的那枝银簪来。那是用最纯的白银打制的、中间琢为中空的银簪,形状是栩栩如生的花树模样,上面用轻薄的银片打作花朵和花苞,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发出宝石般的七色光芒。戴在头上,果然是灼灼其华,为本来就颜如桃李的萧美儿增添了不少娇艳。其实那枚金簪是一只镶满了珠宝的黄金黄莺停在金树枝上,嘴里还衔了一串明珠,式样并不老旧,但萧美儿非要依最娇俏的模样打扮,这枚金簪和鲜嫩的茉莉花微有不配,便被弃之不用。其实萧美儿正值盛年,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但是她就像已经垂垂老矣的老妇,非要刻意扮得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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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件首饰均打造得十分精致,论手工,也算昂贵无比。却在萧美儿的首饰堆里并不算上品。她最近也添了无数新衣,十几个衣柜都装不下。这些首饰衣服,再加上那些养颜用品,算得上非常奢侈了。但是跟整个隋宫的奢侈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杨广即位后就大兴奢侈之风,宫殿扩建,用度狂增。不仅频频举办宴会,每次聚宴都要在殿外燃上十余堆的檀香木的篝火,在殿前挂上千余颗明珠作为装饰。和杨广的奢侈比起来,她这小小的奢侈就微不足道了。
惠儿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回来,用焦虑的目光看着坐在梳妆台前只顾端详自己的仪容的萧美儿。不知为什么,在她眼里一直贤明简朴的皇后忽然病态地迷上了穿衣打扮。而且打扮好了就一直闷在屋子里,也不出去走走,就算打扮得美如天仙,又能给谁看呢?
最重要的是,是萧美儿再也不问朝堂上的事了。以前萧美儿虽然从来没有干预过政事,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要问个清楚,并记在心里,随时准备进言,现在竟什么都不问了。不仅是朝堂上的事务,她连皇宫里的事情都不问了,每天只顾着梳洗打扮,养颜美容,看起来精神抖擞,实际上颓废得诡异。
惠儿正想低下头叹口气,萧美儿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惠儿,你回来了?”
“是…是!皇后娘娘。”惠儿慌忙站直了身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没想到萧美儿竟然发现她悄悄离开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萧美儿竟比以前敏锐了许多,更加显得皈依。
“干什么去了啊?”萧美儿继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平静地问。但只要仔细一听就会发现里面含着微微的阴寒。
“出…出去转了一圈。遇到了侍侯皇上上朝的几个小太监。”惠儿的眼珠快速地转动着。今天她实际上是去打听消息去了。她本来想实话实说,但现在的萧美儿实在诡异得可怕,所以就说了个“半谎话”。
“哦。”萧美儿听了之后只是应了一声,继续对着铜描眉。
惠儿低着头等着萧美儿继续说,没想到等了许久都不见萧美儿开口,忍不住低声说:“听说皇上在朝堂上说远征高丽的事情。”
萧美儿对着镜子聚集会神地画她的眉峰,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后娘娘,”见萧美儿这副模样,惠儿终于急了:“高丽远在万里之外,和我中华之地隔着不知多少恶山恶水。皇上要远征高丽,势必劳民伤财啊!”她急冲冲地说着这席话,说着说着脸就黄了。虽然知道该尽早闭嘴,但看着萧美儿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何况现在还有李密这个判贼在地方上作乱…”隋文帝在世的时候,因为作了一个怪梦,把朝廷里一干姓李的都逼出了朝廷,把有勇有谋的李密的大好前途也断送了。李密回乡之后越想想生气,便散尽家资拉起武装,在地方上作乱。朝廷正派兵征讨。虽然暂时没有把他降服,但他势力不大,也成不了什么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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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萧美儿终于有反应了,却是大声冷笑:“你这话要是说给皇上听,皇上非割了你的舌头!历来后妃干政都是大罪,何况宫女干政?”
惠儿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来,心头已经一片冰凉。但吃了这一吓之后她反倒坦然了,激动而又痛心地问:“皇后你难道就不管吗?您一直是个贤明的好皇后啊!”
萧美儿把镜子轻轻地放到桌子上,继续冷笑着问:“那大臣们管不管呢?”
“大臣们…竭力阻止皇上下这政令。”惠儿不知道萧美儿问这话干什么。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那有大臣管他就行了。我管他作什么?”萧美儿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拿起镜子继续画她的眉了。
萧美儿坐在花枝萦绕的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捧着那一盏用清晨露水烹成的新茶,细啜满饮。窗外阴了,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雨,就好象观察银针一样的雨点是她一生的事业似的。
自从上次从镜子里看了自己憔悴无比的花颜,她就“想开了”。自己何必要为杨广这个负心的人伤心劳心呢?自己生得如此美丽,可是上天的恩赐,举国都找不到第二个。自己如果为这个负心的人劳损了自己的容貌,天恐怕都不答应。自己以后就专心想着怎么美容养颜吧,保持着青春过几天穿金戴银的消遣日子。再也不管杨广跟其他女人的事了,也再也不管那朝堂上的事——反正江山是他的,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惠儿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立在墙角,就像一只猫。
“你又什么忧国忧民的话要进言啊?”萧美儿大声嘲讽她。
“皇后…你天天关在屋子里打扮…皇上也看不到啊…”惠儿心事重重,犹豫着说了这句话。
“我不是打扮给他看的!”萧美儿用力把茶碗掼在桌子上,茶水四溅。
“可是您又能打扮给谁看呢?您是皇后,不打扮给皇上看,给谁看呢?”见萧美儿大怒,惠儿也豁出去了,鼓足了勇气大声说。
“我不像某些狐媚的女人,需要向皇帝邀宠来讨生活!”萧美儿的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抹了抹额角。那里已经滚烫了,却没有汗。
“您现在是皇后,但您的地位并不是稳如泰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