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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蓝没有辜负她,说:“有。”
没让人多高兴一秒钟,随后说:“必须要在三个人面前一齐传达。”南美一愣。
他出身邪族,文化程度显然不高,缺乏遵守法律程序的意识,不管南美正在主持大局,径自转向安,言语中的恭谨谦和一扫而空,恢复到惯有的冷冰冰口气:“我奉命前来告知你,贵宾星辰通道将在下一个月望日子时开放,无须再收集余下灵魂。”
这一声石破天惊,第一个跳起来三呼万岁的是霍金。
利先生不用失去她的灵魂了。
简单直接,并且本能的认为全世界都应该跟着一起高兴。
灵魂是什么,我们知之甚少,浊世滚滚中用不用得着它,也颇费猜。
但被人随便拿走,总不会是件好事吧。
他欣喜地转向利先生,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该说好险。
然后就发现,也许他真正应该做的是安静下来,默诵一句人人都该引为座右铭,以免被世间失望轻易击倒的话。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因为安终于有了表情。
那是埋藏极深,能够撕裂心肺的苦楚,混合漫长岁月涂抹于感情上的绝望,加一两分竭力抑制而无从消解的怨恨,和满满满满,粘稠沉重的决心,搅拌成浆。
此时正敷在安的脸上。
集合天上地下最强大的法力,或者威权。
能够把这个人击成齑粉,挫骨扬灰,下沉到十八层地狱里。
他的决心都还会在血海刀山中熠熠生光,等待万劫后那个最渺茫的机会,绝不可能放弃。
安没有看精蓝,他眼睛投向远处,像在避免接触到什么能够引发剧烈疼痛的东西,缓缓说:“我将以我的方式打开灵魂十字架,多谢阁下操心。”
霍金的嘴巴立刻变成o型。。。
打击太沉重,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只会对着肉和蔬菜五迷三道的厨师,忽然鬼上身一样无畏起来,迅速冲到安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声嘶力竭,最后的音符甚至都塌陷了。
满头满脸,脖子耳朵,被气恼涂得,血染过一样红:“你凭什么要牺牲别人,你以为你是谁。”
其他的人对安的答复还能保持冷静,倒是实实在在地被霍金下了一跳。
所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眼下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安纹风不动,只是垂下眼睛,轻轻说:“抱歉,我不得已。”
霍金更气愤:“不得已?不得已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吗?利先生。。。”
他接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不是因为控制力重新降临。
而是利先生的手,按上了他的嘴唇。
从来没有想过,唯一和最初的亲吻,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霍金茫然转头,和利先生对望。
她容颜如雪,一丝儿血色都无。
温和的说:“霍金,不必如何,我心甘情愿。”
她轻轻将头,放在安的肩膀上,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一杯清茶的对坐里,我已经听完了那个短暂而悲哀的故事,感谢你,对我如此坦诚,无论坦陈的实质其实冷酷。
我仿佛遥见你当时哀痛,足够将你身躯与灵魂都撕裂一千次有余。
我眼下仍然窥见,你平静如远山的神情之后,什么样细致绵密,难以断绝的暗影在笼罩你,恳啮你,根本看不到什么才是解脱。
你回来,不是为了我。
因此,我对世间更无须留恋。
来者恒来,去者恒去。
倘若我将灵魂剖出来助你完成人生里最后的愿望。
地域中重逢时,你也许会记得我名。
记得我曾虔诚静默的等候过你。
想必这样结局。
也算是所谓缘分。

霍金失声痛哭。
委顿在地。
像一个孩子一样捶打着地面,呜咽和脊梁一同起伏。

狄南美轻轻走过去,蹲在地上,拍着他的背,也像哄一个孩子,柔和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呢。”
然后她回过头对安说:“你一定要取利先生的灵魂走?”
安点头,不曾有分毫犹豫。
利先生合上眼睛,仿佛疲惫已极,她将安的手握得更紧。
那肌肤的接触,不知道是在印证相亲,还是相远。
狄南美叹口气,一把把霍金拎起来,后者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沾着泥土草屑,狼狈不堪,愣楞地被人家提在手里,哽咽道:“干嘛?”
南美不理他,对安说道:“他和利先生的灵魂,是被同一束星线照耀而生,其煞气和本质,完全一样,你要打开灵魂十字架,一人取一半如何。”
她完全摆出菜市场肉铺老板娘的架势:“一人取一半,他们命中带的煞气弱了,虽然寿命短一点,最少以后可以养狗了嘛。”
好像养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还对着霍金强调了一遍:“可以养狗耶!”
安神色微微一动,显然被这种可能性打动了,天性而言,他并非完全不可变通,即使被执念牢牢占据,他仍然有能力照顾他人利益,只要,没有阻碍他的前行。
在彻底明了狄南美方案的可行性以前,他保持缄默,等待对方的下文。
谁都没有想到,提出反对的是最不应该反对的人。
受害者,利先生,锐声道:“我不愿意。”
她身体站得笔直,威风吹过,柔软的衣物贴在她身上,曲线窈窕,难以描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从前在人间的威风多么凌厉。
这句话都是她此时写照。
但这团鱼肉,有极为强烈的个性和自尊,就算被切被砍,都要姿势漂亮。
凛然说道:“南美小姐,我知你法力通神,但生死我总可以抉择。”
她转向安,柔情交织感伤,一闪即逝,斩钉截铁道:“过去数十年,凡我所爱,都诀别远离,我人生了无意趣。”
伸手轻轻抚摸安的耳轮,眼睛最尖的南美,能够察觉她最轻微的颤动,从心尖上一路连绵过来,反映在手指。
利先生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却是对着安的:“我此前十年,唯一期待,就是你回来。”
她摇摇头:“无论如何,你回来就是幸事。”
粲然一笑,她美目如朗星,对南美流转,一瞥之间,看到的人便知道她下定的决心,神鬼都不能改变:“倘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我怎么会去推辞。”
君成公寓一个月前,搬了一对小夫妇进来,住在三楼最左边一户里,两室一厅。
入住的时候一人带着一个小包袱,余无长物。
虽然名字取得很大气,君成公寓其实坐落在暗影城十三区最阴暗那条街上,街道连名字都没有,四处是垃圾脏水横流,臭气冲天,公寓破敝,无论硬软件,都只够让人勉强存活下去,第二来住的人都不大见得光,方圆一百米之内的范围在整个城市都臭名昭著,打架斗殴,抢劫杀人都是寻常事,天色一黑下来,附近居民要保证自己能见到明天太阳的最好办法,就是把门窗紧闭,电视机声音也调小一点。
这种环境,就算拿鼻子闻,都能够闻到其中黑暗邪恶的腐烂味道。
但这小两口走进大门的时候,那表情好像是中了天大一个头彩似的,男的笑嘻嘻,女的虽然没有什么笑容,却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们上楼梯之前,经过住在一楼的绞肉机吉米家门口,正遇到他出来丢垃圾,三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吉米转头就去问玛姬:“那两个小鬼什么来头。”
玛姬正在做饭,漫不经心地说:“哪两个?哦,不知道。”
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说要租房子,随便哪一套,有得住就可以。
玛姬怀疑他们是背着家里私奔出走的,说不定中学都没毕业,看那小女孩子皮肤多嫩,男生虽然体格结实,却也不是成人的样子。
当下报了一个离谱的价钱,想把他们吓走---这种习惯父母羽翼保护的孩子,在暗影城没有生存能力,很快就会倒大霉,玛姬不想惹麻烦。
结果他们一口答应下来,而且立刻付了两个月的押金,另外两个月的租金,还有一笔钱,请玛姬代买住家要用的种种物件。
都是大额崭新的现钞,抽出来一叠慢慢数,玛姬的眼睛差点都要从胖脸上瞪出来。
吉米听完,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咧嘴一笑:“这么说,是两头小肥羊咯。”
他眉花眼笑,喜从心起。
上个月在荷西屠宰场的地下格斗场下错注,输了不少钱,到现在连利息都还没有还,迟早会被荷西手下那帮狗崽子咬得一身稀烂,结果天降肥羊!!有运气啊。
他连自己家门都没进,兴冲冲就上了三楼。
最左边那一戸的门微掩,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仔细一听,是电视里传出来的。
吉米轻轻推开门,客厅的沙发是玛姬帮他们新买的,塑料套都还没拆,那两个孩子盘腿坐在地上,正对着墙上的电视,大打格斗游戏。
忽然画面上一阵蓝色光芒闪过,男孩子打输了,女孩子站起来欢呼一声:“耶,你做饭!!”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吉米。
一开始气氛其实很友好,大家把对方处理为正常的邻居,在你吃过没有,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之类话题中厮混了一下。
直到吉米实在受不了正常的社交寒暄,直截了当提出要钱。他很客气的,用了借字。
气氛居然还是很友好。
两个年轻人丝毫不觉得有个陌生人上门要借钱有什么不妥,而且这个陌生人身高六英尺有余,筋肉纠结,脸上身上都伤痕累累,一看就不是善茬。
男孩子还是笑嘻嘻的,问:“借钱啊?那你要多少呢。”
吉米狐疑地打量他。
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一件简单的白上衣,体格流畅精细,看上去极为强壮。
假以时日,当他成年的时候,会是很有威胁的格斗者。
但现在,还不足为惧。
吉米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尽管他狐疑的来源并不是男孩子的体格。
而是他的神气,既不意外,更无恐惧,对凭空而来的威胁或变故,都安之若素。
还重复问了一遍:“要多少呢。”
吉米说:“所有,你们所有的钱。”
这样就不大好了。
男孩子很认真地说,要是我给了你全部的钱,那我们吃什么呢?
我刚刚买了新的格斗游戏碟,极品飞车还没来得及买呢。
我不会全部借给你的。
吉米被他轻松自如的口气,闹得有点发毛。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非常非常不对。
比如说,正是盛夏的天气,为什么这个房间里那么冷。
空调?
君成公寓是一栋早该拆迁的老楼,根本没有装空调的地方。
那种丝丝缕缕的冷来自什么地方?
但吉米不是喜欢关注细节的人,他的风格很简单,既然这里冷,就早点把事情干完,出去就好了。
所以他顺手拉过站在一边,一直没出声的女孩子,很利落的从手腕后抖出锋利小刀,顶在那柔嫩欲滴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绕过肩膀,牢牢卡住她的身体。
“把钱全部拿出来。”
男孩子叹了一口气,坐到没有开封的沙发上,点点头说:“好了,你发达了。”
吉米一开始以为这是对方表示屈服的意思。
一秒钟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俯下了身子,正瞪着自己的脚尖。
而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剧痛,正争先恐后向他的脑子通报,他们全部移了位,或者,正处于移位的过程中。
男孩子这句话,原来是对女孩子说的。
被曲折为一个粽子之后,吉米所唯一不能了解的事情是自己怎么还健在。虽说读书少,他还蛮有常识的,如果一个人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屁股,则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生存下去。
但他和屁股面面相觑之时,分明还耳聪目明。
听到那容貌娇嫩的女孩子,柔声细语问:“喂,你是不是这一带,最坏的人。”
吉米心想,我被你搞成这样子,你还要问与荣誉如此攸关的问题,会不会过分了一点。
士可杀,不可辱耶。
当然他很快想起自己并不是士。他最多是砣屎而已。
所以他响亮的说:“不是。”
女孩子俯身看他,兴致盎然:“那是谁?”
吉米很勇敢:“是你吧。。”
男孩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说:“羽罗,他有幽默感呢。”
羽罗并不领情,而吉米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就算由于视觉角度怪怪的,头脑开始不清醒,他还是立刻报出了真实的答案,最少在他的脑海里。
“荷西,荷西屠宰场的老板,荷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最好不要在这两个人面前撒谎。
这种王八蛋直觉实在来得很慢,只要早五分钟,吉米本来就可以继续过着用镜子观察后脑勺的美好生活。
然后他听到那两个孩子在商量:“我们是今天杀过去呢,还是吃个晚饭睡个觉再说。”
从对话的内容看,男孩子属于大而化之派的,什么时候杀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是特别重要,每天要睡足八小时,否则养生之道未免有亏,女生对生活的态度则非常积极主动,她认为把人生一切主要问题解决完之后,其他种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才能提上日程。
最后争论的结果是男孩子赢了,因为他会煮饭。
会煮饭的人在家庭里是有话语权的,无论这个家庭成员的年龄层次多么低,大家毕竟都要吃饭。
女孩子只好说:“阿旦,我要吃水煮蛋,否则我就一定要今天晚上活埋了荷西。”
阿旦默许了,懒洋洋走到厨房去,一边吹起了口哨,煤气炉啪的一声响,煎蛋香气很快传来,羽罗对此很满意,继续打起游戏,祥和的小情侣气氛弥漫四周,两个人都忘记了吉米的存在,后者不得不以奇特的角度蜷缩在地上,感受暴烈的疼痛持续袭击处处反其道而行之的身体,但总体而言又没有要挂掉的迹象,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苦日子在第二天得到了终结,早上九点,小两口睡醒一觉,走出卧室门来看到他,表情有点惊讶:“你在这儿干嘛?”
吉米哑然,半天才说:“你们觉得呢。”
羽罗蹲下来戳了戳他的屁股,抬头说:“埋了吧?”
阿旦不同意:“又埋?”
这个又字引得吉米发出一整身的鸡皮疙瘩,就算在他充满罪恶的生涯里,埋个活人也是大件事,不发半年恶寒不能忘记,哪里有这种随便埋埋的魄力!
他大叫起来:“不要,不要,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羽罗一掌拍在他额头上,阴森森地说:“你们人类发的誓,都跟地狱里的可乐一样不靠谱。”
这一拍力气并不大,吉米却觉得脑浆被浸入了一锅开水,痛苦得连抽噎的力气都没有,大量的血沫涌上咽喉,呛得肺部焚烧一般抽搐,这一刻他觉得被一枪打中脑袋而死去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他甚至后悔为什么没有早早去找荷西承认自己还不起钱!
然后很飘渺的,听到阿旦的声音说:“好啦,就这样吧。”
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恍惚又响亮。
啪。
吉米被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
晃晃头。
对面是简易衣架,左边的滑轮坏了,所有的衣服都坠过去,于是坏得更彻底,看来很快就要塌掉。
屋子里传来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是打包回来却没有吃的食物。
这是吉米自己的房间。
他小心翼翼的摇摇头,摆摆手。
四肢在正常的位置,好端端安放着,脚趾很安详,没有表露出曾经和后脖子狭路相逢的怔忪。
吉米呼出一口气,重新倒在床上。
噩梦,一定是噩梦。
最近心理压力太大,草木皆兵了。
他缓过神来,觉得有点饿,起身穿好衣服。
开门的一瞬间,裤裆里一阵凉。
在看到羽罗冷冰冰眼睛的时候,吉米就尿了。
膀胱和前列腺都比他更有现实感,它们知道自己曾经面对过什么样的过去。
在袜子被打湿以前,羽罗说:“来吧,带我们去找荷西。”
暗影城。十三区。荷西屠宰场地下。

这栋三层高的楼是本区标志性建筑,外墙铁灰色,大门常年紧闭,已经牢牢锈死,进出都靠攀援旁边一架木梯,爬进二楼的窗户。人们普遍都猜测还有某个甚具规模的门开在秘处,因为每到周六晚上,总会有大批漂亮昂贵的车蜂拥而来,在周围盘旋几圈,就神使鬼差地不见了。
那些车来此的目的,当然不是买肉,荷西屠宰场尽管运作有常,不少生猪在此一命归西,但周六这一天,他们做的是其他买卖。
地下格斗赛。
尽管偏居一隅,却在全世界地下世界闻名遐迩,赌注极高,会员制,对会员的引进制度相当严厉,其所必须符合的条件,说不定比英国最古老的皇家高尔夫俱乐部还要苛刻。
地上第一层根本是实心的,将楼上的屠宰场和地下的格斗场分隔得密不透风,地下深数十米,建成一个广阔空间,引入名师设计的灯光分布系统,装修简洁,色调冷静,金属感强烈。
最为瞩目的是中心矗立着的巨大椭圆格斗场,高近两米,底座银灰色,四面及上空被三重坚硬的钢化玻璃整个笼罩,摄像机在各个角度严阵以待,务求实况入影巨细无遗。
舞台四周呈射线状分布的是设计别致的小型酒桌及高脚凳,格斗间歇荷西屠宰场无限量提供酒水饮料,以及他们自制的特色小吃猪血肠,许多人对这个小点心念念不忘,其重要性和舞台上的精彩格斗不遑多让。
距离空中六七米高处,则是荷西格斗场最具特色的悬空包厢,一共十席,为身份最高的贵宾会员专门设置,包厢视角极佳,服务亦是第一流,就连他们吃的猪血肠,相信都以每头猪的第一滴血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