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件物事。“你看,这个正是那留芳公子留下的。”
苏合接了过来,心下一沉。这不正是她身上那个香囊?
“香囊?”
小杜望着她的眼。“不错。这香囊绣工精致,不能不让我怀疑这留芳公子的身份。”
“怎么说?”苏合的心漏跳一拍,表面上却做好奇状。居然把扇离给她绣的香囊落在了他手里,真是太不小心。不过小杜特意向她提起关于这案子的情形,难道是他察觉了什么?
小杜垂下眸,手指划过香囊上勾出的花纹。“我怀疑这留芳公子,其实是个女人。”
“什么?”苏合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
小杜一双桃花眼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却丝毫不见端倪。
“我曾与之交谈,他的声音虽然清朗,但仔细听时却在语尾带了些柔媚。更何况——”他举起这香囊,递给苏合。“你看,一个男人,为何会把这样精致的香囊带在身上?”
苏合接过来,放在鼻间闻了闻。又将香囊打开,倒出其中的暗红色粉末。
“这是混合香饼。混合了檀香梅,西府海棠,香堇以及甘松制成。”
小杜微微一笑。“来找你果然没错。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为何那留芳公子一定要留下这样的香气?”
苏合愣了愣。为何?自己只是单纯喜欢这样的味道罢了。做事的时候闻一闻,提神醒脑。
“后来,终于被我想了出来。”小杜踌躇满志地抿了唇。“他其实是留下了一种线索,暗示了他的身份。”
虾米?苏合头疼,您老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点?
“我在长安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案子。”小杜开始追忆往事。“那是个采花贼,犯了很多案子,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
苏合愤懑。居然把我跟采花贼这种没品位的贼扯到一起。
“奇怪的是他每次采完花之后,都会在受害女子身上刺上一朵三色堇。”
三色堇?这采花贼的爱好倒也独特。
“后来才知道,这采花贼的名字中就有个堇字。所以我怀疑这留芳公子也是一样。”
“呃——小杜啊,那他的身份?”
小杜哂笑一声。“还没想出来。”
苏合囧。“小杜啊,你觉得——你会不会是想多了?也许他就是喜欢这香气?还有你说他把这香囊戴在身上,也不一定他就是个女人啊!也许这香囊是他的爱人所送?”
小杜若有所思。
苏合摇摇头,放下心来。这人,怕是破案破得魔障了。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小杜摸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苏苏啊,你这美人香里,可有这样类型的香饼卖么?”
苏合想了想。“以前曾经卖过。不过这混合香饼制作工艺复杂,价格也甚高。用起来又不方便,所以后来便停了。”
“原来如此。”小杜有些失望。“那这留芳公子究竟是从何得到的呢?真是令人费解。”
苏合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娘子,杜公子。”白略满头大汗地提着烧好的水壶进了来,玉色的脸颊上沾了些烟灰,头发也烧焦了几根,很有些滑稽。“水烧好了。”
苏合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不过是烧个水,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白略面色尴尬。“那炉火,我怎么也点不燃——”
苏合有些好笑。“那你快回去洗洗吧,弄成这也还敢出来?”
“那这水——”
“给我好了。”苏合接过水壶走了回去,却感觉到一阵细小的气流打在手腕的脉门上。
不好!若此时反应过来,必然会在小杜面前暴露出自己会武的事实。若不反应,那这壶水必然会打翻在地把自己烫伤。
苏合心下权衡,立刻做了个惊慌失措的反应,任凭那水壶下落。
然而那水壶堪堪下落了半寸,便已被小杜接住。
苏合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腰间一松,荷包便滚落在地。
糟糕!那荷包里,还有一颗贡品夜明珠——然而她已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荷包翻滚,开了口,里面的物事往外滚滚而出。
苏合闭上了眼。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夜明珠一现世,自己便怎样也脱不了干系。
“咦?”小杜已经走过去,很明显是发现了什么。
苏合的心中转过许多思绪。要怎么做?难道把小杜打昏再逃走?可旁边还有个白略,他口口声声不能破坏人间秩序,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
装糊涂?小杜可不是傻子。
只能这样了。苏合右手蓄劲,欲朝小杜的脖子上敲去。
“苏苏这儿,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小杜的语气却似没有波澜。
苏合愣了愣,缓缓撤去手上的力道。
只见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颗雪白莹滑的——玉石珠子?
小杜拿在手里把玩两下子,才装进荷包里,重新递给苏合。
苏合接了过来,勉强地笑了笑,却下意识地朝白略看了一眼。
只见白略勾了唇,浅灰色的眸深不见底。
茶过三巡,小杜满脸赞叹地告辞。
“这是你做的,对不对?”苏合也不知该喜该忧。她从荷包里拿出那颗玉石珠子,递到白略面前。
他接了过来,握在手心,再打开时,玉石珠子已经变作一颗光华熠熠的夜明珠。
“真的是你。”苏合接过那颗夜明珠,表情很凝重。
这下子,知道她身份的人便又多了一个。表哥倒也就罢了,本来他也是这行的人。可是白略这只狐狸——
“为什么?”
白略忽然开口。
“什么为什么?”苏合抿了抿唇。
“既然你盗了这么多奇珍异宝,为何还这么看紧美人香的生意?”白略轻笑一声。“其实你已经很有钱了,不是么?”
苏合翻翻眼皮。“这是我的事业。跟美人香一样的事业。”
“事业?”白略有些疑惑。
“做飞天盗贼界的第一名,盗遍天下珍宝,这是我从十四岁以来就立下的志愿。”苏合幽幽一叹。“至于美人香——这是我苏家祖传的产业,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苏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只狐狸说这么多。
也许是因为他帮了她?
也许是种下意识的反应,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了钱财才这么做?
她苏合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也许还是因为单纯地想找个人倾诉而已罢。
果然寂寞太久了。
白略的手指支着头,歪着脑袋看她,倒是有几分纯真的味道。
“我明白了。”
苏合挑起眉看他,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热度,像冰块吸收了热,在一滴滴地融化。
“就像我小时候在狐国,眼馋大表兄那块漂亮的冰狐玉,哪怕穷尽一生也想得到一样。”白略忽然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合心里的热度跑得一干二净,重又变作一块顽石。
这只死狐狸!她咬牙,完全就不一样的好不好!我那是伟大的理想啊理想,你那是卑微的贪欲啊贪欲!
这时的苏合,并不了解冰狐玉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当某一天她了解的时候,才知道白略此刻说的,其实是最难得不过的真心话。
&&&&&&&&&&&&&&&&&&&&&&&&&&&&&&&&&&&&&&&&&&&&&&
苏合箴言录:
跟狐狸谈理想,跟对牛弹琴唯一的区别是,一个会应声,一个不会。
白略箴言录:
苏合的理想,就跟她本人一样,不可用常理度之。
小杜箴言录:
甭跟我谈理想!
(小杜理想1,捉住采花大盗堇,失败。2,捉住留芳大盗,失败。3,追到苏合。仍然失败。)
&&&&&&&&&&&&&&&&&&&&&&&&&&&&&&&&&&&&&&&&&&&&&&&&
第八章 心烦意乱的狐狸小白
由于白略的功劳,美人香的进账生生地多了五成。
苏合一高兴,让孙管事把白略的月钱调到了五两银,还有每月进账的分成。白略要推辞,苏合却很坚持。
谁相信什么报恩的说法?还是明明白白的雇佣关系来得实在。苏合虽然抠门,却清楚得很。若是免费的伙计,她心里可没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人了。
而他既然拿了她的银两,要走的时候总得思量三分,否则怎么也站不住这理儿。当然,如果狐狸也讲理的话。
白略看着手心里白花花的银两,嘴角抽了抽,还是放进袖子里。
这算是自己有生以来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吧。白略忽然觉得袖子里的银两有些沉甸甸。
他发现自己对苏合的认识似乎远远不够。每一次当他觉得已经了解到这个女人的内心时,又会有一些新的发现颠覆他的想法。
原本对他而言很简单的事,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其实苏合对他的感觉也一样。
当白略发现自己似乎渐渐乐于沉浸在美人香的忙碌中时,他忽然警醒了。
好你个奸诈的女人…他磨牙。居然想用这种方法磨灭我的斗志么?我堂堂青丘白略,怎么可以就这样安于做一个小小店铺的小小伙计?
于是他沉下心来想了想,决定去找苏合。
苏合最近很忙。一有时间便躲在后院里一个小小的房间,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青衣女子的面前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大大小小的碗,碗里放了些不知名的物事,有的像是草根,有的像树皮,还有的黏糊糊像是果浆。
女子左手拿了一根小木签,右手端着一个蓝色的敞口碗,皱着眉头正在嘟囔着什么。
她皱紧了眉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房间里很热,她额头上的汗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却浑然不觉。那张晶莹动人的脸庞,因为热意而泛着红晕。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眼半垂,眼角上翘,形成一个美妙的弧度。小巧的鼻尖上也凝上了水滴,却衬得丰润的唇瓣越发地红。
她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小半段白皙莹润的后颈,诱人得很。
白略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喉间忽然涩了涩。
“苏——”他闭上嘴,咳了咳,重又开口。“娘子,你在做什么?”
苏合有些恼怒。她早就吩咐过孙叔不要让无关人等进来打扰她,这个白略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很显然,白略在孙叔的眼中并不算“无关人等”之列。苏合无奈,打算下一次自己做事的时候让摩耶来守着。
她叹了口气。“小白,你也来得太不巧了。我才想好的配料,被你一打断——这不,全忘了。”小白是美人香的摇钱树,不可以凶他。苏合这样告诉自己。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凶他的打算。
白略很有些烦躁,莫名的。他抿了唇,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像梅雨季的天空。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尽力想平息自己胸口的情绪。
“我是在配香。”苏合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放下手里的碗和木签转过身来。
小白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的话?苏合暗自检讨自己之前的语气。应该还好啊——
“小白,我不是怪你。”苏合试着朝他微笑。“只是这配香的过程,需要相当地沉心静气。你知道,这七夕快到了,我得配出些特别的香,才能趁着七夕这天推出新品。”
白略看着她眼中阴沉着脸的自己,更加烦躁。
“你一个人躲在这儿这么多天,热得像只焖熟的虾,就为了制出新的香赚钱?”
焖熟的虾?苏合的脸一僵。有这么夸张么?
“当然了。如果我不好好努力,很容易就被别的店抢了生意去。”
白略青色的眉一紧。“配香,生意,除了这两样,你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了?”
苏合僵硬的嘴角拉了拉,一双杏眸眯成弯月状。
“还有,做第一大盗!”
白略吸了一口气,艳色妖娆的脸庞隐隐有暴怒的迹象。
盯着苏合看了半响,他甩了袖子,转身便走。
苏合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得罪了这位狐狸大爷,愣在原地看着他砰地带上门。
小白狐狸看上去很烦躁,且不可理喻。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苏合在房间里忐忑不安地踱了几步,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莫非他每月的烦躁期到了?
小白烦躁无心工作美人香进账减少
苏合迅速地做出了以上逻辑,并当机立断决定出去看看。
刚刚打开门,便惊悚地看到地上一堆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白衣服。
她蹲下身,用手指挑起其中的一件小小的,白色的——底裤?!!!
苏合忙不迭地甩了下来。这这这不是小白的衣服?!
衣服像蝉蜕似地堆在地上,令得苏合立刻想到那个以风流韵事开头却以神怪离奇结尾的夜晚。小白化狐逃走的时候,衣服也是这么摊在床榻上,从里到外,一件不少。
这么说,他——
苏合想到这种可能性,立马慌了神,扭着脖子到处找。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