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文楠反应快,扑通一声跪在李文梅旁边,“阿娘消消气,二婶一时糊涂,阿娘消消气。”

李文林先傻怔过来了,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伯娘消消气,饶了阿娘这一回,大伯娘消消气。”

郭二太太这会儿反应快了,从椅子上飞快的滑跪到了地上,“大嫂,我真没……”

“阿娘你还不认错!”李文林从来没怕过他娘,拧头厉声呵斥他娘。

他娘妇道人家,不知道大伯娘这一番话的厉害,真要请了族老开了祠堂,休是不大会休,可他阿娘后半生,只怕都要在家庙里熬着了。

严夫人喘着粗气,指着李文林,“林哥儿,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多说几句,这个孝字,分大孝小孝,你是读过书的人,这怎么大孝怎么小孝,不用我多说,这几年,你阿娘所作所为,你自己好好想想,对还是不对,看到不对,你想过怎么规劝你阿娘没有?你做过没有?你的孝道呢?”

李文林垂着头不敢答话。

“今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你阿娘这一回,你听着,从今天起,你阿娘,就是你的孝道,国选忠臣,先看孝子!”

严夫人声色俱厉,李文林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连声答应。

“老刘,你带着人,现在就去,把八姐儿挪进荟芳院,平时跟着我,日常起居,老三媳妇,你多看着!从现在起,除了一早一晚请安,不经我许可,不许你往你母亲身边躲清闲找溺爱!”

严夫人接着厉声训斥李文梅,李文梅磕头不已。

“还有你!”严夫人又点向老三媳妇沈氏,“你母亲跟我抱怨了不知道多少回,懒馋笨恶,你都占全了,这都是你母亲惯出来的,从明天起,跟她们一样,到这议事堂听吩咐领差事,府里一共五个媳妇儿,就连老五媳妇,怀着身子,还得替我看年帐呢!怎么就你跟别人不一样了?”

沈三奶奶赶紧跪下,一边跪一边连声答应,她求之不得。

“你们都给我听着,往后,除了一早一晚请安,谁敢打着你们母亲的名义,找借口在你们母亲那里躲清闲偷懒胡作非为,别怪我不客气!二太太,要是有这样的事,罚起来,你罪责最重!”

严夫人冷冷扫了眼一脸呆直的郭二太太,看向二老爷,“你看呢?”

李二老爷晕的还没完全理清这都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嫂这怒火脾气太大了,不管他承不承认,他怕大嫂,远甚于大哥,严夫人问过来,李二老爷立刻不停的点头,“很好很好,极好极好,正该如此,大嫂安排的极是恰当,恰当之极。”

徐太太看明白了,连眨了几下眼,满脸敬仰的看着她大嫂,永宁伯府这福泽深厚,都是因为有大嫂啊。

一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里,呆坐了好半天,郭二太太才彻底反应过来,从现在起,八姐儿她够不着了,儿媳妇她也碰不着了,她的一言一行是她儿子的孝道……

郭二太太又呆了好半天,放声嚎啕起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网一片

郭胜从长沙王府回来,越想越觉得阮十七说的那件事必定小不了,隔天就找了机会,见到了李夏,说了阮十七的话。

李夏呆了片刻,慢慢吐了口气。

从前,她主政当月,南熏门外就跪了上万的皇庄佃户,求她给他们一条活路,她当时简直想把刚刚封进棺椁的先皇拖出来,挫骨扬灰。

这一回,这件事竟然要在阮十七手里揭开这只恶臭的盖子,世事,真是妙不可言。

“自古以来,从南到北,尺寸斤两,各有差异。”李夏闲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愉快。

郭胜听出了这丝丝缕缕的愉快,惊讶之余,忙凝神细听。

“当然,有了统一自最南到最北的王朝之后,这些差异,就由上而下一张旨意,抹平了。前朝末年,这差异在秦凤路死灰复燃,用小弓换大弓丈量地亩,多出田地赋税,以充政绩。”李夏声调闲闲,郭胜听的瞪大了双眼,他有点儿明白了。

“先皇登基那年,黄河泛滥,年中又旱,黄河干的几乎断流,江浙一带,也旱的几乎颗粒无收。这事你应该知道。”

郭胜急忙点头,那年灾年饿殍无数,遍地贼匪,他从小到大,听老人们说了不知道多少惨事。

“有人给先皇出了个主意,用小弓换大弓,以便不动声色的增加粮赋收入,先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先在当年他府上长史、当时的密州知州孙学仁任上,以小弓换大弓,重测田亩,以充国库。”

“这简直……”后面的话,郭胜硬生生咽了回去,这简直太恶毒了。

“密州民风彪悍。”李夏顿了顿,笑起来,“碰到抢钱杀人的,哪儿的民风都彪悍,也就一两个月,孙学仁就被暴民杀了,出动了密州军,拿了十九人,押送进京城,没想到,都还活着。”李夏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着。

郭胜看着她,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突然问道:“皇上即位没两年,皇庄就增出了至少三成田亩,难道?”

“嗯,皇上是先皇的爱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皇上,自然也和先皇一样,乃千古少有的明君。”李夏这几句话,说的慢悠悠轻飘飘,郭胜却听后背莫名一层凉意。

“皇庄的那些佃户,可怜哪,平空多了三成的地租。”李夏这一句可怜里,半分可怜之意也没有,斜着郭胜,“随你怎么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把这些告诉阮十七,接下来该怎么办,随他。”

郭胜呃了一声,“姑娘,那可是六娘子……”

“你不用替他担心,他纵横江南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吃过亏?再说,要是这么点儿小事都理不好,还是早点罢了官回家的好,好好活着就是他的大福运了。”

“是。”郭胜面带羞愧,答应的极快,他又婆婆妈妈了。

看着郭胜走远了,李夏站起来,愉快的甩着胳膊回去了。

这一回,这场恶臭无比的大麻烦,请皇上自己消受吧,嗯,她得安排安排,八姐姐的亲事,得抓紧……

金拙言大婚之后没几天,江延世在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官驿,因为驿丞供应不周,当众鞭打驿丞,被正巧路过的御史看到,上了弹折。

皇上大怒,勒令江延世不许在驿站滋事停留,立刻启程,连夜回京。

秦王对着御史的弹折抄本,和皇上愤怒的口谕,想着李夏的话,好一会儿,慢慢叹了口气。

“怎么了?”金拙言打量着他问道。

“乙辛自杀的时候,阿夏说,江延世比你聪明,他回京城前,肯定会自己找点过错,送到皇上手里。”秦王将折子扔到长案上。

“那天陆将军请郭胜喝酒说话,我也去了,听郭胜说了不少奇人异事,大开眼界。”金拙言好象在说别的事,“江延世在我之后回来,有我这个前车之辙,他自然要乖觉不少,不过占了个前后的便宜。”

“你这是不服。”秦王笑起来。

“不是不服,这种小心眼小伎俩小手段,没意思。”金拙言一脸不屑。

“就跟那盒虫子一样?”秦王看着他,慢吞吞问道。

“那虫子……”金拙言连声唉唉,“我甘拜下风行了吧,这主意……你说的是,郭胜说的也极是,手段没有高下大小,做得君子,也要做的小人。”顿了顿,金拙言眼睛微眯,“可小手段就是小手段,乙辛手段不少,在郭胜这把刀面前,没有半分用处。”

“丁泽兴的家事,你听说过没有?”秦王转了话题。

“丁泽兴跟我说过,唉,过于惨烈,丁泽兴说,他叔叔丁贺文,是被他太婆亲手缢死的,说是,他太婆说,丁贺文一妻一妾一女,皆是死于他的混帐无行,丁贺文不死,他那一妻一妾和长女的魂灵,都无法安息。苗太夫人令人佩服。”

金拙言低低叹了口气。

秦王低垂着眼帘,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片刻,抬起头,声音上扬,仿佛要用力摆脱什么,“丁泽兴有个堂弟,叫丁泽安,和两个异母妹妹侥幸得活,丁泽安今年十七,李五说,严夫人看中了这个丁泽安,想定给小二房庶出的八娘子。”

金拙言呃了一声,呆了下,脱口问道:“这肯定不是严夫人看中的,是阿夏看中的?怎么看中了这个丁泽安?”

“李五说,是有一回会文的时候,李六听到丁泽安和人说说,拿他家的惨事奉劝,说内宅不宁,根源皆在男子,夫妻敌体这四个字,真正能明白的没有几个,李六觉得惊奇,回去和李五说了,就这么看中了。”

金拙言一声嗤笑,“这简直……这话是挺明白,这门亲事……”金拙言沉吟了片刻,“议的差不多了?”

“我只知道李家差不多了,丁家那边大约没什么。”秦王转着折扇。

“那就是差不多了,这丁泽安,倒是好福气,丁泽兴很不错,关铨对他赞赏有加,有勇有谋,人又踏实,今年刚刚二十九岁,可以大用。”金拙言思绪跳跃的很快。

“后年秋闱,看看这丁泽安的运道吧。李五说,他大伯娘的意思,年里年外,就想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秦王看向金拙言。

金拙言笑起来,“定下了亲事,后年秋闱这运道,至少不会太差,也好,回头我让人寻几篇丁泽安的文章过来看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议亲

阮十七一连两三天都心情郁郁,傍晚回到府里,吩咐温一壶酒,拿了个杯子给李冬,给她倒了半杯,自己满上,连喝了两杯,示意李冬,“酒不错,你也尝尝。”

“差使不顺?”李冬没喝酒,只拎起壶,给阮十七又把酒满上。

“顺,挺顺当的。”阮十七抿了口酒,“阿冬啊,你说,我求个外任怎么样?你想去哪里?”

“跟你在一起,哪里都行。”李冬抿嘴笑道。

“你这话我爱听。”阮十七笑起来,“我家阿冬挺会说话。”

“这是实话。”李冬带着几嗔怪。

“这句更爱听。”阮十七咯一声笑了,仰头喝了杯中酒,示意李冬再给他满上,“前儿江延世回来了,人没到京城,事儿先到,他递了一堆弹劾折子,件件有所指,唉,我实在不想淌这趟混水,咱们还是躲得远远儿的。”

“嗯。”李冬淡定的应了一声,他去哪儿,她跟到哪儿,至于去哪儿,她跟着他。

“你说,要是你那个妹妹知道咱们要外任,会怎么说?”阮十七带着几分试探问道。

李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阿夏能说什么?外任这事,阿夏能说什么?”

“我是说……”阮十七话没说完就顿住,将手里的杯子放到几上,“还是实话直说吧,跟自己媳妇不能云里雾里的探话,何况,我这个媳妇又有点儿傻气。”

“哎你怎么说话呢!”李冬伸手拍了下阮十七。

“好好好,我说错了,你不傻,就是有点儿憨。”阮十七一边认错一边笑,“是憨厚,咱说正事,阿冬,我跟你说,你那个妹妹,鬼精的不得了,我这是夸她,真是夸!不但鬼精,她能不能成事不知道,反正要坏事,一坏一个准儿,我总觉得,咱们要外任,得她点个头儿,要不然,多少事儿都得坏在她手里……”

“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夏?”李冬真有点儿生气了,“你外不外任,咱们是在京城还是在哪儿,阿夏怎么会管咱们这个?阿夏能管得了?别喝了,你这酒已经多了。”李冬伸手拿走了阮十七面前的酒杯。

“是我错是我错,别拿走,我的量你还不知道?这酒没多,唉这事儿……”阮十七唉声连连,“阿冬,我不想在京城,是因为,这京城的破事儿,件件没小事,我的脾气,你知道一点,看到了不管,憋的难受,管了吧,都是大事,我现在是成了家的人了,唉。”

“你不用总顾忌我。”李冬看着阮十七,“我在家的时候,常听大伯娘说她和大伯年青时候的事儿,大伯娘说经常吓的愁的睡不着觉,大伯仕途算很顺当了,大伯娘说她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只要头没落地,就没大事,满门抄斩也得等刀落下来才能算呢。

阿爹一直做教谕,后来做了县令,没经过大事,可从我记事起,阿娘总是担惊受怕,不光是因为钟嬷嬷,年年都有别的事,有一年灾荒,阿娘的庄子颗粒无收,没有进帐,还有拿银子出来买种子度荒年,阿娘和洪嬷嬷都急的睡不着觉,还有一回,阿爹被知府家小衙内打了……”

李冬垂着眼皮,“五哥常说我,要想得开,除却生死无大事,要不然,不管什么日子,都能自己把自己愁死吓死,我觉得五哥说的对。”

阮十七瞪着李冬,好一会儿,哈了一声,“这话……也是,我竟然不如你……我是说,不如你那是再自然不过,你这话很有几分我阿娘的味儿,阿娘常说:总有过不去的坎,趁着眼下还是能过得去的坎,赶紧乐呵吧,赶明儿过不去了,做了馒头馅儿,那才真叫乐不出来了。”

李冬听的笑个不停,对这位还没见过面的婆婆,她的好奇有多少,感叹就有多少。

从她嫁进来到现在,她这个婆婆,几乎天天打发人往京城送各式各样的东西,包括几大箱子小孩子的衣服玩具。

“那我年里年外,得好好忙一阵子了。要是除却生死无大事,那咱们家,咱们俩,肯定没大事。对了,家里没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儿吧?”

“烦心的事有几件,生气的事儿没有。”李冬笑道。

“那就好,咱们这一大家子,烦心的事断不了,这个,我想想都烦。我跟你说,理事不用太周全,也没法处处周全处处顾到,大差不差就行了。还有,别急,事缓则圆,一时理不妥当的事,放一放,过一阵子就妥当了,要是没妥当,那就再放一阵子。”

李冬听的失笑出声,“我知道怎么理事,不能用你那法子,真是害人。”

阮十七哈哈笑起来,“下次你再试试,肯定管用。”

冬至大过年,今年南北两场大捷,海清河晏,虽说宫里没什么添子大婚之类,可今年的冬至,还是照着大礼年,或者说是照着最热闹最喜庆的规格,来庆贺今年的冬至。

宫里照例由江皇后主持,外面,自江延世回来后,就从礼部郑尚书手里,移给了江延世。

不过严夫人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今年冬至的热闹。

刚进十一月,李文松媳妇姚四奶奶诊出身孕,初九,唐家瑞顺顺当当生下了李文山的长子李章恒,洗三礼隔天,李文林的媳妇沈三奶奶又诊出身孕,今年永宁伯府这个年,又与往年大不相同,好在有李文楠、李文梅和李夏三个赶紧顶上,跟在严夫人身边打理家事。

冬至前四五天,金太后命人到大相国寺连做十天祈福法事,严夫人打听着苗太夫人和赵老夫人去法会听经的日子,带着李文梅,也去大相国寺听经。

日跌时分,大相国寺里听经的各家老夫人夫人走的差不多了,苗太夫人和赵老夫人才进了大相国寺。

严夫人带着李文梅,到的也不早,比苗太夫人和赵老夫人早了一两刻钟,从大殿里上了香出来,迎面正好碰上。

“太夫人安好,老夫人好,这是刚来?”严夫人忙紧几步迎上去,亲热见礼,“我也是刚到,还以为就我这么晚了呢。”

苗太夫人忙欠身还礼,“夫人是忙人,贵府上这一阵子喜事连连,恭喜夫人。”

“可不就是为了这几件喜事儿,再怎么忙,我想着,也得到这儿听听经,沾沾太后的福气,正好,咱们搭个伴儿,八姐儿过来,这是我家八姐儿,我们二太太这一年多总是病着,精力不济,我只好把这孩子接到我身边教导,好在八姐儿懂事得很,又聪明,这一阵子,倒是亏的有她,才算忙下来。”

严夫人拉着李文梅,长篇大论的夸奖,苗太夫人心里涌起股奇异而又不敢相信的感觉,下意识的看向儿媳妇赵老夫人,赵老夫人正看向她,两人目光一碰立刻闪开。

赵老夫人上前一步,拉着李文梅的手,仔细的看,“这孩子面相真好,一看就是个有大福的,眉宇宽阔,心地必定宽阔厚道,你们府上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好。”

赵老夫人说着话,抹下手腕上一只紫气东来宽镯,拉着李文梅的手往她手腕上套,“这镯子是我归家那年,太夫人赏的,八姐儿戴着玩儿,别嫌弃。”

那只镯子宽厚古朴,紫气漫透,水润晶透,一看就贵重异常,李文梅急忙看向严夫人,这份见面礼过于贵重了。

严夫人笑的喜悦非常,“老夫人这么疼你,这是你的福份。”

李文梅松手随赵老夫人套上镯子,深曲膝致谢。

严夫人挽着苗太夫人,赵老夫人拉着李文梅,各自说着话,往大殿听了一会儿经,起身往后面静室喝茶暂歇。

大相国寺后面一片清静无人,严夫人和苗太夫人干脆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严夫人笑道:“都说太夫人年青时料敌如神,威远将军的功劳,一多半是您的,太夫人如今更是一叶知秋,越来越精明了。”

苗太夫人神情微黯,低低叹了口气,“夫人不嫌弃,可我,真不敢开口,我们家里……”苗太夫人沉沉叹了口气,

“太夫人是实在人,咱们就敞开了说话。原本,我们府上小二房的事,我是不愿意多管的,可八妮子实在难得,再就是,他们小哥儿六个,象同胞兄弟一样,姐妹之间,也是同胞姐妹一样,我那个丫头,还有我们九姐儿,成天缠着我,上个月,我就把八姐儿挪出来,跟在我身边教导。”

严夫人跟苗太夫人说起了家常,苗太夫人凝神听着,十分专注。

“你们府上那些事,先前我没留心,是我们五哥儿,也就是前一阵子,世子凯旋回来之后,五哥儿才知道,跟我说了,对太夫人,敬佩之极,也是因为这个,才留意了安哥儿。你们安哥儿,跟我们家八姐儿,都是一样苦命,又一样幸运的好孩子,我这才起了心。”

跟苗太夫人说话,严夫人干脆直接。

苗太夫人沉默片刻,迎着严夫人的目光,“夫人别怪罪,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不是瞧不上……”

“我知道,越是这样的孩子,亲事越要慎重,我等太夫人的信儿,这亲事成不成都是小事,太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我打心眼里敬佩。我们五哥儿那孩子满月那天,我下帖子给太夫人和老夫人,可一定要赏光。”

严夫人说笑着站起来,苗太夫人跟着站起来,两人一路上说笑着,出了大相国寺,各自回去了。

第三百七十章 同为畸零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老夫人就一辆小车,悄悄到了永宁伯府,即是回话,又是提亲。

严夫人和赵老夫人都是极其干脆利落的人,很快商量好了相亲这件大事,送走赵老夫人,严夫人长长舒了口气,这丁家哥儿真要象五哥儿说的那样,哪怕只有一半,都是难得的好亲。

五哥儿的眼光是没话说。

八娘子李文梅那里,是李夏和李文楠去说的。

“八姐姐,刚刚,我和阿夏听阿娘和三婶在说你的亲事,她们给你看中了一门亲事。”李文楠坐到李文梅身边。

李文梅并不怎么意外,看着李夏,迟疑道:“是……丁家?”

“我就说吧,八姐姐可聪明了,你看看。”李夏坐到李文梅另一边,伸头从李文梅面前,和李文楠道。

“哈!真是噢!就我笨!”李文楠夸奖的哈了一声。

“不是,不是聪明,是……”李文梅欠身从炕边小柜子里拿出那只镯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大伯娘让都没让,赵老夫人还说,”顿了顿,李文梅有几分不好意思,“是她归家的时候,苗太夫人给她的。”

“八姐儿真聪明啊!”李文楠再次感叹,李文梅哎了一声,李文楠哈哈笑起来。

“我来跟你说说丁家。”李夏伸手拍了下笑个不停的李文楠,“丁家不好的地方很多,根基浅啊什么什么的,这不算什么,有咱们家,有我和七姐姐呢。”

李夏话说的极其干脆直白,李夏说一句,李文楠点一下头,李文梅看着李夏,听的极其专注。

“根基浅有根基浅的好处,人口简单,没有枯枝。”顿了顿,李夏笑道:“枯枝已经断了,说到枯枝,就是丁家的第二条好处,这是王爷的话,说苗太夫人是女中豪杰,丁庆胜那个威远将军,不多说,七成功劳是苗太夫人的,苗太夫人身体健康得很呢,赵老夫人是苗太夫人捡的孤儿,自小养大的童养媳妇,这是第三条好处,赵老夫人极肖苗太夫人。”

顿了好一会儿,李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丁贺文生下来的时候,丁家已经很富贵了,娶的媳妇孙氏,是由富乍贵的进士之家,丁家立脚不稳,孙家富而不贵,王爷说,这些,都是丁贺文这场惨剧的缘由。”

李文楠幽幽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那个姐姐可怜。”

“嗯,”李夏随口嗯了一声,“苗太夫人极聪明的人,给长孙丁泽兴挑的媳妇,虽然门第不显,也不富贵,家学却极好,一成亲,丁泽兴升了六品,苗太夫人就打发媳妇去了北边,让他们夫妻团聚,听说,苗太夫人严令丁泽兴,不许纳妾,不许在外面找女人。这些,都是我找王爷问出来的。”

“我就喜欢不许纳妾的。”李文楠拍了下李文梅。

“这个丁泽安,据说小时候是个傻子,挨打不会哭,不知饥饱……”

李文梅听到这里,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眼泪夺眶而出,“太可怜……”

李夏伸手拍了拍她,丁泽安心机之深,她一直佩服得很。

“在前年之前,丁泽安没进过学,都说他不识字,前年跟着苗太夫人回到京城,才开始读书识字,如今,听六哥说,一个秋闱大约没什么难的。”

“这不是傻,这是太聪明了!”李文楠脱口叫道。

李文梅有几分怔忡的看着李夏,看起来十分犹豫,李夏侧头看着她,等她说话。

她对这位八姐姐,几乎没什么印象,只在很后来,她做太后已经好些年,脚跟立稳,已经可以稍稍松口气的时候,金拙言和她说过一回,早就星零飘散的李家,小二房有个庶出姑娘,叫李文梅的,在京城开了家绣坊,生意还不错。

她听了,一言没发,金拙言也就再没提过。

“阿夏,我觉得,他这心机,是不是太深了?我有点儿……”李文梅怯怯道,她有点儿害怕。

李夏眉棱微动,抿着笑道:“确实是个真正聪明的,不过,不怕聪明,就怕傻。大伯娘跟丁家赵老夫人约好了,明天去相亲。相亲的时候,你好好看看,人品正,再怎么聪明都不怕,八姐姐眼光好得很呢,明天你好好看看。”

“对了,阿娘让跟你说一声,你要好好看看,多说几句话,想问什么就问,多问没事,还有,一定要你自己看中了,才能说个好字,阿娘说了,是你嫁过去,可不是我们。”李文楠接过李夏的话,郑重交待李文梅。

李文梅连连点头。

冬至前后的金明池,虽是冬天,却照样热闹非凡。李文梅和丁泽安这相亲,就安排在金明池。

苗太夫人和赵老夫人带着丁泽安到的时候,严夫人和徐太太已经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了。

看到苗太夫人和赵老夫人,严夫人和徐太太急忙迎上去,丁泽安紧张的鼻尖上一层细汗,连连长揖,给严夫人和徐太太见礼。

严夫人笑让着安哥儿快别多礼,却由着丁泽安一个长揖又一个长揖的揖足了,才伸手拉起他,仔细打量。

徐太太也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

两个人把丁泽安看的额头上都一层汗了,严夫人才满意的移开眼,看着苗太夫人笑道:“你这个小孙子,象你,看你眉眼,跟你一模一样。”

苗太夫人暗暗舒了口气,“至少胆子大这一条,随我。”

“哥儿生的真好,我瞧着比五哥儿生得好。”徐太太也看的十分满意。这丁家哥儿,也就比她家六哥儿差了点儿,是比五哥儿生得好看。

严夫人先笑起来,拉着徐太太坐下,指着窗外湖边一棵枯柳下的李文梅,和丁泽安笑道:“树底下,穿银蓝斗蓬的就是我们八姐儿,去吧。我和你太婆说说话儿,你在不便当。”

丁泽安扫了眼苗太夫人,欠身恭敬应了,微微有些紧张的出来,往银蓝斗蓬过去。

“我们到的早,太夫人别笑话,都是阿夏那妮子,说要看什么杂耍,急吼吼的不行……”严夫人和徐太太坐下,和苗太夫人、赵老夫人说起了家常闲话。

丁泽安腿脚僵直的走到李文梅背后,金明池边上到处都是人,丁泽安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都淹在了鼎沸的人声中。

见李文梅没有反应,丁泽安往左侧一步,正要往前,见旁边并排立着几个人,掂量了下,又退回去,再往右侧一步,犹豫了下,再往前一步,这下总算有了见礼的空余,忙侧过身,“姑娘是……”

李文梅仰头看向他,一个怔神,脸上立刻泛上层红意,“是丁公子?”

他的好看,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好看到了让人惊喜。

“不敢当公子二字,姑娘叫我泽安吧。”丁泽安想长揖,刚拱起手,急忙又往后退了点儿,再退了点儿,才长揖到底,他今天有点混乱,连怎么见礼都不会了。

“不敢当,二爷好。”李文梅忙侧福还了一礼。

“多谢姑娘。”丁泽安再次长揖到底。

李文梅又是一个怔神,他谢她做什么?

“多谢姑娘赏了在下这么大的脸面,姑娘不知道,太婆高兴坏了,大伯娘也是,高兴的不行,我也是,我一点儿也没想到……从来没敢想过……”丁泽安低着头,声音微哽,“不管这一趟怎么样,不管姑娘相不相得中,泽安都感激不尽,都铭记在心。”

“唉,你别这样,你看你……那个……”李文梅听明白了,想笑又一阵心酸难忍,“二爷别这么说,我担不起,我也跟二爷一样,我和二爷,都是一样的人,我也感激不尽,我真跟二爷一样,也是……”

“我知道我知道,太婆都跟我说了。”丁泽安有几分急切的打断了李文梅的话,仿佛她这话说出来,对她,以及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伤害,“姑娘别这么说,姑娘跟我……还是不一样,大不一样。太婆说,姑娘如今跟在严夫人身边受教导?”

“嗯,还有三婶,大伯娘和三婶待我……但凡七姐姐和九妹妹有的,我都有,亲生的一样。”李文梅低低答道。

“那犯了错呢?”丁泽安几乎是脱口问了句。

李文梅抬头瞥了他一眼,”犯了错挨骂也是一样的,大伯娘很凶的。”

“那不是凶,那是为了你好。”丁泽安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