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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哥在猎人联盟当差的日子着实不算短,但也只拿过一次这么高待遇的签字符,那还是由前任理事长签发的,签完之后它就变身成为一只老鼠天师,坐在办公桌的笔架上,小眼睛神光炯炯,目送猪哥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他倒没啥依依不舍,就是想不明白这老头活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培养不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爱好呢。

而今卷土重来,时隔多年,想必设备司中藏物水准突飞猛进,早已到达一个万众瞩目的标准,猪哥于是兴致勃勃,轻车熟路,一头撞到联盟办公大厅,先去行政司报道。

联盟办公大厅,始终延续创立时的风格,整个天花板做成任务动态纪录墙,全世界包括火星以及月球上的办事处行动资料都汇集到此处,其数据处理能力之强,完全把人类世界的最高水准甩于马下,遥望两条街之远,极速闪烁的屏幕笼罩下,则是密密麻麻的办公桌,各色人物埋头工作,彼此相距不盈尺,但半年不说话也是常识,最常规的沟通由环绕立体的呼叫系统进行,不断在召唤某个人到某处报到,或告诉大家某个case的最新进展,听者藐藐,但还是逆来顺受地听着。

在大厅的最前段,面对绿手指入口的空间通道开门处,是行政司接待处,所有case开启后的第一个报备点,猪哥现在就站在这里,正在排队。

今天看来大家都工作繁忙,接待处前一条长龙,大家左顾右盼,吵吵嚷嚷,大概都是在抱怨行政司工作效率忑慢,等老半天不见人办事的意思。
猪哥悄悄在队伍最后站定,饶有兴趣地前后看看,咿,好多特立独行之辈啊,有几位格外英俊潇洒,另几位则高大威猛十分,更有美人如玉,风华绝代,媚眼一抛,猪哥都忍不住心旌摇荡,当下忍不住暗自赞叹,原来阔别猎人联盟的日子里,人家对于外形条件的要求已经进化到如此之高,倘若本职生意偶有闪失都不必惊慌,现在娱乐业这么发达,这批人根本可以直接拉出去成立一个影视制作公司嘛。

他兀自在那儿想,就听到接待处桌后一个如雷大喊爆起来:“肃静肃静,排好队,排好队。”
大家果然立刻噤声,老老实实排成一线,一个挨一个儿上去,猪哥耳朵尖,只听人家道:“香港铜锣湾,明天早上九点到晚七点,着装要求在任务书袋内,八点十五分到总部天台集合上飞行器,迟到不候,现场自我销毁。”
对每个人发表的训话内容似乎都差不多,只是时间地点有变化,有的人去了香港,有的人去了纽约,有的人在米兰,有的早上,有的晚上,如此而已,而最后一句迟到者自我销毁,构成了猪哥一头雾水的主要原因。
等了十几分钟之后,前面大约八九个个人都散去,终于轮到猪哥上前,看清了桌子后面端着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好正点一个圆脑袋,闪着青光,如果说梦里沙的胖还停留在一个中年男人普通的发福范围之内的话,这位仁兄就直奔造物者的艺术品等级而去,不是苦心孤诣,巧做精工,如何搞得出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胖子?他的眼睛之所以能看到人,全靠两个铁夹子把旁边的肉两边夹住,中间还用一根棒棒顶住!
棒棒后的小眼睛看也没看猪哥一眼,伸手往左边台面一摸,啥都没摸到,这才有点奇怪,抬起头来找了一下,发现那儿空空如也,乃自言自语道:“咿,怎么没有任务书了。”
按了按面前一个钮,桌面上升起一块全息屏,他在上面噼里啪啦按了几下,顿时勃然大怒,对猪哥吼起来:“任务书发完了,怎么多出来一个,去销毁销毁”
猪哥吓了一跳:“销毁什么?”
胖子根本懒得理他,挥挥手,忽然从天花板上就伸下来一束手指粗的白色丝线,落在猪哥背上,戳来戳去不知道找什么,戳了一会儿,很迷惘地停住了,卷起来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好像在想心事一样,过一会儿又伸下来,继续戳猪哥的背,人家给他戳得痒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躲闪一边对胖子说:“喂,你干吗,你这样我可不可以告你骚扰员工的。”
胖子本来就在看着那根光线发呆,一听到他讲出这句话,表情立刻就变了,手忙脚乱又在全息屏幕上点了几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今天没有其他任务发出啊。”
他再次挥手,白色丝线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快要隐没在天花板那里的时候,突然飞快地猛扑下来,对着猪哥的后脖子根连掇好几下,猪哥觉得好像给小虫子咬了一样,大叫一声,反手去抓时,那丝线终于死了心,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这到底什么玩艺啊?”他摸着自己的脖子问。
胖子盯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代人销毁触手。”
“代人?联盟还在用那玩意儿守门啊?”
胖子继续慢吞吞地摇头,然后把眼睛周围的夹子整理了一下,免得眼皮承受不住上面脂肪的重量压下来,说:“刚才排你前面的,全部是代人。”
难怪大家都那么漂亮!原来是做出来的。猪哥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觉仍然是广大人民群众中的达标一员,好奇地说:“他们来干啥呀。”
胖子说:“去世界各地做mega booth。”
Mega booth,乃是重要的市场营销手段之一,通过在目标客户集中的地点举办或大或小的各式宣传活动,达到推广品牌和收集有效客户名单的目的,看猎人联盟不显山不露水的,做的明明是偏门生意,居然还挺有大商业集团的派头,比人家绝的地方是,居然用自己做的代人出马,俊男美女素质三四层楼那么高,吸引眼球无数之余,还不费马达不费电的,嗯,这样搞下去,会不会哪一天还要申请上市呢,发行原始股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前任员工能不能拿发行价?
他还在这里兴致勃勃,胖子一点大家同乐的意思都没有,面无表情看他乐了半天,说:“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我的问题是,你不是代人,今天又没有其他人的任务记录,你干嘛来的。”
猪哥是个问题宝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代人?”
胖子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要不是眼睛不方便,已经很想打人:“第一,刚才那个触手找不到你背上的销毁接入口,第二,哪里有代人会像你这么啰嗦啊啊啊。”
猪哥搞得人家啊啊啊了几声,有点不好意思,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赶紧把梦里沙的签字符拿过去:“哎,其实我是有任务的,只不过没在系统里显示。”
那道签字符一亮相,胖子立刻折服了。
他一点儿都不怕人家造假,因为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道令符由特殊的合金铸造,上面有梦里沙的基因签名,在联盟内每个部门都有专用的设备用以鉴别其真伪。
这道符令一出来,必定是最高等级的机密任务。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经过行政司备案,不知道猪哥是业务生疏了还是一时糊涂,竟然跑到这里来拿令符招摇过市。
胖子立刻站起来:“我带你去设备司。”
猪哥笑嘻嘻:“不用了。” 他把东西收回来,向胖子眨眨眼:“帮我出一个通告,说猪哥回归联盟,今天出任务。”
胖子的眼睛生平第一次,自己推开了肥肉的包围,向外界射出了狂热的光芒,那光芒牢牢聚焦在猪哥的脸上。
这是一张悬在猎人联盟猎物通缉榜上第一位,长达数百周的脸。
这是一个震慑无数后来猎人精英,却又只能在暗地流传其故事的传奇名字。
这是联盟建立以来所拥有过的最强的茅,也是其所遭遇过的最强的盾。
神话归来,活生生站在这里。
嬉皮笑脸。
对比内心山呼海啸一般强烈的呐喊和冲击,胖子看起来还是表现得非常镇定,他直勾勾看了猪哥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来,围着猪哥走了两圈。
猪哥很自然地挺直了身板儿,努力吸了吸可能有点凸出来的小肚子,要不是人家是个男的,他说不定还要弯起手臂展示一下肱二头肌,等胖子绕到面前,他体贴地问:“要看身份证么。”
胖子毅然决然摇摇头,坐回桌子后,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出现一条即时消息,其标题以大红色hightlight表示极度重要:

请通告全联盟撤销针对猪哥的通缉,即时起恢复其最高行动等级。

信息发出方是梦里沙本人。

猪哥伸过头去看了一眼,诚心诚意地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胖子神经质地晃了晃脑袋,埋头干活,他虽然胖,手脚和脑子却都相当灵活,很快整理出一份正式的全联盟通告,发往所有相关接受方,包括全体联盟工作人员,以及和联盟有合作关系的人与非人个体或机构,代表发送成功的轻微滴滴声不断传来,响了大概一分钟之后,被更加密集,密集得如同暴雨打芭蕉一般的嗒嗒声代替----那是数量大得惊人的call back信息,意味着收到通告的人基本都采取了非常整齐划一的反应动作,就是第一时间涌进胖子操控的行政司信息发布系统,一探究竟。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新闻了。

但我们的主人公对自己造成的轰动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部分原因是他隐居在当归镇实在相当之久,对于猎人联盟中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变化相当之茫然,根据往常经验,联盟通告哪怕是以千里传音的方式发出,也有很多人在能量覆盖的范围之外,更拿那些装聋哑失踪的朋友没辙,但现在什么状态,所有经过正式入职手续的工作人员,神经中枢都被植入了信息接收磁场终端,这种终端由非人界第一流的神演医学研究所发明,没有实体,植入卸除都依靠神演提供的特殊设备完成,不需与人体有实际接触,为了避免员工状告联盟侵犯隐私,梦里沙在决定采取该系统作为内部沟通手段之初,就特意将信息的接收作为必要功能,但信息的反馈则为选择功能。
但胖子就不同了,他终于被完全打翻在地,还踏上了一万只脚!
数分钟之前,对猪哥之莅临所表现的震惊,可以说还是相当单纯的,通缉榜上排名第一的猎物,忽然摇身一变成为自己人,在他的经验里是破天荒第一遭,但人人都有价码,立场不过生意,想开了也没啥大不了。
可惜他的经验实在不算多,只是侥幸工作在总部的第一线,现任五星猎人矜贵是矜贵,来来去去总有打照面的机会,不算特别稀罕,对他们来说真正稀罕的,乃是那些退役的五星猎人,他们功成身退,飘然远去之后,不再需要为联盟尽义务,却仍然保留着和总部的单线联系,不间断接收更新信息,以维持自己对江湖变化的敏锐度,除了像梦里沙这样的高阶管理层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他们的消息。
但是,这些眼高于顶的前五星,在宣布猪哥复职后的一分钟内,几乎全部冒了出来,其中好几个干脆表示,自己的休假,隐居,结婚,自杀,出家等等项目一律暂告一段落,老子正在赶回来瞻仰偶像的路上,行政司的小子最好不要骗人,否则就杀你全家云云。。。。
猪哥对这些一无所知,他纯洁炽热的眼神紧紧盯着胖子,说:“好了,你能指点一下现在的设备司在哪儿么,我要去领装备了。”
胖子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向左边,简洁地说:“直走,走廊口转右,尽头大门。”
猪哥举手表示感谢,一颠一颠哼着歌儿就走了,歌词不登大雅之堂,来自当归镇每年庆祝农历新年自编自演的本地戏,基本内容都和家长里短乡亲对骂脱不了干系,唱的人自然也很没有形象。
设备司的门微微敞开,这会儿可能不是出任务的时候,里外静悄悄的,猪哥走过去探探头,见门里犹如一个普通的小办公室,中心放着一桌一椅,整体空间并不大,,灯光明亮,照耀着一色空空荡荡的墙壁雪白,完全不是记忆中四围架子顶天,满坑满谷堆东西的景象。
他摸着自己鼻子走进去转了一圈,按按墙壁地板,机关暗室皆无,要怀疑胖子瞎指路,外面门上分明又有设备司三个金字嵌在门上闪闪发光,正纳闷之际,忽然有一个干涩得掉沙子的声音,阴沉沉问:“领什么?”
猪哥一回头,正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弯腰驼背,拄着黑色拐杖,头上聊聊几根白发,努力把头抬起来看着他,整个人老得好像所有关节都开始扭起来,如果你轻轻戳他一下,可能就会看到地上散落一地都是再也无力互相支撑的骨头。
但他仍然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地穿着一套黑色制服,那是若干年前所有猎人联盟内部员工的定装,如今提倡个性自由,只有出任务的外勤人员为安全着想会贴身统一穿着防护服,其他人都是莺歌燕舞,大家随意。
这套制服象征着历史,记忆与光辉岁月,还有一个人恒久如一日的坚持。
猪哥立刻就把他认了出来。
非常熟悉的人,但反而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他大公无私,从来不跟任何人有工作外的半句私谈。
这是许多年前,猪哥第一天入职时已经在这里工作的设备总监。
印在脑海里最鲜明的形象,就是一座望夫石,痴痴地矗立在设备司的门口,等待出外勤的猎人回来---他关心的可不是猎人的死活,而是那些装备,越贵的,数量越少的,修起来越麻烦的,越是他心尖尖上的肉,一见到有什么磕绊闪失,扑上去又摸又叫,那叫一个如丧考妣。
猪哥看了半天,过去的形象从记忆中泛起,和眼前的老人重叠在一块儿,这一刻间他忽然意识到,时光逝去如流水。
就像曾经又高又瘦,鹰钩鼻在一张马脸上占据半壁江山的梦里沙,如今是个痴肥的中年死胖子,下巴三层之多。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自己。
他被命运定在时间的界碑上充当永恒的守望者,看着身边浩浩荡荡长风掠过,卷走无数悲欢如同沙砾,然后无声无息地埋葬起来。
这一刻他悲从中来。
而设备总管,也很快认出了他。
“朱?你回来了?”
老头儿有点激动,拐棍都没来得及用,跌跌撞撞两步冲了进来,围着猪哥转了两圈,猛然腰板一树,昔日独掌一亩三分地的那种权威光彩重新降临,他拿手指戳猪哥的肩膀:“你都回来了?那真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说吧,要领啥,要领啥。”
谈到了物质问题,猪哥赶紧把自己那点儿沉思默恨扔到一边去,凑凑手热切地说:“都有点啥?我看看,我看看。”
老头在他面前很豪爽,这破天荒了头一回,颤巍巍走到那张小办公桌后头,拉开抽屉掏出个黑底白边儿的小遥控器,对着墙壁一按。
哗啦啦。
这音效是猪哥在脑子里自己配上的,否则不足以表达他对眼前场面的敬仰。
四面白白的,普普通通的墙壁随着这一按,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起来,往外就翻,跟四个摩天轮似的,翻得没完没了,每翻一次,空间就比原来增大一倍,新的空间里一排排展示架拔地而起,说人家像雨后春笋完全是折堕,要是春笋长这么快,这么大面积,没两分钟人类就该全体回归到海里去住了。
刹那之间,墙壁已然如春梦远去,留下一个小小的白点,还在坚持不懈地奔向远方。
猪哥走过去,像一切刚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最近的那个展示架,架子的左边有金色铭牌,上面显示这一列放的是轻度伤害性攻击武器。
他的手陷入虚空之中,只有展示架的影子,落在他的皮肤上,此时距离他最近的一架微型冲锋枪忽然自己跳起来,落在他手指上。
那不是虚空,是沉甸甸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实体。
猪哥转过头去看设备总管,老头儿耸耸肩:“有进步吧。”
他走过来教猪哥选东西:“喏,跟操作手机触屏界面差不多,往旁边挥挥手,这个架子就消失不见,下个就出来了,你要按关键词检索的话,就嘀咕一声。”
猪哥有点儿不好意思,怯生生的说:“呃,我没用过触屏手机。”
这么多年的流浪生涯,这位仁兄一直在草根中鬼混,那些古古怪怪的非人东西见得多了,正儿八经人类自力更生出来的科技产品,他长期攒不够钱买。
老头儿很体谅:“你用那些干嘛,我知道你都千里传音!吼一嗓子想叫谁就叫谁,是吧。”
很热切地把猪哥看着,后者不忍心说自己千里传音的通讯本里其实没几个联系人,含含糊糊就应付过去了,手上不停玩着那些展示架,一时间设备如轮转,从伤害类到交通类,从变装类到通讯类,五花八门,看得人目不暇给,他想试试语音关键词搜索功能,就嘀咕了一声:“大规模杀伤武器。”
刚说完就吓了一跳,因为好大一个萨达姆冒了出来,站在猪哥面前,一等一的比例,勋章军服眼神雀斑具备,活灵活现的,正吹胡子瞪眼,十分凶悍。
“哇,这是啥啊。”
设备总管凑上前去看看:“好久没盘点,忘记情理旧库存了。”
他眼神肯定没以前好了,在小遥控器上看半天,找到某一个按钮,对着萨达姆先生按下去,那个大活人啊的一声惨叫,在猪哥面前烟消云散。
他那叫一个佩服啊:“咱们拿这个当武器?”
设备总管很严肃:“那可不,以前咱们去伊拉克出任务,随身携带一个,遇到当地武装狙击拿出,可好用了。”
难怪前任理事长说,经营猎人联盟最需要的除了商业奇才,还有第一流的想象力啊。
不亦乐乎玩了半天,终究没找到什么合用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时间还是慷慨地在猪哥的小心灵上打下了独特的印记----对于大多数东西,他都不再有往昔那种扑上去牛啊羊啊一把抓的兴头了。
设备总管很不甘心,挤开猪哥自己上阵,从展示架里往外捞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