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都洛阳:闻香榭上一章: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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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见天地茫茫,雪花飞舞之间看似杂乱,却终归落下,内心一片澄澈,不由双手合十道:“有人问佛:‘有人羞我,辱我,骂我,悔我,欺我,骗我,害我,我将何以处之?’佛曰:

‘容他,凭他,随他,尽他,让他,由他,任他,帮他,再过几年看他。’”
婉娘一愣,道:“小孩子,学这些做什么。”嘴上虽这么说,眼底却带着些惊喜。
文清憨笑道:“我听圆德大师讲经时说的,用在这里也挺合适。”婉娘微微颔首,拍了拍文清的肩,一双黑眸深邃如海。
沫儿却大声反驳道:“这话听着大度,却是气死人的。要是真有这么个坏人,你天天让着他,躲着他,他骗你害你你还得帮他,不用等几年,一年,一个月我就活活气死啦!”说完还极

其夸张地摇晃着脑袋,对着天空做了个吐血不止的动作。
文清口拙,半天才结巴道:“太过争强好胜…总是不太好…”
婉娘任凭二人争辩,在旁边掩口而笑。沫儿翻着白眼道:“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既然众生平等,凭什么我就要白白受人轻侮?我不欺负人,人也别欺负我去。若人家找上门来,我也

决计不做缩头乌龟。”
文清听了,觉得似乎都有道理,但自己显然还是更倾向于佛家理论,只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婉娘笑眯眯道:“那照你们俩的意思,今天这事儿如何解决?文清先说。”
文清想了想,道:“凤凰儿虽然不是个善茬,不过如今王夫人也想明白了,凤凰儿已基本影响不到她。只要她不去害小雨和她娘,来我们这里摆威风这事儿,就算了吧。”
婉娘点点头,道:“嗯,文清宅心仁厚。沫儿呢?”
沫儿神色凝重,像个小大人一般,小胸脯一挺,正色道:“她今天来的莫名其妙,又象兴师问罪,又象打探底细。我还是那句话,她不招惹我们,我就不招惹她,否者,我管她多能装优

雅,照样打她个狗吃屎。”
婉娘哈哈大笑,点着他的额头道:“人家好歹是个美人儿,你小子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动不动就狗吃屎,真是太恶俗了!”
沫儿嘻嘻哈哈道:“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我跟你学的呢。嗯,下次凤凰儿再来,我来对付她,保准比今儿还好玩。”
这场大雪下得甚为气势,地面屋顶犹如铺上了厚厚的棉毡,原本萧瑟的树木仿佛一夜之间化身白珊瑚,精致细腻了许多,常有干枯的枝桠不堪重压,带着扑扑簌簌的雪团猛然坠落下来。
下午时分,婉娘带着文清沫儿,用石镜重新收集了镜雪。沫儿正担心镜雪触到即化,不知如何存放,却见婉娘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黑底圆肚小瓶,将石镜上的镜雪小心地抖落进去。
这个黑色小瓶细腻温润,光泽明亮,通体分布由孔雀蓝、玛瑙红、竹叶青、金黄嫩绿等十余种色彩构成的梅花图案,叶翠枝疏,浓淡清逸,犹如画上去的一般。镜雪放到里面不融不化,

层层叠叠如烟如霞,反射着斑驳绚丽的光芒。沫儿惊叹道:“这谁画的瓶子?真漂亮!”
婉娘道:“好好瞧瞧,这是画的吗?——这是正宗的梅花玉,也叫做汝玉。”原来这些梅花图案竟然是天然形成的。文清见这个同石镜的质地相似,道:“石镜上面怎么没有梅花?”
婉娘解释道:“石镜是梅玉,瓶子则为梅花玉,两者本属同源,以上面是否有梅花图案为别。这可是种性能奇异的玉石呢,用梅花玉制成的餐具,三伏天扣入肉食三日不腐,具有‘暑而

不热,寒而不凉’的特性,所以用来储存镜雪最好不过。”
沫儿接过了瓶子,放下鼻子下猛嗅,道:“梅花玉,果然名副其实。”
有婉娘亲自动手,很快小瓶子便满了。三人回到中堂,婉娘用火漆将装了镜雪的梅花玉瓶仔细封好,收藏起来,然后差黄三取了上好的紫茉莉籽儿和一些灰绿色的小颗粒种子来。
沫儿见后一种不认识,连忙装着换鞋子,躲到一边,婉娘拉过文清道:“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文清仔细看了看,老实答道:“不知道。”沫儿见婉娘眉毛竖起,可巧儿黄三搬了石臼过来,忙凑上去殷勤地帮忙,小声道:“三哥,那个灰绿色的东西是什么?”
黄三嘶哑道:“覆盆子。”
沫儿不等婉娘发问,大声道:“覆盆子!覆盆子!”
婉娘知他作弊,恼道:“两个不学好的东西!我说过多少次了,中药花草不分家,这种东西,一见到就要认得,知道它的习性。下次再有这种情形,你们俩都不要吃饭了!”接着唠唠叨

叨地道:“覆盆子需要立夏后、果实已饱满而尚呈绿色时采摘,除净梗叶,用沸水浸片刻,置烈日下晒干,这样做出的香粉才能留其清香,去其酸涩…”文清和沫儿只有老老实实听着。
黄三拿了把小刀,将紫茉莉籽的坚硬外壳剥掉,只留下白色胚仁,慢慢地研磨,再经过一遍遍的细淘,做出细白的茉莉粉。婉娘指挥着文清和沫儿,将覆盆子也研碎了,同样做成细粉。
这两样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一个下午的功夫便做完了。吃过晚饭,婉娘神神秘秘道:“沫儿,你想不想看看三楼里还有什么东西?”
三楼未住人,一直作为储放香料之地。除了香料,还有各种奇花异草,沫儿曾亲眼见过花朵妖艳、骷髅果实的因果树,布满半透明红色果子的出血菌,开着金色花朵的龙鳞花。可惜婉娘

总说,这些东西见不得人气,人来人往容易冲撞了它们,影响其生长,所以总不让文清和沫儿上去玩。
文清和沫儿顿时兴奋起来。沫儿抓起灯笼就上冲,却被婉娘一把抓住,叫道:“洗手!”
沫儿嘟哝道:“干嘛,我的脚又不臭。”自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伸手往婉娘鼻子下放:“真的一点也不臭。”今天在雪地里疯了一天,沫儿的脚趾又开始发痒了。刚才他不顾文清还

在吃饭,只管脱了鞋袜,不停地搓揉。
婉娘一把打开。沫儿又把手放文清鼻子下,叫道:“文清,你说,不臭的吧?我前天才洗过脚。”
文清果真闻了闻,老实道:“不臭。”
婉娘听到“前天”二字,早捏了鼻子躲得远远的,喝道:“文清我们两个去!你这个小脏猪,那些花瓣也不许你碰!”
沫儿将灯笼递给文清,悻悻道:“女人就是麻烦。”走到门外的脸盆将手放在里面湿了一下,道:“洗好了。”
婉娘隔着门叫道:“要用皂角洗!”
雪还在下,发出整齐的沙沙声。沫儿无奈,胡乱搓了一把皂角,连声叫道:“冷死了!冷死了!”一头扎进屋内。
婉娘拿着一个红花瓷瓶,皱着眉头,斜着身子离他的手远远的,唯恐他的手上还残留着脚臭,从瓷瓶里挑出一点香粉,远远地点在沫儿额头上,道:“快点涂抹了。过会儿不许惊叫,不

许乱动。”又拿出三条娟子,分别掩了口鼻。
在婉娘的唠叨声中,三人上了楼。婉娘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猛地打开房门又迅速关上。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伴随着嗡嗡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蚊蝇乱飞。
这个时候,按说蚊蝇早死了。沫儿不敢乱动,只将灯笼高高打起。这个房间挺大,左侧靠墙放满了搁架,上面放了些瓶瓶罐罐;房屋的中间,放着一个大花盆,中间立着一段水桶粗细的

枯根,一片叶子也没有。周围放着四盆胖胖的植物,叶片肥硕。
这个时候,按说蚊蝇早死了。沫儿不敢乱动,只将灯笼高高打起。这个房间挺大,但有些气闷,左侧靠墙放满了搁架,上面放了些瓶瓶罐罐;房屋的中间,放着一个大花盆,中间立着一

段水桶粗细的枯根,泛着暗红的光,一片叶子也没有。周围放着四盆胖胖的植物,叶片肥硕,根茎粗大,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红色绒毛。
婉娘指着中间的植物,低声道:“这个叫做血木。”
沫儿见这几棵植物看上去平淡无奇,心中稍有失望,不顾婉娘阻止,蹑手蹑脚走近了看。刚往前垮了一步,只听嗡的一声,肥胖植物表面的红色绒毛突然飞起,黑压压的一片,象一朵乌

云压了过来,血腥味也骤然变得浓重。
婉娘眼疾手快,抓住沫儿的衣领将他拉了回来。那一坨乌云飞到肥胖植物的外围,犹如受到召唤一般,整齐地飞回,重新密密麻麻地趴在胖植物上,一动不动。
沫儿再也不敢靠近。婉娘笑道:“沫儿想喂蚊子不成?它们一定也想尝尝新鲜的血。”
文清惊讶道:“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蚊子?”从沫儿手中接过灯笼,将灯头拨亮了些,对着肥胖植物上的红色绒毛,果然是一只只的蚊子,长腿细腰,一个个肚子圆鼓鼓,泛着

红光。
婉娘低声道:“其实不叫蚊子,叫做血奴。”指着长着肥厚叶片的四颗小树道:“这个叫做肉桂——可不是日常做香料的肉桂。这种肉桂长于西域密林,叶子里面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同

桂花香味有相似之处,而且叶片肉质肥厚,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沫儿奇道:“这些蚊子,不,血奴,就是依靠肉桂为生了?”说话间,中间的枯木突然抖动了一下,离沫儿最近的那株肉桂上的血奴一惊而起,纷纷落在血木上,片刻儿功夫,肚子的红

色褪去变成了半透明状,然后飞回,而临近的那棵肉桂仿佛得到了命令,上面的血奴也同样扑过去,待肚子变色后整齐飞回。
一炷香功夫,四株肉桂上的血奴飞过一遍,中间的血木枯色消失,变得通体鲜红。文清和沫儿见一群蚊子样的东西训练有素,似乎能够听从植物指挥一般,大觉惊喜。
沫儿猜测道:“蚊子肯定把肚子里的东西输送到血木上了,所以肚子变得没了颜色。”
文清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伸着脖子看,疑惑道:“蚊子即使吃了肉桂的树汁,也不可能活这么久啊。”说着突然叫起来:“快看,有些蚊子死了!”
伏在肉桂的蚊子,不断挣扎着跌落了下来,肉桂的根部铺了一层蚊子尸体。其他活着的蚊子也萎顿了许多,翅膀扇动远不如刚才有力,而且不象刚才一样安静得象叶面上的绒毛,而是烦

躁不安,不停地爬动。
沫儿一看到密密麻麻的东西,便不由得心里发毛,连忙转开头,埋怨道:“你偷偷地养些蚊子做什么?最讨厌这种东西。”
婉娘拿出一副白丝手套,嘻嘻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呢。没了它们,血奴果就长不出来啦。”原来在生物与植物之间,有很多相生相克的链条。这种被称为血奴的蚊子,便是肉桂和血木

之间的中介。
文清摇头道:“我还是不懂。”
婉娘道:“血木无枝无叶,自身不能成活,但它本身可以散发一种奇异的味道,吸引蚊子来帮它输送养分;而肉桂肉厚汁多,养分很足,却很难自身合成香味,血木中的成分可以帮助它

提升香味。”
沫儿比划着,接口道:“我知道啦,蚊子这么飞来飞去,吸了这个的养分给那个,也把那个的成分传给这个,两个就都好了,对不对?”蚊子被血木俘获之后,便需要不断寻找植物汁液

输送给血木,周围种上几盆肉桂,正好相得益彰。
婉娘笑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说话就会夹缠不清。”
文清看着红亮的血木,小心翼翼道:“这种东西很名贵吧?婉娘你从何处得来的?”
婉娘扑哧一笑,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木头?”
若是没有了血红的颜色,这块枯木瘢纹纵横,结节突出,粗糙的犹如老榆树。文清道:“同榆树有些像。”
婉娘拍手道:“不错,血木长成之前,本是最常见的榆木。榆木死去后的枯根,在合适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红丝菌,就是这种菌,能够俘获蚊子来养它。”榆木微甜,最招蚊子,这个连沫

儿都知道,夏夜乘凉决计不能坐在榆树下。
文清佩服道:“好聪明的血木。”
婉娘笑道:“血木与肉桂相互利用,苦的是这群沦为血奴的蚊子了。”
三人说着,时间过得飞快,但见肉桂上的血奴逐渐安静,血木的顶端也红的如同鸡冠一般,婉娘从门旁搁架上拿下一个小瓷盆递给文清,道:“沫儿打灯笼,文清拿好小盆。”自己从门

后取了一个直柄小铲子,嘱咐道:“不要用手去轰那些血奴,即使被叮也要忍着。”
三人分别从肉桂花盆的缝隙中走进血木旁边。原来这血木中间竟然是空的,里面全是蚊子,嗡嗡地乱飞,却不飞出血木顶端。沫儿把灯笼放在血木上方,隐隐看到树洞中间一个拳头大的

果子,鲜红欲滴,蚊子们只绕着纷飞,却没有一只落在上面。
婉娘喜滋滋道:“血奴果,血奴果,一颗成佛陀。”一铲子下去,将果子挖了出来,啪地一声甩到文清端着的小瓷盆里,叫道:“跑啊!”撒丫子就跑,一点儿形象也不顾。
沫儿打着灯笼,正伸着脑袋往里看,见婉娘取出果子,还幻想它的味道如何,冷不丁脸前腾起一阵乌云,额头、手背等裸露出的地方又痒又痛,转眼见婉娘如同兔子一般跳到了门口,而

那四株肉桂上残存的蚊子乌泱乌泱的都扑了过来,吓得连蹦带跳窜了出去,伸手便要关门,被婉娘拉住。
那些蚊子刚刚飞过肉桂,便直直地跌落地上,抖动几下便死了,须臾功夫,一直飞动的蚊子也没了,地上落了厚厚一层尸体。
文清紧紧抱着盆子,两只眼睛被叮得肿成了一条缝;沫儿的额头被盯了几个大包,左手手背又红又亮。婉娘却毫发无损,看了看两人的狼狈样子,不说安慰,反而得意洋洋道:“还是我

反应最快!”不待沫儿抱怨,拿出一个白布花囊,将地上的蚊子尸体收了个一干二净。
沫儿强忍住痒,惊讶道:“这个?要来做什么?”
婉娘喜滋滋道:“媚花奴,就着落在它身上啦。”迅速关了房门,拉着文清沫儿下了楼,找出一瓶陈皮冰片花露给两人擦了,嘴里还说道:“小笨蛋,逃跑都跑不利落。”
沫儿不服气道:“还好意思说!你就是故意的!”两人坐在旁边看黄三和婉娘忙活。
黄三将中堂的炉火拨亮,将半囊血奴倒在一口铁锅里放在炉火上慢慢搅拌。这是做香粉的常见工序——烘焙,沫儿却耸着鼻子道:“炒蚊子吃喽。”
婉娘解释道:“这些血奴,长期在肉桂和血木两者之间来往,体内既保留了血木的灵性,又有肉桂的香味,是做媚花奴的主要原料。”
待血奴焙干,黄三将其倒出,研碎,又一遍遍地用细萝筛过,淘出二两重的粉红色粉末来。婉娘将下午做好的紫茉莉粉和覆盆子粉一并拿了出来,各称出一两,拌在一起。
覆盆子粉本来微有酸味,放了血奴粉之后,酸味消失,只留下清香味。沫儿欣喜道:“媚花奴做好了?”
文清眼部依然肿胀,便闭着眼睛道:“那刚才的果子呢?不用放进去吗?”
婉娘将瓷盆捧了过来,招呼黄三来看:“三哥,你来看看。”黄三洗净了手,凝视着果子,脸显喜色,朝婉娘连连点头。
婉娘回头默默地看了看文清,将果子放入一个有盖的玉碗中,对黄三道:“那就劳烦三哥明天走一趟,将这个果子送去。”
沫儿觉得婉娘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和文清,顿时警觉,追问道:“送给谁?”
婉娘用簪子搅着香粉,道:“给一个故人。”
沫儿不解道:“你费老大劲儿种了这颗果子,干嘛送人?”
婉娘笑道:“你舍不得?你要想吃我就留下。”
这颗果子颜色红亮,水份饱满,相当诱人,若是寻常时候,沫儿定要咬一口尝尝,但刚才见了那大堆的蚊子,知道这东西竟然是蚊子养出来的,不由得恶心,悻悻道:“算了,蚊子种的

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吃。”
婉娘小心地拿起果子,对着烛光欣赏了片刻,道:“当然能吃,还是个好东西呢。血奴果是补血固元的良药,做香粉就糟蹋了。”
黄三弄了两条热毛巾,分别敷在文清的眼部和沫儿的手背上,沫儿乐得装病号,乖乖同文清并排坐着,但嘴巴却不闲着,继续道:“既然这东西这么好,你干嘛不多种些?我去收些榆木

树根来,将后园种上一大片,采下来高价卖给别人。”
婉娘道:“呸,你以为这象种红薯一样,想种多少种多少?先不说不是随便一个榆木疙瘩都能变成血木,即便是能,后园要是种满这个,蚊子多得能吃了你。”
沫儿想想成片的蚊子,不由得头皮发麻,转而问道:“你送给哪个故人的?我和文清认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吃这个果子?”
黄三张了下嘴,似乎想要说话,却被婉娘一个手势打断:“话唠!闭嘴!你能不能像文清一样安安静静的?”
沫儿横了她一眼,不满道:“我本来就不是文清!”说得文清呵呵地笑了。
媚花奴做成已经多日,始终不见徐氏来取。转眼过去月余,临近年关,数九寒天,闻香榭生意越发地好,几人忙得不可开交,也抽不出人手上门送货。
这日中午,黄三去北市购买原料回来了,满面喜色捧出一个粗纱荷包递给婉娘。婉娘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支琉璃福寿银簪,一个翡翠鎏金蝶戏牡丹钗,一对累丝莲花珍珠耳坠,个个精美

雅致,简单的简洁大方,复杂的雍容华丽,婉娘顿时爱不释手,试了又试。
文清奇道:“三哥,你怎么想到买这个?”
黄三打了手势,意思是城内几家银店大降价,现价只有原价的一半不到,他见实在便宜,忍不住随便买了几件。
沫儿拿起那支翡翠鎏金蝶戏牡丹银钗,连声道:“这个漂亮!瞧这蝴蝶,这牡丹,样子小小的,却像真的一样。”
婉娘拿过插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眉开眼笑道:“三哥如今越来越会做生意啦。”将一包首饰抱起来,喜滋滋道:“等它涨价了我再卖出去,可以顺利小赚一笔。”
文清随口道:“三哥买的不会是小雨家的银货吧?”
黄三摆摆手,简短道:“旁边几家。”意思是王家银铺旁边的几家。
婉娘愣了下,道:“那王家银铺呢?有没有降价?”
黄三摇摇头,开始闷头做事。婉娘拿着那包银器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沫儿正在烧火蒸红蓝花瓣,婉娘突然道:“快起开门,小雨来取香粉了。”
沫儿和文清这几天闷在家里,正觉无聊,一听二胖来了,争先恐后跑去开门。门口并无二胖,旺福笼着手,吸溜着鼻涕蹲在路旁,一见门口,高兴地站了起来,双手在身上乱摸,语无伦

次道:“哎呀,明明就是这个地方…我还说怎么找不到…小姐和小小姐都没空,我来取香粉…”
两人不见二胖,都有些小失望,连忙带来旺福进来。
婉娘迟疑片刻,无可奈何道:“这个香粉用法特殊,需要亲自交代夫人才行。这个…要不,等夫人哪天有空了来取?或者等我忙过这几天给夫人送过去。”
旺福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一个老男人来取香粉是有些…不像样子,可是我家小姐这些天忙得厉害,实在是走不开。”
婉娘道:“哦?怎么了?”
旺福皱起脸,叹了口气,满眼忧虑道:“唉,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天城中的银器行当突然大幅降价,像是商量好的要挤兑我们家一样。我们的银器本来价格也不贵,就是仗着做工精奇,

可是如今只要小姐设计出一款新花样,第二天便在其他店里出现了,而且人家的样子虽粗了一点点,价钱却比我们便宜一半,这样一来,家里店铺一连十几天没有一点进项,可是又不敢

停工。如今小姐天天守着店里,正为这个心焦呢。”
婉娘支着下巴,蹙眉道:“这还真麻烦了,不过王家家底丰厚,他们这样压价挤兑,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旺福自从见了上次婉娘骂醒夫人,对婉娘印象极好,便口无遮拦,顿足道:“姑娘你不知道,老爷他不争气,王家的家底早被他败去一半了…”猛然意识到对一个外人说主人的坏话有些

不妥,讪讪地住了口。偷眼见婉娘并无作势指责或嘲笑之意,又放大胆道:“本指望年底旺季大卖一场,可如今…唉,我看这种情况若是持续到过了年,只怕八家分号要关掉一半了。”
婉娘沉吟片刻,站起身道:“既然这样,旺福你先回去好好帮夫人打理家里,夫人定的香粉我改日自己送过去。”
旺福思忖着,女人用的香粉可能有一些不好启齿的用法,自己也不便非要带回去,便点头笑道:“那有劳姑娘了。”施礼告辞。
婉娘道:“等会儿,上次夫人来我这里,曾说晚上总是做噩梦,不知你有没有听夫人讲起过?”
旺福点头哈腰笑道:“我听做饭的王婆子说过。不过半个多月来似乎已经没有了,夫人说,是你家的香粉有安神的功效。”
婉娘有些得意,点头道:“当然,我这个媚花奴,更好用呢。”沉思了一下,又道:“你仔细想想,这些天来,家里可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旺福想了一下,试探道:“老爷回来的时候多了,对小姐的态度也好了。”见婉娘微微摇头,挠头道:“没什么不寻常的。倒是小姐,又恢复了没出阁时的样子,能干的很,我心里很高

兴。”一双小眼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婉娘笑道:“旺福不亏是个忠心的老奴,下次再见夫人,我一定让夫人给你记一功。”
旺福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手足无措道:“不敢不敢,这是老奴应该做的。我看着她自小儿长大,当她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何敢不尽心呢。”躬身退出,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对了,

王婆子发现了几件怪事,算不算?”
婉娘来精神,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旺福道:“做饭的王婆子年纪比我还大一岁,晚上睡不着,经常起夜,好几次跟我说她看到家里有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躲在正房的房梁上。我还笑她老眼昏花,乱说话蒙人。不过我想

着家里遭变故,说不定也是有外邪作祟,半月前就偷偷去白马寺求了一张符,帖在上房的门口,也没告诉我家小姐。”
婉娘笑道:“我也觉得是她眼花。这事儿就不要告诉夫人了,免得给她增加负担。不过你去求符这事儿做得不错。”
文清和沫儿送了旺福出门,沫儿随口问道:“你家二小姐呢?”
旺福道:“二小姐如今忙着设计图样,没功夫出来玩。”沫儿其实对二胖有几分好奇,在他印象中,长得胖的人普遍都蠢笨些,没想到二胖心灵手巧,连设计银器图案都做得来。
午后婉娘就出门了。沫儿料想她定是想趁着银器便宜想多买些,果然,婉娘傍晚回来,带了一大堆的银首饰、银器具,连同镜雪和媚花奴,一件件摆放在桌子上,连饭也不吃,对着发呆


沫儿拿了一块香脆的葱油饼,故意砸着嘴巴,道:“好香!三哥烙的葱油饼来啦。”将满是油腻的手往婉娘面前一晃。
婉娘熟视无睹,一会儿拿起盛着镜雪的梅花玉瓶,一会儿拿起盛着媚花奴的青瓷小瓶,有时两个一起拿起,有时又放下其中一个,打开了看,脸色时而坚毅,时而茫然,似乎有什么心事

迟疑不决。
沫儿很少见婉娘如此踌躇,不由得好奇,三口两口将饼吃完,嘴里说道:“镜雪还好吧?”伸手去拿梅花玉瓶。
婉娘一把打开,皱眉道:“满手的油,快去洗了!”
沫儿道:“过会儿还吃呢——你买这么多银器,是准备转行了?”
婉娘看了一眼沫儿,笑眯眯道:“好主意!如今银器便宜,我多买些囤积起来,等价格涨了再卖出去。”
沫儿拿起一个纽纹盘丝镯,道:“哈,你想抢二胖家的生意?”婉娘笑而不答。
黄三过来叫二人吃饭,见到一桌子的银器,疑惑地看了一眼婉娘。婉娘道:“三哥,玉器的价格这段日子还是不平稳,你想办法去长安采购些来。”
黄三点点头。婉娘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着拿起青瓷小瓶,将里面的媚花奴全部倒入梅花玉瓶,用一条玉簪将两者搅拌在一起。
沫儿惊叫道:“镜雪!我还想拿给二胖做花样子呢。”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手,将梅花玉瓶拿了过来。里面的媚花奴已经同镜雪凝为一体,呈现出微红的膏状,淡淡的茉莉香味,清雅悠

长。
沫儿顿足不已,懊丧道:“白忙活了!”
婉娘道:“下次下雪才去采集就是了。”
沫儿放在鼻子下猛嗅,一股凉丝丝的香味,十分舒服,埋怨道:“媚花奴不放镜雪,还不是一样的?”媚花奴主要有紫茉莉粉、覆盆子粉和血奴粉调配而成,紫茉莉粉具有清热解毒功效

,可除面斑,使面部光洁、白皙;覆盆子入肝肾二经,最善滋阴,外用可补肝益肾明目,并能活化和修复肌肤;血奴则可消脂养血,三种综合,最适合徐氏这等劳心劳力的妇人使用。
婉娘哂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小气了?”
文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接口道:“王夫人是不是有危险了?”
婉娘轻巧地转了一个身,道:“放心,没事的。”
沫儿突然想起采镜雪那天看到的景象,再联想到徐氏的噩梦,心虚道:“镜雪可以…”看了一眼文清,打住不讲。
婉娘若无其事地点头,道:“走吧,吃饭去。”
若说要对神都洛阳的冬季找一个词形容,那么最贴切的莫过于“安逸”二字了。无天灾人祸的平安年月里,一年的冬天都是最惬意的。忙碌了三季的的平头百姓,兜售着秋季攒下来的瓜

果干菜,逛一逛价格低廉的大小集市,给家里婆娘和儿女们买些零食和衣裳;才高八斗的文人骚客,饮酒对诗,舞剑作画,从漫天飞舞的雪花、含雪怒放的梅花以及萧瑟的枯草中找到无

数灵感;而雍容华贵的皇家贵族更不用提了,提前一个多月已经在筹备年节的美酒美食。北市的码头、城外的官道车船粼粼,酒家食肆高朋满座,烟花青楼丝竹声声,商家店铺货物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