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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傍晚,研磨的花糊才全部用完,玉碗里澄出大半碗红色的液体来,异香扑鼻。沫儿只道已经全部完工了,却见婉娘又取出一个小一点的青玉碗来,碗上面蒙着一层质地极细的白绢;文清将第一个碗里的液体慢慢倒入到小玉碗的绢上,过了一刻功夫,水分差不多都渗了下去,绢上留下一层细细的残渣。

原来这胭脂水粉,要想做好是极费功夫的。所谓的“淘”无非就是象榨油一样,把榨出的油里面的杂质滤干净。只淘一次,叫做“粗淘”;第二次叫做“细淘”;再“淘”下去,就叫“精淘”。

其间吃过了晚饭,文清和黄三便又回到淘房,沫儿仍然只能慢慢地吃些稀粥。婉娘拿出三个成套的玉碗来,递给沫儿。也不知这些碗是怎么雕的,光滑异常,差一点摔了。

婉娘笑道:“小心抱好了!要是摔坏一个,就要再签三十年的卖身契了!把它拿给黄三。”转身回房了。

这三个碗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一个只有拳头大,上面都蒙了织物,沫儿更是认不得了,只觉得一件比一件的质地缜密。

沫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三个玉碗来到淘房,黄三慌忙接住放在一边,然后取了最大的那个来。沫儿想,便跃跃欲试,想自己动手。黄三却摆摆手,指指旁边的石凳,让他坐着看;自己却将刚才第二个青玉碗里的液体倒在大白玉碗的织物上,等流完了,再倒入下一个…一直到最后那个小碗。

沫儿不能说话,又看的烦闷,正想找个事儿做,却见到文清红着脸,在蒸房的门后招手。

沫儿走过去,文清结结巴巴地说道:“都怪我不好,让你变成这样,还什么东西都吃不了。这个…”他指指旁边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石臼,旁边丢着两颗桃核;石臼旁边的一个白瓷碗竟然盛着大半碗桃汁,里面插着一条麦秸杆儿。沫儿跳起来,嘴角抽动了几下表示笑意,一口气把桃汁吸了个干净。

文清在旁边喜滋滋地看着,道:“我中午去买菜的时候偷偷买的。”说罢,拉了沫儿,“走吧,花露快好啦。”

淘房里最后一个小碗里,盛着小半碗澄净透明的红色液体,比水略稠,比油略稀,香味清新淡雅,若有若无。黄三正在清洗那些个玉碗石臼,文清便和沫儿捧了小碗回到一楼中堂。

婉娘从楼上下来,耸起鼻子嗅了一嗅,皱眉道:“味道到底稀薄些。文清,带了无根之水去后园。”

文清抱着一个白色瓶子,沫儿打了个灯笼,一起往后园走去。池塘里蛙声一片,此起彼伏,清风拂过柳叶沙沙作响;间或有鱼儿跃出水面,将平静的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走到假山旁边,婉娘一低头进入假山的山洞中,走了四五步后,山洞大了一些,里面又干燥有凉爽。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盆,大盆里种着一株绛红色的草,枝干袅袅,叶子细长,顶端分叉成丝状,颜色渐变,由绛红变成鲜红,再到浅红,柔和自然之极,有人进来,竟然微微颤动,犹如佳人拭泪,我见犹怜,说不出的风流婉转。虽然无花,竟然比花还要美艳。

沫儿十分好奇,打了灯笼凑近了细细地瞧。

婉娘道:“这叫蔓珠华沙,叶就是花,花也是叶,要到七月时候才最漂亮呢。”说着拿出一个有柄的白玉杯,文清走上前去,如斟酒一般,从白色瓶子里倒出一杯水来。

沫儿心道:“这明明就是水罢了,怎么叫无根之水?”

婉娘仿佛知他有疑问,一边浇水,一边答道:“若用普通的井水河水,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这是三月三那天收集的露水。蔓珠华沙要用无根之水来浇灌。无根之水就是眼泪,可是从哪里找得到怎么多人的眼泪呢。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收集些花儿草儿的眼泪——不就是露珠了?”

婉娘轻轻将水顺也叶子倒下去。那些水一挨到蔓珠华沙,立刻分成了一颗颗的水珠儿,晶莹剔透地挂在枝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浇完了花,婉娘拿出一把剪刀,用白绢细细地擦拭,并继续道:“这花草的眼泪也不是随便哪天收集了就能用的,每月只有一天,正月的初一,二月的初二,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一直到腊月十二。”

擦好了剪刀,婉娘对准一条长叶的枝端,剪下三条半寸来长的细丝,用另一条白绢接了,仔细包住。那蔓珠华沙竟似有直觉一样,疼得抖动了一些。婉娘凝着花株,柔声道:“好花儿,不要怕,一会儿就复原啦。”

婉娘把剪刀收好,领着文清和沫儿出了山洞。正要回去,却侧头听了一听,笑道:“文清,你的朋友欢迎你啦。”遂调转方向,往花架后面走去。

文清将手中的瓶子放在路边的石凳上,欢呼一声就去冲了过去,沫儿提着灯笼紧紧跟去。

龙吐珠的花架后面,有一株粗壮的植物,根部有成人手臂粗细,只有顶端两片碧绿的叶子围着一大朵猩红的花。花瓣厚重,成马蹄状,和马蹄莲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大了很多。

那花儿见了文清,竟然频频摇头,仿佛认识他一样。

文清见沫儿不解,笑道:“这是我种的,它快要死了,我就挤了一点血给它,所以它就认得我了。”

婉娘笑道:“文清说话总是这么拖泥带水的。这花叫做血莲;可不是雪花的雪,是鲜血的血。它可是有灵性的,认得主人呢。”

当时是从一个胡人手中买来的,已经快死了,文清着急,竟将手臂割破了放出一小杯血来浇灌它,这才活了,以后它竟然只有见了文清才开花,平时花瓣就拢的紧紧的,连婉娘也很少看到它的花儿。

婉娘笑道:“这个傻文清,去胡屠夫家买些牛血就是了,还把手腕割了。”

文清用手抚摸着血莲厚厚的花瓣,只乐呵呵地傻笑。沫儿没想到植物也通人性,羡慕不已。

回到中堂,婉娘将花露重新装在一个精致的梅花玉瓶里,取出刚剪下的三条蔓珠华沙的叶须,放在里面。片刻功夫,叶须融入花露不见了。

婉娘端起花露,满意地道:“唔,这下可以了。”递予沫儿,“闻一下,怎么样?”

沫儿用力一嗅,果然,现在的花露又有不同:香而不腻,淡而幽长,让人沉醉却不迷失。

沫儿脱口而出:“这叫什么?”说完才发现,自己能讲话了,只是声音十分沙哑。

婉娘道:“这个叫做三魂香。”

文清在旁边高兴地说道:“沫儿,你的脸也肿得轻些了。”

沫儿拍拍自己的脸,果然有了知觉,但顾不得这个,他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你在里面放了蛇吻果,曼陀罗汁,这些不是有毒吗?为什么蔓珠华沙会融化?文清的花儿用什么用?”

婉娘笑道:“哎呀,完了,话痨又复活啦。文清,以后你来负责沫儿问题的解答,也学学沫儿的伶牙俐齿。”

文清憨厚笑道:“这个…我解释不好。”

沫儿摇晃着文清的手臂,嘶哑着嗓子说:“快讲快讲!”

文清拗不过,挠了挠头说道:“蛇吻果吃起来会让人中毒麻木,但外用的毒性很小。曼陀罗汁…和蛇吻果一起,就…没毒了…”沫儿接口道:“是不是毒性就中和了?”

文清点头赞说:“还是是沫儿聪明。但是比例、时间一定要控制好,否则做出来的就是毒药了。”

沫儿接着问:“那蔓珠华沙呢?”

文清看向婉娘。婉娘笑道:“这蔓珠华沙文清确实不了解。你想想,浇蔓珠华沙的水是什么?是眼泪。所以整个蔓珠华沙都是眼泪组成的,到了花露里,可不就融化了?”

沫儿问道:“那辅料呢,问什么单单选了木槿花和玫瑰花瓣呢?”

婉娘笑道:“你的问题可真多。是要把这两天没说的话全部说了?——玫瑰性热,木槿性凉,两下中和,香味才能幽长。”

沫儿问:“这个叫做三魂香,是不是因为添加了那三种名贵花卉?”

婉娘道:“当然,这三种花卉原是人间极品,特别是蔓珠华沙,佛法称之为‘彼岸花’,世间更是少见,这些名贵花草,吸收天地精气,时间久了,也是有灵魂的。我今日将其三魂合一,制成花露,所以叫做三魂香。”

沫儿正待再问,婉娘摇手笑道:“我可是不再奉陪了。折腾了一天,你还不累哪?文清,这话痨就留给你了。”说罢拿了花露上楼去了。

沫儿好不容易能讲话,哪能不问个尽兴。于是转向文清:“你还没说你的花儿能做什么呢!”

文清道:“我也不知道。”

沫儿又问,“这个三魂香是卢夫人要的吗?”

文清点点头。

沫儿问:“奇怪,难道这么一瓶花露,就可以解决卢家的问题了?”

文清摇摇头:“不知道。”

沫儿问:“为什么我闻了制成的花露,就感觉脸部好了些,是巧合还是花露的功效?”

文清摇摇头,道:“不知道。”

沫儿又问:“那我的脸要多久才能消肿?”

文清又摇摇头。

沫儿顿足道:“和你说话真是无趣的很!你会不会说超过三个字的?”

文清呆了一呆,问道:“你饿不饿?”

一提起饿字,沫儿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文清去厨房拿了十几根麻花来,沫儿就着茶,风卷残云吃了精光。

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沫儿以为是婉娘让文清去买早餐,就偷偷出去听,希望今天还有鲜美的羊肉吃,却原来是卢夫人来了。

卢夫人来取三魂香。婉娘道:“卢夫人,请将三魂香悄悄洒在卢大人的衣服上,我保证,不出三天,卢大人就同以前一样了。”

卢夫人连连称谢,起身告辞。

又过了一天,沫儿除了脸部还有些浮肿、嗓子沙哑外,其他基本已经好了。可恶的是,婉娘看他好了,便要求他继续吃麻花,否则就要扣他麻花钱。

今日无事,文清去北市买香料了,沫儿因前日上街被公孙玉容嘲笑,今天再不肯出门,就自己在园子里闲逛。在九曲桥上逗了一会儿鱼,去看一会儿奇花异草,在草丛里捉了几串儿蚂蚱,在木架上研究了一下瓶瓶罐罐,又去看黄三翻晒花瓣。

将近傍晚,文清从北市回来。沫儿缠着文清打听北市有什么好玩的,哪知文清不善言辞,描述得干巴巴的。沫儿撅起嘴巴,走到一边,不理他了。

摆好碗筷,婉娘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黄三做了四个精致的小菜,几乎被沫儿一人吃了大半。

吃过晚饭,婉娘笑眯眯道:“今晚有贵客来,快把中堂收拾好——文清,沫儿,今晚你们早点睡,不管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

不说还好些,这样一说,沫儿好奇心大盛,定要看个清清楚楚。

沫儿拉过文清道:“晚上我们不要睡,等着看看是哪个贵客要来。”

文清为难道:“这个…不太好吧?婉娘说不让我们…”

沫儿竖起眉毛:“婉娘说不管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有说不让我们瞧吗?”

文清想了想,点头称是。

沫儿道:“那过会儿天黑了,我们就躲到你的房间里去。”

天色已晚,沫儿趁婉娘不注意,偷偷溜到文清的房间,将房门留了一条缝。

宵禁的闭门鼓已经敲过,客人还没来,沫儿困了,靠着房门打起了盹。

文清推他:“沫儿,回去睡吧,今晚肯定不会来了。”

沫儿揉揉眼睛,正要答话,却听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阵风,一股水气夹杂着些微的土腥气顺着门缝扑面而来。接着便听到婉娘的笑声。

沫儿爬起来,从门缝往外看去。一人身着红色披风,五短身材,背对着沫儿站在大堂中间。

婉娘咯咯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那人哼了一声,道:“看到三魂香我就明白了,除了你婉娘,还有谁制得出如此质地的花露?”

婉娘捧来一杯茶,轻笑道:“姐姐过奖了。姐姐不在长安待在,跑到洛阳来做什么?”

难道这人竟然是个女子?沫儿看他又矮又胖,声音沙哑粗糙,着实有些不信。

“唉,”那人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我没有恶意的。”

婉娘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否则我便不会送你三魂香了。”

那人哽咽道:“我是真的爱他,从未想过要害他。怎么就容不下我呢?”

婉娘道:“感激可不是爱。其实你也明白,他那么对你,也是因为你的幻情香起了作用,他真正爱的还是他的夫人。”

接着叹道:“姐姐真是太傻了。你不知道这种幻情香,用的时间越久,用的人就会越变越丑吗?”

那人低头道:“我知道。可是我宁愿变丑,也要和他在一起。”

婉娘道:“如今他夫人已起疑心,这次是找了我,如果找了别人,只怕姐姐…”

那人凄然道:“如果那样,也是我的命。”

婉娘道:“我不赞同你这样做。一厢情愿,有什么意思?”

说罢沉吟了一下,道:“你打算怎么办?”

那人道:“他如今不受我的幻情香影响了,冷冷对我,我还能怎么着?”

婉娘劝道:“既如此,不如回长安得了,也给他留个念想。”

那人悲声大动,耸肩抽泣。

平静了会儿,那人问道:“他在你这儿怎么样?”

婉娘笑道:“好的很,你要不要见见他?”

那人摇头道:“只怕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别吓到了孩子。今年有十岁了吧?”

婉娘点点头:“是的。”

那人道:“我替他爹娘谢谢你了。”说罢,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婉娘:“辛苦了。”

婉娘毫不客气接了过来,笑道:“应该的。姐姐什么时候走?”

那人叹道:“明天就走。”

婉娘道:“姐姐保重。”

那人一阵风似地去了,水气和土腥味也随之消散。

婉娘回过身,大声叫道:“出来吧,小鬼头!”

沫儿和文清推推搡搡地走了出来。

“她就是卢护?”沫儿问。

文清却道:“她是谁?”

婉娘用指头点了点沫儿的额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对文清道:“她就是卢护。”

“卢大人对她有恩,她报恩来啦。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风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道:“这个给你,谢谢你的三魂香!”啪的一声,一件破棉絮状的东西丢在门厅里。

文清跑去捡了起来,沫儿一看,原来是一件半透明状的破衣服,上面布满了棕红色凸状斑纹,闻起来还有些腥臭味,正要问婉娘这是什么东西,突然电光一闪,记起方怡师太曾带他在田间找过这种东西,卖给走街串巷的郎中——但那些比这个可小多了,不觉叫了起来:“这是蟾衣!”

婉娘劈手夺了过来,笑道:“大人家的事儿,小孩子就不要再打听了。早点睡吧,后天端午节,明天我带你们去打粽叶去。”

沫儿有心问问她那个十岁小孩是不是文清,但料她也不会讲,便没再出声。

(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婉娘吩咐黄三将糯米泡上,自己果真带着文清和沫儿去了城外的苇园,挑了一大捆又大又宽的苇叶。沫儿在苇园里抓到一只翠绿色的“蹬倒山” ,手指都被它蹬破了;文清也抓到了一只又瘦又长“扁担女” 。回来的路上,又在南市买了几束五彩丝线,在街边小贩买了两把艾叶。

下午哪里也没去,婉娘找了几块锦来,给文清和沫儿每人做了个虎头香囊,黑色的眼睛,红色的嘴巴,尖尖的耳朵,长长的胡须,下巴还缀着三串用丝线编的索,里面装上自家的干花瓣,然后将辫在一起的五彩线两端分别缝在老虎的脖子上。

沫儿掐了蹬倒山的半截翅膀,将一条丝线系在它的脖子上,后面绑个核桃壳,拿一根小棍儿赶着它拉车,就象以前方怡师太在的时候那样。文清的扁担女力气太小,拉不动,文清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婉娘一针一针地绣,只盼望快点到明天。

做好了香囊,黄三端来泡好的糯米,还有备好的红枣、板栗、赤豆、核桃,四个人一起包粽子。

文清笨手笨脚,把米抖得到处都是,一个粽子裹了四张苇叶才勉强包住,早就不是三个角的,倒像是圆圆的一个糯米饼。沫儿很快就包得像模像样,连黄三都竖起了大拇指,称赞沫儿手巧。

端午节早上醒来,沫儿就闻到了粽叶的清香。婉娘和文清不知几时出的门,竟然已经采集了露珠儿回来了。

婉娘将各房间门口挂上艾叶,将两个老虎香囊分别挂在沫儿和文清的脖子上,又将三个人手上都绑上了配好颜色的五彩线,拉了他们两个高高兴兴地吃粽子。

沫儿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闻香榭。

迎蝶粉

端午过去,闻香榭忙了起来,有时候一天竟然接到多个买香粉的帖子。

家里水粉存货不多了,黄三便忙着制作水粉。水粉要经过泡浆、磨浆、淘浆等工序,比较耗时。要把上好的当年新米泡在水里,过个几天等酸味弥漫时,捞将出来,用石磨推成极细的粉末,然后澄在一旁。等到清水跟粉浆分开时,将清水滗出倒掉,剩下的放下阳光下暴晒。干了之后,将粉末刮出,再细细研磨,用细筛子筛了,加上些同法炮制的桃花粉、茉莉粉等,便成了香滑轻盈的“桃面粉”和“紫粉”。

文清和沫儿每日一大早就去乡野采集新鲜的石榴花、月季等,回来即刻捣碎了,精心淘制几次,留下备用。婉娘则忙着调配各种花露,好做出新的品种来。

这日因为天气下雨,采回来的花儿容易烂掉,文清和沫儿便乐得偷个懒,只将文清从北市买来的干红蓝花蒸了,给黄三制作胭脂,两个人跑到菜园子里捉菜虫玩。

玩一会儿,文清捉到一只大青虫,沫儿什么也没捉到,便觉无聊。看到前堂有人来了,便道:“我们去看看谁来了!”

文清丢了青虫,和沫儿一起回到前堂。哪知黄三看到,便摆手叫他过去帮忙,沫儿只好自己去了。

原来是卢夫人又来买胭脂水粉。这次看起来可好多了,满面春风,眉目生辉。

沫儿斟了茶,低眉顺眼地端进去。卢夫人笑道:“几日不见,婉娘怎么又换了小厮?”

婉娘掩口笑道:“是,那个小厮太丑了,被我赶走了。”

沫儿狠狠地瞪了婉娘一眼。

婉娘问:“卢夫人,我的三魂香如何?”

卢夫人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笑道:“多谢婉娘了!我今日正是来道谢呢。”

那日卢夫人拿了三魂香去,趁卢大人未回,将其洒在家常的便服上。卢大人回来换了衣服也不在意,晚上照样同卢护一起去了书房。将近子时,破天荒回到了卢夫人房,并一脸愠怒,欲言又止。

卢夫人知是三魂香起了作用,当下并不询问,只好意服侍他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说是有公务在身,不等卢护一起自行出门了。晚上托小厮传话,有紧急公务处理,就在吏部安歇。

次日,卢护来拜辞卢夫人,道家中有事,要赶回长安,等不及和卢大人当面话别,并泪流满面地表达了一箩筐的不忍离别和依依之情,给家中大小上下各留了名贵礼物,就此走了。

卢夫人叹道:“说实在的,我虽然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可他就此走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婉娘道:“他即使没有恶意,总这样拉了卢大人饮酒狂欢也是不妥,所以还是走了好。”

卢夫人点头称是,又问道:“这个三魂香还能不能用?”

婉娘笑道:“我闻香榭的东西卢夫人还不放心么?三魂香有安神清醒之功效,自然可以接着用。”

卢夫人喜道:“那就好。”遂起身又挑了几种香粉花露,连价也不问,付了账走了。

沫儿送卢夫人出了门,回身看婉娘犹自喜滋滋掂量着手里的银两,遂白她一眼。

婉娘笑道:“天理何在啊,有小伙计动不动就给掌柜白眼的吗?”

说罢,眨眨眼睛,问道:“你怎么不问我?”

沫儿哂道:“问了你又不说,干嘛要问?——我已经想明白了。”

婉娘好奇道:“你想明白了?说来听听?”

沫儿道:“一只母癞蛤蟆,当然不讨喜。”

婉娘四处看了看,悄声笑道:“你这嘴上长疔的小子!小心被听到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婉娘和沫儿一起来到蒸房。见红蓝花蒸的时辰够了,便帮着黄三一起研磨。

文清在那边磨好了粉浆,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

婉娘道:“哦哟,一件重要的事情差点忘了。今天已满五七,文清,你今晚去下麻花店,把我们的东西取回来。”

文清低头擦汗,应了一声。

婉娘又道:“这几天生意不错,黄三中午不用做饭了,我们去谪仙楼吃水席如何?”

沫儿在城里乞讨时候,曾听一个老乞丐感叹道:今生若能细细地吃一次谪仙楼的水席,便是死也值了!因此对谪仙楼印象极深。听到要去吃水席,顿时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谪仙楼在洛水南岸,正对着天津桥,是欣赏“天津晓月”的绝佳位置,又因当年青莲居士独爱其美酒,因而闻名,多年下来,竟渐渐成为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他家菜肴选料讲究,风味独特,烹制精细,味道鲜美多样,口感舒适爽利,尤其是水席,更是做得绝无仅有。仅是一个“牡丹燕菜”,不知吸引了多少南来北往的客人,连皇上尝了都赞不绝口呢。

黄三推脱不去,文清沫儿换了衣服,三人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天津桥附近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唱曲的,卖艺的,游玩的,纷纷扰扰,络绎不绝。谪仙楼更是宾客如云,连门前的临时席位上都坐满了人。

文清道:“糟糕,没座位了,怎么办?”

婉娘道:“不着急,有人替我们定了位。”

一位酒保上来唱了个诺,笑道:“娘子几人?可曾预先定位?”

婉娘道:“楼上天字一号房,劳烦带路。”

到了门口,婉娘对酒保道:“你自忙你的罢。”自行推开了房门。

沫儿、文清跟随了进去,却见里面已经有人了。见婉娘进来,满面春风地起身迎接:“婉娘快请!”声音洪亮,却是公孙玉容。

那日见她胡服快马,英气逼人,今天却穿了一件粉色的广袖合欢襦裙,腰系鹅黄珠纱玉带,头上青螺髻,眉间黛花黄,白粉敷面,丹唇点翠,与往日装扮大不相同。身后的两个丫鬟仍一身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