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正文 第五章 画舫朱帘脉脉中(7)
桑妃向墨斐暗示,说家族长辈有意将我许他做妾,墨斐素来胆大,因而屡屡对我纠缠。有一日,他借酒装疯,玷污了我。
清白落入沟渠,染了泥沼,污秽不堪。
我再不是从前的我。
那样的打击,于我,仿如致命。
可我不敢对任何人讲,尤其是你。
青煜,是我辜负了你。我再不是你心目中那纯洁干净的女子了,我就算碰到你的手,也担心自己染脏了你,因而,我也再无法与你相亲近。原谅我让你这般失望吧,我心有怨愤,所以我无法不迁怒于桑妃。墨斐甚至说,是桑妃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我找桑妃对质,我恨她,恨她有一张美丽的皮囊,却是蛇蝎心肠,我想抓破她的脸,扯断她满头恶毒的青丝。我们曾经在牵伶阁互殴,她扯破了我绣的牡丹蛱蝶的襦裙,那曾是你最喜欢的一件。我保不住自己的清白,连衣裳也保不住,这仿佛是对你我未来的预兆。她为免我难堪,也怕别人问及我何以衣衫破烂,强令我将撕破的襦裙换下了以后,再离开牵伶阁。
我真的恨她。
你可知道清白之于女子的重要?你可知道我的世界从此再无天日?为什么她要那样狠心对我?我要她用她的命和她的全部,来替我洗涤所有的痛苦。而此时,我亦知道,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与你的感情,无论如何都难以再维系了。
桑妃死的那日,我是从悬音湖北侧那道城墙偷偷入宫的。我曾笑言那城墙下的洞穴形如狗洞,你说你堂堂一国皇子却为了我连狗洞也愿意钻,你对我的情深,我至死不忘。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却利用那秘密的入口进宫,所以宫门簿上没有我的出入记录。
桑妃的宫女说,桑妃当日是兴之所至,才想去游湖。实则是我偷偷地遣人送了一封信,将她约来悬音湖的。我要她看信之后立刻烧掉,并且只能独自一人来,否则我便要将她对我所做的一切宣扬出去,拼得鱼死网破。她大抵是想着我们碰面之后还能进行一番谈判,给事情一个两全的安排,却没想到我是下了决心要杀了她。她支走了随身的宫女,上了船,我早已在船舱内等她。我推她落湖,看她溺死,我再跳入湖中游上岸,仍然是从北面的城墙秘洞出了宫。
大理寺错将破案的关键定在了那块不属于桑妃的木腰牌上。我见过那块腰牌,桑妃一来,我便看见腰牌在她的腰间挂着,但那事物与我无关,错误的线索,延滞了破案的进程。可是,青煜,那却不能延滞我依然存在的噩梦。
我以为报复桑妃可以将我的恨都解除,可以使我为自己讨回公道,可是我错了。
墨斐还缠着我,桑妃的鬼魂也缠着我。她骂我恶毒,骂我对她所做的事情,比她更狠更绝情,骂我不念及彼此的姐妹之情。
我与她,还有姐妹之情吗?
正文 第五章 画舫朱帘脉脉中(8)
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尤其是我再也无法面对你。我心中煎熬,亦担心大理寺迟早会有一天查出真相,届时不仅累及你,也累及家族。我只求一死,了却我难以背负的苦。
圣上赐婚以后第一个来找我的是墨斐,他嘲笑我,痛骂我,逼我与他行那苟且之事,否则他便要将我们的关系曝露给世人,令我遭受唾骂与指责。青煜,我真的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原谅我仓促地不辞而别,我还没有完成绣给你的那副鸳鸯锦帕,像我这样不贞不洁的女子,你切勿再牵挂。
珍重。
这封信字字锥心,句句泣血,楼青煜看罢,既怒且痛,伏案而泣。外间已是阴冷的二更时分。舜禾宫静若寒潭。
楼青煜将信纸捏成一团,门外传来太监小心翼翼地询问:“六皇子,夜深转凉,奴才命人给您缝了一件新被。”
楼青煜顿时怒道:“狗奴才,滚一边去。”
门外似乎没动静了,那月色又澄亮几分,更添清冷。
也不知那样意志消沉地独坐了多久,楼青煜站起身,只想到园外走走。他拉开门,却忽地看到有人在旁边像鬼影似的站着,手里还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
楼青煜眉头一拧,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是张公公命奴婢在此候着,万一六皇子半夜里觉着冻,喊人的时候奴婢好立刻给六皇子添被。”那人开口说话,楼青煜才从声音辨认出,那是自己常常捉弄的小宫女云姜。
然后他想起他的确是亲自叫张公公把云姜从暮烟楼里调来,只因受人所托,他还没有来得及与她照面,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再看见她。此时的楼青煜,已经没有心思再捉弄她寻开心了。
“六皇子…节哀。”云姜幽幽地叹息道。
楼青煜微略一怔,那表情好像是在嫌云姜多嘴,但他这时却累得连动怒的力气也没有了。望望静谧的园子,他说:“我想去园子里走走,你搁下被子,来给我提灯吧。”
“是。”
云姜没有再计较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她对楼青煜有再多不满,可听闻他遭遇了这样惨痛的变故,心中也不好受,便乖乖巧巧地顺着楼青煜的意思。看他形容憔悴,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再对比他平日的顽劣嚣张,云姜不禁更加替他感到惋惜。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御花园慢慢地走着。他们时而停在喜春亭,时而逗留水仙池,走一处栖一处,好像是故地重游。楼青煜不断地喃喃自语,说这里是他与洛明栀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里又是他们赏过花扑过蝶的地方…他的记性越好,越叫云姜心疼。没想到楼青煜对洛明栀竟是那样认真那样情深,他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是云姜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那么消沉痛苦,那么痴情。
云姜心中久未触动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奏出凄婉不成篇的凌乱乐章。
长夜未央。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1)
第六章竹边台榭水边亭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但皇帝看楼青煜的面子,并没有追究洛明栀杀死桑妃的责罚,反倒只将她判为误杀。况且洛明栀既然已经身亡,皇帝也知道这件事情对楼青煜的打击,他心疼他的儿子,因此,尽量将一切都从轻并尽早了结。
而那邻国嚣张的使官墨斐,皇帝早就对他极为厌恶,只是碍于两国邦交,一些琐碎的小事他也没好追究他,此次与后妃勾结,侮辱未来的皇妃,也算大罪了,皇帝立刻借助这好机会将墨斐撤走,谴回了邻国。
云姜一方面感染了楼青煜的悲伤,一方面关注后宫的动向,对李妃能躲则躲,也一直没有去锦霞宫。倒是风平浪静,云姜还趁机偷偷地会了夏离嫣一面。
两人推测,大抵是洛明栀的猝死,以及那封认罪的书信,将之前的事情解释清楚了,李妃迟了一步,失了栽赃嫁祸的机会,她若这个时候再要挟云姜,明显是惹祸上身。更何况,云姜突然调入舜禾宫,到六皇子身边当差,李妃就更加举棋不定了。
夏离嫣安慰云姜:“你且安心待在舜禾宫里,做好你分内的事,六皇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可莫要惹着了他,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的,我记下了。”云姜点点头,和夏离嫣话别便匆匆地离开了暮烟楼。
走了好一会儿,云姜才想起自己忘了把新做的几个百合花香囊交给夏离嫣。以前她在暮烟楼的时候,每隔一两个月便要缝好一堆香囊出来,放在衣柜或者床头,那幽幽的香气使人心旷神怡,也仿佛给缤纷的衣衫增添了几分秀色。如今自己不在暮烟楼了,可还是惦记着夏离嫣的喜好,因而趁着空闲又给她做了几个。刚才只顾着叙说,香囊却都还揣在怀里。
云姜直笑自己迷糊,便又折返。
酉时已经过半,暮烟楼里显得尤其冷清,偶有宫女太监穿行,看见云姜,因是熟悉,便跟她亲切地打招呼。伺候膳食的小太监说夏妃正在南面的水榭小憩,把人都遣走了,不过云姜你和夏妃算是自己人,又难得从舜禾宫过来,你自个儿去找娘娘,想必她也不会责难你的。
云姜听得出来,那说辞虽然没有恶意,但始终带着嫉妒,她便笑了笑,独自往水榭的方向去了。
那水榭是夏离嫣极喜欢的一处僻静地,她常常独自在水榭里坐着,吃吃茶,看看书,度过大半日的光景。暮烟楼里都当水榭是净地,也是禁地,大凡夏离嫣去了,奴才们都不敢去打扰。这回云姜却破了例,时间匆忙,她给了香囊得立刻回舜禾宫。
竹边台榭水边亭。懒懒冬景,潋滟清寒。
云姜进到水榭,见桌上菜肴碗筷都整齐地摆着,四下却没有夏离嫣的踪迹。她正纳闷,隐约听见咣当一声,像是打碎瓦缸的声响,她心中一惊,轻轻地问了一声:“姐姐,你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
云姜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探头看过去。水榭的后院,荒寂一片,还有点阴森。云姜刚想要走,却又听到一阵格格的娇笑声,好像是夏离嫣的声音。可是这水榭就巴掌一点大的地方,一眼就看尽了,哪里有夏离嫣的踪影呢?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2)
云姜却不死心,索性跨出门槛,站到后院里。参天的绿竹,即便在这严寒季节,也仍旧苍翠。竹影婆娑,沿着短短的回廊,铺了大约三丈远。那回廊尽头是灰灰的一片,但是,仔细看,幽暗当中似乎透着些许微光。
云姜轻轻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有些忐忑,知道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最密集的竹丛遮蔽着一道垂花门,只因故意漆成了深暗的绿色,而且虽形为垂花,但所有的边角都没有画上装饰的图案,素得有些吓人,所以乍看去仿佛与竹林融做一体了,极是隐蔽。
透过那道紧闭的垂花门门上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窥见那后面是又一间的巴掌大的庭院,简陋却干净,院中有一处角落力堆着一些酒坛子,其中一个被打破了,碎片撒了一地。想必刚才的声响就是那样发出来的。
云姜看到夏离嫣就站在院中惟一间房屋的门口,掩着嘴笑。她从未看见夏离嫣笑得那样肆无忌惮,又那样妩媚天真,纯净得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坎坷。
这时,只听夏离嫣说:“你瞧你,好好的一坛酒,真真可惜了。”
继而传来一个男子朗朗的声音:“我知你喜欢,再酿来给你就是。”
夏离嫣便做出招手的动作,道:“放了剑吧,你也舞累了,过来,与我好好地歇一歇。”
说罢,粉白的面颊,泛起阵阵娇羞的潮红。云姜只觉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使劲地抿着嘴,握着拳头,一动也不敢动。
从云姜的角度,只能窥见小院内一半的地方,她刚好看不见说话的男子的模样,可是那声音却再耳熟不过了,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刀尖狠狠扎了一下。只见那个人,款步朝着夏离嫣靠拢,他的侧影,一点一点地,落进云姜的眼帘。
居然是他!
那么结实挺拔的身躯,器宇轩昂,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和从容。这不是云姜朝思暮想的骁勇威严的骠骑大将军沈就澜,又是谁?
云姜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刺痛,她眼看着沈就澜笑意轻扬,牵了夏离嫣的手,仿佛携着新婚的妻子,缓缓走入房门,关闭了门窗。她遏止不住,用手捂了嘴,泪如泉涌。
天空瞬间阴霾。
那些百合花的香囊,仿佛瞬间变成装满尸骨的狰狞道具,压得云姜身体发抖。她踉跄着退出后院,站在水榭里,望着窗前盈盈一汪清波,突然觉得很讽刺。
这时候,外边匆匆来了两名宫女,看见云姜,颇是意外,心里也料到她是来这里找夏妃的,她们便问夏妃娘娘去哪里了,说是有别宫的妃子特地过来探望她。云姜不动声色地瞟向背后的内院,深吸一口气,道:“娘娘说想到御花园里走走,已经过去好一阵了,你们且去找找吧。”
两名宫女不疑有它,别了云姜,双双退开了。
随后云姜亦离开了水榭,脚步虚浮,步步成殇。
有时云姜会替夏离嫣担心,她毕竟是皇帝的妃子,同沈就澜在一起,就如玩火。玩火者,总难逃自焚的恶果。
但有时她也会觉得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她知道自己没有嫉恨的立场,哪怕只论先来后到,她也要排在夏离嫣之后,她只是倾心了一个她不该也不配倾心的男子。夏姐姐的温柔,她想,自己是骑马追也追不上的吧,她那样的女子,理应就是世间男子倾心爱慕的对象,这寂寞深宫,她能得到一个人的呵护和陪伴,又是多么难得?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3)
这些复杂矛盾的念头,交错盘亘于云姜的脑海,让她好一阵子都提不起精神来。
有一天,宫女们闲来无事便议论起宫里面的事。
有人说:“死了倒好,省得又借着姿色去勾引哪位权贵了。”
也有人说:“做宫女的,便就只有伺候人的命,何必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也有人唏嘘感叹:“倒是也怪可怜的,一尸两命啊。”
然后一个眉目清秀的宫女啐了一口,道:“你们这些小妖孽,就知道说人闲话,不过就是以讹传讹,你们怎知幕后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当心话说得多闪了舌头。”
其她的人倒也不把那宫女的话放在心上,仍然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然后当中便有人喊了一声:“咦,靳云姜呢,她以前是尚衣局当差的,说不定认识那事主儿,来给大伙说说,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狐媚子?”这样一说,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角落安静的云姜,云姜脸一红,道:“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讲些什么。”
宫女甲立刻拉过云姜,道:“司徒朗月啊,难道你不曾听说?”
云姜顿时像被谁用针扎了,一把扯紧宫女甲的衣袖,问道:“你们…你们在说司徒朗月?她,她死了?”
话音没有落,泪珠子却扑通掉下来。
眼前浮现出朗月那秀气苍白的脸。想起之前自己明明还见过她,曾经相处起来的那些愉快经历,都一一涌上脑海。
不等宫女回答,云姜便丢开手,像箭似的冲出了园子。
脚步是颤抖的,有点发软,很是慌乱。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做无趣状,便各自散开了。
那会儿,云姜心乱如麻,匆匆忙忙冲出舜禾宫,一直向着尚衣局跑。
前前后后距离胡笳来向她求助,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两三天以前还在盘算着如何帮朗月从宫外偷运堕胎的药进来,但这些日子她实在是自顾不暇,没想到转眼间,事情竟成了一个这样的结局。
突然听见朗月亡故的消息,云姜不知道这段时间尚衣局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感到心痛懊悔,仿佛朗月的死就是她的疏忽造成,她恨不能使劲地抽打自己。
朗月的死是千真万确的。
尚衣局的宫女素来知道云姜跟朗月交好,见她回来,不禁眼眶一红,道:“云姜,你怎的这会儿才听到消息,朗月已经去了好些天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将朗月的事情对云姜说了。
原来是有一回朗月当值去锦霞宫,却在李妃娘娘面前昏倒了,正巧那时御医也在,便给朗月把脉,这时候,朗月怀有身孕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李妃一直宣扬要肃清后宫的风纪,对朗月极为鄙夷,直斥她伤风败俗,坏了后宫的规矩,因而准备择日审她。谁知道,朗月心里害怕,当天夜里便悬梁自尽了。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4)
云姜听得阵阵心凉,更是觉得这悲剧也有她自己的责任在里面。倘若她能早一点弄来堕胎的药,或许朗月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不会丢了性命。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懂事的宫女软语安慰她,并告诉她道:“胡笳有任务出去了,是你原来当值的暮烟楼,你要不在这里等她吧,要不然沿途过去,也许能碰上。”
若说云姜之前对胡笳还有气,气她受楼青煜的摆布,将她骗去枫曳林,但这会儿气早就已经消了,她甚至怕胡笳会因朗月的死而责备自己,心里总觉得有愧,便静静地离开了尚衣局。
哪知道,她竟在中途遇上了胡笳。
两个女子愕然地对视一眼,俱是痛哀。前事谁也没有再提,只伤心地相拥而泣。
胡笳说了一句叫云姜震惊的话,她说:“朗月是被李妃给逼死的。”
云姜心头一紧,忙轻声嘘她:“隔墙有耳,不应说的话别乱说。”
胡笳揉了揉哭红的鼻子,恨恨道:“你晓得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难道你晓得?朗月不是宁死不说的吗?”
“她是宁死不在我们面前说。”胡笳神态一哀,道,“她在李妃面前是吓傻了,吓糊涂了,以为说出实情李妃会顾念血脉之情保她一命…那孩子的生父,是大皇子。”
云姜听到这里脸色变得煞白,好像连背心都渗出汗来了。
胡笳继续说道:“朗月并不是情愿的。大皇子的荒淫,在后宫早就是宫女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看中朗月的美貌,强令她服侍他,可也就是那一夜的欢愉,事后大皇子兴许连朗月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却可怜朗月,怀了他的孩子,也不敢声张。其实在御医为朗月诊出喜脉的时候,李妃就已经审问过朗月了,朗月无奈只能将实情说出,李妃却不愿将真相传开,怕传到皇帝耳朵里,坏了她宝贝儿子的声誉,便在言语间暗示朗月若不自尽,就要加害于她。
“朗月是哭着回来的,她说倘若她不按照李妃的意愿做,便会有更严苛的刑罚等着她,甚至还要连累她在宫外的亲人。我费尽了唇舌,说我与你兴许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原以为已经劝住了她,可谁知她趁着我被刘公公传召的时候,便自缢了。”
胡笳涕泪涟涟,道:“那李妃护短,不肯给朗月一个公道,却还要假做清廉,说什么朗月是畏罪而死。她,她,她,当真是颠倒黑白无法无天啊。”说到激动处,胡笳泣不成声,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骂。无法无天,那完全不足以形容她们此时内心的恨。
云姜默不作声。
胡笳眼神一软,过来握了云姜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是难过自己没能完成之前托付你的事情,但朗月的死,我们都不曾预计到。云姜,我信你的为人,你不会丢弃自己的姐妹的。当初听说你从暮烟楼转去舜禾宫,我便知门禁越高,事情就会越棘手,你也不容易,朗月是明理的,她在生就常和我说,后宫险恶,她常怕拖累你。”
没想到素来泼辣的胡笳竟说这样一番柔情的话,反而令云姜更加自责了。胡笳掏了手帕递给云姜,说自己尚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只好暂时先同云姜话别。
云姜擦干眼泪,望着胡笳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冷不防瞥见前侧方的那道垂花门内,有一抹淡青色的影子,云姜一紧张,慌忙问道:“是谁在那里?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5)
应声走出来的,是一名锦衣的男子,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青色短衣,袍袖微坠,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密布着祥云图案的铜绿色华丽绸缎长袍,拉出他修长的下身,搭配银灰色的靴,使此人看上去极为文雅。富贵当中透着些书卷气。
再看那人的五官,亦是上上之姿。他的浓眉衬着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微扬,还有着瘦长的脸与尖削的下巴。同楼青煜比,这人的外表更多了几分沉稳气;而同沈就澜比,他的沉稳又更添了几分飘逸。
云姜猜测着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来历,入宫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吸取之前的教训,云姜已经刻意将朝中大臣的容貌身份一一熟记,但她从未见过此人。再看他孑然一身,连随从也没有一个,便猜想他大概是哪位官家的少爷,又或是后宫某某嫔妃的亲眷。
云姜壮了胆子,一挺胸,一抬手,顺势还双手叉腰,喝道:“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男子低头,浅笑着摸了摸鼻梁。
云姜看他不说话,更加恼羞成怒,便指着他,仰着脸,故作泼辣道:“本姑娘不管你刚才听了多少,告诉你,本姑娘乃是六皇子身边最得宠的宫女,本姑娘一句话,就可以教六皇子摘了你的脑袋,所以你最好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男子连连点头,一副乖顺谦卑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见收敛,着实惹人不快。云
姜其实心里也怕,却要强作镇定,对那男子再说了一句:“你笑起来的样子真难看!”,然后转身飞快地跑远了。
过了几日,楼青煜也不知是从哪里回来的,弄得一身脏污。云姜听了张公公的安排,给楼青煜送了干净的衣裳过来。她前脚跨进殿门,抬眼就看到楼青煜那张俊俏的脸涂得跟大花猫似的,实在是忍不住,竟扑哧一声,低声笑了出来。
张公公回头瞪了云姜一眼。但楼青煜居然没有同云姜计较,只说:“没见过摔得这么脏,还能这么俊俏迷人的男人吧?”
云姜更想笑,可还得拼命忍着。她将衣裳递给等待伺候梳洗的宫女,正待退下,却听门外传来朗朗的一声唤:“小猴子,你的弓箭都落在狩猎场了。”
小——猴——子——
云姜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哈哈两声,只差没有倒在地上打滚了。在场的人,只有云姜是新到舜禾宫的,其余人对小猴子这个称呼倒是见惯不惊了,所以要么忍着,要么根本就不笑。因此云姜那两声笑显得尤其刺耳。
楼青煜吹胡子瞪眼地望过来,一记眼神,把云姜瞪得不敢再吱声,只拼命地抿着嘴。
这时,再去看来人。
云姜忽然愣住了。
只见殿门外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身轻便的衣装,仪态非凡,气宇轩昂,正是前几天撞见云姜跟胡笳谈话的那位。只是此时他浑身的闲适英伟之气,倒没有了上次的那股书卷气,他看见云姜,却不动声色,径直朝着楼青煜走去。张公公等人纷纷跪地行礼,道:“奴才见过安定王。”
安?定?王?
正文 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6)
他——他是安定王楼驿风?
云姜张大了嘴,惊愕地站着,活似一尊雕像。没想到,之前她见过的青衣男子竟是传闻中的安定王楼驿风!
安定王楼驿风是当今皇帝最年幼的弟弟,排行十三,连楼青煜也要称他一声皇叔。据说,此人常年游走于各国之间,乃是驻琰昭国的外交使节,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百姓,他都能攀谈交好,一张巧嘴闻名天下自不用说,他亦是饱读诗书之人,精通治国之道,还有一身精湛的武艺,堪称完美。
如果说楼青煜是魔,那么楼驿风便是神,他轻轻的一笑,便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