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豹被他问得一愣,提醒道:“那天在义庄,殿下您…”
“收口!”予恒目光倏然变得犀利,在王豹二人身上冷冷剜过,“义庄的事情,你们最好都忘了,否则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不讲情面。”
王虎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赶紧一把拉住还想说话的王豹,“小人一定谨记殿下的哈哈,将不该记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那就好。”予恒满意地回过头,不急不徐地在街道上走着,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包括跟了他多年的王虎兄弟。
走了一会儿,风雪似乎更密集了,打在脸上冷得人起鸡皮疙瘩,从刑部到齐王府有一段不短的路,不知为什么,予恒始终没有上马车的念头,在寒风四虐的空旷街道上徐徐走着,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在经过一条小巷时,一个黑影突然挡在他们面前,把王虎他们吓了一跳,以为有刺客,刚要拔刀,那人开口喊道:“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求您。”
“我们身上没吃的东西,快让开。”王虎上前驱赶,哪知那个乞丐很是执着,一直要乞讨,看来真是饿得慌了。
予恒示意王虎退下,借着风灯的光芒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乞丐,“很饿?”
一听这话,乞丐拼命点头,“从前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大爷随便赏点什么吃的就行,小人一定会铭记大爷的恩德。”
予恒盯着他半晌,侧头道:“把他带回府里去。”
听到这话,王虎他们包括那个乞丐都愣住了,不明白予恒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带一个乞丐回府,就算真同情,赏几个铜板或者散碎银子就是了。
“怎么,不愿意?”予恒的话令乞丐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当然愿意,多谢大爷!”犹豫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予恒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三个人的影子变成了四个人,而马车依旧跟在后面,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过一块块青石板…
到了齐王府,予恒拂去身上的雪花,对王虎道:“把他带到书房去,另外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
王虎连忙道:“小人照顾他就行了,免得扰了殿下清静。”
“无妨,照我的话去做。”见予恒坚持,王虎只得带着看傻了眼的乞丐去了书房,再三叮嘱他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后,方才去厨房。
王虎拿了几碟点心过来,虽然已经冷了,但都精巧得紧,那个乞丐看到两眼放光,赶紧拿过来吃,一边还没咽下一边已是拼命往嘴里塞,看得王虎哭笑不得,“慢点吃,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嗯嗯。”乞丐嘴里含糊地应着,手却丝毫没有放慢动作,没过一会儿功夫,碟子就空了一半,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
吃得正欢的乞丐突然僵在那里,眼睛直往上翻,脖子伸得直直的,显然是噎到了,王虎早料到会这样,倒了杯水递给他,后者赶紧接过喝了,这才把堵在嗓子眼里的糕点咽下去,长长舒了口气。
“吱呀。”予恒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来,身后跟着王豹,他也不说话,落座后以手支颐,看着对面的乞丐大口大口吃东西。
“嗝!”乞丐在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后,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抚一抚肚皮,讨好地道:“多谢大爷赏吃的,小人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饱了。”
“真的吗?”予恒徐徐转着手里的翠玉扳指,面上似笑非笑。
乞丐愣了一下,旋即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当然了,大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小人行乞那么多年,就没遇上您这么善心的。”停顿片刻,他道:“不知大爷尊姓大名,小人回去后,一定日日焚香祈祷。”
王豹好笑地道:“你有钱买香吗?”
乞丐讪讪笑道:“心诚则灵,不一定真要焚香。”
予恒微微一笑,侧头盯着他道:“我的身份,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乞丐满面诧异地看着他,“小人怎么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倒是挂着牌匾,可小人不识字啊,还请大爷垂赐。”
予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说话还挺文绉绉的,读过书?”
王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们不明白,予恒怎么有闲心和一个乞丐聊这么久。
乞丐面色一白,所幸脸上黑乎乎的,倒也看不出来,他定一定神道:“大爷说笑了,小人身份卑微,怎么可能读得起书,不过是有时候蹲在茶楼角落里,听说书先生说了几句。”说着,他又道:“大爷要是没别的事,小人就告退了。”
予恒挑眉道:“你不是有话与我说吗,怎么话没说就要走?”
这一次,乞丐瞅向予恒的眼里多了几分警惕,“小人不明白大爷的意思。”
予恒身子前倾,笑意深深地看着他,“这间屋子里,可就属你最明白了,又怎会不知。“他掸一掸衣袍,凉声道:”揣着糊涂装明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人真的不明白。”在说这话的时候,乞丐的脚微微往外挪了几分。
第一卷 第九百二十二章 环琅阁
“小人真的不明白。”在说这话的时候,乞丐的脚微微往外挪了几分,眼睛不时瞟一眼门口。
予恒将他这些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冷了下来,“看来你是非要我说个明白了,也罢,我就好好跟你说说。李仵作说他曾在街上被一名乞丐拦路,以他全家人的性命为要胁,逼迫他一口咬定那十几名差役是自尽身亡,那个乞丐…应该就是你吧。”
乞丐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勉强扯出一丝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小人是真不懂大爷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李仵作,更别说…”
“你认识!”予恒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确实伪装得很好,但还不足以瞒过我的眼睛。”他搁下一直在手里把玩的水晶镇纸,走到坐立不安的乞丐身边,徐徐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一直都在努力扮演一个乞丐,事实上,你也确实扮演的不错,但有些事情,是演不了的,譬如你这双手。”
“手?”乞丐诧异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乞丐以乞讨度日,但不是每一次都能讨到,所以他们会四处去翻找别人吃剩的,受人白眼,跟狗抢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他们的手上多多少少会带一些伤,可你看看自己的手,虽然有些灰,却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还有保养的痕迹;只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你根本不是乞丐。”
“明明不是乞丐,却在半夜三更拦住我乞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予恒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你的目标不是食物,而是——我!”
乞丐定定看着予恒,试图在他眼里找到几分不确定或者试探的痕迹,很可惜,并没有找到,他是真的识破了自己…
许久,乞丐深吸一口气,起身长揖一礼,“齐王慧眼如炬,洞察秋毫,小人佩服!”
予恒唇角微弯,勾起一缕淡漠的笑意,“终于肯承认了?”
“是小人自作聪明,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还请殿下恕罪。”乞丐倒也干脆,一认到底。
予恒回到椅中从下,盯着他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人姓郑,排行第三,所以都叫小人郑三,至于为什么…”郑三笑一笑,答道:“自然是为了殿下,难道殿下不想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吗?”
予恒眼皮微微一跳,接过王虎递来的茶徐徐喝着,待得喝到一半,方才抬起双眼,目光如剑穿过氤氤茶雾,落在郑三身上,“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当朝太子也敢害。”
“如今所谓的太子,不过是陛下一厢情愿的结果罢了,论长幼,论资历,论出身,殿下哪一样不胜过太子许多,就因为陛下偏心,才错失了东宫之位。”
“所以你们就替我抱不平了?”予恒的面容隐在茶雾后,看着有些模糊。
“帝王家事,本轮不到我等无名小卒插手,但太子留着一半外族的血,还有贵妃,一旦大周落在他们母子手里,恐怕难保基业。”
“无名小卒?”予恒看着茶碗里清透碧绿的茶汤,低低笑道:“都把太子弄得身陷牢房,还算称小卒,谦虚了。”
郑三一脸正色地道:“没有谦虚,我等就是供殿下差遣的小卒,现在是,以后也是。”
予恒弹去小心滴落在衣袍上的水珠,凉声道:“为什么要帮我?”不等郑三言语,他又道:“别整什么大义,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我还懂得。”
郑三微微皱眉,从刚才开始,予恒就一直不按理出牌,实在让他有些不好接话,但说到这份上,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了,而且不说一些真话,予恒那边也唬弄不过去。想到这里,他咬一咬牙道:“不瞒殿下,我们是环琅阁的人。”
王虎眉头微微一蹙,在予恒耳边道:“小人听过环琅阁,据说是专门替人消灾解难,颇有些名声,不过他们很神秘,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事。”
“我们环琅楼的宗旨一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贩夫走卒如此,达官贵人亦如此。”
予恒凉声道:“这么说来,有人拿钱买太子之位?是谁?”
“这件事是阁主亲自交待下来的,至于是谁托付的,小人身份卑微,实在不知,不过…”郑三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也正合殿下之意吗?”
予恒心中一动,面色淡然地道:“什么意思?”
“李仵作将那些差役死于他杀的事情告诉了殿下,还给了凶器,可殿下却转眼将它们扔进了井中,毁灭对太子最有利的证据。还有先前在公堂上的指认,殿下表面是帮太子,其实…是要坐实太子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情。”
予恒面色一变,呼吸微微急促,“你怎么知道?”
“环琅阁能够在江湖立足,自然有它的门道,知道这些事并不稀奇。”郑三轻描淡写的说着,随即道:“最重要的是,咱们和殿下站在同一条道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予恒眼眸微眯,“你这是在威胁我?”
“岂敢。”郑三欠身道:“小人只是将事实告诉殿下,殿下如此聪明,相信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予恒沉默片刻,道:“我要见你们阁主。”
“阁主会见您的,但不是现在。”说着,郑三话锋一转,道:“如今太子贪污之名,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相信三司明日一早就会进宫禀报。”
予恒扫了他一眼,冷声道:“父皇对太子一向爱护有加,就算真坐实了罪名,也不会轻易答应废黜的。”
“所以了,殿下好好想一番说辞,同时…多拉拢一些人,一人言轻,众人言重;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能罔顾满朝大臣的意见,您说是不是?”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满朝文武…是那么好拉拢的吗?笑话!”予恒讥讽了一句,郑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我环琅阁一定会鼎力相助。”说着,他拱手道:“小人告辞!”
第一卷 第九百二十三章 洞悉
在他身影没入黑暗后,王虎小声道:“小人去跟着他。”
予恒抬手阻止,眸光沉沉更甚外面的黑夜,“不必了,自然有人会跟!”
王虎和王豹满腹疑惑,有人会跟着?难道除了他们二人,殿下还另外安排了人?
虽然好奇得紧,但予恒不说,他们也不敢多问,毕竟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莫名出现一个假乞丐不说,还扯出了环琅阁。
原以为这场雪,只是老天爷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就会停住,哪知竟是下了整整三天,令刚刚有些入春的天气一下子又回到了寒冬腊月,冷得人瑟瑟发抖。
三月初二,天色终于放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几名小太监拿着条帚在承德殿前扫雪,远远看到予恒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予恒步入东暖阁,里面惯常烧着炭盆,但并不是太热,银炭只微微透出一点红光,显然是已经烧得很久了。
予恒取过铁钳从旁边的炭筐里夹了几块银炭放进去,残余的火星顿时欢呼雀跃地涌了上来,不多时,便烧得通红,令室内温暖如春。
“吱呀!”两扇古钱纹棂花槅扇门被推开,东方溯走了进来,予恒连忙上前扶住,手刚一碰到,便觉得异常森冷,关切地道:“父皇去哪里了,手这里冷?”
“难得今儿个天晴,就是御花园走了走。”东方溯看起来精神不错。
“最近天寒,父皇当心身子。”在扶着他坐下后,予恒接过内监斟来的茶递过去,恭敬地道:“父皇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东方溯接在手里,慢慢啜了一口,道:“知道朕今日为什么叫你来吗?”
予恒目光微微一动,“儿臣听说三位大人已经将太子一案呈报父皇,想必是与这事有关。”
“不错。”东方溯搁下茶盏,轻咳了几声道:“三司会审那日你也在,对案件经过最清楚不过,无需朕再赘叙;朕想知道,太子一案可还有转机?”
予恒面色沉重地道:“恕儿臣直言,恐怕很难,毕竟人证物证都摆在那里。”
东方溯看着他,淡淡道:“朕听说,人证还是你坐实的?”
予恒急忙跪下,满面惶恐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治罪。”
东方溯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挥手道:“朕又没怪你,起来说话。”
予恒谢恩起身,低眉道:“儿臣当时觉得蒋猎户供词可疑,而且巧合太多,便想试他一试,哪知他竟然一下子听出张远的声音,反而害了太子,每每思及此事,儿臣都内疚万分。”
东方溯手指在茶几上“笃笃”敲了几下,凉声道:“如此说来,蒋猎户供词是真的?”
“儿臣相信太子,他一定不会做那样的事,定是有人陷害,只是那些人手段高明,一时未能查出来。”说到这里,予恒又急急道:“儿臣已经在加紧追查了,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些时间。”
东方溯叹了口气,“朕当然愿意,可有些人不答应。”
予恒试探道:“父皇是说济南知府陈之同?”
“不错,他一日一本折子,催着朕审结此案。”提起此人,东方溯眉头紧拧,显然是不大怠见。
想想也是正常,谁会怠见一个整日催着处置自己儿子的臣子。
“不如让儿臣去劝劝他?”
“不用了。”东方溯挥手,不耐烦地道:“他要是听得进劝,就不会如此了。”
陈之同性格执拗,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得罪了不少人。但他为政清廉,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东方溯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一直忍让于他。
见他这么说,予恒也不便再说什么,垂手站在一旁,天光穿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朕听说你去过义庄,可有查到什么?”
“是,那日禀过父皇后就去了,想看看是否有可疑,可惜并没有。”
东方溯面颊微微一搐,颔首道:“倒是有心了,依你看,谁会这般处心积虑的加害太子?”
予恒沉吟道:“儿臣这几日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儿臣怀疑…是当年卫氏余孽。”
东方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朕明白了,退下吧。”
“那太子的事…”
“朕会派人去查,你就别管了。”
“是,儿臣告退。”予恒拱手退出了暖阁,望着关起的朱红长门,东方溯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缓缓挤出两个字,“逆子!”
话音未落,东方溯突然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极是利害,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潮红,额上的虚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张进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陛下别气坏了龙体。”
东方溯勉强止了咳嗽,喘息道:“你还没关心朕,可那个逆子呢,竟千方百计想着谋害同胞兄弟,朕…朕真是错看了他,咳咳…”
张进劝道:“陛下息怒,大殿下…未必存那样的心思。”
“未必?”东方溯冷冷盯着张进,“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张进默然不语,半晌,他叹了口气,“奴才没想到大殿下是那样的人。”
“朕又何尝想到,刚才你也瞧见了,朕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满口胡言,一句真话也不肯说,朕…”东方溯重重一捶扶手,痛声道:“真是错看他了。”
“要不是林默在三司会审之时察觉到他有针对予怀之意,从而暗中调查,朕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以为他是真心想帮予怀!”说到此处,东方溯不禁冷笑连连,“朕真当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好得很!”
张进连连摇头,“大殿下与太子一向和睦友好,谁能想到他会假借查案之名,对太子落井下石。”
东方溯厌恶地指一指搁在桌案上的奏折,全是催促他尽快审结予怀一案的,“这堆东西也有他的功劳。”
张进神情一震,试探道:“陛下是说…大殿下在暗中拉拢诸位大人?”
东方溯冷笑一声,“这几日他频频出入各朝臣府邸,自以为隐蔽,殊不知都被神机营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他。”
第一卷 第九百二十四章 执迷不悟
张进又一次叹气,半晌,他道:“既然陛下已经知悉了一切,为什么不喝令大殿下停手?免得他一错再错。”
“虽然朕知道他心怀不善,但并不能证明予怀是遭人陷害;再者,朕还没有查到帮他的那个人身份。”
张进眼皮微微一跳,“陛下是说…大殿下有帮手?”
“既然他觊觎太子之位,想要取予怀而代之,那么赈银失窃、差役自尽乃至现在出现的蒋猎户,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连环局,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而且赈银失窃的时候,他并不在金陵。”
“这倒也是。”张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道:“神机营耳目遍布天下,难道也查不出来吗?”
提到这件事,东方溯微蹙,沉声道:“那人隐藏得很深,林默查了几天都没有线索,在此之前,朕不想打草惊蛇,记好了。”最后这几个字,是对张进在说。
张进乖觉地道:“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再说予恒,出了承德殿后,并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了长信殿请安,看到他过来,沈惜君自是十分欢喜,说了不少体己话,又留他一同用了午膳。
膳后,予恒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漱口,无意中瞧见摆在桌上的泥偶,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童,做工甚是粗糙,像是随手捏出来的,丝毫没有宫中器物的精致感,其中一个孩童的手断了。
沈惜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是不是瞧着眼熟?”
“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沈惜君含笑道:“这是你十二岁那年给太子做的,贵妃一直留着,前儿个拿出来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一只手,很是可惜,便拿到本宫这里来,托本宫问问你,看能不能可以补上。”
予恒眸光一闪,“姨娘真这么说?”
沈惜君好笑地道:“这是自然,母后还能骗你不成,怎么,不愿意?”
“当然不是,只是这泥偶捏得这么丑,不补也罢,儿臣让工匠做一个更好看的给姨娘送去。”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泥偶丑不丑不要紧,要紧的是融在泥偶里的那片心意,其他人就算做的再好再精致,也无法替代。”顿一顿,沈惜君不悦地道:“你要是真不想补,那就算了,当本宫什么都没说。”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母后您别生气。”见沈惜君不理会,予恒又道:“儿臣立刻拿回去补,保证补得完完整整,要是母后觉得补一只手不够,就再多加几只。”
沈惜君被他逗得板不住脸,笑斥道:“又不是蜘蛛,哪有这么多只手。”
予恒取茶递过去,“母后笑了就好,刚才是儿臣说错了话,母后大人大量,不要生儿臣的气。”
沈惜君盯着他,慨叹道:“母后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希望你忘了兄弟手足之情,你只有予怀一个弟弟,而他也只有你一个哥哥。”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予恒又把茶往前递了一递,这一回沈惜君接过茶喝了一口,算是原谅了刚才的事。
闲语几句话,沈惜君将话题转到了被禁足在东宫的予怀身上,“本宫听闻,太子一案很是棘手?”
“是有些麻烦,现在人证物证都对太子不利。”见沈惜君面有忧色,予恒宽慰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太子的清白。”
“那就好。”沈惜君欣慰地点点头,如此又坐了一起会后,予恒起身告辞,直至登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予恒方才沉下了脸。
王虎也跟着上了车,瞅见予恒面色不对,小声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予恒低头看着拿在手里的泥偶,寒声道:“慕氏果然可怕,连面都未见,她就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王虎骇然色变,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予恒扬一扬手里的泥偶,“这是我十二岁时做给太子的玩偶,一直收在漪兰殿,就在昨儿个,她托母后拿给我,说是让我把摔断的手给补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王虎茫然摇头,“奴才不知。”
“这个泥偶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提醒我不要忘了与太子一道长大的情谊,警告…我不要觊觎太子之位。”
王虎被他说得慌了神,“那…那现在怎么办?”
予恒紧紧攥着泥偶,一字一字道:“我既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退一步!”
“可贵妃已经知道了,万一她将这件事告诉陛下,殿下可就危险了,不如算…”话说到一半,王虎感觉到两道凌厉如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令他激灵灵一颤,赶紧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予恒面色阴沉地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王虎忙不迭答应,过了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予恒的话,“入夜后,在后门点一盏灯。”
“是。”王虎神色一凛,那夜之后,郑三又来过一次,并且约定如果予恒要找他,就在后门点一盏灯。
到了三更时分,郑三悄然出现在书房中,在得知予恒叫他过来的用意后,不满地道:“这才几日功夫,就被人察觉,殿下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予恒正在补泥偶,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道:“我是叫你来想办法的,要是你只懂得说废话,那可以走了。”
郑三被他说得一阵尴尬,“小人不是这个意思,现在这情况,实在有些麻烦。”
予恒淡然道:“你们环琅阁最拿手的不就是替人解决麻烦吗?这会儿正可以派上用场。”
“话是没错,但总要时间准备,何况是这么大的事。”郑三迟疑片刻,道:“贵妃那边有拖多久?”
予恒取过毛巾拭一拭手上的泥,思忖道:“大概能拖个五六日吧,再久就不一定了。”
郑三咬牙道:“小人明白,小人立刻回去与阁主商量,明日来给殿下答覆。”
“错了。”予恒的话令郑三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哪里错了?”
予恒起身走到郑三面前,他身材并不高大,却给郑三一种异常强烈的压迫感,连呼吸也觉得困难,“明日,你要给我的是方案,而不是答覆!”
第一卷 第九百二十五章 讨好
郑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么大的事,小人做不了主,小人只能将殿下的要求转告阁主,看阁主是否答应。”
予恒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告诉你们阁主,如果我出了事情,你们环琅阁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小人明白。”郑三面色苍白地应着,在今夜之前,他并不太将这位齐王殿下放在眼里,认为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才发现是自己小觑了,这枚棋子随时都会反客为主,危险得很,他得去提醒阁主。
“行了,回去吧。”顿一顿,予恒补充道:“仔细一些,贵妃有调动神机营之权,指不定已经派人盯住我这宅子。”
“殿下放心,他们发现不了我。”郑三胸有成竹的说着。
予恒眸光微微一闪,颔首道:“那就好,走吧。”
在郑三离开后,他唤过王虎低低吩咐了一句,后者露出惊讶之色,但没说什么,点头退出书房。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王虎重新出现在书房,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朝半蹲地炭盆烘烤干泥偶的予恒拱手道:“启禀殿下,没有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