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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子脸色甚为难看。红袖似乎觉得自己说话造次了,过去轻轻拉拉朱公子的衣襟,小声道:“哥,你生气了?”
朱公子伸手从梅树上面摘了一朵娇艳的黄花,放在鼻子下嗅着。
红袖怯怯地站在旁边。朱公子心有不忍,回头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站会儿。”
红袖垂着头慢慢去了,朱公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珐琅盒子,不断地打开又合上。
文清低声道:“半边娇!”不错,几天前朱公子在闻香榭定制的半边娇,用的正是这种珐琅盒子。
看着朱公子一往情深的样子,沫儿几乎糊涂了。但婉娘神态自若,沫儿也记不起任何她同朱公子相熟的蛛丝马迹。
朱公子一直在梅园徘徊,表情一会儿决断一会儿忧虑。沫儿看的烦了,道:“真没意思。”
婉娘回头一笑,“那看些有意思的吧?”说话间,梅园连同朱公子一起烟消云散,周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尖利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灌入三人的脖子、袖口,
沫儿的汗毛竖了起来。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惨白的灯笼,一个高大的石屋出现在面前,如同那晚他们看到老赖的石屋差不多,只是大些。几具干尸从房梁上垂下来,脸上的皮肤被剥离,一缕缕干结的黑红
色肌肉紧贴在骷髅上。
房间里有两个人,站在那个带有轮子的木台前。一个是老赖,另一个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只能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木台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活人还是死尸,但从垂下来的衣裙看,是个女子。老赖举着一把小刀,在她的身体上面比划着,道:“时辰到了没?”
黑衣人点点头。老赖狞笑着道:“啧啧,这皮肤能掐得出水来,真不错。”
沫儿觉得这话极其耳熟,忽然想起那晚老赖曾经如此对婉娘说过,不觉大骇,踮起脚尖朝木台看去。
躺在木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婉娘。
文清和沫儿同时“啊”一声惊叫。白灯笼灭了,石屋消失不见。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三人站在一个路口,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在街道上游荡、奔跑,有的疯狂焦虑,有的失魂落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嘴里喃喃道:“这是哪里?”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按着太阳穴头自言自语:“喝多啦。”斜靠在墙根下俯身干呕起来。过了片刻,突然捂住胸口,五官拧在一起,倒在地上抽搐了一番,就此断气。
文清差点就想扑过去救人了,被沫儿紧紧拉住。文清焦急道:“心悸症!”
沫儿低声道:“我知道心悸症,他只是个景象,你救得了吗?”心中一动,疑惑道:“他不会是那个被老赖害死的书生吧?”
那个书生沫儿等并未见过,但听老四和老赖讲过有关情况。他因为对阿萝不尊重,被老赖用半边娇诱发心悸症而死,尸体也被偷了去。
沫儿正在惊讶,书生的身影渐渐模糊,一个趾高气扬的锦衣少女快步走过来,怒道:“你这个骗子,这个香粉根本没用!还洛阳第一家呢!等我爹来了,看不拆了你香云阁的招牌!”
一堆身影蜂拥而至,对着沫儿他们乱七八糟说个不停,这些人各说各的,表情各异,嘈杂的声音聒得沫儿心烦意乱。
越来越多目光呆滞,神态癫狂的人赶往这里。沫儿捂住耳朵,用手肘推推婉娘,急道:“这些人怎么了?我怎么看不明白?”
婉娘神色凝重,缓缓道:“那些热尸的魂魄,原来被送入了死门之中。”死亡不足十二个时辰的所谓“热尸”,魂魄尚在肉体萦绕,要七日之后才能完全离开,进入轮回。若此期间,特
别在“热尸”期间,被人摄去了的魂魄,就只能听人差遣,成为鬼差。
沫儿迟疑道:“鬼差?像黑白无常那样的?”
婉娘道:“若是能在阴曹地府做阴官,那倒是他们的福气了。这个当然不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抓鬼差?”
沫儿摇摇头。婉娘沉吟了下,继续道:“一些法力高强的人,抓鬼魂为他做一些凡人无法做的,或者需要大量阴气才能成功的事情。简单说,有点类似于世间的抓壮丁。”
沫儿吃惊道:“这不是养小鬼吗?”
婉娘道:“不同,养小鬼好歹还有些感情上的培养,需要自己的血或者提供供奉,而抓鬼差,完全靠法力强大或手段阴毒,强制把这些魂魄拉过来。”
文清结结巴巴道:“谁,谁抓了他们的魂魄?封在死门之中,做什么?”
婉娘道:“我也不太清楚,若不是今晚看到,我还真不知道这些魂魄竟然在这里。”
街口的人影越来越多,重重叠叠,不时有鬼影子从三人的身体中穿过去,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沫儿冷得瑟瑟发抖。
一个明目皓齿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咯咯地娇笑,声音如银铃一般,沫儿不由也忘记了害怕,还她一个笑容。
小女孩走近,突然伸手将脸皮揭了下来,血淋淋地拎在手上,犹自笑个不停,满是血污的脸在寒风中抖动着,两颗眼珠子垂在半边脸颊上,被她用力地按回到眼眶中。沫儿一把捂住眼睛
,抱头鼠窜。
闷头跑了几步,想起婉娘和文清还在身后,回头一看,四周到处是密密叠叠的鬼影,早看不到那二人在哪里了。
沫儿傻呆呆地站在街上,无所适从。一个俊朗的男子拿着一把宝剑,在街上舞得风生水起,附近的鬼影纷纷绕行。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站在街角掩面而泣,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那
些在街上狂奔的、游荡的,全都正当年少,男的俊美,女的娟秀。沫儿一个个地分辨,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未见婉娘和文清的踪影。
沫儿冷静了下,顺着那个看着有、摸着无的墙壁慢慢走着,希望能找到出口。不知过了多久,雾气越来越重,街上的影子只剩下模糊的一片,再也分不出魂魄的面目,只听到尖叫声和笑
声更迭响起,凄厉诡异。
沫儿的下嘴唇已经被咬得麻木,脚腕更是酸软无力。远远看到雾中有两个可辨认的影子,心中大喜,一鼓作气跑了过去。
不是婉娘和文清,仍是那个舞剑的俊朗男子和掩面哭泣的娟秀女子。——自己又绕回来了!
沫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彷徨无助。这个空间显然是封闭的,难怪这些鬼魂出不去。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同这些魂魄一样,被封在这里…
无数只鬼影肆无忌惮地穿过沫儿的身体,一阵阵的阴冷直入骨髓,令他如同打摆子一般颤抖。沫儿强迫自己冷静,闭上眼睛片刻,又猛然睁开。
面前的景象又变了。一座高大的殿堂前,十几口大锅排成两行,其中熊熊燃烧的火炭照得四周一片明亮,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旁边站着十二个身体僵直的人,挥舞着手中的白灯笼,
左扭右扭,看似毫无章法,却整齐异常。
沫儿迟疑了片刻,压住心底的恐惧,慢慢走了过去。最边上两个白衣男子,身上画着同白灯笼一样的诡异符号,衣料似乎很脆,在风中刺啦啦地响。两人长得虽然不同,但表情死板,面
如死灰,手臂仿佛不会拐弯一般,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将灯笼对准大锅。
火焰微微倾斜,暗红的光束冲着灯笼而去。沫儿忍不住用手试了一下。风力突然加强,沫儿的手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着,朝灯笼的方向伸过去,吓得他用力一甩,挣脱了开来。
火焰中飘忽不定,突然间挣出一个人俊朗的人脸,在火光中撕扯变形,然后慢慢转为暗红,进入灯笼不见。仔细一看,无数跳动的火焰,全是一张张狰狞挣扎的鬼脸。周围的白衣人跳动
的更加迅速,灯笼举过头顶,后退一步,左扭三下,前进一步,右扭六下,舞步趔趄,但仍保持不倒。
沫儿无处可逃,只能木呆呆地看着。左手手指又疼了起来,想来是早上的药性已经尽了。
沫儿慢吞吞抬起左手。血已经将厚厚的手套染红,定是刚才小庙摔跤时碰到伤口了。他脱掉手套,木然地看着食指的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地面上。
突然耳边一阵吱吱声,如同碎石子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抬头一看,大锅里的火焰恢复了正常,几个僵硬的白衣人手脚混乱,特别是靠近沫儿的这个白衣人,手臂扭曲在背后,从脖子
上面伸了出来,整个身体向后仰,呈现一个凡人绝不可能完成的奇怪姿势。
沫儿寻思找个小石头投掷下他,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不料手指一阵剧痛,如同针扎一般,疼得一甩手指,指尖的血一连串儿地甩在那人身上。
沫儿尚在捂着手指狂跳,却见血滴之处,那人的白衣渐渐变成一个暗红的大洞,随即冒出一股青烟,片刻功夫,整个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发出噼里啪啦犹如竹子一般的响声和毛发烧糊的
气味。
沫儿毛骨悚然,几乎瘫坐在地上,猛然间肩头一沉,一只白净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沫儿毛骨悚然,猛然间肩头一沉,一只白净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心跳顿时如停止了一般,再也站立不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婉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好玩吧?”
沫儿翻了翻眼睛,过了良久,才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你们这两个讨厌鬼,去哪里了!”
文清扶着他起来,讪讪道:“我们就跟在你身后,看你一圈圈地走。”
沫儿红着眼睛,气恼地瞪着婉娘和文清。在文清身上靠了一会儿,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些,怒道:“我要回去!”
婉娘故作吃惊道:“怎么了,这里不好玩吗?”
沫儿怒道:“这种鬼地方!好玩个鬼!”话音未落,大口锅里的火焰突然跳动起来,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带着暗红的光朝着沫儿的方向飞扑过来。
婉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站到一边。一股冷风裹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消失在空气里,沫儿脸色苍白,几乎窒息。
婉娘神神秘秘,一脸坏笑道:“这么个邪性的地方,你还敢提那个字,小心人家跟着你。”沫儿将信将疑,硬着脖子犟嘴道:“你别蒙人!”但却不敢再提“鬼”字。
文清见沫儿手指滴血,从怀里取出手绢儿裹上,道:“小心冻坏了。”
大口锅前的几个白衣人呆板地站着,了无生气。沫儿心中发毛,赌气道:“你们不走我走了!好好一个大年初一,过得这叫什么呀?”
婉娘看了看天,慢悠悠道:“确实,午时将过。”突然声音提高,急促道:“再不走来不及了!”拔腿就朝前面的殿堂跑去。
沫儿早就等这一句,未等婉娘说完,跳起朝来时的方向跑去。文清措手不及,加上婉娘和沫儿各跑向一边,顿时无所适从,急得对着两个人的背影大声呼叫。
沫儿一回头见婉娘已经跑进黑洞洞的殿堂内,脚步顿了一下——若是依着沫儿,打死也不会进去。沫儿苦着脸扭身回来,拉起文清追了上去。
殿堂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越是不能视物,其他的感官便越灵敏。沫儿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这种寒意从四面八方发出,象针一般刺透衣服,深入骨髓。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见婉娘就在屋中,两人顿时放了心,牵着手慢慢摸索着走过去。
婉娘微弓着腰,正在观察着什么。沫儿拉紧了婉娘的衣裙,这才敢睁大眼睛看过去。
面前一米见方的地面,慢慢发出些微光。沫儿以为自己眼花,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
地面并没有变得更亮,只是一个圆形区域微微发出若隐若现的微小光点,像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灰烬。但是更加冷了,文清和沫儿的牙齿都开始打颤,特别是沫儿的食指,已经麻木,反而
感觉不到疼痛。
光点渐渐变大,并连在一起。一瞬间,沫儿分明看到光其中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镜雪,正中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若隐若现。正待细看,只听婉娘道:“快走!”拉着二人跳了进去,沫儿
被带得一个趔趄,一头跌了进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沫儿勉强睁开眼睛,忍不住一阵干呕,眼前的文清也变成了两个脑袋,四处都是重影儿。勉强辨出文清正焦急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沫儿定是流年不利,怎么总是受伤呢。这可
怎么办?”
两个脑袋的婉娘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只担心他以后会不会变傻。”
沫儿挣扎着道:“你才变傻呢!”又一阵干呕,吐出几口又酸又涩的苦水来。
婉娘掩口笑道:“还会骂人,看来没傻。”沫儿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旋转,害得他总不停滴想歪着脑袋随着一起转,十分不舒服。
婉娘把他的头扶正,道:“看看这是哪里?”
沫儿忍住心里的翻滚,眯眼瞧了一会儿,看到三人正处于小庙后面干塘正中间,周围的景色如常,没有任何古怪,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终于出来了。”一句话未说完,又觉
得天旋地转,连忙闭上眼睛。
文清小心地背起沫儿,喜滋滋道:“午时已经过了,赶紧回家吃饭。”
沫儿的脑袋在文清背上东倒西歪,强忍着难受,道:“我怎么总想呕?”
婉娘轻描淡写道:“哦,你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头先着地,正好后脑勺就撞在了一个大牛头上。”
沫儿费劲儿地摸摸后脑,果然肿起好大一块,不由地抽搐了下,心里真觉得自己怎么如此倒霉。想起刚才一瞬间看到的巨大镜雪,本想睁开眼睛观察下周围的情况,头晕得更厉害了,只
好打住,任由文清驮着,随着婉娘东拐西拐地走出了龙王庙。
这个春节果然是沫儿过得最难忘的春节。大年初一的惊吓暂且不提,因头部撞击造成的头晕、呕吐一直持续到三四天才慢慢好了些。这几天时间,沫儿只能歪着躺着,游玩、打雪仗等运
动想都别想,更痛苦的是,面对春节的种种美食唯有吞咽口水,因为只要吃下去,几乎全部吐出来,难受得要死一般。
从初一到十五,是不用做生意的。婉娘有时会出去走走,文清怕沫儿一人在家里闷,便哪里也不去,同黄三一起陪着他,可是两人都不善言辞,在家里无聊,只有找些事儿来做。几天功
夫,将闻香榭里存着的蔷薇籽儿、紫茉莉种子等都研磨了,将那些晾晒半干的花瓣、根茎、果子等该拣的拣,该焙的焙,该蒸的蒸,没有沫儿的捣乱,效率倒是比往日还高些。
初七这日,天气放晴,明媚的阳光照射在雪上,亮得晃眼。文清将躺椅拖到中堂门口的阳光里,沫儿伸展手脚躺在上面,打着饱嗝,一脸惬意。
婉娘端了一碟红枣糕走进来,俯身看了看他的脸,笑道:“今天气色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沫儿抓起一块糕送进嘴巴,热切道:“好啊好啊,再捂几天,我都要发霉长毛了。”
婉娘笑眯眯道:“好久没看到小安了,文清,你和沫儿去找小安玩儿吧,顺便帮我定一件衣服。”给了文清十几文钱,吩咐他照顾好沫儿,又递给他一瓶子花露,道:“把这个醉梅魂给
雪儿姑娘作为定金吧。”
两人换了衣服,喜滋滋出了门。文清担心沫儿身体虚弱,便在街口租了辆马车,很快便到了铜驼坊。
雪儿布庄大门紧闭,招牌卷起,只开着旁边一个角门。两人连叫了几声小安,也不听答应。文清建议在门前等,沫儿却不肯,推开角门走了进去。
小安已经迎了出来,她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衣,脸色苍白,不住地轻咳,见到文清和沫儿,十分高兴地往厢房里让。文清尚未说话,脸先红了,施了一礼,嘴里道:“过年好!”见小安身
体不适,想要关心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小安倒同以往一样,虽有病态,仍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文清哥哥过年好!我早就想去找你们玩儿去,可是不小心病了,这几天可闷死我啦!又发烧又咳嗽,而且手脚无力。今天才好了
些。”
文清嘿嘿笑道:“早知道就接你一起养病,沫儿这个春节也病了,一直都没出门。”
沫儿对小安心存顾忌,并不多言。小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同他一起养病呢。”朝沫儿吐舌做鬼脸,“小气鬼,还记仇呢。”
沫儿将脸扭到一边,不屑道:“懒得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文清连忙朝沫儿使眼色,要他让着点。
小安眉毛一竖便要发火,却被一阵咳嗽弄得直不起腰来。
沫儿幸灾乐祸道:“该!”却见小安突然眼睛往上一翻,昏了过去,若不是文清眼疾手快一把抱起,只怕要跌个头破血流。两人连声惊呼,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小安这才悠悠转醒。
沫儿只当是给自己气的,懊悔得不得了。见小安醒了,连忙重新倒了茶,讪讪地站到一边。
小安嘴脸发青,十分虚弱。文清搓手焦急道:“怎么回事?有药没?”
小安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道:“有,在厨房,今天的还没煎。”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文清简短道:“沫儿,你看着小安。”二话不说扁起袖子去了厨房,一会儿小院便飘满了药香。
沫儿只好站着不动,再仔细看小安的神态,发现小安印堂发暗,生气不足,似乎不像是普通的生病。
沫儿心中纳闷。腊月二十三那天见到小安,小安尚活蹦乱跳,精力充沛,没有一丝病态,怎么几日不见,她竟然病得时时昏厥?正想着,见小安鼻息渐渐均匀,小脸也慢慢恢复了些颜色
,担心她睡着后感冒,拿起墙上挂着的一件棉长袍,盖到她身上。
小安并没睡着,一下睁开了眼,调皮一笑,慢慢道:“谢谢沫儿哥哥。”第一次听到小安叫自己“哥哥”,沫儿十分尴尬,后退了一步,东张西望道:“雪儿姑娘去哪里了?”
小安嘴唇更加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但精神头儿似乎又回来了。她轻轻地捶了捶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家姑娘见我久病不愈,今儿一大早就去找那个给我开药的郎中了。”
文清走过来,关切道:“药马上就好。感觉怎么样了?”
小安站起来,笑道:“好多啦。”
小安不同沫儿牙尖嘴利地斗嘴,沫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见文清细心地询问她病时的情况,便扭身走出房间,来到院子中。
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梅树仍在,但开得并不旺盛,稀稀拉拉的几朵黄色腊梅,蔫不拉几的挂着些许未融的残雪,没有一点生气,同小安一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沫儿不禁有些遗憾。刚才在路上,两人还惦记着从这棵梅树上采些花儿,说不定还能再做一瓶醉梅魂。
提起醉梅魂,沫儿在怀里摸了摸,拿出玉瓶跑过去,兴冲冲道:“小…文清,还有这个呢。”他本想直接递给小安,可还是临时改口,叫了文清。
文清打开瓶子,乐呵呵放在小安鼻子下。一缕幽香飘出,闭目养神的小安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喜道:“好香!”
文清喜笑颜开,道:“婉娘新做的花露,叫做醉梅魂。”
小安如陶醉一般,猛嗅了一阵,慢慢舒展身体,跳起来笑道:“我觉得好了!你们的香粉真好用。”一阵风地出去,端了一盘油酥果子来,甜甜叫道:“谢谢文清哥哥!”自己先拈起一
颗丢进嘴巴里,开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这几天可太惨啦,过年准备这么多好吃的,我几乎都吃不下。你看看,”她伸出细细的小手臂,可怜巴巴道,“我家姑娘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可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都饿瘦了!”
这套说辞同沫儿一模一样。文清看着沫儿一笑,又宠溺地看着小安,像个疼爱妹妹兄长一般,道:“我们回去求求婉娘,让再做瓶醉梅魂,给你备着。”
沫儿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恢复如常的小安,心想醉梅魂明明就是一瓶普通的花露,从配料到工艺,都稀松平常的很,怎么对小安就有如此奇效呢?
果子太甜,文清和沫儿不太喜欢,只吃了几颗便不吃了。小安胃口大开,自己吃了大半,文清还担心她一下吃坏肚子。
沫儿似乎从来没和小安好声好气地说过话,这次看小安是个病人,终于不再冷嘲热讽,斟字酌句道:“小安,你家姑娘以前做什么的?”
小安头一歪,道:“干嘛,巡捕房问询?就不告诉你。”
沫儿大怒,啐道:“以为你改了性子呢!还是个讨厌鬼!”气冲冲走出厢房。
小安咯咯娇笑,道:“我只告诉你文清哥哥。你不要偷听。”沫儿赌气捂住耳朵,叫道:“谁愿意听你的鬼话。”
小安果然对文清道:“我们原本在长安开了个布庄,生意比这个好多了。可是我家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偏要搬到洛阳来。”
文清点点头。沫儿支着耳朵,忍不住道:“那天晚上,你去停尸房干嘛?”
小安叉腰训斥道:“说了不要你偷听,你干吗听人家讲话?”
沫儿冷笑道:“你以为我喜欢打听?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你做什么勾当!不会也去停尸房偷尸体吧?”
小安黑眼睛闪出怒火,道:“我家姑娘看你们闻香榭被污蔑,好心提醒你们一下,你还不领情!”摇晃着文清的手臂,眼圈儿红了。
文清连忙安慰,道:“沫儿你好好说话。”转而对小安道:“你别多心,我也很好奇,那晚你和雪儿姑娘在附近吗?”
小安瞪了沫儿一眼,委委屈屈地解释了一通。年前生意忙,雪儿经常在傍晚时分同小安分头送货。一日晚归,经过停尸房,见有人从花圃中拖着一个麻袋钻出来。雪儿看着单薄,却很是
胆大,跳进花圃一看,原来是个洞口,过了两天便连续听说停尸房尸体被盗之事。
沫儿狐疑道:“你家姑娘对这个事情有兴趣?”
小安得意道:“我家姑娘聪明的很。她只是好奇而已。我也很好奇,缠着姑娘去看看那个洞口。结果就碰到了你们三个。姑娘自己回来了,要我带你们去新昌公主府。”
沫儿越听越摸不着头脑,道:“去新昌公主府做什么?你同那里很熟吗?那晚打晕我和文清的是谁?你看到了吗?”
小安一双黑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熟,我只去送过衣服。我带你们进去后就出来了,没看到其他人。救你们也是姑娘授意的。”
文清道:“雪儿姑娘有没有说干嘛要引我们进去,又救了我们出来呢?”
小安有些茫然,撅嘴道:“我不知道,姑娘这一个多月来心情很不好,我当然要更乖一些,她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她认真道:“救你们出来,即使姑娘不吩咐,我也会做的。
”文清的脸瞬间红了一下。
沫儿伸长脑袋往大门外看,盼望着雪儿姑娘赶紧回来。文清注意到院里的梅树,道:“这棵梅树长势可不大好,怎么了?”上前去敲了敲树干,凝神听了听,“有些中空,莫不是生了坏
疽了?”
沫儿扮个鬼脸,道:“同小安一样,生病了。”
小安笑着扑过来打他,沫儿一跳躲开,卖弄道:“我除夕那天见到一棵老梅树,比这棵漂亮多啦,开了满树蜡黄的花。”扭头朝四周嗅了嗅,道:“好像就在这附近。”
小安的眼睛亮了,“真的?沫儿哥哥你带我去吧?”
沫儿悻悻地看着她,反驳道:“你又不做香粉,找梅树做什么?”转脸嘟囔道:“用得着人家,嘴巴就甜,什么人呐。”
文清也来了兴趣,道:“你记不记得在哪里?我们再去采些,给小安做醉梅魂。”
沫儿闷闷道:“记得,可是人家的园子,不一定同意我们进去。”
小安一脸憧憬,道:“沫儿哥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是吧?”
沫儿白了她一眼,道:“那个朱公子总对着梅树长吁短叹,我担心有什么古怪。”
文清用指甲划了划梅树的树皮,仰脸看着稀疏的花朵,一脸惋惜道:“可惜了这棵梅树,怕是救不活了。”
小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一声不响朝后倒去。沫儿连惊叫都顾不上,一个箭步窜出,赶在她触地之前抓住了她的衣领。
等文清反应过来,沫儿已经拖着小安斜靠在椅子上了。幸亏醉梅魂没摔坏,还紧紧地握在她手中。文清将醉梅魂倒出,在她的眉心、太阳穴和鼻子下分别涂了些。
不知是不是醉梅魂的作用,小安很快醒了,只是情绪低沉,闷闷不乐。文清道:“你好好躺着,那棵老梅树我们俩去找,找到了带你去看。”
小安无力地点点头。文清将煎好的药端了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很快药效上来,小安脸颊泛出红晕,打起了哈欠。
此时仍不见雪儿姑娘回来。两人安顿好小安,留下婉娘给的纸条,起身告辞。
文清小心地将屋门和大门关好。沫儿踢着地上的雪,小声问道:“小安得的什么病?”
文清眉头紧锁,道:“她说郎中没准确诊断出来,只说是气血不足。但头一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气血不足了呢?”
沫儿狐疑道:“她会气血不足?整天像头小驴子一样撒欢。别是庸医误诊吧?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文清道:“除夕晚上。好好的,就突然晕倒了。”说着连声叹气。
沫儿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气血不足又不是什么大病,多进补调养一下,很快就好了。”两人没有回家,而是心照不宣地朝铜驼坊的方向走去。
虽然临近中午,且阳光明媚,但地上的雪依然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沫儿专挑雪厚的地方走,带着文清来到同雪儿布庄相对的街口,在一个杂货铺买了两盒摔炮,又往
前走了百十步,一家小院门前停住了脚,朝文清一挤眼睛。
一个小胖子做在门槛上,手中拿着一块糖糕大口吃着,看到文清和沫儿探头往他家里看,慌忙站起来,满嘴食物含糊道:“你们找谁?”
沫儿换了衣服,小胖子显然没认出来。沫儿没理他,对文清道:“这个地方不错,就在这儿玩吧。”拿出一个摔炮,对准地面旁边的雪堆猛地一摔,一声脆响,摔炮将雪堆炸开一个脏兮
兮的小洞,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