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起身,笑着解释道,“并非故意打探。”
陆仲晗回头望望那雅室,笑道,“陆某去去便来。”说完大步进了雅室。不多时,便又出来,身后跟着一位年约四旬的男子。两人向这边走来。
苏瑾连忙起身相迎。吴掌柜在雅室听得大概,走近拱手笑道,“在下姓吴,正是程记的掌柜,苏小姐若还不放心,在下找相熟的人替你打探打探如何?”
苏瑾虽然有些尴尬,还是能分得清轻重,遂笑着见礼,“劳吴掌援手,苏瑾感激不尽。”
吴掌柜扫过二人,拱手,“不须谢。在下铺中还有事,先告辞了。明日叫人将消息送到贵号铺子里。”
苏瑾还了一礼,目送他出了茶楼。
陆仲晗在她对面坐了,含笑望着她。
苏瑾有些挠头,背地里打听人家,被捉个正着,任凭她怎么想保持镇定,还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陆某故去的祖父确实曾出任过广西巡抚,与程家也确是姻亲,程家家主乃是陆某的大姑父”正尴尬间,头顶传来陆仲晗淡淡的声音。
苏瑾抬头,“什么?”
陆仲晗笑道,“难道苏小姐方才所问的,不是想事后想向陆某求证么?”
苏瑾点头笑道,“多谢解惑,看来那商人确实是诚心做生意地商人,倒是我多心了。今日,看陆公子春风满面,院试必然中高中了?”
陆仲晗点头,温润而笑,“不知‘院案首’可当得起苏小姐一贺?”
苏瑾也笑了,举起杯子,“自然当起得。苏瑾以茶代酒,贺陆公子旗开得胜,预祝八月秋闱蟾宫折桂。”
122章税监
苏瑾不太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给自己的是什么感觉。那时候她刚刚穿来,是以陌生而新奇的眼光看待这个时空,包括这个时空的人。
恍惚记得他当不是一个很善淡的人,但此时,倒推翻了她的想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罢。
陆仲晗正说到云贵的山水景致,突然楼梯上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梁直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梁直,我在这里”苏瑾疑惑站起来,看他跑到满头大汗,往前走了两步,“怎么了这是?”
“小姐,你快回去罢,老太爷正训老爷,还叫人把小姐的衣衫都装了箱子,说,说,定好的船,正是明日,绑也要把小姐绑回去呢”梁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催促道。
苏瑾抚额,“是老爷叫你来的?”
“不是”梁直摇头,“是大舅太太叫人偷偷放我出来的”
“苏小姐,家中可是有事?”虽然是只言片语,陆仲晗大概也能猜出,苏家来了客人。
“没甚么大事。”苏瑾笑了笑,拍梁直的头,“来,你坐下喝口茶,歇息一会儿。”
梁直这才走到桌面,看见陆仲晗叫了声陆公子。陆仲晗点头,眼含疑问看着苏瑾。
“是外祖父一家来祭拜我母亲,想叫我跟着回杭州”苏瑾简略解释两句。
梁直插话道,“自打吃过午饭,老太爷就在训斥老爷,还说,半年之内不给小姐寻门好亲事”
“吃你的罢”苏瑾照他头上轻轻一拍,打断他的话。
陆仲晗眉头轻跳,又看她面色不急不怒,稳稳坐着,也不好插话,便也坐着不语。
梁直吃了一块酥块,喝了一杯茶,又叫苏瑾,“小姐,你快回家罢”
“我为什么要回去?”苏瑾拍着他的脑袋笑了下,“回去可不叫他抓个正着么?我人不回去,随他带走多少衣衫”
“啊?”梁直张大嘴巴。
“好了,你回去罢。告诉老太爷,就说是我说的,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明儿他们走,我也不去送行了,叫他们一路走好。”苏瑾站起身子,拉起梁直,又向陆仲晗笑道,“陆公子,我先告辞了。请代我谢过程记吴掌柜。改日再见。”
陆仲晗起身拱手,“好,苏小姐慢走。”
苏瑾扯着梁直出了茶楼。
陆仲晗透过窗子看楼下,她将梁直塞到马车中,那马车向北。而自己则拦了一辆马车,向南驰去。
一连串的动作,身姿利落,神态坚定从容。
陆仲晗望着那马车离去,直到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之中,才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一笑。坐着品了半茶杯,也下楼而去。
苏瑾到自家的成衣铺子时,夕阳已西斜。进到二楼和曹掌柜盘了盘这些日子的帐目,便使小伙计去客栈里给她订个房间。
曹掌柜诧异,“东家小姐一人住客栈,恐怕是不妥”
苏瑾摆手,“没事。只是劳你亲自去我爹爹说说,叫他放心。若可能把小青接来与我做伴儿。”
“哎!”曹掌柜无法,只得点头应下。
等小伙计订好房间,送苏瑾进去,这才赶着马车去了苏家。
此时苏士贞和朱老太爷得梁直的话,在家中焦急万分。
朱老爷了骂梁直,“哪个叫你去送信儿地,给我关到柴房,三日不准他吃饭”
梁小青赶忙将梁直接过去,也骂了他两句,将他速迅塞到后面厨房里。
朱老太爷晓得这梁小青只是作作样子,气得眼睛发直,却也无可奈何。
正这时曹掌柜进到了门口,通报之后,进来回话,“东家小姐已在客栈安歇下。她叫小老儿带话,请老太爷保重身子,明儿不及送别,改日再去杭州探望。”
大舅母郭氏连忙上前劝说,“父亲,外甥女即不想离家,以儿媳看,您还是早早安歇罢。”两家规矩不同,这家里又出了敢跟老太爷顶嘴的外甥女。初来时觉得新奇,住久了,难免会嫌苏家规矩疏漏粗鄙,但,却又说不得。那个无法无天的外甥女,若真要管教上,倒先把自己弄得如跳梁小丑一般,让人心头别扭。
朱老太爷气哼哼半晌,终是进了正房。
曹掌柜趁机与苏士贞说了苏瑾的住处,将梁小青带走,出了苏家。
“小姐”梁小青一进客栈房间,便大声叫她。
夕阳如血。苏瑾缩在窗前看风景,闻言扬声回道,“我在这里呢,小青”
“小姐你今儿真的不回去。”梁小青过来和她趴在一处,望着远方的斜阳。
“嗯。老太爷是何时的船?”苏瑾心头有些松快,也有些说不清的感受。让人气又让人可怜的老头
“明儿辰时整”梁小青偏头道。
次日辰时,苏瑾和梁小青拦了马车,到了归宁府码头。两人挤在人群之找了半晌,方看到朱家一行。
那老头子头发花白,神情严肃,板着一张脸,如同万年冰山。但,苏瑾只觉在那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又显得有些可怜。
等到他们都上了船,抽了踏板,苏瑾才挤了过去,立在苏士贞身侧,向船上的人招手。
本已坐回船舱的朱老太爷,不多会儿出现在甲板之上,苏瑾忙摇着手臂,大声喊,“外祖父一路走好,一路顺风,外孙女来年去杭州看你”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清晰的传到已缓缓开始驶动的船上,朱老太爷气得又是一记冷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转身又进了船舱。
苏瑾讪讪地放下手臂,看着愈来愈远去的船只,埋怨,“外祖父也真是的。我本来想着他们来了,要好好对他们呢”
苏士贞黑着脸儿,偏头斥道,“夜不归宿也是外祖父的不是?”
苏瑾嘿嘿笑了两声,挽了苏士贞的胳膊,“我还不是想多陪着爹爹?”
“你呀”苏士贞无奈一叹,不知说什么好。放纵她,说白了也是自己的错,可,再掬起来?似是又不可能。
半晌才问,“昨儿的生意如何了?”
上了马车,苏瑾笑道,“那人当是没问题的。爹爹,咱们现下去铺子罢,程记的吴掌柜说帮我们打听此人,现在必有信儿了。”
“程记?”苏士贞疑惑,“哪个程记?”
“程记茶庄的。”苏瑾将昨日的事简略说了。
“这么说陆公子是自出官宦世家?”苏士贞一惊。
“不知道。他只说了祖父,又说程家家主是他的大姑父,别的没说。”
“小姐,你怎么不问问?”梁小青在一旁插话,好奇问道。
“追问人家家境,是不礼貌的事”苏瑾敲了她一记,“我为什么要问?”
苏士贞其实早先也想问,只是萍水相逢,自家又有适龄女儿,问多了,未免让人多想。可是他斜了女儿一眼,老太爷此来,有一件事他倒是认同的,就是这女儿大了,亲事也该说说了。
便没再说话。一路到了自家鞋铺子。
那陈姓商人已将各种需要的鞋子列了单子送到柜上,而吴家伙计一早也送了信儿来,苏士贞看过,点头,“即确认了,便去给这陈姓商人送信儿,咱们签了合约,好即时开始做鞋子。”
邱掌柜立时使人去送信儿。
这笔鞋子生意,使苏家父女忙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将货物备齐,等那陈姓商人带着现银来结了余款,将货物提走,苏瑾才松了口气。
为了做这批鞋子,她可是先调用了成衣铺子的银子,万一有闪失,如何向丁氏交待?
接到银子的当天,便叫曹掌柜过府来,将原来折借的银子拉了回去,望着余下的近一千两银子,苏瑾眉开眼笑,喝着刚在井水里沁好的绿豆汤,和苏士贞道,“爹爹,咱们开始扩坊子罢。孙公子也说了,鞋子在他们家铺子里卖得极好,下半年准备在所有的孙记分号里都卖咱们的鞋子呢。”
苏士贞点头,“好。不过,成衣铺子也安定了,你便安心在家罢。坊子的事情有我呢。”
苏瑾皱皱鼻子,晓得他是为什么。亲事
不由叹息一声。
苏士贞斥道,“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何回回与你说起此事,都是这般样子?”
苏瑾没说话,关键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沉默间,院门响了,是许久不见的孙毓培。
苏瑾自正房迎了出来,“孙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忙些什么”
一言未完,发觉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不由怔住。
“苏小姐进屋说话。”孙毓培并没再多客套,指指正房。
苏瑾忙打了帘。孙毓培向张茂全使了眼色,他立时会意,向梁小青道,“小青姑娘,烦劳上些解暑的汤水。”
说完便立在苏家正房门口。
“朝廷要向归宁府派税监”孙毓培进屋顾不得客套,径直说道,神色凝重,“苏、杭、松江归宁府八地同派”
“税监?”苏瑾迷惑。
但苏士贞脸上已变了颜色,“何时会派?”
孙毓培摇头,“宁波来的急件,只探到年内会派,至于何时,并没准信儿。”
“税监对生意影响大么?”苏瑾仍然迷惑。
“是商户的大劫”苏士贞深深的叹了口气。
抱歉最近有些卡文。更晚了。
123章对策
大劫?苏瑾又是一怔,“如此严重么?爹爹,税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胡说”苏士贞瞪了她一眼。
孙毓培代为解释,“是皇上特派的税使,大多由太监充任,因而叫税监。”
“这么说,这些税监是在现在税课司之外,也就是说,惯常税赋的名目之上,再加些名目?”苏瑾沉思片刻拧眉问道。
“是”苏士贞叹息一声,“只是你不晓是这太监的厉害。这些人又贪又狠,拦路把守,巧立名目,重征迭税,连那穷乡僻壤地的方都要去征税。早年我去湖州贩布,听闻那里年老的商户们说,当年苏杭湖州松江等地,因为税监横征,商户大批离开,机户、染房也都全部歇了业。还有些税监,哪里顾什么名目不名目?连那等敲诈勒索的勾当也干得出来。”
“早年咱们归宁府也曾来过一位马税监,此人贪婪成性,车船、房屋、粮食、车马,甚至鸡狗也在征税范围之内。有的商人不敢驻归宁府,宁肯弃水路走陆路府城内原有的店铺,歇了十之七八”
苏瑾倒吸了一口凉气,“铺子都关门了,朝廷明年收谁的税去?这不是杀鸡取卵么?”
孙毓培和苏士贞同时一愣,又都笑起来,气氛略有些缓和。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苏瑾疑惑。
“自是对的。”孙毓培神色缓了下来,向她投去的目光中,含着异样的神采,“苏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瑾不明所以。孙毓培也不解释。
反而转向苏士贞道,“因而晚辈一接到宁波的书信,便赶来知会。税监到达的准确时间不知。即早得了消息,您还是早些做防范。”
防范?苏瑾心头一沉,望着孙毓培,“是要歇铺子么?”
“若消息属实,歇铺子是最好的法子”苏士贞叹息一声,望向孙毓培。
孙毓培沉吟片刻,道,“消息当是属实的。不过,稳妥起见,您再略等等也可,晚辈已回信到总号,想必近日会再有消息传来。”
歇铺子?苏瑾苦笑一下。
她因不知道这税监的厉害,一时并没有想到孙毓培带来的这个消息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而苏士贞却是清楚的。
这等重大机密,一般的商户怎可能得到消息?有些甚至税监上了门,尚还不知究竟发生了甚么样的事情。
这显然是孙毓培的刻意看顾。
想到这儿,看了眼女儿。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孙毓培。
良久,暗叹一声。孙家公子为何经常到苏家来,他并非不知原因,只是,不知女儿是不知?还是刻意回避?
“没有比歇铺子更好的法子么?”苏瑾思量许久,终是不死心,看向二人。
这两人都一齐摇头。
她也知道没有只是不甘心。
孙毓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也晓得她这铺子做的不易,自去年一双几十文的小生意,到如今刚刚做得了一笔五千两的大生意,虽然家中的生意都不上规模,却是她和其父一点一点用心做起来的。此时要歇,肯定万分不甘。
想了想,低声解释安抚道,“这消息是我大伯花了大价钱探来的。现今只有少数的几家商号知情。现在歇铺子歇坊子,或转手卖出去,尚能卖个好价钱留得本钱在手,等这税监之事过去,到时趁机可买几间大铺面若不早些将铺子出清,到消息散开时,大家纷纷出售铺子,到时,便是再贱的价钱,也无人问津”
这倒是,消息散开,各家铺子纷纷歇业,商品低价倾销,谁肯再拿多拿出一文钱去买货?那将是一个怎么混乱的局面?苏瑾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这大概和前世的经济崩盘差不多?
她万分不舍地点点头,“即如此,爹爹就拿主意罢。”
说着站起身子,“劳孙公子特特来送信儿,我去叫奶娘准备晚饭。”
“嗯,去罢。”苏士贞点头。
听小姐来说留孙公子吃饭,常氏很是高兴,一连的道,“我就这去街上置买几个大菜来。小青,走,你和我同去”
苏瑾笑了笑。
在厨房前面小片空的长椅上坐了。望着西斜的夕阳感叹,世事的无常。
只是歇了铺子她干什么?双手在眼前晃了晃,绣花?弹琴?画画?
六月的上弦月升起来,清清渺渺的光辉笼罩着苏家小院,结束了晚饭,苏瑾为二人倒了茶,出了正房,踱到东厢房窗前的小花坛前,那一簇簇的月季花开得正盛,在渺渺清辉中随风微动。
如此安静无波的夜,让人怎么也想不到,不久的将来,这归宁府会是另外一番焦躁不安的模样。到时,有多少商人会为了税监的到来而夜不能寐?又有多少人因为货物滞销而焦虑奔波?这繁华的府城真的会象苏士贞所说的那样,商人十之撤离七八?
思量良久,无奈叹息,这就古代,这就明朝
身后投来一道暗影,苏瑾回头,笑了,“晚饭用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