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道士一个鲤鱼打挺没起来,撑地爬起来唤两个徒弟:“快走!”

叶大人一把拦住:“哎你别走,我不管你是骗子还是怎地,你总比我们别人强吧,你得把我女儿治好!”

道士揉了揉双眼皮的大眼睛,握住叶大人的手,诚恳地:“大人实不相瞒,中邪中成这样,大小姐也算难得的极品了!”他竟竖起了大拇指,“我呀,没见过!我也治不了……我还是先保命吧。我跟您说两句体己的话:您呀……她这样,您也别太担心了,担心也没用。中邪跟生病一样,有轻有重,这样的,算是治不过来了,您要是亲爹,赶紧准备后事吧!”

道士带着徒弟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叶大人傻眼了。

远安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叶大人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

叶夫人与远宁却在盘算着,谁也没留意他们退了出去。

前厅里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夏叔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库,小声地喊人:“大爷……大爷……”

天枢从黑暗里现身:“作甚?”

夏叔回头:“大

爷啊,你不知道,大事不好了。”

天枢笑:“我就爱听这句话。怎么个大事不好了?小丫头呢?”

夏叔道:“不开玩笑。我家小主子中了邪,大夫道长都来看过了,没救了,眼见着口吐白沫现在在房间里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

天枢颇为惊讶:“真的假的……”

“咦——怎么会是假的?我不能说这种话咒自己主子呀。大爷您听我说,小主子早就交代过我,她一直就喜欢在外面闯祸,怕自己出什么意外,没法子再罩着您老人家了。那,这个包裹,她早就准备好的,让我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安排你快走。你看,这里有衣物银两,看看,还有她找人办下来的两个官文,有了这个,您就不是您了,您就是别人,叫张尧还是李文都随便你。出城进城去哪里都没人挡着。那,您拿着,我带您去后门,您收拾收拾东西,快走吧啊……”

天枢把那些东西接过来,有点愣:“慢着,您跟我说明白,小丫头这一回……”

夏叔都快哭了:“这一回真是遭了大难了,不一定能过去了。您快走吧。小主子断气那一天,我告诉您,夫人和少爷第一个就得先翻地库,她以为小主子不一定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呢。您就躲不了了,快走吧啊。大爷!”

天枢冷冷一笑:“小丫头啊小丫头,我当你机灵,想不到也有今天!我还不想走了,我怎么这么想看

看你的这副惨相,好好笑话笑话呢!”

天枢说着就往上走。

夏叔拽住:“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呀!”

天枢一把甩开他,出了地库的大门!

远宁手持铁锹,正往地库方向赶来。

叶夫人拽着他:“你干嘛?”

远宁道:“娘啊,我忍不住了,反正姐姐中邪快死了,救也救不回来了,我非得好好看看她地库里藏了什么不可。”

叶夫人一听可也是:“动作快点!”

两人走到门口,天枢正好从里面出来,冲二人点头笑笑,竟如同老熟人般打招呼:“吃了?挺好的?”

叶夫人远宁机械地回答:“还没……挺好的……”

天枢一指前面:“哦我去那边看看。”

说罢扬长而去。

叶夫人与远宁傻眼了。

叶夫人道:“认识吗?”

远宁摇头:“不……”

“他是刚从地库里面出来吧?”

“是啊,我也看见了……”

天枢直奔远安房间,宽袍大袖,走得摇摇摆摆,十分英俊。

远安躺在床上口吐白沫翻白眼凄惨的。

天枢一见就指着远安笑:“哈哈哈,你呀,你今天这样最好看!你原来不是挺神气的吗?得罪人了吧?被人整成这样!哈哈哈,真是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给我出的这口气呀!”

叶大人忽地跳起来:“你,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天枢指着自己:“我?我就是被你女儿藏在地库里的那个人。”

叶大人惊讶:“……你,你,不管你

是谁,你给我走!”

天枢:“哎你可不能赶我走,我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叶大人一听忽然来了一些希望,紧紧抓住天枢:“老先生,老先生你听我说,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无论多少钱,我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千万把她给我救回来!否则我对不起她死去的娘呀!”

天枢道:“哼哼,钱什么的都好说,少不得得跟你要。想当年我流落街头,也没个住处。这姑娘把我收留在你们府里的地库,住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欠她人情。闲话少叙,先看看情况吧我。”

叶夫人与远宁跟来,相互看看,叶夫人走上来拽拽叶大人的袖子:“老爷你说,远安在地库里面原来藏了个大活人啊!还是这么个妖里妖气的老家伙!”

天枢听见了,头也没回:“夫人过奖。”

天枢给远安翻眼皮,揪耳朵,抻舌头,摆弄一番,叹气,摇了摇头。

叶大人着急追问:“先生,怎么样?”

天枢道:“还有救。可是情况棘手。”

“究竟怎么回事儿?”

天枢一字一顿:“她这个,她这个是能传染的瘟疫呀!”

众人一听,同时后退:“啊?!”

叶大人颤抖着:“什么意思?”

天枢道:“意思就是,眼下虽然只有她自己是这般德行,过不多久,这个府里,很多人都会如此发疯,闹得也许更厉害!”

叶大人道:“先生所言,可是真的?”

天枢坦然:“你可以

不信。”

“那可怎么办?先生救命呀!”

天枢道:“把这个房间马上隔离。府上所有人三日不能进食,喝水只能喝最苦最烈的黄连水。所有的地方,人脚踩过的,手摸过的,讲话的时候唾沫喷到过的,全都洒上生石灰,反正你就洒吧,哪儿哪儿都洒上。哎……先这么办吧,没有发病的最好!有了再说。”

叶大人回头吩咐家人:“你们听见了?马上去办!”

“是!”

远宁在后面顿脚:“倒霉呀!”

叶大人道:“那,那远安呢?您怎么给她医治?用什么药材,针剂,我这就让人去找!”

天枢斜眼看看:“药材针剂没有用,要用火!”

叶大人:“火?”

天枢道:“对。这屋子里,四个角落,房间正中要放上十二个个火盆,屋子外面也用火盆围上。昼夜不停,炙烤上个三天三夜。大小姐要是能挺过来,就又跟活人一样,又是一条女好汉了!挺不过来,就拉倒吧。”

叶大人寻思了一会儿:“这治病的法子没听过,先生你,你不是要害我们家女儿吧?”

天枢:“你不信?好呀,那我走了!我看你还不算太老,满英俊的,再生一个也行。反正你现在两个孩子都是次品。”

远宁听了翻白眼。

叶大人想着给远安治病最大,一把抓住天枢,也不怪他胡言乱语:“好!就听你的!”

“哦对了,还有一事。大小姐被炙

烤期间,必须有一人在房间里伺候,加火加碳,给水给饭。我是不行,我最怕热了。也怕被传染上。你看谁来?”

在场所有人都互相看看,摇头不情愿。

天枢一根手指送到叶大人鼻子前面:“你这个爹爹这么着急你的女儿,我看就你好了。”

叶大人张张嘴巴:“……我……可以……”

叶夫人上前:“老爷不可呀!给远安治病要紧,可你是朝廷重臣,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你可对不起天后呀!还有,我和远宁,我们两个可怎么办啊?”

天枢不禁冷笑。

叶夫人转了转眼睛:“哎?我知道有个人能伺候远安。去,你们去把那个养马的小奴才带来。平时远安没少照顾他,眼下是他报答他主子的时候了!”

被几个精装家丁绑走的穆乐没一时又被带上来了,他转着手腕子,上面还有被绑过的红印。

看到天枢,惊讶无比:“老师父,怎么是你?你怎么上来了?”

天枢道:“我来救你主子呀。”

穆乐一听,大喜过望:“能救?你能救她?”

天枢:“我能。不过,你得帮我搭把手。三天时间,你就呆在这房里伺候,她要什么你给她什么,要水给水,要饭给饭,要打你你就让她打,反正不能让她离开这屋子。十二个火炭盆你看得好好的,不能有一个熄灭。否则这人就没得救了。听懂了吗?”

“嗯。听懂了。”

“不过也不只是这些。”天

枢斜眼看看众人,满脸鄙夷,“期间,你不仅跟着她一起被炙烤,也有很大风险被你主子传染上邪病。你懂吗?”

穆乐穆乐是坦然的,乖巧的,无比清澈的:“……嗯。懂。”

天枢看正他:“你怕不怕?你还留下来伺候吗?”

穆乐摇头又点头:“不怕。要留下来的。我就照你说的做,我来照顾她!”

“真这么义气啊?为什么?”

穆乐想了想:“……要是我这样中了邪,发了病。远安她也会救我。”

天枢哈哈大笑:“你不错呀!你比他亲爹后娘都强呀!”他言毕猛回头,冲着众人发狠,“你们还不赶快照我说的准备上!再耽误一会儿,她命可就没了!还不快去!”

叶大人等不敢怠慢,连忙依他所言去准备物事。

天枢对穆乐低语:“来……我再交代你几句……”

八(19) 乱成一团

天枢既已吩咐了给远安治病的法子,家人们不敢耽搁,当下照做,屋子内外火盆熊熊,却只有穆乐在里面伺候。

房子被烧得好热,穆乐满头大汗,仍不时往各个火盆里面加碳,时而看看远安,给她擦汗,不敢松懈。

远安慢慢醒转,虚弱地:“好热啊,渴死我了。水,我要水……”

穆乐连忙上来喂水,远安大口喝干,抬头看看,眼巴巴地,倒不似之前那要弄死所有人的凶悍。

穆乐一手给她枕着,一手拿着水杯,轻声问道:“醒了?”

“嗯。”

穆乐看着他眼睛,声音更轻了:“……认得我吗?”

远安看了半天,忽然哭了,紧紧抱住穆乐:“娘!娘啊!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总也不来看看我,那天来了就做了怪样子吓唬我!这回好了,你又是原来的样子了!娘,我好想你呀!”

虽然连男女都认错了,但好歹不要杀人了,穆乐无奈,轻轻拍远安的后背,远安却还在大哭:“娘啊,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好辛苦啊。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高兴不高兴都是自己,人人都说我快乐,其实那是假的!装的!我好想念你呀!而且,就算我不快乐,谁又在乎呢?!娘啊,你回来就不许走了!你就在这儿陪着我。”

穆乐心里别扭着,嘴里却温言相劝:“……行,娘就在这儿陪着你……”他回头看看火,又跟远安商量,“要不然你先睡一会

儿?”

远安抱得更紧了:“我不!我一闭眼睛你就走了!”

穆乐道:“不能。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远安脸紧紧贴在他身上:“给我唱个歌儿,哄我睡觉!”

穆乐哪里会什么睡觉的歌儿,想了半天,哼出一支奇怪的歌曲来糊弄她。

远安侧耳听听,狐疑地:“……怎么不是原来那首?”

穆乐道:“……娘闲着没事儿,新学的……”

远安:“哦……”

穆乐继续唱歌儿,远安渐渐睡着了。

穆乐轻轻放下她。

用帕子擦她的脸颊汗水和眼泪,穆乐心疼,眼睛红了:“你想你娘呀?你装快乐,好辛苦啊?我知道,我也在乎的……远安。”

天渐渐亮了。

屋子里面是这般光景,屋子外面也被仆人洒满了石灰,连大门口都是,呛得路人捂脸,大声咳嗽:“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呛死人了!”

仆人拱拱手:“各位莫怪,实在是家里的大小姐生了病,洒石灰是为了防止传染呀。”

玉婶躲在暗处听了冷笑:“洒石灰能治得了她?那就怪了!不消几日,叶甫成的女儿就会死了,让她去给我的欢哥儿陪葬。哈哈哈哈…… !”

除了洒石灰,天枢不还布置了要喝黄连水的嘛,那玩意恶苦,远宁哪里守得住,叶夫人跟在远宁屁股后面要给他喝黄连水。

远宁乱扑打着:“我不喝,我不喝,苦死了!”

叶夫人恼怒:“你这个死孩子,不喝这个水,真染上

瘟疫怎么办?”

远宁要躲开,忽然摔倒在地,脸上全是石灰,当下疼得嗷嗷叫:“哎呀,我的眼睛!疼死了!疼死了!”

奴才们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