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熙道:“谁说不是呢。”

他二人师出同门,皆是王老先生弟子。

原还想着夏景行入京任职,正好同他亲近亲近,往后也好守望相助,不负王老先生当年的栽培之恩。才下朝准备往他身边过去,已经有小宦官过来宣召,圣人召他问话。

二人只得作罢,相约了去喝酒。

夏景行隔着人群瞧见这二人走在一处,顿时心知肚明。

他跟着小宦官走时,倒与方才在殿上弹劾他的言官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堆出个十分热情的笑脸来:“几位大人,夏某在营中相侯了,劳诸位大人收拾了换洗衣裳便来。”

几人面红耳赤,深恨他这副小人之态,当着其余同僚的面子又不能太过失礼,寒着脸一拱手便别过了。

夏景行跟着小宦官去见齐帝,才进殿齐帝瞧见他就直乐,他跪下行礼之时到底也生出不好意思来:“陛下莫非是笑微臣鲁钝?”

“夏卿哪里鲁钝了?一点也不!”

齐帝笑他促狭,竟然想出了将言官弄到军营里去,与军中将士同吃同睡,一起操练的主意。这些人平日只抬着一张嘴巴就张狂桀骜,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夏景行手里。

他越想越是解气,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温声让夏景行起来,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景行也不瞒他:“陛下当知,徐老将军执掌京郊大营多年,微臣才进军营,第一抓军纪,之后再查军械军饷。头一样容易,后一样才难。”

齐帝眸中显出探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徐克诚在军械军饷上头也动了手脚?”查军械军饷到底是出于私怨,想将徐克诚一举扳倒,还是还有别的用心。

夏景行神色坦荡:“陛下见谅,微臣对徐老将军并无别的想法,只是微臣接管京郊大营,就好比是接管了一家铺子,新掌柜进了门,总要盘点盘点旧帐,是盈是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微臣准备盘查库中军械,再查军饷,就是想将营中旧帐盘查清楚,此后如何经管,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齐帝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党派倾轧就好,“夏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又笑他:“到底是娶了商家女,算盘打的极清楚。”

夏景行更正:“陛下错了,是商家女娶了微臣。”

齐帝顿时大笑。

一字之差,境遇却全然不同。

娶了夏大将军的商家女在圣人面前也算是挂过号的人物,齐帝倒不反感她,到底是独具慧眼,当初能够在夏景行落魄的时候招赘入门,此后又全力支持他,不惜散尽家财,也殊为难得了。

夏芍药不知道夏景行在京中一番波折,此刻她正在家中打理需要带往京中的东西,绮姐儿跟在身边倒似个小尾巴一般。

小平安这些日子听说要往长安去,也不肯好好读书了,早早就窝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嚷嚷着要请同窗去夏家园子里聚一聚,夏芍药也允了。

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回京之后恐怕极难再见。

惟独夏南天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每日带着保兴与墨晖早出晚归。这两人一个老实谨慎,一个机变多智,倒是相得益彰。

夏芍药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夏南天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她亲自去问夏南天:“爹爹觉得咱们几时启程的好?不如我让下面人给爹爹收拾东西?”已经进入了腊月,若是要赶路,恐怕要在半道上过年了。

夏南天似乎早就想好了,等闺女才开口问,他便干脆道:“为父不想跟你去长安。”

夏芍药从来就没想过要与夏南天分开,在她的心里,丈夫重要,可父亲的份量同样不轻,“我哪里能把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

夏南天顿时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为父三岁还是两岁?你在幽州经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上了正轨,再丢了生意往长安去,岂不可惜?只是景行不能一个人留在长安,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张罗着。”闺女不去长安照顾他,天长日久男人万一有了外心就不好了。

夏芍药坚决不同意:“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强。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那女儿也不能将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城。”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里还有保兴跟墨晖,还有赵六他们呢,就算是本地的知府大人,瞧见为父还要客气两句。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为父将这边的生意安排妥当,等保兴跟墨晖上了手,为父就回长安与你们团聚。”

好说歹说,他不肯跟着夏芍药往长安去。

夏芍药也知老父若真是犯了倔脾气,她未必劝得动。见他执意如此,她便索性不再收拾行李。夏南天还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了,你可别跟为父玩这小把戏,为父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不去长安,等景行身边有人了,看你哭都来不及!”

“他敢?!”夏芍药狠狠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伤感倒被夏南天给逗乐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我要带着孩子们寒天腊月的去长安,路上也不方便,索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爹爹也放心些。”

她算是瞧出来了,夏南天这是在幽州城住出了感情,又对夏家这一摊子生意不舍得放下。

若非夏景行入京任职,她自己也不舍得放手。只如今并无可靠的人肯接照管夏家生意,她其实也在暗暗头疼。保兴太过老实,墨晖她其实打从心底里并不太放心,到底此前并不相识,还未到托付夏家生意的地步。

就连夏芍药也不得不觉得,夏南天留下来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有了年后春暖再起程的打算,夏芍药便给夏景行写信,在信中甚为可惜道:“…恐怕今年不能陪夫君一起过年了,只盼夫君别被长安城的繁华迷了心窍,到时候多出几位红颜知已。实在不好意思,为妻向来善妒不容人,夫君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害了好姑娘。”

夏景行接到家书拆开来看,顿时朗声大笑,抬头去瞧校场之内那跟在众将士身后一起操练的几位身着短打的言官们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信折巴折巴揣在怀里,大步跑上去,跟着这几位大人一起跑,边跑边给他们加油打气:“几位大人平日久不锻炼,趁此机会正好松松筋骨。”

这几位言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大冷的天恨不得伸着舌头喘气,才吃了几日营中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会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一道道白烟来,直恨不得朝着夏景行翻白眼。

难道以为都跟他似的,跟着营中将士一起操练,倒跟玩儿似的,跑个十圈八圈脸不红气不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夏景行是个踏实勤勉的将军,信奉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从前在幽州执掌的前锋营那些儿郎没少被他花力气打磨筋骨,却是燕云十六州驻军里的精锐之师,寻常难抵。以此为蓝本,他训练起京郊大营的儿郎们来,才更得心应手。

只可怜了这些将士们多少年一直过的安逸,从不曾吃过这般苦,自军中换了新的将帅,便如换了天地一般,从前有多舒服,如今就有多辛苦。

夏大将军可是说了,当兵不练出一身铁皮铜骨,说出去都嫌丢人。

被齐帝一道恩旨发配到营中吃苦受累的言官们见势不妙,私底下煽风点火,拣那脑后有反骨的挑拨,“夏大将军既然是立过赫赫战功的,是不是也应该让大家见识见识大将军的勇武呢?”

他们跟着在校场操练几日,晚上脱靴子的时候发现脚底板都起了水泡,水泡破了粘连了袜子,疼的钻心。手上拉弓亦磨出了血泡,十指连心,满面飞灰,又着营中士兵训练的褐色短打,要说是读书人,拉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况且寒冬腊月,营中热水供应紧缺,就连泡个热水澡解乏也是奢侈之事,也只有梦里想想而已。这些将士们都是粗莽的汉子,每日训练完了不洗澡也就算了,不洗脚就上床睡觉的也是大把,偶尔有个洗脚的已算是另类。

营房里长年弥漫着一股脚臭味,半夜有人打呼噜磨牙放屁,读书人心思多,常年在朝堂上弹劾别人,也是殚精竭虑耗费心神,于是落下了浅眠的毛病,才进营有前几日常被夜半的呼噜声惊醒。

到底有士兵将这些言官们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军中向来都崇尚武力,果真有人在校场上提出了想要跟大将军切磋切磋的主意。

吴忠才要挺身而出,替大将军接下挑战,就被夏景行拦住了,“既然大家有心切磋,那就来吧。”按先后次序,足有几十人欲与夏景行比试。

夏景行欣然同意,果真与这些人出手比试。

这些人常年在天子脚下,就算是有几分格斗的架势,可也架不住长久不练。倒不似夏景行的格斗术,原来虽然也寻常,小时候跟着老镇北侯学过几招,后来在宫中又陪着皇子们一起练,可是架不住在幽州当了八年兵,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子,近身格斗术都是拿辽人的命练出来的,出手稳重狠,一击毙命,不留后手。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性格悍勇,你若出手软弱留余地,就等着他们来搬你的脑袋。

这些前来挑战的军士们才上手就后悔了,这哪里是在切磋啊,跟怀化大将军过招简直就是在拿命搏斗,一个不注意随时都会有送命的感觉,后脖子凉嗖嗖的…还是不要了吧?!

夏景行连挫八个军士,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可在他手里却走不过三招就落败了,且败的非常难看。

一旁观战的言官们瞧的心惊肉跳,看着落败的军士们揉脚咧嘴,还有摸着后脖子半天回不了神的,虽然他们没有亲自上去与夏景行较量,可是多瞧几块夏景行与众军士格斗的场景,只觉得全身的筋骨更疼了,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不曾亲自上手与夏景行较量!

前面挑战的屡屡失败,排在后面的军士们便起了退缩之意,有那心眼灵活的忙嚷嚷:“大将军的厉害小的们已经领教了,不如让大将军身边的亲卫们教咱们兄弟几招。”

这话纯粹是假客气,他想着既然打不过大将军,不如退而求其次,若是能将大将军的近身亲卫给打败了,岂不是也很长脸?

其余已经站出来报名要挑战夏景行的军士们各自在心里赞了他一声聪明,齐齐热切的望定了夏景行身边的亲卫们,露出热情的笑脸,邀请他们下场。

夏景行只好收了手,还颇有几分遗憾:“本将军许久未曾下过场了,今儿还有些不过瘾呢,不如咱们改天约过再战如何?”

众人默默低头,考虑单打独斗不能取胜,是不是可以无耻的提起组团来战。

吴忠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十分开怀:“正是正是!咱们兄弟们许久不动手, 都有些手生了,初来乍来还请各位兄弟多多关照。”手里不客气,上来就下死手。

那方才嚷嚷着要跟夏景行的亲卫交手的军士是第一个上手与吴忠较量的,还当自己稳操胜劵,好歹他要比吴忠既高且壮,自己的格斗术在京郊大营还是出挑的,哪里就能败给一个亲卫了。哪知道交上手就知道他有多幼稚了。

所谓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大约说的就是怀化大将军。

他自己弄个军中较量,原本是友好和谐的状态,也让他弄的杀气腾腾,才交手就能让人感觉到战场上百战而归的杀气,弄的人心头发怵,完全没有了较量的氛围,而成了生死博斗,太煞风景。他如此也就算了,没想到手底下的亲卫也是如此。

瞧着最具有亲和力的亲卫队长吴忠临交手之前还是眯眯的叫“兄弟”,真交上手分分钟将“兄弟”变“敌人”,交手的那位在五招之内就被笑的极力气的吴忠给摔趴下,半个膀子都差点被拧下来。

——太可怕了!

一番较量下来,这些言官们熄了让夏景行在校场上灰头土脸的打算,老老实实跟着军士们操练起来了。

还有人考虑到年关将近,家人也有往京郊大营来送衣服吃食,探问过年可回家的,还往夏景行面去问,过年可放假的。

齐帝可是发过话的,只等营中诸事顺遂了再令他们回朝堂上去,何时回去,竟然还要经过夏景行首肯才算。

夏景行正为妻儿不能来京与之团聚而烦恼,这个年大概只能一个人过了,纵京中还有交好者如秦少安之类的旧友,可也没个大过年往朋友家去蹭年夜饭的道理。听得这几位言官来商议过年假期,当下粗气粗气道:“既是与营中将士们同甘共苦,这个年大家都在营里过罢。几位大人可有异议?”

他们哪有说不的权利,当下唯有点头答应的份。

消息传到宫里,齐帝还在朝堂上大赞夏景行一心扑在军务上,连家都不肯回,过年还要与营中将士们在一起,顺便表扬了一下几位进宫去体验生活的言官。

没了他们在朝堂上聒噪,最近齐帝的耳根子可是清静了不少。

到了年底,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备办年货的都往街上涌。各处的学堂私塾闭了馆,就连国子监都放了假,年轻的学子们也开始往街上窜,哪儿热闹往哪钻。

王老先生闲了下来,就打发人往怀化大将军府上去探问,外孙子回了京,连个照面都没打,就一头扎进了军营,想着他总有回来休息的时候。

哪知道王家下人跑了一趟来回话,道是将军府上自赐下来之后,就没见过大将军的身影,如今那些下人们还束手等着讨将军的主意,备办年货呢。

王老太太听得外孙子这般忙,吩咐厨房给准备了吃食派下人给送到京郊大营去了。

夏景行从幽州带来送礼的东西如今还寄存在燕王府里,未曾拆过,如今倒正好可以拿来做年礼。只他自己没空出去,便吩咐吴忠带人往燕王府跑一趟,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送到王家去。

夏芍药装车的时候就分派好的,为怕他乱中出错,给王家的礼物还特意贴了条子,就怕送混了送到别家去。

崔家今年喜气洋洋,擎等着崔连浩升官庆贺,往东宫送的年礼早早就准备好了,才过了腊八崔连浩便迫不及待带人送到了东宫去。

崔夫人正教导魏氏准备其余的年礼,以及过年要准备的东西,文姨娘跟着打下手。

她在崔二郎面前得脸,又育有磊哥儿,又是聘来的良家妾,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妾室通房。

“等老爷的任职文书下来,做了京官儿,往后咱们家在长安城里的应酬就会越来越多,你是长媳,可得打起精神来。等开年与老爷的同僚走动起来,就好给二郎相个媳妇回来了。”崔夫人转头又安抚文姨娘,“等主母进了门,你只要用心服侍就好。磊哥儿放在我身边,没谁敢给他不痛快。”

“多谢老太太疼磊哥儿。”

文姨娘心中大定,面上瞬间就有了笑容,她有了儿子,又有崔二郎的宠爱,就算再娶正房奶奶进门,也没什么可怕的。

独魏氏心中颇为伤感,细想她这个大房奶奶连二房的妾室都不如。宽哥儿在崔夫人身边长大不是假,嫡长孙得祖父母辈的疼爱,但细想想他长这么大,连亲生父亲的面儿都没怎么见过,完全及不上在崔大郎身边长大的庶子得他宠爱。

她虽是正室,可瞧着文姨娘与崔二郎在人前偶尔流露出的柔情蜜意,如何不摧断心肠。

青春枯守在婆婆身旁,数年难见丈夫的面儿,当年夫妻也算得恩爱,分开这么多年,他身边早有了贴心贴意的妾室,自己这个正房再见到丈夫,大约待遇与崔二郎续娶进门的新奶奶也没什么不同,不但拢不住丈夫,还得容忍他与妾室生的儿子。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她的肚子争气,抢先生下了崔府的嫡长孙吧。

魏氏心中黯然,正有条不紊的指派着下面丫环婆子们干活,忽听得外面喧哗,已经有丫环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直呼:“不好了——”

“掌嘴!大过年哪里不好了!”

崔夫人眉头已经拢在了一处,方才的笑意全没了,她身边体面的婆子立刻开口斥责那丫环,那丫环哆哆嗦嗦伏在地上,头磕的砖响,“太太,二门上被官兵堵住了,说是刑部的官员上门来,请老爷过去,有一桩案子与老爷有了牵连,苦主告到了御前…”

魏氏吓的面色都白了,暗自思量公公可有做过什么事情,只许多事情她做人儿媳的并不知道,反倒是崔夫人更清楚。

崔夫人强自镇定,喝令丫环:“胡说什么?老爷才往外面去送年礼,刑部的人上门,也许只是请老爷去做证,哪里就与案子有牵边了?”崔连浩往东宫去送礼,却不能在丫环面前大声嚷嚷出来,这等事情也就家中儿子媳妇以及极贴心的下人知道。

下面仆人总有些不知轻重,若让下面仆人觉得崔府巴上了东宫这条大腿,往后在外面狐假虎威招摇生事,岂不要惹出祸事。

那丫环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头贴着青砖,早吓的六神无主,又怕被崔夫人责骂,忙顺着她的话说:“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吓昏了头,刑部的人上门定然是请了咱们老爷去作证的…”心里却觉得那阵仗不像。

二门上都让刑部的官兵给封住了,只进不出,二门上守着的小厮全被拿下,只内里守着的婆子被轰了进来,不曾动粗,这光景哪里像是来请人的,说是来抄家的还差不多。

崔府里乱轰轰的闹成了一团,崔夫人自不肯信丫环所说,派了心腹婆子去二门上打探消息,探来的消息跟丫环所说一般无二,顿时瘫倒在了椅子上。

崔连浩这些年在外面为官做下的事情,十停里有九停崔夫人都知道,多翻出来两件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可为官的哪个不是欺上瞒下的?只巴望着如今有太子这个靠山,能将这些事情都抹了去。

崔二郎昨日出门访友未归,他进京这些日子,跟着崔连浩往几个同年家中走过,倒也结交了几个年龄相当狐朋狗友,一起出门吃酒听曲子,吟诗挟美,多付两会钞,这些人俱都拿他当酒肉朋友待。

崔连浩送完了东宫的礼,想到年后就能上任,心中开怀,坐着马车快到家门口了,瞧见骑马的崔二郎宿醉未醒一般,摇摇晃晃坐在马上往家赶,小厮牵着马在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吩咐车夫快点驾车,将儿子挡在当路,揪上马车来,开口就是一顿臭骂。

崔二郎还在强辩:“父亲不是也说过,让孩儿多与京中年轻人结交,来年下场大有助益?”

崔连浩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敲开了儿子的脑袋问问他在想些什么。

父子俩同乘一辆马车,才拐进了自家巷子口,跟车的长随就道:“老爷,咱们家门口守着不少官员…”

崔连浩掀起帘子去瞧,心中咯噔一下,崔二郎还在马车里笑嘻嘻道:“恭喜爹,想来是任命的文书要下来了。”

父子二人才下了马车,便有刑部官员上前来,打头的是刑部侍郎,道一声“得罪”,上前来先将崔二郎给绑了,这才道:“有人敲了登闻鼓,有一桩案子与崔大人有些牵连,圣人下旨让燕王主理,刑部彻查,倒要委屈崔大人跑一趟了。”

对崔连浩倒没绑,只呼啦啦冲出来十来名刑部官兵,将他围在当间,竟是个怕他逃脱的模样。

崔连浩才要问自己到底犯了哪桩官员,可今儿前来的这位侍郎与他素日无交,嘴牢的很,半点风声不肯透露,父子俩从家门口被押走,跟随的小厮长随马夫都被一起带走。

能跟着崔家父子出门的,必然都是心腹之人,也许从这些下人嘴里也能拷问出线索来也不一定呢。

主犯落了网,崔家二门上的守着的官员便撤了出来,只书房里还有人在抄检,大门侧门角门统统有人把守,院内仆人倒可随意走动。

崔夫人见得这阵仗,始信了之前丫头的话,让婆子拿了荷包去外面守门的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消息却是崔连浩连同崔二郎都被官兵给锁走带走了,顿时天眩地转,差点晕倒。

“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跑来找老爷的麻烦?”眼瞧着要升官了,却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分明就是见不得她家好。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宁景兰,镇北侯府,以及晋王府,心里恨的要喷出毒火来,暗自思量挽救之法,却不知此事崔府出事,与镇北侯府半点干系也无。

何渭在燕王府住了些日子,等齐帝重回朝堂执政数日,才去宫门口敲登闻鼓,状告前洛阳知府崔连浩的不法行为。

齐帝正对太子不满,此事不必查也已知晓了结果,当下顺水推舟,命燕王主理此案,带着刑部官员彻查崔连浩,务必平了民怨。

况且敲鼓的何渭可是当初为国捐献过棉衣,解救过幽州急难的商人,也算得爱国商人了。

燕王得了旨意,这才派人往崔家走一趟,先将崔家父子锁拿到案,再行审问。

等崔府书房里的要紧书信文件都被搜罗了出来,刑部的官员才从崔家撤了出来,只向崔家人留了话,家下仆人一律不得乱跑,若是逃逸的将等同犯罪,直接打入牢房。

崔家人还不知道崔连浩所犯何罪,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况且卖身契全在崔夫人手里攥着,俱都老老实实守在府里,等着听刑部的消息。

过得几日,崔夫人派出去打听的下人才得到消息,说是洛阳何家的少当家何渭状告崔连浩,都不必传出状告的缘由,崔夫人心里已经跟明镜似的,必是那批辽国骏马惹出来的祸事。

这时候再后悔也晚了,她恨不得跪在佛前日夜烧点,只盼着崔连浩能够咬死了不认,又盼着东宫得着消息,好将此事抹平了,才过了十来日,到得大年夜,她鬓间的头发都愁白了十好几根。

家里顶梁柱被押进了刑部大牢,崔家人哪还有心情再过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崔连浩押入刑部大牢是年前,等到除夕封印,这件案子还在收集证据,崔家父子在牢房里过了个年。

旁人家过年,欢欢喜喜举家团圆,独崔家愁云惨雾,连下人走路都抬高了脚尖,生怕脚步声大些,引的崔夫人动怒,招来斥责。祭祖都是宽哥儿领着磊哥儿在祖宗牌位面前磕了个头,支应过去了。

崔家年宴摆上桌,魏氏前去请崔夫人入席,倒被她面上唾了一口:“没心肝的,你公公跟兄弟在牢房里过年,也不知吃的甚,有无穿暖,你倒大鱼大肉摆上桌准备享用。合着你男人没事儿,你倒可以站干岸了?”

崔夫人房里丫环婆子都垂首静立,魏氏被婆婆当着下人的面骂了,委屈的眼泪花只在眼眶里乱转,还要辩解一句:“娘,媳妇绝无此意!”

“你最好没这个念头,不然你当你公公不好,你丈夫就能好了?”

魏氏这下是真哭出来了,“娘,夫君也是您跟父亲的亲生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媳妇也懂!”

崔夫人原是心中烦乱无处发泄,举家团圆之际急怒之下口不择言,骂出口就有些后悔这话说的重了,见得大儿媳妇也哭了,到底心里又回转了过来,拉了她的手道:“我是心里着急,你别怨娘。”

“媳妇不敢。”魏氏低了头,又劝她几句,心里到底含了怨气。

年宴一筷子未动便撤了下去,崔夫人一口未吃,魏氏在她房里侍候了许久,劝了她半日,才服侍她喝了半碗碧梗米,她是数着米粒往下咽,边咽边哭,叹息丈夫次子在牢里过的辛苦日子,食难下咽。

魏氏心道:就算是公公小叔子真掉了脑袋,难道大家就都得束起口来饿死?

她自己忙碌了一天,早饿的身子发软,回房之后听得宽哥儿的奶嬷嬷说起,将年宴上宽哥儿喜欢的菜提了四样到房里来,服侍着哥儿吃了一碗米饭,消散了会子才睡,其余的还在茶炉上温着。

奶嬷嬷心细,知道她未进食,吩咐丫环将宽哥儿吃剩的菜端了过来,魏氏就着儿子的剩菜狠扒了两碗米饭,才觉得活了过来。

崔家未来如何,且还不知道呢,但这奶嬷嬷却是个靠得住的。她吩咐了贴身丫环与奶嬷嬷一起,将自己房里的首饰银子都清点了一遍,暗中考虑给自己跟儿子留些傍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