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那上好的黑子般通透无暇,却看得吴先生瞬间好像被当头倒了一桶凉水般,心累得很。
吴先生在闺学里不仅教姑娘们女四书与《列女传》,还负责教下棋,对于端木绯的棋力也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四姑娘十分聪慧,她与另一位教琴书画的袁先生也谈论过四姑娘,袁先生很想教出一个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但是吴先生倒是觉得,四姑娘还是别来上课比较好。
也免得把其他几位姑娘带偏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这常人也有常人的过法。
像四姑娘这尊大佛,还是交给端木首辅去烦恼吧!
吴先生干脆看也不看端木绯,直接就又开始说另一位节妇的故事,端木绯无聊得又开始打哈欠了……
屋子里,吴先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响其中,屋子外,一只只雀鸟叽叽喳喳,似在嬉戏,又似在议论着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时,闺学终于下课了。
送走了吴先生后,屋子里的姑娘们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雀鸟般一个个地展翅飞了出去,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端木绯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最后一个走出了璇玑堂,端木珩就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了,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想着自己以后还是要多盯着四妹妹点才好。
“大哥哥,”端木绯对着端木珩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心里暗自庆幸:明天大哥就要去国子监上课了,顾不着她了……她又可以赖床了。
想着,她的步履就变得轻盈了不少,笑容也更璀璨了一分。
端木珩忽然觉得手有些痒,很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他清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异状,随口问了一句:“四妹妹,今天的课怎么样?”
“吴先生给我们讲了《列女传》第八卷。”端木绯本来在课堂里听过就算了,端木珩此刻这一问,倒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大哥哥,我觉得第八卷有些地方甚是不妥……”
端木绯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卓氏和齐氏的故事,说卓氏愚昧不孝,说齐氏卖亲子为奴云云。
端木珩听着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知道《列女传》,也听过其中不少耳熟能详的故事,却不知道这第八卷说得竟是这些。
他是男子,本来对于姑娘家闺学里学的东西并不怎么上心,以为应该也就是一些寻常的琴棋书画,女四书之类的,可是今天听端木绯这么一说,总觉得这闺学教的东西好像不太靠谱。
端木珩眼底闪现一抹若有所思,他太大意了,他是长兄,长兄如父,本就该留心一下家里的妹妹们每天在闺学学些什么。
他们端木家是书香门弟,姑娘家也自当学女诫、女训、女德,但是也不能这么养姑娘,把姑娘们都给养傻了。
他要和祖父谈谈了!
端木珩想得认真,耳边隐约传来端木绯清脆的声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所以,大哥哥,我不去上闺学也是对的,对不对?”
端木珩先是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一张俊秀的脸庞严肃地板了起来,“……四妹妹,人有优劣善恶,书有精华糟粕,你总不能因噎废食。”
端木珩又义正言辞地对着她劝起学来,口若悬河,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说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居然都不带重句的。
“……”端木绯后悔了,觉得端木珩这一时半会儿似乎是训不完了。
她怎么就不学乖呢,她这个大哥哥可是一个既能一天憋不出一句话,也能一次性把积了半个月的话都说给她听的奇人。
端木绯做出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接着抓准时机截断他的话尾,“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我听祖父说,近日国子监新来了一位先生,你觉得他人如何?”她试图转移端木珩的注意力。
端木珩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复杂,似是一言难尽,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那位任先生在前几天的课上,给我们布置了一个题目,论‘战’,他主和,提及朝廷应该与南怀主动议和,以休养民生。说大盛再与南怀打下去,也不过是让更多的将士牺牲,百姓流离失所。能议和,就不该妄动干戈得好,如此才是百姓之福,大盛之福……”
端木珩眉宇深锁,乌黑的眼眸深邃如渊。
南怀与大盛开战的这一年多来,朝廷上对于到底是战还是和,各有观点,国子监的先生和学子们也都是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端木珩并不赞同这位任先生的观点,“南怀人侵我大盛领土,杀我大盛百姓,前方数以万计的英魂葬身沙场,这个时候,大盛求和,如何让那些死去的英灵安息,更会让南怀人得寸进尺!”
“大哥哥说得是。”端木绯心有同感地点头附和道,“南怀人既然不惜千里迢迢地派探子北上,意图拿下路夫人以威胁路将军,可见品性之卑劣,而且,他们对黔州怕是势在必得。便是今日南怀人答应议和,来日也不定撕毁合约……”
一说到南怀探子的事,端木珩又皱了皱眉,想起了自家四妹妹差点就被人掳去的事,又是面色一正,一脸认真地对着端木绯说道:“四妹妹,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不比男子,为人处世更要谨慎,量力而为。”
“试想你那天在皇觉寺,要是被人抓去了,岂不是根本就没人知道路夫人是被何人抓去了?”
“以后你遇到危险,还是要赶紧离开去找人帮忙才是,是以古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端木珩义正言辞地谆谆教诲着,端木绯听着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小脸上溢满了笑意。
端木珩说得“委婉”,但是她听明白了,端木珩分明是在劝她,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先夹着尾巴逃走才是上策。
端木绯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笑得甜甜的,乖巧地点头应声,决定不计较大哥今早押她来上课的事了。
端木绯听着听着,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了一下,从南怀一不小心就想到了慕瑾凡。
现在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要是慕瑾凡聪明的话,倒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为梁家搏得一线生机。
其实,就算慕瑾凡“不开窍”也没事,封炎既然对南境有所图谋,肯定也会提点他一二的……
好吧,不能再想了。
端木绯认真地在心里劝自己点到即止,把注意力放在端木珩身上,可是听着那些平板得仿佛念经般的音调,她一不小心就又跑神了。
唔,现在外面一定很热闹,好想去看看啊!
端木绯心里蠢蠢欲动地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溜出门。
正像端木绯预料的那般,在南怀奸细一事事发后,先是皇帝雷霆震怒,接着,朝堂上也掀起一片轩然大波了,连着几天早朝上都围着这件事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京中也加强了巡逻,随处可见京兆府的衙差、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在各大街道上穿梭巡视,百姓进城的盘查也变得更为严格,一有什么不对,就会被拉去京兆府审讯核查身份,若有丝毫可疑,便会交由东厂接手。
光光是“东厂”二字就足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也无处可说。
一时京中的百姓没事都不敢轻易出门。
街头巷尾不知何时,传起了一些流言,不少人都言辞凿凿地说,南怀人掳人要挟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闻者皆是深以为然,“我觉得必是如此。”
“自那逆贼苏一方叛国投敌后,南境被南怀人势如破竹地连破归阳城、安节城、玄水城、昌旭城、桐刃城等数城,恐怕并不单单是守将无能啊!”
“是啊,我大盛泱泱大国,前方将士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若非南怀人耍了那等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南境又怎么会被这区区南怀蛮夷打得节节败退?”
中盛街上的一间茶楼中,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那些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一个个都热血沸腾,群情激愤。
“李兄,”一个坐在窗边的青衣学子对着身旁的同窗道,“我记得昌旭城是因为梁思丞大将军投敌叛国,方才失了城池?”
“不错。”那李姓学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点了点头,似是若有所思,“听说梁大将军的父母妻儿全都在京城,他为什么要投向南怀人?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后面一桌的一个虬髯胡大汉也听到了两个学子的话语,重重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拍得那桌上的茶杯微微震动了一下,“就算是有苦衷,这投敌就是投敌,是置昌旭城几万百姓与将士于不顾,罪无可恕!”
他粗犷的声音震得满堂肃然,四周静了一静。
“兄台说得是,一码归一码。”那青衣学子心有同感地颔首道,“听说,梁家人再过几日要午门问斩了吧?”
众人又是一片唏嘘,有的附和,有的感慨,有的同情,梁思丞之错却必须由其家人来承担。
更是有人忍不住想,要是南怀人真得了手,抓了路将军的妻儿前去要挟,路将军又当如何?
话语间,一个着柳色衣袍的青年迈入茶楼中,脚步停顿了一下,朝那说话的青衣学子望了一眼,跟着就继续往大堂的东北角走去。
青年一直走到了靠在墙角的一桌前,对着其中一个紫袍少年拱了拱手算是见礼,然后就自己坐了下来。
紫袍少年就坐在面朝大门口的位置,早就看到了来人,一双凤眸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双手忙碌地亲自给一旁的粉衣少女添茶。
缕缕茶香随着热气四溢,弥漫在空气中。
已经被“关”在家里好几天,好不容易才出来“放放风”的端木绯心情甚是不错,觉得连杯中口感平平的茶水好似也香醇甘美了不少,满足地眯了眯月牙眼。
今天是封炎休沐,一早,他就偷偷溜进端木家去找端木绯把他最近新得的一块和田红玉拿给她,说是打算拿去打首饰,让她品鉴品鉴这红玉,看看打什么首饰好。
端木绯心想他应该是要打给安平长公主的,就给出了些主意,当时随口提了一句想出门玩,封炎就带着她偷溜出来了。
想着之前飞檐走壁的一幕幕,端木绯不禁心口如小鹿乱撞,脸颊绯红,觉得真是有趣极了:今天翻了墙,下次她是不是该试试爬树了?
端木绯想着嘴角弯弯,感觉好像她终于有机会把小时候想做没做的事尝试了一下……唔,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大堂里,一片喧哗嘈杂,人声鼎沸。
端木绯默默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竖起耳朵听着四周人的交谈,完全没注意到给她添茶的人是封炎。
慕瑾凡坐下后,就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自顾自地说道:“外祖父的确是投了敌,开了城门……”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轻不重,在那“哗哗”的斟茶声与四周的喧哗中,只有同桌的封炎和端木绯能听到。
封炎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一声不吭,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还是笑吟吟的。
慕瑾凡也不着急,不紧不慢、不愠不火地继续道:“去年十一月初,昌旭城被南怀人团团包围,断绝了粮草与水源,如此持续了半个月,在外祖父的带领下,昌旭城还是堪堪守住了,南怀人的数次猛攻都没能得手。然而,没有粮草,将士与百姓很快就食不果腹,挖树皮、吃草根……就如同走在一根钢丝上,摇摇欲坠。”
“十一月中,南怀人把距离昌旭城十里外的安节城中三万百姓如牲畜般赶到了昌旭城门口,以他们的性命相胁,每隔一个时辰杀百人,逼迫外祖父在两城百姓之中做出抉择。南怀人答应,只要外祖父肯主动开城门,他们决不屠城,不杀降俘。”
“彼时,昌旭城内有两万五的将士与百姓,饿得就差要折骨为炊、易子而食……到底孰轻孰重,孰对孰错呢?”
说话间,慕瑾凡的眼神有些恍惚,神情怔怔,茶楼中明明一片喧嚣,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离他们远去。
慕瑾凡静了三息,然后抬眼看向了右手边的封炎,似在询问,又似在自问:“外祖父做得是对,还是错?”
274火候(七更)
慕瑾凡一贯清冷平静的面庞上在这一瞬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端木绯几乎可以想象他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想来已经无数次地问过他自己这个问题。
封炎放下了茶盅,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幽黑深邃,泛着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徐徐道:“于家,他是错,陷家人生死于不顾,成全了他自己的无愧于心;于百姓,他是对,令得几万生命得以保全。而于国……”
慕瑾凡眉头微挑,等着封炎继续往下说。
“于国,无所谓对错。”封炎平静地说道,有条不紊,“安节城并非失于他手,安节城那三万百姓落于敌手亦与他无关,至于昌旭城,就算是梁大将军能再撑半个月守住城池,恐怕也等不到任何援军和粮草。”
所以,昌旭城终究还是会沦陷在南怀人手中。
哪怕是梁思丞不开城门,等待城中那些百姓的结局,不是饿死,就是在弹尽粮绝的那一刻,被敌军破城。终究逃不过一死。
慕瑾凡没想到封炎会这么说,瞳孔微缩,眸子里掠过一抹如流星般的光芒,一闪而逝,瞳孔又平静无波,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一个呆板,一个微笑,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起来……
这一桌,静得极致;而四周的大堂,却是更为喧嚣了。
不仅是刚才的那两桌,周围的其他茶客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这场议论。
“梁家上下数十条人命都要因为梁大将军一人之过而葬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摇头叹息着。
那李姓学子附和一声,道:“梁家几代为将,枝繁叶茂,先辈皆是保家卫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听说光是梁大将军这一枝本来有兄弟五人,几十年来一个个战死沙场……哎,满门忠烈,毁于一旦啊!”
“说来,当年梁老将军兄弟几个也是在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
“……”
四周的那些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追忆着往昔,越说越激动,唏嘘,感慨,惋惜,整个大堂喧嚣嘈杂。
慕瑾凡仿佛充耳不闻,一霎不霎地看着封炎,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封炎原本就微扬的嘴角翘得更高了,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是做得不错吗?”
封炎知道了,知道这些关于梁家的舆论是自己安排和煽动起来的。慕瑾凡的心中清晰肯定地浮现这个想法,仍然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挑了挑眉梢,平静地看着封炎。
封炎神色淡淡地接着道:“只是,你的火候还差了点。”
这时,一阵微风自窗外吹来,吹得慕瑾凡颊畔的几绿发丝微微飘动着,他的眸子似乎也随之荡漾了一下,很快,又平静如一汪寒潭静水,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两人的这番对话当然是一个字也没漏地飘入了端木绯的耳中,她的眉睫跳了跳,连周围的热闹都顾不得看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就该乖乖听姐姐的话别出门的。
端木绯抿了抿红润的小嘴,默默垂首饮茶,大脑放空,努力不去听他们俩在说什么。
不过管住了耳朵,管不住思绪,心里忍不住想道:好不容易造了势,当然要趁势加把火,那位“失踪”的梁小公子就是目前最好的人选……唔,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想到,更不知道什么梁小公子!
这一次,端木绯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尊木偶娃娃,眼不见,耳不听,几乎是入定了。
等她又听到哗哗的斟茶声,猛地回过神来时,突然就发现慕瑾凡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一桌又只剩下了她和封炎二人。
她傻乎乎地眨了眨大眼,还有些懵,反射性地朝大门的方向望去,那里空荡荡的,小二又领着新的客人进来了,迎来送往。
见端木绯看着大门口的方向,封炎以为她觉得这里闷,就提议道:“我们去半月湖走走?”
端木绯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勾唇笑了,直点头道:“这个时节,半月湖的景致最好了。”
封炎丢下一小块碎银子结了账,就带着端木绯出了茶楼。
“奔霄!”端木绯一看到奔霄,就把刚才慕瑾凡和梁家的事抛诸脑后,乐滋滋地主动牵起了奔霄的缰绳。
两人沿着宽敞的街道一路朝城南的方向悠然缓行。
此时才未时过半,阳光灿烂,金色的阳光照得奔霄那一身乌黑的皮毛油光发亮,好像那乌黑的缎子般闪闪发亮,看得端木绯舍不得移开眼,心里赞叹奔霄可真好看。
就是这么看着奔霄,她就觉得她可以信手画出好几幅奔马图,一幅就只画奔霄这一匹,一幅画百马图,还可以再画一幅父子图。
端木绯心里没一会儿就想好了好几幅构图,一时都有些手痒痒了。
她欢喜爱怜地摸了摸奔霄的脖颈,叹道:“可惜我是偷溜出来的,没把飞翩、乌夜也带出来,否则我们可以一起去半月湖遛马,那该多好玩啊!”
封炎只想讨他的蓁蓁欢心,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去把飞翩和乌夜从端木府偷出来?”
偷马?!端木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封炎的眼神有些复杂,觉得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封炎到底要怎么把两匹一周岁的马驹从端木府“偷”出来。
她更不敢怀疑封炎的行动力,心里为自家马厩的小厮捏了把冷汗,急忙道:“不用了。一来一回太费时了。”
顿了一下,她又赶忙笑吟吟地随口哄了他一句:“下次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封炎一听她说还有“下次”,心瞬间就飞扬了起来,嘴角也随之翘了起来,那张俊美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似的。
砰!砰!砰!
封炎的心如麻雀般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在皇觉寺里与她重逢时的情景,彼时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蓁蓁的每一个神情都还深深地镌刻在他心里。
他们不仅会有“下次”,还会有“下下次”,“下下下次”,以及之后的无数次……
封炎脸上的笑容更深,凤眸璀璨,点了点头朗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奔霄,你放心,我以后会常常带飞翩去看你的……”端木绯一边又摸了摸奔霄修长的脖颈,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她的步子才迈出,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琵琶声,那琵琶声随着春风幽幽飘来,清澈婉约,却又透着一种浓浓的哀伤与沧桑,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
端木绯下意识地再次驻足,循声望去,就见左前方一块大大的招牌映入眼帘,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诗情画意的三个大字:
云韶府。
端木绯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却从别人的口耳相传以及书册、戏本中时常听到这三个字,云韶府在别人口中还有另一个名字,教坊司。
教坊司掌俳优杂技,教习俗乐,宫中宴享时助兴表演的女伎、倡优、伶人等都是出自教坊司,这些人中有家贫被父母家人卖了的,也有犯错的宫女,还有极大一部分人是罪臣的女眷被发配到了教坊司,从此跌落云端,一蹶不起。
端木绯眸光一闪,不由地想到了梁家,等梁家的儿郎问斩后,梁家的那些女眷怕是要被送到教坊司来了……
封炎一直看着端木绯,一看她此刻那若有所触的表情,就机灵地猜到了她十有八九是对梁家之事有所感触,忙安抚道:“蓁……我不会这样。”
什么?!端木绯有些懵了,眨了眨眼。
怎么封炎说的字她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不懂了呢?他们中原的文字果然高深莫测。
封炎睁着一双乌黑璀璨的凤眸,一本正经地继续表忠心道:“无论如何,我不会把我的家人和我最重视的人置于那种境地。”
胜者为王败者寇,所以,这条路哪怕再险,他也决不会败!
端木绯的眼神更迷茫了,眨巴眨巴,生怕说错话,干脆就不说,只是抿嘴浅笑,乌黑的眼眸如同那无暇的黑水晶一般。
封炎被她可爱的样子看得脑中一片空白,耳根渐渐地红了起来。
两人许久都没话,僵立在街边,两人之间一片寂静,他们俩的时间仿佛停住了一般,而他们俩的四周还是那般喧嚣热闹,街道上的路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李老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热闹?……听说刚才梁大将军府的梁五公子去了京兆府的大门口敲了登闻鼓……”
那个声音说得大声,四周的不少路人也都听到了,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端木绯登时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立刻就忘了她和封炎刚刚在说的事,急切地说道:“封公子,咱们去看看吧!”看来慕瑾凡终于出手了!
封炎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她讨美人一笑,自然是言听计从。
两人当下便往右转去,朝着京兆府的方向去了。
消息显然传得很快,这一路上,他们不时可以听到一些行人都在说梁家的事,一个个是说得是口沫横飞,仿佛是亲眼所见似的。
“那梁五公子突然冲到京兆府,拿起鼓槌时,那些衙差都没反应过来呢,直到他自己敲响登闻鼓,自报姓名,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个潜逃了两个多月的梁家五公子。”
“那位梁五公子这都逃了两个月了,怎么就这么傻又回来了呢?”
“听说他是想与自己的家人共存亡呢!哎,他那副样子真的看得人真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
越靠近京兆府,周围就越热闹嘈杂,不少百姓路人也跟端木绯、封炎一样朝着京兆府的方向走去,嘴里说着“梁五公子在敲登闻鼓,快去看热闹”云云的话。
走了两条街后,京兆府就出现在了前方,此刻京兆府的大门外,被那些看热闹的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踏踏踏”,十几个着大红色飞鱼服的骑士策马从另一个方向奔驰而来,马蹄飞扬,意气风发,那种凛然的气势不需要言语就能从那如闷雷般的马蹄声中释放出来。
街边不知道是谁激动地叫了一声:“锦衣卫!”
“是锦衣卫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路上的行人以及围在京兆府门口的人群顿时都骚动了起来,众人惊慌实测得赶忙往两边退去,避让到一边。
不一会儿,那隆隆的马蹄声就越来越响亮,以程训离为首的一众锦衣卫很快就来到了京兆府前,动作利落地纷纷下马,一个个面目森冷。
275挖坑(八更)
“锦衣卫办事,还不速速让开!”几个锦衣卫扯着嗓门,没好气地驱赶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
留了几个锦衣卫在门口候着,程训离带着三四人匆匆进了京兆府,没一盏茶功夫,又匆匆地出来了,身后多了一辆囚车。
囚车中关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少年盘腿坐在囚车里,手足都被锦衣卫铐上了重重的镣铐,低垂的脸颊旁头发凌乱不堪,嘴角一片青紫,形容狼藉。
四周围观的百姓以及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端木绯的目光都落在了囚车中的这个少年身上,那些路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只是惧于锦衣卫的威仪,不敢大声喧哗。
“果然是他。”端木绯无声地喃喃低语着。
这囚车里的少年分明就是年前她和舞阳、涵星她们在九思班见过的那个跟在慕瑾凡身侧的小厮,所以当日慕瑾凡才会故意去“还”玉佩。
“蓁蓁,你认识梁世矩?”封炎只顾着看端木绯,立刻从她的口型中看出她在说什么。
端木绯点了点头,大致把那天的事三四句地概括了一遍。
封炎含笑地看着她,他的蓁蓁果然聪明,慧眼如炬,根本就没什么事能瞒过她。
“我们走!”前方的程训离招呼了一声,那些锦衣卫就纷纷地上了马,马鞭高高扬起,又“啪”地甩下,一众人押送着囚车中的青衣少年呼啸而去,没一会儿,一行人马就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
那些围观的百姓见锦衣卫离开,皆是松了口气,接着又交头接耳地骚动了起来,议论纷纷:
“你们说,这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廷不是说梁家通敌叛国吗?怎么这梁五公子明明都逃走了,还回来自首呢?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两位兄台,你们说梁家通敌之事,会不会另有冤屈啊?梁五公子其实是来申冤的?”
“说得有理!这要不是另有冤屈,梁五公子又何必自己回来自投罗网呢?梁家满门只逃了他这一个,怎么也会想着给家里留个香火是不是?”
“是啊是啊。这才符合常理啊!”
“说来这梁家几代忠烈,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梁大将军的几个兄弟都是为了保疆卫国,战死沙场……”
四周的百姓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这戏本子里不是常说了,那些征战在外的大将军经常被朝中奸佞所陷害什么的。
说话间,那些百姓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他们的议论声还在稀稀落落地随风传来……
端木绯和封炎还站在原处没有离去,端木绯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两条弯月般的弧度,嘴里喃喃地念着:“有趣!”
接下来,又会怎么发展呢?!
三月初三,京中的一干举子们联名上书皇帝,要求重审梁家案,举子们的折子很快就经过层层上交递到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