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都洛阳:闻香榭上一章: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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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叫。
沫儿腿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文清扶住他,道:“怎么了?”
沫儿看婉娘气定神闲,正了正神道:“没事。”文清不安地移动了下脚步,道:“地面上阴气越来越重了,冻脚。”沫儿分明看到两只白影被文清踩在了脚下,吱吱乱叫,欲要提醒他,
又忍住了。
雾气渐渐上升,已经蔓延至小安胸口,年幼的钱永更是只露出脑袋。里面满是人影,有的甚至叠罗汉一般堆叠在一起,压得下面的鬼影拼命挣扎哭叫。
沫儿直竖竖地站立着,抬得手臂都酸了也不敢放下,因为只要稍微动下手脚,就会碰到那些东西。
红袖拖着干尸一摇一晃地朝门口走去,十几只鬼影子扑在她腿脚的伤口处舔舐血迹,她每走一步,牵动伤口流血,就会引起无数鬼魂的尖叫。沫儿龇着牙一动不敢动,老者往前跨了一大
步,站在婉娘身后,下巴微扬似乎想要制止,却没出声。
雪儿与婉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猛然将即将走出门的红袖拉了回来。红袖一个趔趄,怀里拖着的干尸落地,无数个鬼影从干尸的脑门、眼窝中钻进去。
红袖嗬嗬尖叫,对着雪儿和婉娘又踢又打,一双眼睛红得像两盏鬼火。婉娘恼了,喝道:“雪儿姑娘放手,公主愿意死就让她死去。”
两人同时放手,红袖收不住脚,仰面摔倒在干尸上,浓雾瞬间淹没了她。
沫儿捂住了眼,只听到红袖在浓雾之中呜咽着翻滚。文清不忍,上前一步拽起她,恼火道:“你这个多事的女人,闹什么?”
被文清这么当头一喝,红袖反倒怔住了,头发散落,满脸血痂,傻傻地看着文清。
婉娘掐着手心,沉吟道:“雪儿觉得怎么样?”
雪儿皱眉,低声道:“鬼冢里冤鬼太多,只怕…”
婉娘掂量着手中的醉梅魂,道:“醉梅魂不多了,不知道够不够用。”
雪儿似乎有些担心,疑惑道:“醉梅魂…对付这个有用吗?”
婉娘抿嘴一笑,道:“我想你带着小安来洛阳,不是为了开布庄这么简单吧。”
雪儿回头看了看小安,叹了口气道:“当然。我来找破解死门之法。”
婉娘嗅着醉梅魂,道:“听说梅树与镜雪,如同梧桐与凤凰,两者相辅相成,最为有缘。而这个死门的入口,是一株千年古梅。几年前,有人为了炼制邪术,将死门化为鬼冢,用古梅灵
气同鬼冢阴气相克,古梅因此被困,难以生长。镜雪无奈,便带了千年梅树的灵魄来人世寻求破解之法。我说的对不对?”
雪儿脸一红,道:“什么都瞒不过婉娘。”
婉娘也不揭穿,道:“七魂钉也被取出——小安安全了——醉梅魂采集了梅树精气,虽不如梅树本身灵气足,料想也可应付过一时。”
沫儿忘了害怕,呆愣愣听着。文清反应慢,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明白镜雪和梅树指的就是雪儿和小安,但未听小安亲自承认,心里终究不肯相信,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雪儿蹙眉道:“今日不及详述,若有他日,雪儿愿将全部事件和盘托出。只是如今这个情形,可怎么办?”说着朝门外一努嘴。
门内门外,一片混沌,视线所及之处,摩肩擦踵人影重重。黄三抱着钱永,不停朝这边张望,而文清担心小安,不住回头。
沫儿站在婉娘身边,虽然害怕,却也心安。突然之间,像是一丝轻风吹来,浓雾微微颤动,中间的鬼影飘忽不定,传递着一种不安的情绪,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沫儿忍不住小声道:“好像有动静。”
婉娘将他的手一捏,表情反倒极其放松,伸手捶腰道:“再坚持一炷香功夫,就回去啦。”向后面坐立不安的老者道:“你参与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吧?”
老者将黑袍的帽子拉着低低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
婉娘叹了一口气,道:“亏我一向自诩看人准确,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老者尴尬异常,后退了两步。
难道婉娘认识他?沫儿的耳朵竖了起来,只等着婉娘说出这人是谁,哪知她却转开了话头,道:“洛阳城中八门,原是太祖年间就设下的。那时只是为了确保大唐李家永世太平的,没想
到却被人生生用做了他处。”
大年初一那日,沫儿同婉娘初探死门,曾听婉娘详细讲过,洛阳城中死门、惊门、伤门、杜门被人为关闭,而仅留开门、休门、生门和景门,以求昌盛。如今死门大开,鬼魂集聚,阴气
逼人,自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沫儿看了一眼老者。老者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晃动了下身体。
文清好奇道:“打开死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婉娘道:“死门阴气重,具有极强的吸力,可将周围三里方圆内未及超度或者转入轮回的阴魂吸引进来。若是此时再有人利用法术拘些热尸生魂,那就更了不得了,用来修炼,一年可抵
十年之功。”
文清小心道:“难道是…元镇真人?”
婉娘摇摇头,道:“只怕他还没这么深的道行。”
沫儿却毫不客气地朝老者啐了一口,满脸鄙夷之色,道:“这种人,修炼成了也没好结果。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都看着呢。”
老者想要辩解,又忍住不说,表情十分狼狈。
雪儿咬唇道:“人邪恶起来,比魔鬼尤胜。”
浓雾抖动得越发厉害,一个个扭曲的影子不住呼啸着逼近,再融入阴沉的白气中。黄三突然嘶哑着道:“快了。”
婉娘微微一笑道:“不急。”接着刚才的,道:“八门之间转换方向、韵律不尽相同,随着时节变换,相互之间便会有些重叠或者偏移。”
沫儿点点头,想起初一那日在死门中逃生的惊险。
婉娘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道:“比如这个圆中间,有两条不同速度的指针,他们一起顺着一个方向转动,但因速度不同,他们早晚会重叠在一起。”
婉娘继续道:“生门死门便是如此。生门主开,死门主合,当他们重叠之日,生门便会将长期封闭在死门之中的阴气以最大限度放出,因此,今日修炼便可一日千里。但最快捷的方式也
往往隐藏着最大的危险,阴魂戾气难以控制,反噬、附身等时有发生,一不小心便可功亏一篑。”
雪儿哑然道:“果真有这么阴毒的修炼之法,我以前总不信。”
婉娘挥手打开逼近沫儿的一个鬼影,叹道:“这还不是最阴毒的。要化解这种危险,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毒攻毒,用更厉害的阵法,既能释放鬼魂的阴气,用能压制他们的戾气。”
“鬼冢!”沫儿和文清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婉娘点头,又摇头道:“也对,也不对。世间万物本是环环相扣的,利用死门建立鬼冢,以鬼冢吸引阴气控制死门,虽可增强功力,但如同被盖严锅盖的沸水,一不小心便会飞溅出来,
伤到周围的人。所以,便有了魄引之说。”
设了如此大一个局,将婉娘、雪儿、文清、沫儿、小安等人诱了来,作为“魄引”来抑制鬼冢,这份心思和能耐决非常人能及。可这人是谁呢?会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袁天师吗?沫儿
不禁好奇。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心头一紧;接着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似乎外面擂起了大鼓。鼓点不快不慢刚好同心跳一致,片刻功夫,一颗心像堵在嗓子眼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沫儿眼冒金星,直着脖子猛喘了一阵粗气,抖抖索索将桃木小剑在醉梅魂的瓶子上猛敲了一下。
鼓声消失了。但白雾中,鬼影分明在随着鼓点有节奏地跳动。婉娘和雪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文清和沫儿,被鬼影团团围住。
沫儿只要看不到婉娘心里便发慌,张嘴叫文清道:“婉娘呢?”
文清置若罔闻,双手卡着喉咙,眉头紧皱。沫儿冲过去,桃木小剑划过之处,两个白影惨叫着消失。
桃木小剑和醉梅魂玉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文清猛吸了几口气,艰难道:“她和雪儿姑娘冲出去了。”
雾气已经升至沫儿下巴,五步之外难以视物,只有阴沉沉一片。
沫儿不敢大意,敲着玉瓶,焦急道:“怎么办?”
文清顿足道:“出去看看。”
正要冲出,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沫儿的脚踝,拉的沫儿一个趔趄,若不是文清扶着,只怕玉瓶便要落地摔个粉碎。
两人吓了一跳,挥手赶着雾气,却发现原来是老者,他双目凸出,脖子青筋暴起,目露乞求之一。
文清于心不忍,用力拉他起来。沫儿猛然在他耳边敲响玉瓶,丝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老者缓过劲来,将脸扭到一边,背对着沫儿和文清站着。
纸人脖颈处被撑破,露出带血的竹骨,脸上却依然带着诡异的笑容,细长的手臂猛然探出,朝沫儿的脸部划来。
沫儿尚自目瞪口呆,文清急忙伸手拨开,未料想后面一个纸人同时出手,文清躲避不及,脸上被抓出几条血痕。一时之间四处都是横冲直撞的手臂和腿脚,三人躲得极其狼狈。
文清的衣服本来也是宣纸做的,几个回合下来,衣服已被抓得稀烂,他护着沫儿,叫道:“怎么办?”
老者挥舞着拂尘,烦躁道:“不知道!”
沫儿手忙脚乱地敲打着玉瓶,回嘴道:“你不挺厉害的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愣了几愣,突然冲着老者尖叫道:“你…你是老四!”就手儿挥动手中的桃木小剑,朝着老者的下巴
一挑,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被揭了下来。面具下,赫然就是他们熟悉的老四。
三人同时呆了。沫儿满脸愤懑,文清是满脸惊愕,老四则满脸羞惭,恨不得抱头钻到地缝里去。
只此一愣之际,文清和老者已被两个纸人分别抓住了手臂。沫儿站在正中,心头大乱,惊慌之下手下力度不觉加大,只听一声脆响,金石之声绵绵传出,盛放醉梅魂的梅花玉瓶在沫儿手
中碎了几片。
里面的醉梅魂已经没有多少了,只飘出一股清冽的香味。沫儿看着碎玉片又惊又气,懊悔不已,眼见纸人的手指嵌入文清的肩头,猩红的嘴唇贴近他的眉心,似乎要吸出他的魂魄来;加
上耳边鼓声震天,心跳加速,顿时血脉喷张,哇哇叫着拿着桃木小剑在周围几个纸人身上乱刺。
没想到这招甚是有用,纸人放开了文清和老四,虽然仍围着他们张牙舞爪,却不敢去夺他的小剑。文清满脸血痕,喘着粗气道:“四叔,你怎么会…这样?”
沫儿听到文清还叫他“四叔”,朝老四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
老四捶着胸口,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愧还是心跳过快:“一言难尽…一步错…步步错啊…”
沫儿哪里顾得上听老四的难言之隐,只想在窒息死亡之前找到婉娘。隐约听到左前方似乎有讲话之声,不理会老四,只管拉过文清,强压住狂烈的心跳,艰难道:“找婉娘去!”挥着小
剑奋力朝前冲去。
只走了丈余,沫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发紧发疼,五脏六腑仿佛都挤在一起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再看文清,眼珠鼓起,一张小脸早憋成了猪肝色。
鼓声越来越紧,两人再也坚持不住,只觉得心脏似乎马上就要爆裂,眼前晃动的白纸人和阴气森森的白影子成了让人眩晕的气流,让人天旋地转。
沫儿喃喃道:“文清,我们要死了。”慢慢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气流慢慢定型,一个接着一个,仿佛竹签串着的糖葫芦。沫儿伸手去抓,却被婉娘一巴掌打开:“小馋猫!”
不对,不是婉娘,婉娘的手没有这么硬。是纸扎人!
沫儿的手掌一阵钻心的疼痛,黏黏糊糊的,似乎流了血。朦胧中,视线竟然穿透了那片混乱的纸人,看到十几口大锅排成两行,其中的火炭发出暗红的冷光,无数个鬼脸交替闪现,发出
无声的嘶吼;旁边站着十二个纸人,各拿一根摄魂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退一步跳舞:左扭三下,前进一步,右扭六下,后退一步,再将灯笼举过头顶,对准大锅。纸人身上的白衣发
出刺啦啦的声响,让沫儿觉得这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左臂又一阵刺痛。沫儿原本麻木的神经突然被刺得一个激灵,猛然想起,这不是大年初一那天看到的情形吗?!沫儿想也不想,用力甩手,指尖的血一连串儿地甩在离他最近的纸人身上
。
血滴之处,纸人的白衣渐渐变成一个暗红的大洞,随即冒出一股青烟,片刻功夫,一个纸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发出噼里啪啦犹如竹子一般的响声和毛发烧糊的气味。
这一切,果然同大年初一那天一样。
它旁边的纸人似乎受了惊吓,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僵直不动。沫儿一击见效,不由精神大振,强压住心底的翻腾,猛喘一口粗气,咬牙用小剑在自己手心一划,将血甩得四处飞溅,然后
看也不看,挥舞着小剑朝其他纸人冲去。
后面的如同做梦一般。沫儿只记得纸人纷纷燃烧,大锅里那些被收纳的鬼魂吱吱叫着四散逃窜;文清发出嗬嗬怪叫,拳打脚踢替沫儿挡着四处冲来的纸人;还有老四,疯了一般在纸人中
突奔,弄得满手满脸的伤。
也不知打了多长时辰,纸人越来越少,行动举止没有了刚才的章法,不再主动攻击他们;空气中的阴冷也减轻了些。
最重要的是,心跳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沫儿的眼珠子不再发胀,视线清晰了起来。
眼前哪有什么大锅,原本熙熙攘攘的鬼影也不见了,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被践踏得一塌糊涂的竹骨白纸,仅余下的几个纸人直竖竖地矗立着,身上糊着的白纸被桃木小剑划得稀烂,在
寒风中瑟瑟作响,配上飘荡在空中的招魂灯笼,如同站在荒野坟地一般。
和雪儿并肩站着的婉娘,看到沫儿、文清和老四,灿然一笑。沫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站她身边。老四面带愧色,迟疑了下,也跟着过来。
小安等人连同那个痴呆的新昌公主团坐在一起,看样子是黄三将他们转移出来了。黄三摸了摸他的头,沙哑道:“手,怎么样了?”
沫儿这才觉得手掌抽搐着疼,翻开的刀口露出猩红的肉芽,咧了一下嘴。文清慌忙过来,扯了一个布条帮他包扎上。
几人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沫儿又累又痛,靠在黄三身上,小声道:“我们回家吧?”
黄三摇摇头,用下巴朝前示意。
沫儿如今站在殿堂前的空地上,正对着殿堂大门。刚才还惨白一片的殿堂如今灯光全无,黑洞洞的大门像一个张大的嘴巴。偏巧两个招魂灯忽忽悠悠飘到门洞上方的两个天窗,如同两只
巨大的眼睛,同大门刚好组成一张巨大的怪脸。
沫儿究竟还是孩子心性,一见到面前殿堂酷似人脸,便觉得好玩,忘了手痛,连叫文清:“快看快看,一张怪脸。”
啪的一声,顶上一盏招魂灯莫名其妙爆裂,白色的纸屑纷纷落下,吓了沫儿一跳。
婉娘突然道:“你输了。”沫儿和文清听得莫名其妙。
“唉。功亏一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把沫儿吓了一跳。雪儿回头看了小安一眼,神色显露出不安。
又有几盏招魂灯爆裂,光线暗淡了下来。
“何不现身让婉娘参拜一下?”婉娘冷冷道。
殿堂四周原本方正的屋脊边缘渐渐模糊,越发像是一个人脸。
“唉。”
沫儿分辨清楚了,这声沉重的叹气声确实是从殿堂人脸的“口中”发出的。
婉娘道:“我只想知道,我同你素无交集,你如此殚精竭虑算计我,所为何故?”
沫儿往前面凑了凑。难道这个才是幕后主使?
好久没有声音,周围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殿堂形成的“人脸”却变得更加圆润,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大光头。
殿堂迅速摇晃起来,一股浓重的腐土气息呛得沫儿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待沫儿手忙脚乱抹了鼻涕口水,定睛一看,却发现殿堂已经不见。原来的地面上冒出一个满脸皱褶的老乌龟脑袋,上面长满墨绿的苔藓,浓密的眉毛一直拖到了地上,一双昏黄的眼睛正
忧伤地盯着他们几个。
文清揉揉眼睛,喃喃道:“爷爷?”
老乌龟艰难地动了下脑袋,缓缓道:“你是文清吧?”接着又将眼睛看向沫儿:“方沫儿,是吧?我听他提起过你们。”老乌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
文清似乎糊涂了,沫儿拉住文清,满脸戒备道:“爷爷呢?”
老乌龟爱怜地看着他们二人,道:“真好,也叫我一声爷爷吧。”这老乌龟眼神慈祥,表情和善,谈吐之间甚为大气,让人在敬畏之余产生莫名好感,沫儿无论如何都难以将他同那个设
置鬼冢的人联系起来。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婉娘突然道:“原来是霸公。”沫儿和文清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从不认识霸公这个人,也未曾听婉娘提起过。
老乌龟眼角露出笑意:“难得还有人记得老朽。”他的目光在雪儿脸上停留了片刻,转而看向他处。
雪儿姑娘面色苍白,表情惊愕之极。
婉娘拍了拍她的肩,转而咬着嘴唇道:“我印象中,霸公可是个忠厚之人,怎么也做起这种勾人魂魄的勾当了?”
老乌龟没有回答,闭目养了会儿神,又睁开眼睛,慢悠悠赞叹道:“当年你还很小,还没能修成人形,我就说你悟性好,灵气足。果然不错。”
婉娘干咳了几声,装作没看到文清和沫儿探询的目光。
老乌龟昂起头,眼里流露出憧憬:“唉,这么多年,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变成什么样儿了。真想出去看看。”
雪儿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色黯然地站在婉娘身后,垂头不语。
老乌龟看着雪儿,忽然柔声道:“雪儿,你还好吗?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极有磁性,且这句话说得用情至深,听起来竟然异常动人。
沫儿心想,这个霸公,年轻时定然风度翩翩,不论长相,便是这份沉稳大气,就非常人所及,不由得心生羡慕。
雪儿的身体微微抖动起来。
老乌龟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可是我却老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雪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一直在找你。”
老乌龟的眼睛亮晶晶的,同他龙钟老态的样子十分不相配:“我知道。”
文清和沫儿简直懵了,越发摸不着头脑。沫儿偷偷拉拉婉娘的衣裙,小声道:“这老乌龟是谁啊?”
婉娘迟疑了下,附耳悄声道:“别胡说,他可不是乌龟,是赑屃,又称霸下,人称霸公的。”
沫儿还要再问,婉娘道:“等下见机行事。”
雪儿略略偏过脸去,垂下了头,灵动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展现一个精致的侧面,同婉娘更加相像。
文清傻傻道:“真像两姐妹。”
霸公正一眼不眨地看着雪儿,听到此话,嘿嘿笑了两声,道:“婉娘,你看她同你像么?”
婉娘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雪儿,却斩钉截铁道:“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霸公叹了一口气。沫儿好奇地看了一眼雪儿。
婉娘道:“我从来不喜欢猜谜。霸公能否和婉娘解释一下鬼冢之事?”
霸公抬起眼睛,扫射了一眼沫儿等人:“是我错了。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没想到给世间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不知为什么,沫儿总觉得他的目光极其具有魔力,让人不由得站到他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以致于沫儿虽然知道今晚之事全是因他而起,竟然没办法恨他。
霸公继续道:“唉,我当年一个失误,被封在死门之中…我只想出去。”他的眼里满是悲痛和内疚,看得沫儿极为不忍。
原来早在大唐建国之际,先祖利用袁天罡在长安和洛阳两城按照阴阳八卦的乾、坤、震、兑、坎、离、艮、巽等八个方位进行风水布置,赑屃受制,镇守坎位。但先祖承诺,镇守六六三
十六年即可重归自由。哪知三十六年之后,恰逢武后垂拱,封洛阳为神都,对洛阳的风水大做手脚,利用奇门遁甲之术,人为关闭凶门、惊门、伤门和杜门,而仅留开门、休门、生门和
景门,以求气数万千。但道法自然,八门开合本要遵从自然之法,特别是死门,硬生生关闭,自然需要从其他力量处找取平衡。如此一来,原本镇守在坎位休门、未及离开的赑屃,竟然
被生生地封在了死门之中。
转眼之间,赑屃守在死门已有百年。眼见出头之日遥遥无期,赑屃心有不甘,这数十年来,潜心研究法术,处心积虑寻求死门的破解之法,由是便有了“鬼冢”和“魄引”。
沫儿小声道:“谁帮你做的?袁天师是谁?”
霸公冷笑道:“我被困于此,法术可没丢开。世人个个不为名便为利,要找一两个有潜质的人,自然轻而易举。袁天师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是谁都无所谓。”他斜睨一眼昏迷不醒的新昌
公主,“比如她,位高权重,又有强烈的欲望,帮我做个鬼冢、制服一两个人为我所用,也不费什么功夫。”
老四在旁边愧得脸象猪肝一样。
婉娘叹道:“可惜了这么多枉死的俊男靓女了。”
霸公沉默片刻,苦笑道:“三十六年,到如今的已逾百年,人皇所谓的金口玉言诚不能信。你可能觉得我视世人为草芥,但在人皇眼中,可曾将我当做人看待?在他们眼里,你我不过是
可诛可杀的异类罢了,若有机会利用最好,但凡有一点不合他意的,定当处之而后快。你在洛阳多年,料想你还未曾经历过。人的贪婪、残忍,远比你想象的要恐怖。”
婉娘沉默片刻,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霸公跟前,沫儿慌忙跟上。
婉娘悄声道:“你培养雪儿很多年了吧?”
霸公干笑了两声,低声道:“无所谓培养,不过是我无聊时的游戏罢了。你…怎么发觉的?”
婉娘淡然道:“她曾用纸人给我送过信。这手法,同今晚的纸人阵如出一辙。不过你镇守坎位,如何指点的到她?”
霸公略有得色,道:“当年坎位刚好位于邙山一处梅林,那年冬天,无数镜雪从而天降,却数她灵气最足,我闲着无事,便将自身的灵气注入,她果然很快修成人形。”
婉娘点头道:“怪不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镜雪修炼成…原来是霸公的杰作。”
霸公微笑道:“哦。你瞧着怎么样?我当时也想不出让她变幻成什么样子,就照了你的模样来。”
婉娘扭头看了看泪眼婆娑的雪儿,道:“既然如此费心地培养了,干嘛又拿来做了魄引?”
霸公神态自若道:“我给的生命,我要收回便收回。”沫儿握紧了拳头,小声嘟囔道:“那要是你的孩子,你也想杀就杀?”
霸公一笑置之。婉娘吃吃笑道:“想来是她不听话了。”
霸公眼里的阴霾一闪而过,接着慈爱地看着雪儿,道:“是我们缘分尽了。”沫儿顿时有些不舒服。
婉娘用眼角斜了一眼在远处垂头不语的雪儿,轻声道:“那小安呢?”
霸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口气略有僵硬,道:“婉娘管的太多了。我日后自会同她们解释。”沫儿很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慑于霸公的威严,不敢再多话。
婉娘不再发问,拉着沫儿走回到众人之间。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沫儿冻得瑟瑟发抖,拉着婉娘恳求道:“我们回家吧。”
婉娘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凝望良久,轻声道:“心早就碎了,干嘛不面对?”沫儿伸手接了一片。心型的雪花,中间布满裂纹。
雪儿的头垂得更加低了。
婉娘大声道:“霸公如若无话,在下就告辞了。”
霸公动了动脑袋,道:“请便。”
婉娘道:“雪儿和小安,还有这些人,我也带走了。”
霸公迟疑了下,微微点头。
沫儿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朱允之、红袖等这么多人,正想问婉娘如何带他们走,忽听一阵呜咽之声。
霸公竟然老泪纵横,那种发自心底的悲痛,让人肝肠寸断。且他的哭泣极其感染力,一时之间,哭声一片。文清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至今尚不知道爹爹是谁,不由得嚎啕大哭;沫儿想
起方怡师太和被香木害死的爹娘,更是涕泪横流,悲从心来,躺在地上仰面长嚎;黄三五官扭曲,不知是懊悔还是痛恨,满面痛苦之色;原本吓得呆立的老四更是捶胸顿足,边哭边骂,
骂自己猪油蒙心,做了如此错事,又哭喊着对不起钱玉屏和未出生的孩子,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婉娘都蒙住了脸低声抽泣。唯有雪儿,身体僵直,垂头不语。
文清一边哭自己,一边心里对霸公充满了同情,只觉得能够发出如此痛彻心扉哭声的,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甚至想要哀求婉娘,帮助霸公脱离困境。
沫儿哭得声嘶力竭,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俯在地上呕吐。他手里还拿着已经几乎空了醉梅魂和桃木小剑,将眼泪鼻涕抹得衣袖上满是。
一丝清香飘来,最后一滴醉梅魂洒了出来。沫儿猛然一愣,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疑惑自己好端端的哭什么,呕出一口酸水,胡乱抹了眼泪,爬起来去拉婉娘的衣袖。却在低头的一瞬间,
发现地下有些不同。
地面上,一个圆形区域微微发出若隐若现的微小光点,像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灰烬,刚好将众人围在中间。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沫儿心底不安,用力在地上跺了几脚,那些光点不但不灭,反而更亮了些。
婉娘掩面而泣,沫儿奋力拉开她的手,拿起醉梅魂的瓶子放在她鼻子下,叫道:“婉娘!快闻闻!”婉娘看也不看,一掌推开,差一点将瓶子摔了。
沫儿无法,又去拿给文清嗅,却发现香味已经消失殆尽。
不知道众人都怎么了,昏迷的昏迷,哭泣的哭泣,一个个的叫不醒一般,急得沫儿抓耳挠腮,大吼大叫。
而此时,地面的光点渐渐变大,并慢慢连在一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地底透出,直入骨髓。沫儿的鼻涕瞬间冻在了上唇上,硬剌剌的极不舒服。
恍惚间,一团朦胧的黑气晃晃悠悠从圈外飘了进来,罩在雪儿头上,随之蔓延至其全身。沫儿还当自己眼花,愣了片刻突然想起,雪儿这是要死了!再一看小安,周身的黑气更浓,以致
于五官都有些模糊。
沫儿大骇,手忙脚乱用桃木小剑在醉梅魂的玉瓶上一阵胡乱敲打,又冲过去抱着雪儿的肩头一阵猛摇。
黑气越缠越紧,雪儿神情萎顿,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亮中,慢慢变成一团几近透明的雾气。
沫儿只顾绕着雪儿手足无措,一回头,却见婉娘头顶上黑气盘旋,渐渐凝聚成一把黑色的长剑当空高悬。剑尖所指之处,一丝亮光从婉娘的百会穴升起,朝霸公的方向飘去。
沫儿尖叫着,挥着桃木小剑跳起来乱刺,却无济于事,无意中见霸公一张诡魅的脸仍然带着哭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哪知未及走出光圈,身体被硬生生
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沫儿又惊又怕,想也没想,用尽了力气将桃木小剑猛然一甩,小剑却不受光圈的影响,不偏不倚,正中霸公的额头。
呜咽声停止了。地下的光斑慢慢消失,寒气也淡了许多。众人清醒过来,个个一脸懵懂,面面相觑。老四挂着长长的鼻涕,更是无所适从。
霸公痛苦地扭动着脑袋,闭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叹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婉娘似乎没注意到插到霸公额上的桃木小剑,轻声安抚道:“霸公保重。”
霸公慢吞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黯然道:“我已认命了。”这表情极其无辜,绝不像是做了什么手脚的样子。
桃木小剑的鬼脸手柄露在外头,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沫儿很想过去拔下来,又唯恐提醒了他,只好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气哼哼走到婉娘身前。
黄三走过来,附耳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婉娘点点头,张嘴要说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前面一盏招魂灯瞬间爆裂,一股白气瞬间变成了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冲着婉娘和沫儿抓过来。
这白骨手臂来势极快,根本不及躲避,婉娘连同沫儿都呆愣在了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黄三飞身扑出,抱起沫儿一个转身,白骨划过地面,咔咔响着又朝婉娘飞去。婉娘闪身躲过,挥舞衣袖卷起白骨,向霸公的方位摔去。白骨瞬间断裂,却随即变成了无数
个一模一样的手骨,劈头盖脸地朝着众人头顶抓落。
沫儿几乎没工夫想如何反击,只本能地护住脑袋,躲在黄三身后,听到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正恨不得钻地下去,突然眼前一花,婉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淡黄色的精致长剑,幽香逼人
,味道同醉梅魂几乎一样,只是更加清冽。长剑挥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白骨纷纷落地消失不见,几人虚惊一场。
婉娘吹了吹长剑,盈盈笑道:“霸公觉得我的梅魂剑怎么样?”
霸公顿了一下,微笑道:“婉娘好本事。胭脂水粉竟然也能成为法器,真让人打开眼界。”
婉娘莞尔一笑,道:“梅魂剑——醉梅魂,专为霸公而制作。镇守死门的梅树精气,配上我家两个小童、木魁和我的血,虽然力度不那么足,但胜在精纯。”哗啦一声,淡黄色的梅魂剑
变成了一片纷纷的水珠,纷纷滴落在地上。
霸公脸色大变,喃喃道:“梅魂剑…没魂剑!”眼里颓废之意大盛,却也不恼不怒,缓缓道:“我真不应该打你的主意。”
婉娘眼波流转,嘻嘻笑道:“正是,当年鳌公也是这么说。”文清听到鳌公的名字,觉得甚是纳闷,倒像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霸公微微笑道:“听说你为了文因得罪了鳌公,是不是?”
两人说话,沫儿却不敢放松,留神盯着他。
婉娘睁大眼睛,娇嗔道:“这可真冤枉我了。我不认识什么文因,是鳌公看上了我的小童,要拿去祭河,我不同意,鳌公便记恨在心。鳌公家大业大,犯得着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么?”
沫儿心里念着文因的名字,总觉得这人同文清是有渊源的,忍不住回头小声道:“文清,你认不认识文因?”文清突然头痛欲裂,抱着脑袋猛烈摇晃。
婉娘抚掌道:“啊,我知道了,怪不得霸公寻我的晦气,原来是替鳌公报仇来了。”沫儿心想,难道霸公同鳌公是亲戚?
霸公嘿嘿笑道:“婉娘多虑了。不过我可以透漏给你一个消息。我,知道文因在哪里。”
沫儿想起黄三曾几次出去,说要将血奴果送给一个人,却找不到那人,难道那人就是文因?脱口问道:“在哪里?”
霸公眼睛看着婉娘,摇头道:“嘿嘿。”
婉娘漠然道:“这人是男是女?不认识。”伸手揽住文清的肩头,替他把散落的头发扎好。
霸公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长吁了一声,嘴里说道:“婉娘得空也替我做一款香粉吧。”双眼却精光四射,额头的桃木小剑突然跳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箭一般朝婉娘刺去。
偏偏文清头痛,婉娘安抚文清,沫儿走神,黄三离得稍远,雪儿和小安形同枯槁,这一下竟然无从躲避。沫儿只看到一个拖着长尾的亮点带着股腥臭味一闪而过,不由的呆了。
只听得老四哇一声狂叫,婉娘被扑到在地,接着便见老四捂着一只眼睛倒地抽搐,黄三一步上前,拿出一把小刀,反手将桃木小剑连同他的眼珠子挑了出来,婉娘则飞快拿出药粉,倒在
他的伤口上,回身喝道:“霸公真是欺人太甚!”将整整一瓶的醉梅魂啪地一声投掷在霸公面前,摔得粉粹,香味混合着尘土味四处飞扬。
这些举动一气呵成,看的沫儿呆傻在了当地。
霸公额头的伤口突然流出一股黑血,他一声哀嚎,大脑袋不住摇晃,棱角越来越分明,竟然重新恢复成一个殿堂的模样。
天边突然冒出一丝霞光,漂浮在空中的镇魂灯一个个熄灭,殿堂同周围的景象不住旋转。地面踩起来虽然是实的,看上去却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引得众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婉娘招呼黄三将朱允之、红袖等人背靠背集中在一起,站在漩涡正中。黄三见新昌公主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众人二丈开外,踉踉跄跄跑过去拉她回来,她却拖着那具干尸不肯丢开,无奈只
好将干尸也带了回来。
一阵飞沙走石,打得沫儿小脸生疼。天旋地转的,众人已经难以睁开眼睛,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寒气顺着脖子往棉衣里灌,如同刀割。
(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了下来。沫儿睁开了眼睛。
晨光下,众人东倒西歪围坐在一处开阔地,数十株将死未死的枯黄松柏环绕着一座破败的尖顶小庙,却是婉娘初一曾带沫儿文清来过的地方。只是小庙门楣上端多了一处拳头大的黑洞,
让沫儿联想起霸公额头的伤口,心里稍觉不适。
老四率先醒了过来,他倒是个汉子,受了如此重伤,竟然连哼也不哼。沫儿见他舍身救婉娘,对他的恨意也消了,只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
婉娘拍了拍他的肩,沉默片刻,道:“谢谢你。”
老四嘴角抽动了一下,似要解释,婉娘淡淡道:“不用说,我相信你有苦衷。”仔细查看了下他的眼窝,咬唇道:“可整治的从外面看不出来,但视力却…唉。”
雪儿也醒了,清秀的脸上无一点血色,对着那个破败的小庙,发呆良久,朝婉娘施了一礼,抱起小安摇摇晃晃离开。
黄三将干尸裹上衣服,送红袖至其府前;文清和沫儿将钱永等人送至家门口,直到看见家丁将其抱回才离开。
文清和沫儿相互搀扶着,迎着晨光向家中走去。天色尚早,空气中飘荡着炊烟的香味,间或传来鞭炮声和小贩的叫卖声,异常亲切。晨曦落在洛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出金色的光芒,
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全然不见,惟余无尽的温馨华美。
(醉梅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