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淡淡地一笑,避重就轻地说道:“听闻许大家琴艺不凡,想必画表妹受益匪浅。”

“能从许大家那里学到一二,我已经是获益良多。”安知画欠了欠身道。

而安大夫人却是噎了一下,她今日带着女儿前来,自然不是单单为了来探望南宫玥,最主要的还是想来打探一下虚实,若是南宫玥顺势表示来安府做客论琴,那就表示,这场风波不会影响到安家。不想南宫玥根本不接自己的话。

安大夫人干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又道:“许大家过几日就要回江南了,机会难得,不如……”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大夫人,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打断了她道:“表舅母且放心,世子爷有分寸,怎么都不会误了父王的大婚!”

厅中迎来第二次沉默,气氛更为尴尬,安知画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羞恼,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

南宫玥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安大夫人未免有些悻悻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起身和安知画一起告辞了。

很快,母女俩的马车就出了碧霄堂。

安知画在碧霄堂时已经憋了很久了,一出府,就恨恨地咬牙道:“母亲,给女儿陪嫁的丫鬟选好了吗?”

说着,她眸中露出愤恨之色,当初,她也是想对南宫玥示好,偏偏南宫玥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但不给自己一点脸面,还帮着萧霏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想必她是在忌惮自己。

南宫玥此人心胸狭隘,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再对她折腰。

安大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道:“已经挑了两个,一个清丽脱俗,知书答礼,便如世子妃一般;另一个娇媚可人,美艳不可方物。”连她这女人见了都动心,更别说那些男人了,哪个男人不偷腥!

“世子妃有了身孕,世子爷的身边却连个侍妾都没有,真真是不贤!”安知画摇着头,不敢苟同地叹息道,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

安大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接口道:“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画姐儿,等你过府,很多事便可顺理成章。”

闻言,安知画得意地微翘嘴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辉,泛着异样的神采。

“母亲说的是,有些事可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安知画意味深长地笑了,刚才南宫玥碰也不碰自己送的小肚兜,现在恐怕是早就让人扔了吧?可是这肚兜是死物可以扔,大活人可不同!

在安家母女俩的说笑声中,马车渐渐地远去……

安知画其实说得没错,那个五毒小肚兜根本就没有见天日的机会,名唤海棠的圆脸丫鬟处理完了红木长盒,就又回了厅中找南宫玥复命。

此刻,有两个小丫鬟正在收拾安家用过的茶盅,海棠路过时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那茶蛊中的茶水分明是满的,根本就没喝过。

她记得这个座位坐的应该是——

安知画。

她走到南宫玥的跟前屈膝禀明了。

南宫玥饶有兴味地挑眉笑了,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鹊儿凑趣地说道:“世子妃,安三姑娘这是怕我们在茶里给她下了东西呢!”

画眉接了一句:“真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宫玥放下茶盅,没有接话,而是笑吟吟地道:“陪我出散散步去。”

离南宫玥最近的是海棠,可她闻言却退后了一步,由着百卉上来伺候。

海棠便是萧奕让朱兴新给南宫玥挑的暗卫之一,以一等丫鬟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但海棠自知自己在世子妃跟前绝比不上百卉她们几个,所以来了以后,很是乖顺,毫不争先。

百卉小心地扶着南宫玥起身,跟着,主仆几个出了厅堂,闲适地往小花园去了……

接下里的日子,碧霄堂又清净了下来,南宫玥只偶尔接一两封拜帖,闲来就和傅云雁听听戏,和萧霏弹弹曲,或者做做小衣裳,过得悠闲自在,可是王府却不然。

临近九月,也就代表着镇南王大婚将至,哪怕是续弦,那也是王府的今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南宫玥借着养胎,正好当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理,婚礼的一切议程自有卫氏打点。卫氏做事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喜宴、彩礼到布置新房等等,事事都按着南宫玥当初定下的规矩行事……

转瞬已经是八月二十五,距离婚期只有半月了,一应的聘礼都准备妥当,准备纳征下聘。

可谁想,变故突生!

未来的继王妃也就是安家三姑娘突然生病了,这一病还病得不轻。

据说,八月十八那日,安知画从碧霄堂拜访世子妃回来后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轻微咳嗽,以为喝点清咳润肺的汤药就没事了,不想,她竟然病得越来越重,这才七天功夫,就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眼看着婚期一日日地逼近,镇南王难免有些着急,生怕婚礼因此产生什么变数。

本来照规矩,应该是南宫玥这个当家主母去安府探望安知画,但镇南王生怕宝贝孙子被过了病气,想了又想,干脆就让乔大夫人带次媳周柔嘉去了。

等到了安府,安大夫人亲自把二人领到了安知画的闺房中。

安知画果然病得很重,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似乎在噩梦中,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呓语。

她们没在屋子里久留,安大夫人很快就带着二人出了屋子,三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屋外的空气比屋子里新鲜很多,却无法缓解三人沉重的心情。

“安大夫人,不知令嫒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周柔嘉担忧地问道。

安大夫人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道:“我这苦命的女儿,我已经把这骆越城知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大夫们都是束手无策,连她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

她话音未落,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福身禀道:“大夫人,静缘大师来了。”

安大夫人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道:“请!快点请大师进来!”

小丫鬟领命之后,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安大夫人迎上乔大夫人和周柔嘉的目光,愁眉不展地解释道:“静缘大师是一位得道高人,道法高深,平日里都是云游天下,行踪莫测。这次画姐儿重病,怎么也不好,我听闻大师正好去了兴安城讲经说法,就急忙派人去兴安城把大师请来为她祈福……”

乔大夫人立刻表情一肃,道:“既然是得道高人,就赶紧请大师去给安三姑娘瞧瞧吧。这大夫既然看不出是什么毛病,没准是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话语间,就见刚才那个小丫鬟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披灰色道袍的银发道姑。

原来安大夫人口中的这位大师竟然是一个道姑!

周柔嘉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细细打量着这道姑,对方看来不似普通女子。

只见她如雪般的银发梳了一个整齐的道姑髻,只插了一根竹簪,瞧她已经是满头银丝,似是迈入古稀之年,却是身姿挺拔,慈眉善目,白皙的脸上光滑没有一点皱纹,看着又好像只有四十来岁,步履间,道袍在风中飘飘,手里的拂尘飘飘,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静缘大师。”安大夫人恭敬地给那道姑行了礼。

那静缘大师微微颔首,道:“居士多礼了。人命关天,还请居士给贫道带路。”

安大夫人毕恭毕敬地谢过了静缘大师,便领着她又进了安知画的闺房,周柔嘉和乔大夫人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进去。

静缘大师挥了挥拂尘,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却是眉头越蹙越紧,最后目光停顿在安知画不省人事的小脸上,问安大夫人道:“居士,敢问令嫒的八字?还有,令嫒在病前又去过哪里?”

安大夫人怔了一下,把女儿的八字说了。话语间,她眼睛又红了,用帕子拭着眼角,继续道:“小女在八月十八那日去了趟王府的碧霄堂见了世子妃,回来后就开始身子不适……”

南疆只有一个世子妃,静缘大师微微颔首,抬起左手,手指动了动,似在掐算着什么,然后问道:“世子妃是不是有孕在身?”

“正是。”乔大夫人脱口而出地回道,看着静缘大师的眼中充满了崇敬,“大师真是道法高深,神机妙算!”

静缘大师又掐算了一番,幽幽叹了口气:“居士,如果贫道算得没错的话,令嫒怕是被世子妃腹中的孩子相冲到了。”

闻言,安大夫人和乔大夫人皆是双目一瞠,异口同声地问道:“大师,那该怎么办?”

乔大夫人看着比安大夫人还着急:“如今距离婚期已经只有半个月了。大师,安三姑娘半个月后要嫁入镇南王府了。”

静缘大师蹙眉看了乔大夫人一眼,教诲道:“婚期事小,人命事大。安三姑娘与世子妃腹中的孩子命格相冲,安三姑娘若要嫁入王府,恐怕还需要世子妃避让一下的好……”说着,她又掐算了一番,“至少也要避到孩子出生才行。不然安三姑娘性命堪忧!”

☆、714孰重?

“性命堪忧?!”

安大夫人低呼一声,脚下一软,差点没晕过去,一旁的小丫鬟惊叫着扶住了安大夫人。

而乔大夫人却是眉头稍稍舒展,理所当然地抚掌道:“这还不简单?!等我回去后就让世子妃去庄子里养几个月胎便是,晚辈避让长辈也是应当……”

乔大夫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口沫横飞,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安三姑娘嫁入王府后,就是世子妃的婆母,世子妃和腹中的孩子避让一下长辈那也是应该的,反正左右也就那么几个月而已。再说,世子妃不是胎位不稳吗?还可以趁此在庄子上休养着,岂非是一举两得!

周柔嘉在一旁听得眉头直皱,想着乔大夫人专断的脾性,又想到这里毕竟是安府,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之后,静缘大师亲自对安知画施了法,只是须臾,原本面色惨白如纸的安知画就奇迹地恢复了不少,脸上有了些许血色,甚至还悠悠醒转了片刻,这才沉沉睡去。

见状,安大夫人喜形于色,几乎把对方奉若神明,乔大夫人也是惊叹不已,连声赞大师灵验,道法高深,直道等世子妃避去了庄子,安知画就一定会没事的,婚礼自然也就能如期举行。

周柔嘉足足忍耐了近一炷香,众人才又从安知画的屋子里出来,安大夫人赶忙安排了一个嬷嬷带那位静缘大师去厢房歇息。

在王府的仪门处下了马车后,两人立刻分道扬镳,一个去镇南王的外书房,另一个则行色匆匆地去了碧霄堂,表情中掩不住的不安。

“大嫂……”

周柔嘉一见到南宫玥,就把发生在安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宫玥,白皙的脸庞上忧心忡忡。

正在一旁服侍的鹊儿听得是义愤填膺,愤愤地与百卉交换了一个眼神。

若非是周柔嘉在场,鹊儿早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要“呸”上一声了,什么命格相克,他们的小世孙金贵着呢!安知画配吗?!

没想到,南宫玥却是笑了,笑得饶有兴致,“我说今日怎么一早喜鹊就在叫,原来骆越城中还来了这样的世外高人……”她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捧起了茶盅,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周柔嘉有些急了,眉心纠结在一起,又道:“大嫂,大姑母已经去了父王那里,要不要派人去请世子爷回来?”

鹊儿在一旁默默地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二少夫人说的是,得把世子爷叫回来才行。虽然她们知道这定是安家在玩花样,但是信不信可全看王爷,若是王爷被安家和乔大夫人所摆布,非要世子妃避让,孝字当头,世子妃可没法说不。

南宫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阿奕出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阿奕的破坏……咳,杀伤力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用……

再说了,镇南王那边还没反应,自己何必急着跳起来!

南宫玥淡定地唇角微勾。

屋外,蝉鸣声还在不时地响起,显得有些嘈杂。

尤其对镇南王而言,这声声蝉呜伴随着乔大夫人那略显尖锐的声音,更是让他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痛。

此时,乔大夫人已经一脸担忧地说完了在安家的见闻,最后又添油加醋道:“弟弟,静缘大师还说了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命格太硬,若是不避让,将来说不定还会克了弟弟你。弟弟,你看是不是让世子妃先到庄子里避上一避,也好养胎,等孩子生了再回来也不迟。”

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镇南王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没说话,久久后,这才抬眼看向了乔大夫人,问道:“大姐,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或者,再请些大夫、大师什么的去给她看看……”

“弟弟,那位大师我见过,那真的是一位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啊。若非是人命关天,大师也不会特意从兴安城赶到骆越城来。我亲眼看到,那个大师刚一施了法,安三姑娘就醒过来了,可想而知,等世子妃依她所言避去了庄子后,安三姑娘自然就会不药而愈了。”乔大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弟弟,你的婚期将即,总不能为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耽搁了你的婚事吧?”

镇南王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惋惜来,道:“如此,那也只有退亲了。”他本来还觉得安家这位三姑娘俏丽大方,实在是位难得的佳人,又与自己有缘……哎,真真可惜了。

乔大夫人直觉地颔首道:“弟弟,那就对……啊!”话说了一半,她才迟钝地领会到镇南王话中的意思,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

镇南王的大婚关系到的可是王府的脸面上,相比之下,让世子妃避上一避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乔大夫人觉得弟弟一定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却没想到他竟然要退婚?!她难道是在做梦吗?

想着,乔大夫人差点没失态地捏了自己一把,就听镇南王正色道:“大姐,世子妃怀的可是王府未来的世孙,既然安三姑娘和世孙相克,为了世孙,这门亲事也只能取消了。”

看镇南王的样子,似乎已经做出了抉择,乔大夫人面黑如锅底,气急败坏地纠正道:“弟弟,是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克了安三姑娘,你怎么就本末倒置了呢!”

镇南王挑了挑眉,觉得乔大夫人才是本末倒置了,哎,长姐年纪越大,越是有些老糊涂了。

他耐着性子又道:“大姐,世孙可是我萧家的嫡孙,镇南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有什么能重得过世孙?”

“世孙怎么重得过弟弟你?!”乔大夫人不依不饶地说道。

在她心里,镇南王正值壮年,就算那萧栾不顶用,等娶了继室后也还会有别的嫡子的。等那嫡子长大了,将来谁是世子,谁是世孙还不好说呢?!

镇南王终于受不了长姐的无理取闹了,道:“大姐,本王心中自有计较,你就不必再说了!”

瞧他言语间露出一种“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不耐,乔大夫人气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不知道第几次地怀疑那世子妃肯定是给弟弟下了什么蛊,否则怎么一旦事情涉及到世子妃,弟弟就脑子犯昏犯傻呢?!

乔大夫人深吸了几口气,但还是意难平,恨恨地说道:“弟弟,你也别口口声声说什么世孙的,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一天没出生,是不是世孙还不好说呢!这要是生下一个姑娘,将来还指不定被人背地里笑话我们镇南王府想儿子想疯了呢!我瞧阿奕那轻狂的样子,可不要期望愈大,失望愈大啊!”

这一下,镇南王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长姐说话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若是真的生了个姑娘,那逆子岂不是要得意坏了!

想起萧奕之前满口“囡囡”的得意样儿,镇南王气得嘴角一抽一抽的,望向乔大夫人的目光也更难看了。

“大姐,你若是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府去吧。”镇南王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心里已经后悔找乔大夫人走这一趟了。

“你……你竟敢……”乔大夫人再次受了重击,气得话也说不全了。弟弟竟然要赶自己走?!他以为她稀罕来王府吗?

乔大夫人嘴巴动了动,却也说不出以后再也不来王府的狂言,最后狠狠地一跺脚,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看着乔大夫人怒气冲冲的背影,镇南王摇了摇头。

这个长姐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

刚才长姐好像说安三姑娘是中秋后来碧霄堂探望了世子妃回去才病的?镇南王不由眉宇深锁。

虽然长姐口口声声孩子克了安三姑娘,可到底谁克了谁还不好说呢?既然安三姑和宝贝孙子命格相冲,万一是互克呢?俗话说得好,瓷器不和瓦片斗,万一宝贝孙子被惊到了,那可怎么办?

镇南王越想越不对,赶忙吩咐桔梗开库房,亲自挑了一块辟邪的玉佩,让桔梗跑了一趟碧霄堂……

“世子妃,大姑奶奶刚才去王爷那儿说了会儿话,王爷想起库房里有一块辟邪的麒麟玉佩,就命奴婢翻找出来,给世子妃送来了,说是要给小世孙压压惊。”

桔梗一边把那块和田玉青玉麒麟玉佩呈给了鹊儿,一边笑盈盈地说着。

桔梗这番话说得真是有意思得很,一方面半句没提乔大夫人到底对镇南王说了什么,但另一方面,却又透过什么“辟邪”、“压惊”等意味深长的词,仿佛又把什么都给说了……

镇南王既然特意命人送了玉佩来给孩子压惊,那也就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在他眼里,比起未过门的继室,他的金孙才是最重要的!

南宫玥从鹊儿手里接过了那块玉佩,把玩了一番,含笑道:“桔梗,替我谢过父王一片慈爱之心。”

说句实话,南宫玥本来还以为依镇南王平日里耳根子软得好似墙头草一样的性子,会被乔大夫人三言两语说得犹豫不决,她心里也做好了数种应对方式,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没想到镇南王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们这位父王倒是难得靠谱了一回!

南宫玥和周柔嘉相视一笑,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连窗外那偶尔响起的蝉鸣声似乎都没有那么扰人了。

南宫玥吩咐百卉赏赐了桔梗后,桔梗便款款地告辞了。

待桔梗远去后,周柔嘉方才犹豫着问道:“大嫂,您觉得安三姑娘是真病,还是……”装病呢?!

虽然她看安知画像是病着不轻,但对方这病的时机实在是太凑巧了,又剑指南宫玥和未来的世孙,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南宫玥拿起茶盅,笑而不答。

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对于周柔嘉而言,却是了然了。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的同时,周柔嘉又难免有些担心,道:“大嫂,若是安三姑娘日后过了门,会不会故意为难大嫂?”

安三姑娘借着婆母的名义,想要借口让小辈立规矩,或者在日常小事上为难一二,实在是轻而易举。

周柔嘉越想越是眉头紧皱,世子爷是男子,平日里不在内宅中,恐怕也无法时时护着大嫂,以后自己要多长一个心眼才是。

见周柔嘉忧心忡忡的样子,南宫玥心里既是感动,又有些忍俊不禁:霏姐儿也好,二弟妹也是,怎么都把自己当成一个毫无反手之力的小可怜了?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又岂是任何人可以为所欲为的。”南宫玥淡淡地一笑,然后话题一转,“二弟妹,你最近在王府可还习惯?”

周柔嘉嫁到王府已经快四个月了,还是新媳妇,南宫玥一问,她便有些赧然,脸上起了一片飞霞,飞快地回道:“多谢大嫂关系,我一切安好。”

若说有什么不习惯的,那也就是那些为人媳妇都有的烦恼。

在闺中时,她只要管好自己就好,可是骤然当了别人的媳妇,就须得以夫婿为天,照顾他的起居,配合他的作息,管好他们的院子,还有他的那位妾……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起那些远嫁的姑娘,比起那些上有刁钻公婆、下有刁蛮小姑、通房妾室满院子的人家……自己的日子已经是极好了。

看着周柔嘉知足常乐的脸庞,南宫玥微微一笑,这是周柔嘉的优点,但有时候也会成为缺点……

她含笑地提点道:“二弟妹,我们王府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也别整天闷在屋子里,偶尔陪二弟出去听听曲,跑跑马什么的,二弟的性子开朗外向,喜动不喜静。”

南宫玥说得委婉,其实说穿了,就是萧栾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喜欢玩,不喜欢读书练武。

可是周柔嘉既然嫁了萧栾,想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自然要学会投其所好,夫妻俩彼此合得来,说得上话,才不至于太过生疏冷淡,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周柔嘉也是聪明人,听南宫玥这么一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感激地欠了欠身:“多谢大嫂提点。”连母亲都没有与她说过这些。

她眼帘半垂,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她又小坐了片刻后,方才告辞。

东次间里,只剩下了南宫玥主仆三人,百卉忍不住叹道:“世子妃,王爷这次总算没有糊涂……”

南宫玥失笑地抚了抚衣袖,黑亮的眸子中闪现兴味的光芒,“安家这位画表妹的心还真是不小,还没进门,就想给我下马威了。”

“不自量力。”鹊儿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

这安知画一进门就要让世子妃避让,若是世子妃真的避了,那岂不是整个南疆都知道这未来的继王妃更尊于世子妃?那以后还有谁会把世子妃放在眼里?!仗着自己快要过门就来这一出,以为王府为了婚事如期进行,为了脸面,就会有所退让,倒是“好算计”!

只可惜啊,还是在阴沟里摔了个跟头!

鹊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

“世子妃,安家费心闹了这么一出,如今却被王爷驳了,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又打算怎么样?”百卉蹙眉道。世子妃如今怀着身孕,实在不该被这些琐事所扰。可若婚事不成,岂非坏了世子爷的大事?

“不着急。”南宫玥站起身来,悠然往内室行去。

她一直来到梳妆台前,把镇南王送的那块麒麟玉佩放入一个垫着红丝绒布的小匣子中,然后慢悠悠地又道,“嫁不进镇南王府,安家只会比我们更着急。”

她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方玉佩上雕刻得活灵活现的麒麟,麒麟辟邪镇宅,玉质通透,倒是件难得的珍品。

闻言,鹊儿怔了怔,然后抚掌笑道:“可不就是!”

正如南宫玥所想料的,当安家得知镇南王的决定后,一下子都惊住了,一时间,厅堂之中鸦雀无声。

如今三书六礼已过了大半,镇南王和画姐儿的婚事也就只差迎亲而已,道理上,画姐儿已经是镇南王府的人了,说句不好听,要是镇南王现在没了,画姐儿可是得为他守望门寡的啊!

更何况,现在距离大婚也不过十来天而已,这个时候退亲,王府的脸面、镇南王的脸面何在?!

他们也没提别的要求啊,只是让世子妃避一下罢了,镇南王和世子爷素来不和,又有乔大夫人从中撮合,镇南王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呢?!

要不是仗着十拿九稳,他们也不会贸然就如此行事啊!

谁想,镇南王不但不同意,竟然还想要退亲?!

安大夫人还是觉得不敢置信,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老爷,王爷很喜欢我们画姐儿,岂会退婚呢。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破坏这门婚事!”

安大夫人自认这计划非常完美。毕竟,画姐儿是世子妃未来的婆母,若是世子妃不同意避让,就会落个不孝的名声,也会惹得镇南王不快,有镇南王施压,不想避也得避!

其实,她也只是想让世子妃出去住上一阵子,那么等女儿嫁入王府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世子妃手中的王府中馈权给夺回来,还可以让南疆上下都知道王爷对女儿的宠爱!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维护世子妃!

安子昂的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真是甩安大夫人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冷声道:“我就说这样行不通,都是你们,妇人之见!”他当初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也不该病急乱投医,听了这蠢妇的!

迎上安子昂愤怒的眼眸,安大夫人不由缩了缩身子,一时梗住,但随即就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这也是没办法,我总得为我们画姐儿的将来考虑。”

她越说越是为女儿感到不甘,振振有词道:“若非安家祖上犯下那等弥天大错,用得着牺牲画姐儿嫁给足以当她父亲的人吗?画姐儿为家族牺牲到这个地步,就算你这父亲不心怜,我这做母亲的却是为她心疼!我为女儿的未来打算又有什么错?再说了,女儿能好,我们安家才能更上一层楼!”

安子昂被安大夫人说得有些理亏,表情略显僵硬,气势也弱了几分。

见状,安大夫人继续说:“再说,要不是那件事失败了,我犯得着这样吗?不给世子妃一个下马威,等将来世孙生了,画姐儿就更无处落脚了。”

世子立了,也可以废。可是一旦镇南王请封了世孙,一并废掉世子和世孙,那就是大裕建朝……不,哪怕是前朝,也从未有过的事。

安子昂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几分,道:“总之,那件事先放放,得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安大夫人抿了抿唇,咬牙道:“也只能请乔大夫人再去劝劝了……”能在镇南王跟前说得上话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于是当天,安大夫人就带上厚礼去了乔府,乔大夫人想起自己为了安家的事在镇南王那里受的嫌弃,就怒从心头来,可是看着安家的厚礼,又委实心动,于是答应再为他们周旋看看。

安大夫人松了口气,但是也担心乔大夫人一人使不上劲,就琢磨着想在外面传世子妃不孝……最终还是被身边的心腹嬷嬷劝住了,说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别画蛇添足为好。

安大夫人想了又想,决定还是等乔大夫人那边有了消息再说。

可惜,隔日,乔大夫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安大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乔大夫人明确地告知安家,此事不可行。

这一下,安家真急了。

倘若这门婚事告吹,安家可就真的完了!

事到如今,不择手段也好,卑躬屈膝也罢,无论如何,一定要促成这桩亲事!

于是,当日,安家就大张旗鼓地请那位静缘大师给安知画施了法,安家大宅烟雾缭绕了几日后,安家就对外宣称说高人给自家三姑娘改了命,没三五日,安知画终于康复了。

为此,乔大夫人又跑了一趟王府,把这个喜讯告知了镇南王,喜不自胜地说道:“……弟弟,你瞧这静缘大师果然是得道高人,不惜损了自己三年寿元为安三姑娘改命,如今安三姑娘好了,这婚期也可以照旧了。”

可是镇南王却还是眉宇深锁,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道:“还是不妥……”

“弟弟!”乔大夫人愣住了,不懂还有哪里不妥。这么好的消息,弟弟难道不是应该喜出望外吗?

镇南王面沉如水,这位安家三姑娘命硬,改命一说,也不知道成不成,要是还会克自己的宝贝孙子可怎么办?

可是,婚期都定下了,整个南疆都知道自己要续弦了,现在安家三姑娘也康复了,自己实在没有退婚的借口。倘若无缘无故就退婚,那就是镇南王府的不是,平白让王府为人诟病,还坏了自己的名声。

乔大夫人的心好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焦躁不安。

安家说了,一旦事成,就会再奉上五万两白银作为媒人礼。

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乔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勉强用还算平和的口气道:“弟弟,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镇南王抬眼看向乔大夫人,似乎做了决定,果断地说道:“这样吧,大婚那天一切从简……”

乔大夫人傻眼了,只觉得镇南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隐约听到他说什么一顶小轿把安三姑娘抬进门就是了,免得太过隆重,又惊到了他的宝贝孙子云云。

一顶小轿抬进门?!

那是续弦,还是纳妾啊?!

乔大夫人的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715封府

“小轿?”

镇南王的话传到碧霄堂时,正在东次间里的南宫玥也有些傻眼了,手上的绣活差点没拿稳。

父王还真是想的出来!

娶妻有娶妻的规矩,即不是冲喜,也不是纳妾,一顶小轿抬进门那可就是妻不妻,妾不妾了,安三姑娘就算是嫁进了王府,只凭这一点,以后怕也是为人诟病,被人轻视。

安家费尽心机想在安知画过门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是啊,世子妃。”鹊儿笑眯眯地说道,“王爷刚才把卫侧妃叫了过去,让她明日去安府下聘。”鹊儿笑得更欢,心里觉得王爷还真是难得又靠谱了一回,这件事办得让人痛快极了。

南宫玥应了一声,就把安知画的事抛诸脑后,不想为这些不相干人的人费什么心神,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不由勾起,俯首朝手中才绣了一半的绣活看去。

这是一方靛蓝色的小肚兜,上面绣着一个白胖的男娃娃,手里抱着一尾大鲤鱼,娃娃的圆脸和藕节般的胳膊已经绣好了,看来憨态可人。

鹊儿凑过来,赞道:“世子妃,您这幅‘年年有余’绣得可真好。”娃娃抱着鲤鱼预示着年年有余,看着吉利又喜庆。

说来惭愧,这一屋子的丫鬟在绣活上没一个人比得上世子妃……不过,人各有所长是不是?鹊儿在心中安慰自己。

“世子妃,”百卉却是煞风景地提醒道,“已经半个时辰了。”

南宫玥有孕在身,不可过于操劳,因此萧奕说了,每天只准南宫玥做一个时辰绣活,每做半个时辰还要休息一炷香时间。

其实按照萧奕的意思,像绣婴儿肚兜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南宫玥动手,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可是南宫玥念着腹中的孩子非要自己动手,只好像现在这样每天紧着时间绣一点、缝一点……

饶是这样,十来日过去,积水成河,她还是出了点成果,一套适合男孩的小肚兜和小衣裳已经快要完成了。

“等做完了这套,我再来做一套紫色,你们说绣什么图案好?”南宫玥满意地轻抚着靛蓝色的小肚兜,然后放到了一边的绣篮里。

画眉想了想后道:“世子妃,绣个金锁怎么样?寓意好,长命百岁。”而且,金锁绣起来又简单,世子妃也就不用太过费眼费神。

南宫玥闻言,顿时眼睛一亮,笑着抚掌道:“金锁好,而且男孩、女孩都适合。”她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着:一套靛蓝色,再一套紫色,加上萧霏手头正在做的一套碧色衣裳,有了这三套,万一这腹中的真的是个男孩子,也好歹是有衣裳穿了。

南宫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没注意到画眉的面色僵了一瞬,与一旁的鹊儿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内室中的一个樟木箱子里装了小半箱子粉嫩嫩的小衣裳,而可怜的小世孙到现在还没一身完整的衣裳……

两个丫鬟都同情起未来的小世孙了,世子妃还好意思说世子爷只想着女儿,其实世子妃也是半斤八两吧?

有世子爷这样不省心、只想要女儿的爹,以后小世孙恐怕是要吃不少亏……

哎——

两个丫鬟皆是心底叹息,之后,就扶着南宫玥出去小花园散步了……

时光就在这种恬静而闲适的气氛中眨眼过去了一日,次日,便是镇南王府给安家下聘的日子。

既然镇南王发了话要一切从简,卫氏自然不会逆了他的意思,低调地把三十六抬聘礼送到了安家,王府的仪仗没有锣鼓,没有鞭炮,整个过程冷冷清清,竟是比那小户人家娶妻还要不如。

骆越城中的各府自然都在暗中观察着这桩婚事的进程,那些精明的夫人早就猜出镇南王的这位新夫人玩这么多花样就是想要给世子妃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下马威不成,自己却栽了个大跟头,还没进门就先把自己的脸面、架子全都丢尽了。不过,这到底是镇南王的婚事,其他人最多也只是在私下议论讥讽几句。

随着婚期一日日地临近,这桩婚事已经只等着送嫁妆和迎亲这两道最后的仪程了,与此同时,安家在兴安城的那些族人、亲朋好友、姻亲世交全都来了骆越城,其中也包括了安老太爷安品凌夫妇。

一时间,骆越城的安府来客络绎不绝,贺礼更像是流水似的送进了安府,来巴结,来道贺,来攀附,来结交……那门庭若市的热闹气氛总算让安子昂夫妇心头的郁结稍稍缓和了一些……

婚礼的前一日,也就是九月初十,安府的嫁妆浩浩荡荡地送到了王府。

然而世子妃南宫玥依然没有出现,正在孝期的萧霏也同样没有出来,只有周柔嘉带着萧容萱她们去迎了嫁妆,安府来送嫁妆的全福人只觉得没脸极了,可是面对的是镇南王府,自然是一声也不敢出。

按规矩,新娘子的嫁妆是要放在新房前的院子里给人观看的,看得人越多越热闹,这新娘子的脸面也就越大。安家不愧是南疆四大家族之一,安知画的嫁妆很是丰厚,足足有一百二十四抬,在院子里铺了一地,每一抬都是沉甸甸的,打开箱笼后,其中的金银玉器、衣裳首饰等等每一件都是华丽精致,看来价值不菲。

安府的人一个个都是抬头挺胸,等着别人惊叹的目光,谁知道来接嫁妆单子的罗嬷嬷竟然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连她身后的那些丫鬟婆子也是目不斜视,看来见怪不怪。

全福人忍了又忍,最后趁着给新人铺床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找一个王府的小丫鬟问了几句,方才得知原来安家的嫁妆比起当年世子妃那可差远了。

听说世子妃的嫁妆有两份,一份是南宫家置办的,另一份是内务府按嫡公主的份例置办的,公主的嫁妆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很多稀罕的玩意儿全都是贡品,皇室以外的人就算有钱那也买不到……

小丫鬟虽没亲眼见过,但却是一副与有荣焉,全福人虚应了几声,象征性地铺了床,说了几句吉利话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安府,把事情一一禀明几位主子。

安知画越听面色越是难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气得通红,绞着帕子抱怨道:“欺人太甚……我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又不是去做妾的!”想到王府的聘礼才三十六抬,而自己的嫁妆又被人如此怠慢,安知画怒上心来,镇南王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啪——”

下一瞬,一个白色的茶杯朝她丢来,正好丢在了她的裙裾边,杯子里的茶水和碎瓷片飞溅开来,弄污了安知画粉色的裙裾。

“胡闹!”坐在上首的安品凌对着安知画怒斥道,若非安知画马上要出嫁,他早就把茶杯丢到她脸上了。

安品凌也没与安知画多说,不悦地看向了安子昂,斥道:“要不是你们做事不与我商量,怎会让安家落得如此没脸!”

安子昂腆着脸,赔笑道:“父亲,就算是王府那边再冷淡,等明日拜了堂后,画姐儿就是镇南王的正妻了。以后封了诰命,生了儿子,自然就站稳了脚跟……”

安大夫人也在一旁连声附和。

事有轻重缓急,对于安家而言,只要这婚事能成,就有了生路,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地筹谋……

安品凌终于面色稍缓,他沉吟片刻,然后又对安知画道:“画姐儿,有道是,‘老夫爱少妻’,你既然嫁给了王爷,就要用心讨王爷欢心,多对王爷撒撒娇,得了王爷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切不可再任性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的人,还有东西,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该如何行事,你可省得了?”

安知画咬了咬下唇,乖顺地应了一声。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往前走……

对安家而言,这是漫长的一夜。

终于,九月十一,婚礼的这一日终于在众人的瞩目中来临了。

这一日,南宫玥起了一个大早,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她最近越来越嗜睡了,一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画眉替她梳头,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阿玥,”萧奕心疼地走到她身旁,挥手示意画眉退开,“你还是在碧霄堂歇着别去了。”不过是父王续弦,有什么大不了的!

画眉退后了两步,低眉顺目地避开视线。

南宫玥飞快地给画眉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萧奕道:“今日怎么说也是父王大喜的日子,我要是不去,岂不是让人以为我是在‘避让’她?”

萧奕摸着下巴,对着南宫玥抛了一个媚眼,煞有其事地说道:“那是,吃什么也不能吃亏。既然如此,也不着急,阿玥你且回去睡个回笼觉,等到了吉时,出去露个面就是。”

闻言,画眉干脆就退出了内室,瞧世子爷的样子,世子妃不好好地哄一哄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

果然,直到半个时辰后,南宫玥才出声又把画眉唤进了内室中,脸颊上的红霞比胭脂还要红润,一双明亮的杏眼水光潋滟。萧奕则懒洋洋地坐在了窗边,表情餍足。

南宫玥终究是说服了萧奕,从上午就开始在王府的正堂招待今日来恭贺的女宾,她也不敢操劳,那些婚礼的琐事一概不过问,全都交由了卫氏和周柔嘉处理。

随着萧奕在南疆积威甚重,各府的宾客对南宫玥的态度也更加恭敬。

她们都知道如今南宫玥怀着身孕,一个个都说了不少吉利话,关怀备至……

“世子妃最近胃口可好?想当初我怀我家航哥儿时,那可是吐得死去活来……”姚夫人看着南宫玥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喜不自胜的样子好似是自己的儿媳有了身子一般,心想着:子嗣为重,只要世子爷有后,在南疆的地位也就牢不可破了。

南宫玥带着笑,眉眼间尽显温柔:“这孩子是个听话的。”

田大夫人故意斜了一眼姚夫人,凑趣道:“小世孙自然是不一般……哪像你家航儿小时候那皮得跟猴子似的。”

一句话说得南宫玥和厅里的几位夫人都笑了,厅堂里和乐融融,直到一个雍容华贵、神态倨傲的中年妇人出现了。

田大夫人和姚夫人她们都认识这对母女俩,一瞬间,厅中静了一静。

姚夫人若无其事地先给对方行了礼:“乔大夫人。”其他人也陆续给乔大夫人行礼。

来者正是乔大夫人和乔若兰。

南宫玥的目光在乔若兰身后停留了一瞬,乍一看,乔若兰如往昔般,但细看就会发现她如今眼神呆滞,没有了曾经的灵动和神采。那些夫人给乔大夫人见礼,照道理,乔若兰作为晚辈也该给这些夫人行礼,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心神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南宫玥不由想起上月她刚回到碧霄堂时,画眉曾经与她说起,因为乔若兰疯得厉害,乔家专门给她请了一个名医诊治,那之后,乔若兰已经大好……却不想是这么一个“大好”法。

人都呆成这样了,当然不疯了。

思绪间,乔大夫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彼此见了礼后,乔大夫人便走到一边,坐在一位身穿石榴色褙子的年轻夫人身旁,含笑与对方打招呼:“容夫人,近来可好?”

那位容夫人没想到乔大夫人会与自己打招呼,有些受宠若惊,忙道:“甚好……”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听乔大夫人又道:“容夫人,我听说你家阿聿前不久娶了媳妇,新媳妇可是个孝顺的?”

容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算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是容老爷的续弦,长子容达聿并非自己的亲子,而是原配留下的嫡长子。她也听闻过安家前几日闹出来的事,很显然,乔大夫人这是想借自家来指桑骂槐呢。

容夫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不管是世子妃还是乔大夫人都不是她惹得起的,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对于乔大夫人而言,这一声就够了,她嘴角一勾,露出得意之色,拔高嗓门道:“阿聿和阿聿媳妇是孝顺的,这为人子女就该如此!”

乔大夫人的脾性在南疆诸府也是众所周知,一看她此刻的眼神表情,就知道她来者不善,厅中的几个女客只能暗道倒霉。

果然——

下一瞬,就见乔大夫人看向了南宫玥,阴阳怪气地说道:“世子妃,安氏虽与你年岁相近,可从明日起她就是你的婆母了,这长幼尊卑乃是人伦,不可不顾。这次的事她没有怪罪你,你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等明日给婆母敬茶的时候,可要好生与她赔罪才是。”

乔大夫人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一番老生常谈,以辈分来压人,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就算是鹊儿画眉几个都可以把她的心思估摸出十之七八,眉头都懒得动一下了,更别说南宫玥了。

南宫玥笑眯眯地看着乔大夫人,含蓄地提醒道:“大姑母,您似乎忘了本世子妃是朝廷诰封的摇光郡主。”

南宫玥是皇帝钦封的从一品摇光郡主,而安知画虽然是镇南王未过门的妻子,却还没有诰命,身份上,自然是低于南宫玥。

姚夫人眉眼一动,含笑道:“按照大裕的规矩,历来公主、郡主出嫁,夫家都是要行君臣之礼的,先是君臣,之后才是夫妻,行家礼。”

也就是说,安知画就算是嫁入王府,明日一早,也得先向南宫玥这郡主屈膝行礼。

田大夫人立刻意会,一唱一和地对田老夫人道:“母亲,这王爷的继室应该只是从一品吧?”

镇南王妃本来是一品王妃,但是继室的品级不可高于原配,所以安氏就算日后得了诰命,也不过是从一品,更别说她还无诰命在身。

田老夫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错。就算安氏与世子妃都是从一品,世子妃乃是有金印、有封地的郡主,身份理应更尊。再者,那安氏对世子爷并无抚养之恩,还想托大让世子爷、世子妃尽孝不成?”

田老夫人在南疆的女眷中辈分高,且颇有威信,这番话别人说不得,她却是说得的。

乔大夫人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说不出话来。

姚夫人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不再理会乔大夫人,又道:“世子妃,算算月份,小世孙这段时日也快胎动了吧?”

一说到孩子,南宫玥又是眸光一亮,闪现期待的光芒,道:“应该快了吧……”医书上说,要四、五月的时候才会有明显的胎动,如今孩子已经有四个半月了。

几位夫人继续围着南宫玥和小世孙说着话,仿佛一旁的乔大夫人母女根本不存在似的……

她们说话的同时,女宾们还在陆续到来,看着时候差不多,南宫玥就带着她们去花厅听戏,喝茶……等到了下午的吉时,也就是申正,镇南王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花轿前往安府迎亲。

按照习俗,新郎迎亲一般会由兄弟好友们相陪,一方面是热闹,另一方面也是给女方的脸面。

可是镇南王既然发话从简,便只是带了花轿和吹打锣鼓的仪仗,等到了安府,那些拦门刁难新郎官的程序也都一概省去,直接让大舅子背了新娘上轿,就抬轿走人了。

安府的门口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本以为镇南王迎亲可以好生热闹一番,却不想过程竟然冷清至此,没一盏茶功夫,就抬着新娘走了,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不是成亲,是冲喜呢!

安府的人简直羞得快要挖个地洞钻下去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嫁女的仪程走完,一方面让下人去放鞭炮,一方面又招呼着宾客入席吃喜酒。

这席面上的气氛难免就有些怪异,宾客们皆是背着主人窃窃私语。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就见一个小厮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喊着:“老太爷,大老爷,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安品凌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见一众身穿黑色盔甲的南疆军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个个都是面目森冷,浑身释放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这位官爷……”

安品凌身旁的安子昂站起身来,以为是有什么误会,可是他话没说万,就被为首的一个年轻将士打断:

“世子爷有令,封府搜查,一干人等谁都不许出府!违令者,杀无赦!”

字字铿锵有力,杀气腾腾,令人不敢轻怠!

席面上的一众宾客皆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地骚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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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婚变

“安老太爷,安大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宾客中,一个身穿太师青锦袍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蹙眉质问安品凌和安子昂,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对着那年轻将士道:“这位大人,我们只是来喝喜酒道贺的,跟安家可没什么关系?!”

紧接着,其他好些宾客也是试图和安家撇清关系。

见状,安子昂的心头怒火中烧,勉强压下怒意,抱拳对着前方那年轻将士又道:“这位大人,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是否有什么误会之处……”

他心里想着:难道是世子爷对这门婚事不满,又不敢在王府闹事,就特意在女儿被镇南王迎走后,才派人跑到他们安府捣乱?

“没有误会!”年轻将士,也就是常怀熙,冷冷地打断了安子昂,“安家参与谋害世子妃,罪证确凿!”

四周的宾客们皆是一惊,又是一阵骚动,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

世子妃惊马已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最近南疆军也没再有动静,他们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

安品凌父子飞快地互看了一眼,安品凌的面色难看极了,高声道:“胡说八道!空口无凭,你说的罪证又何在?”

常怀熙冷笑了一声,道:“两位若是有什么话,还是到世子爷面前说去!”说着,他对着手下大臂一挥,“赶紧搜!”

“是,常百将!”

那些新锐营的士兵齐声应道,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留下一部分人围着宾客们,大部分则朝府中的各个方向而去,该搜搜,该拿拿……四周此起彼伏地传来下人们的惊呼声,喊叫声。

不过是转瞬,原本喜气洋洋的安府内就乱成了一锅粥。

“你……你……”看着阖府乱糟糟的样子,安品凌气得直哆嗦,指着常怀熙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父亲,你没事吧!”安子昂急忙扶住了安品凌,轻抚着他的胸口,在别人没注意到的角度,暗暗地往右前方使了一个眼色。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然后咬了咬牙,急匆匆地往府中的一道后门而去……

睿哥儿,一切就靠你了……

安子昂暗暗地心道,嘴上却是道:“父亲,反正我们问心无愧,让他们查就是!”

“话可不是由两位说了算的。”常怀熙冷笑道,抬眼朝东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那是镇南王府的方向!

此刻,镇南王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镇南王府的门口,鞭炮声在一片喧阗声中噼里啪啦地响起,四周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轿子停下后,镇南王射了轿帘,戴着大红头盖的新娘子就下了轿子。

新娘子看来娇小可人,即便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喜服,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形,步履间优雅轻盈,又散发出一种年轻姑娘特有的轻快活力。

看着年轻的小妻子款款走来,镇南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跟着,新郎与新娘子就拉着大红绸带往正堂去了,准备婚礼最后一道程序——拜天地。

正堂中,来观礼的宾客坐得满满当当,男方的全福人在前面高喊着:“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就面朝堂外,躬身行礼……

就在这时,就听一个小厮一边跑,一边高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才刚微微俯首的镇南王不由眉头微蹙,今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可是还没拜堂却听这不懂规矩的下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好了”,那也太不吉利了。

正堂中观礼的宾客们也都是一阵错愕,齐齐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厮正朝这边跑来,小厮后方十几丈外,还有另一个小厮正扶着一个形容狼狈的蓝袍青年,那青年额头青肿一片,鲜血淋漓,看那样子就像是遭了打劫似的。

宾客们面露惊疑之色,忽然,一个宾客脱口而出:“我怎么看着这一位好像是安府的二少爷?”

闻言,其他人又是一惊,众人自然都知道今天的新娘子是安府的三姑娘,如果来人是安府的二少爷,那岂不就是新娘子的兄长?

盖着红盖头的安知画当然也听到了宾客中的声音,可是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来人到底是谁。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这红盖头自然是要等入了洞房以后,由镇南王亲自揭开,否则就是……安知画咬了咬牙,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迟疑之间,安敏睿已经在小厮的搀扶下,来到了堂中,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王爷!王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安家啊!”

近距离下,他额角的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四周干涸的血迹和头发拧巴在一起,那殷红的鲜血还在汩汩地从伤口流出,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答滴答地落在正堂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看来红得触目惊心……

一边的女宾们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均是花容失色。

安敏睿继续道:“刚才王爷您前脚迎走了三妹妹,后脚就有一群人凶神恶煞地闯进府里,囚禁了祖父、父亲还有一众宾客……我拼死一搏,才艰难地逃出来的!”他说着,两眼通红,眼眶中含满了泪水,甚为悲愤。

全场又是一阵哗然,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还有贼人敢跑到骆越城闹事,还闯到了镇南王府的亲家府中,这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什么?!”镇南王亦是眉宇紧锁,脱口怒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是……是……”安敏睿忽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胆战心惊地抬眼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身子一缩。

这个时候,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安敏睿身上,自然也都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眼神与动作。众人顺着安敏睿的目光一看,却看到了一张漫不经心的俊美脸庞,一双桃花眼笑得如玩月般,似乎心情不错。

那闲适的样子与周围的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一瞬间,那些宾客的议论声和揣测声倏然而止,全场寂静无声。

这些人也都是精明的,刹那间就明白了,这恐怕是世子爷和安家的另一场博弈,之前安府以什么命格相克出招,当时世子爷似乎没什么反应,原来是在这个时候等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