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之后,便往园子里去找夏南天商议此事。

夏南天还真没想到女婿也有被召回长安的一日,许多戍边将领终其一生都在边疆,比如康老将军,数辈驻守幽州。与军中之人来往多了,他也听说了许多,“武将被召回长安,不会被闲置吧?”

边患平定之后,有些战功赫赫的将领就会卸甲归田,可夏景行还未到而立之年,这也太早了些。

夏芍药也是全无主意:“夫君未提,但他似乎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想来其中还有别的说法,只是单凭召他回京的圣旨,也不能揣测圣意。要是有燕王殿下的书信来就好了。”

她嘴里念叨着,果然夏景行接到圣旨的第三日,禹兴国就揣着燕王的秘信到幽州了。

事关上意,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臣子都不能多嘴,若是交由驿站燕王也不放心,只能派禹兴国亲自带着两个人前来送信。

夏景行接到燕王的秘信,展开一看才松了一口气:“我还当要被闲置了呢。”夏芍药父女俩担忧的问题,又何尝不是他担忧的问题。

燕王在信中告诉他,此次调他回京乃是圣人之意,想让他接手京中军职,并非太子或者晋王出手,让他不必顾虑。

夏芍药与夏南天比他还高兴,家里生意又还未安顿好,她只能考虑一家人分开前往长安:“既然如此,京中的差使耽搁不得,不如夫君先收拾了东西跟着传旨的官员回京,等幽州的生意安排好了,我再跟爹爹带着孩子们与夫君在长安会合?”

夏景行想想,也唯有如此了。

时近腊月,夏芍药收拾了衣物箱笼,以及各种药物,又从铺子里装了许多异国特产,好让他当作礼物分发同僚,这才带着老父与孩子们送了夏景行出发。

卷三 :长安卷

第一百二十章

夏景行再回长安入职,身份又自不同。

在他的职位问题上,太子与晋王倒是早早达成了一致,从听到召他回京任职的圣旨之后,都憋着一口气想将他闲置起来,为此不惜召集了手下心腹开会,如何给他一个体面又无实权的职位。

可惜等到夏景行才进京,齐帝就召见了他,提拔他接手京郊大营军权。

诏令一下,不但太子与晋王措手不及,来不及应对,就连京中一干官员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夏景行是燕王的人,难道燕王就比本王这个东宫太子都还重要不成?”

太子监国这些日子,自以为权柄在握,朝中许多人事任免,日常政务俱都要听取他的意见,但夏景行的任免却完全未经他手,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齐帝说是看重他,但京中军权自来握在自己手中,他与二皇子私下免不了与禁军,以及九门守军,京郊大营守将攀扯关系,没少做笼络之举,而齐帝垂暮重病,京郊大营的守将徐克诚考虑到未来效忠新君,已经向他倾斜,虽算不上完全投靠,可也有了四五分默许首肯,与东宫来往。

在太子觉得前景一片大好的情况之下,迎来了夏景行回京赴任,第一日到长安面君,除了任职的圣旨之外,圣人还赏赐了宅子田地,算是让他在京中扎根长驻。第二日他就走马上任,前去京郊大营接管。

徐克诚年逾五十,假如没发生夏景行前来接受军权之事,他自认仍是齐帝心腹,就算是与东宫暗底里接洽,也觉得此事定然是瞒过在深宫内养病的老皇的。只是没想到齐帝神来一笔,不但派了夏景行前来接替自己的职位,还派了禁军统领聂梅带着一队禁军随行。

他对自己在齐帝心中的份量开始有了动摇,又猜测可是他与东宫相交之事让老皇知晓,这才派了人来接替自己,不禁心中懊悔还是下手太急,完全可以再拖一拖再站队。

不过京郊大营是他的地盘,就凭夏景行一个毛头小子,他还不放在眼里。武将不比文臣,想要驭下,总要有点能耐。

徐克诚心里衡量一番,面上笑意不变,果然带人接了圣旨,还十分客气道:“早听说夏大将军战功赫赫,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认识。老夫年纪老迈,陛下体谅,倒让老夫好生歇息歇息,正好可以在家里带带小孙孙。往后这京郊大营六万将士可就交到大将军手里了!”

夏景行原本就没觉得接管京郊大营会是多少容易的事情,就算是表面上徐克诚同意了,可他费心经营几十年,怎样也不会愿意拱手相让,私底下动手脚是免不了的。

只是台面上大家没有撕掳开来,他还要做出敬老的样子:“下官初来,又从未担此重任,蒙陛下不弃,往后还有许多营中之事想要请教老将军,还望老将军不要嫌弃。”

徐克诚心中暗笑:果然姓夏的年纪轻,担此重任,难免心里发憷。这可不比他在边疆领兵与敌拼杀,以胜负论军功,京郊大营万年难得出一回事,要真出事那可就是戳破天的大事儿。

只要夏景行在任期内出了乱子,陛下定能看出他能力不足,到时候还不得将自己召回。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势必要显出前辈的宽厚:“大将军说哪里话,陛下既然信任你,将此重担交到了你手上,大将军就必定有能力挑起这副担子。但有问题来老夫府上,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景行一脸谦恭将徐克诚送出了营,倒让聂梅心里失笑,这两个老的小的都似狐狸,甭管老的对小的多少不忿,小的对老的心里有多少防备,至少表面上还是很和睦的。

太子派人去打听夏景行上任的情况,听得接任竟然十分顺利,徐克诚不但没为难夏景行,还勉励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徐克诚这是老糊涂了吧?他就这么容易将京郊大营交到了姓夏的手里?”怎么着也应该拖个几日,想个对策才好。

当然,能让姓夏的灰头土脸的滚出京郊大营才好呢。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徐克诚做臣子的揣摩上意比太子花的功夫还多,哪里肯在台面上拖延,明知自己处于劣势,必然是要想法子在圣人面前挽救一番的。

徐克诚前脚卸任,后脚就往宫里去面圣,还要自谦几句,将夏景行夸了又夸,只道年轻人有干劲,怀化大将军又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担此重任最合适不过。

甭管他心里怎么想,这番话说的着实漂亮,倒让齐帝勉励一番,将令他退下。

燕王就在旁边侯着,等徐克诚退下去了,齐帝便笑:“恪儿,你觉得徐克诚的话是真是假?”

夏景行是他一手提拨上来的,算得是他的左膀右臂,让夏景行接替了徐克诚的位置,齐帝心中自有考量,但还想听听燕王的意见。

“这主要取决于怀化大将军接手大营顺利不顺利,就知道徐老将军的话是真是假了。”

徐克诚若说的是真心话,那夏景行接替他的位子,就算他不肯出手相帮,可也不会暗里使绊子,夏景行也会顺利将京郊大营接管掌控;反之,他若私底里使绊子动手脚,就不必父子俩在宫里猜了。

齐帝一叹:“徐克诚也算得多年忠于朕的,只是近来…”原来以为忠心耿耿的,一等到他生病,就迫不及待的向新君示好,实在令他心寒。

燕王安慰他:“人心思变,父皇龙体大安,自然无人再敢胡思乱想了。”

父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宫里老皇心中如何作想,外间臣子统不知道,只晋王听得夏景行真的接管了京郊大营,还当真往宫里去了一趟,想着劝劝齐帝,或者事有转机,总归让夏景行手握实权,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晋王有许多理由讲给齐帝听,从夏景行年纪轻阅历浅,到只在外面拼杀过,并不懂京中局势,连京郊大营都没进去过,如今却将这副担子交到他身上,岂不是要闹乱子?

全然一副拳拳爱国之心,为着兄长的江山着想,再不将个人私怨摆到台面上来。

自齐帝下旨委任夏景行接管京郊大营,上至太子以及诸皇子,下至文武重臣,前来求见的一批又一批,皆被圣人以龙体不适推了,只卸任的徐克诚有机会面圣,处于他的立场,却不能开口就指责圣人用人有问题,只能谢恩退下,还得做拥护状。

好容易有个晋王出头,他到底学聪明了,再不提过去与夏景行的恩怨,只从大局出发。可惜齐帝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听晋王说夏景行年轻经验少,贸然将徐克诚撸下来,他若是胡乱来,按着自己的方法去管京郊大营,万一营中将士不服管教可如何是好?

齐帝听完晋王的话,顿时笑出声来:“皇弟想多了,正因为徐克诚管了京郊大营许多年,营中已成旧例,才好换个年轻的官员将旧例推倒重来,免得营中将士思维僵化,因循守旧,不思革新,衍生出许多陈腐条例来。徐克诚也是时候挪挪位子了。”

晋王见自己一番苦劝,并未劝得齐帝松口,反而是一副他“无理取闹,分明拿借口来掩盖私怨就是不想让夏景行掌实权”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燕王冷眼旁观,间或有口无心的赞一句:“皇叔为国为民一片赤诚,侄儿佩服!”明褒暗贬,倒让晋王老脸都要红了,心里暗暗讨厌这侄子拆自己的台。

只是齐帝对儿子的行为不加以制止,做叔叔的总不能因为侄子夸了自己几句,就当场跟他吵起来吧,就连吵架的名目也没有。

晋王怏怏回府,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明明以前齐帝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极为信任优待的,他自己的儿子未长成,对手足便十分看重,凡有事未决,必会召了晋王入宫相商。现在他的儿子们能够替他分忧解难了,便慢慢替代了做兄弟的位置,真令人伤感。

晋王还是头一次细想齐帝对他的态度,也是头一次格外清醒的认清楚了,哪怕亲如血脉兄弟,可是在皇权面前,那也是先有君臣,才有兄弟父子的。

外间多少议论的声音,都不曾传到当事人夏景行的耳朵里。

他在营中多年,知道许多武将骄狂自大的毛病,但无论是比军功还是比搏命,他都不怕。

京郊大营的驻军多少年未曾一战,只是养在长安城外,维护着宫城安危,以应付突发之事。

圣人新赐了府邸,他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就往京郊大营过来了,来的当日便住到了营里去,让两名兵士给他在宫中打扫出了一间干净的营房,又让军中书吏将营中人员簿子搬到自己房里,开始翻将士名录。

管着营中帐本人员名录的书吏自然也是徐克诚心腹,早得了徐克诚的吩咐,阳奉阴违,夏景行问起营中规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两句,倒好似得了健忘下一般。

夏景行心知肚明,这是想让他在营中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出了乱子自然会有人出头往上报。他也懒得听书吏磨叽,索性挥退了他,自己抱着名录琢磨了半夜。

次日天色未明,他就起身洗漱好,出来一看,从幽州带回来的四名前锋营出身的亲兵护卫们都红着眼眶站在他门前守夜,顿时啼笑皆非:“你们不睡觉,在这里站一夜,难道还有人跑来刺杀本将军不成?”

那四人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对他的机智将才十分佩服,原也有升迁的机会,只是不肯,就想跟在他身边。夏景行也只能随他们。

其中领头的吴忠便道:“大将军初来乍道,兄弟们自然要小心守护,不能让将军有任何差池。”万一有人动了歪念头呢?

“你们也太谨慎小心了!”夏景行让他们下去休息,这四人死活不肯,最后折中,才留了两人跟着他,另外两人去休息,到时候换班。

夏景行带着两名亲卫一路踢踢踏踏往校场去了,这个时辰幽州驻军已经开始起床练兵了。哪知道此刻校场上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无。

好容易逮着一队巡夜的军士,这些人还抱着兵器在背风处打盹,只等到了时辰好换岗。

夏景行大怒,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日懈怠惯了,万一碰上大事就算集结都得花些功夫,更别说战力了。

“吴忠,你去将点将台上的鼓敲响,什么时候人到齐了什么时候再停下来!”

这日清晨,京郊大营里懒散惯了的将士们还在美梦之中,就被战鼓吵醒,许多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他娘的闲的没事儿干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吵?”特别是徐克诚的心腹,明知上锋调走了,对新调来的夏景行心中怀着敌视,听到战鼓响也拉过被子蒙头继续睡。

寒冬腊月,最让人留恋不过的就是温暖的被窝。

也有那些出身贫寒,心中尚有军纪的,听得战鼓响,联想到新来的怀化大将军,到底爬起来收拾停当,三三两两往校场赶。

夏景行就寒着脸站在将军台上,眼看着下面军士越聚越多,直等到太阳都露了半边脸,人还没聚齐。

他随意指派了底下先来的几名军士,吩咐他们跟着自己的亲兵护卫去房里搬将士名录,等搬回来了,便按营开始点名,若有未到的拿笔在人名下面打个小圈。

先来的军士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来的早,又对那些未曾前来的幸灾乐祸。

军中军士倒有不少都是不识字的,他临时遴选了十几名识字的军士来用,这些人平日在营中并不起眼,今日被夏景行选来点名,倒是格外认真。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趁此机会好好表现,岂不坐失良机。

六万人饿着肚子分几拨同时点名,从早上点到了中午,将听到战鼓不曾出现在校场上的人通通筛选了出来,又让人抄录出来,夏景行大手一挥:“解散!”这些人饿着肚子回营房去吃饭,只留下了点名的那些识字的军士,让他身边的亲兵护卫记下营房名字,以备他用。

夏景行第一日上任,并未大动干戈,只骑马回了将军府,将这上面的名录抄了一份,将事情原委写明白,托燕王进宫转呈齐帝,他自己揣着另外一份名录往徐府去了。

燕王与夏景行自来关系好,他二人倒也不怕圣人猜忌,都是从生死关头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就算是齐帝也清楚内情,倒不必因夏景行新职位而避闲。

燕王拿着夏景行的奏折进宫,笑容满面呈到了齐帝手中:“父皇昨儿问儿臣的事情,如今已然有了答案。”

齐帝接过夏景行的奏折翻看了一遍,气的差点将奏折扔下去,“好个徐克诚,这么些年就是这么糊弄朕的?!就算京中无事,可军纪如此松散,真不敢想象若有紧急情况,如何整兵待发?”

“父皇莫气莫气,景行当初带的前锋营,乃是整个十六州驻军的精锐,打磨的营里儿郎们听到他喊一嗓子,都面色整肃。前锋营军纪如铁,想来京郊大营在他手里一段日子,定然能够好起来。”

“也唯有如此作想了。”

齐帝放下奏折,又问他:“他既将在营中所见所闻写了奏折呈上来,怎么没写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燕王忍笑,一本正经道:“景行觉得,既然京郊大营一直是徐老将军管着,听到战鼓不肯往校场集合,他自然是要往徐府去请教一番徐老将军,看看是不是以前有什么旧例,免得误罚,罚错了人。”

齐帝一愣,顿时笑了:“他这招好,促狭是促狭了些,倒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瞧一瞧,看看徐克诚还能不能护住他们这些人,由得他们在营中不听号令!”这分明不是请教,而是上门打脸了。

徐克诚才卸任,忽然之间赋闲在家,只觉浑身不得劲。才闲了半日,听得门上有人求见,立刻喜出望外,等将人迎进来之后,顿时预感不妙。

夏景行来徐府,也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带着营中两位守将,一位侯云开,另外一位史大柱,另有两名书吏负责记录此事。

一行人落了座,夏景行笑眯眯道:“今日晚辈大清早往校场点兵,战鼓响了一个时辰,还有人未前往校场,窝在被窝睡觉。晚辈不知以前营中可有旧例,听到战鼓也并不当一回事,因此特意来请教老将军,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徐克诚一张老脸都要臊的没地儿搁了,他接过夏景行毕恭毕敬递上来的名单,从头扫了一遍,发现好几个心腹在其中,后面的自不必说,心腹下面还有跑腿的,拍马的,当下面上就显出了踌躇之色。

想要昧着良心替这些人开脱,才沉吟不决,夏景行就又开口添了把火:“晚辈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营中必要军纪严明,方可百战不殆,怕自己处理不当,闹出营中哗变就不好了,还特意写了奏折,将这单子给圣人也抄了一份,托燕王殿下送到宫里去了。想来这会儿陛下已经瞧见了。”

徐克诚:“…”

——你都往圣人面前去告状了还要跑到老夫府上来打脸,这不是居心叵测吗?!

他心里默默往夏景行脑袋上贴了个阴险的标签,再不敢包庇这些人:“既然他们不听号令,那…那夏大将军就按军律来处置就好。老夫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许多事情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况且陛下既将管束将士的担子交到了夏大将军手上,以后这些事情…老夫也就不便插手再管了。”

夏景行想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由书吏陪同,侯云开与史大柱为证,夏景行往徐府跑了一趟,回来就开始整顿军纪。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名单上这批人,大冷天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往校场去跑圈。不是贪暖怕冷,就喜欢热被窝嘛,那就先把这个坏毛病改改吧。

其余将士天亮了按着时辰开始操练,这些人要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跑圈。

也有人不服的,聚三五人拒绝听从号令,不但拒绝跑圈,还要咆哮夏景行挟私报复。倒将夏景行给气笑了,“本将军倒想问问,挟的是哪门子的私?”

几人张口还要再辩,被夏景行下令手下亲卫动刑。军中惩罚多是军棍,他身边亲卫看这些人待他不恭敬,心里不知道积着多少不平,抡起军棍打的这些人鬼哭狼嚎,打完了还指派军医给治,“若是下次再犯,再行惩戒就是了!本将军就不信了,不守军纪,捅到御前难不成圣人还会夸你们几句?!”

围观众将士心中开始衡量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竟然不是个软和的。

挨打的在营房里养伤,托人往徐府里捎口信,向徐克诚求救。

徐克诚见夏景行才进营接任没两天,就开始对手底下的将士用刑,顿时暗自心喜,自己不出面,倒是托了交好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他残暴不仁,对营中毫无过错的将士痛下杀手立威。

太子正愁没有机会剪断燕王臂膀,得此良机更不肯放过,组织言官将此事再加工渲染,上呈御览,道夏景行并不适合担此重任,只恐长期下去军中积怨极深,引起哗变。

言官们文笔如刀,真要是找谁的麻烦,都恨不得使出剔骨削肉的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估摸着,既然夏景行的任令是皇帝亲自颁发的,那就由皇帝亲自来罢免,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只顾着趁夏景行立足未稳,将人扳倒,仓促之下却忘记顾忌亲爹的颜面。

齐帝看到这么多奏折都是弹劾夏景行的,最开始是留中不发,过得三五日太子与徐克诚各自组织一批人持续不断的上书,眼见得要闹将起来,齐帝冷笑数声,“这是真当朕老糊涂了,连挑个将领都会出错?”久不处理政事,这些人竟然连天子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总管朱高微微垂头,耷拉着眼皮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就想将夏景行拉下马,最好令他灰溜溜滚回幽州去,才开了个头,让手下言官连着上了几次折子,齐帝就宣布上朝。

自齐帝病卧龙床之后,早朝等同废止,小事六部决断,大事自有诸皇子同三省六部的重臣一起探讨决断,至多是要用印的时候往寝宫去请示齐帝一番。万没料到弹劾夏景行之事竟然促成了齐帝重回朝堂。

养了这几个月,齐帝的身子骨竟然又有了起色,高坐在朝堂上听下面言官吵架,久违的朝堂盛景竟然令他生出了新鲜感。

朝堂上除了弹劾夏景行的,竟还有人为他辩驳,道是言官不曾亲往京郊大营,既然弹劾怀化大将军,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以证明怀化大将军恣意滥用军权。

言官自来只负责弹劾,提供证据却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等大家吵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齐帝才笑眯眯道:“既然众卿家对夏卿行事存疑,又大加弹劾,不如宣了夏卿上堂来自辩,诸位意下如何?”

——结果不言自明。

徐克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夏景行带着侯云开史大柱,以及几位军中寻常士卒前来,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日的情况讲完,弹劾他的言官竟然还不死心,犹自反击:“就算是军中有将士不知号令,出了疏漏,值此换将军心未稳之时,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动刑见血吗?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景行被这老学究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启禀陛下,微臣在军中效力八年多,倒是头一回听闻军中纪律竟然要靠圣人之理,君子之德来教化的!微臣书读的少,倒想问问这位老大人,难道将来迎敌,也是只需要往阵前一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敌人就会不战而退了吗?”

那言官胡须一大把,虽知一招不慎已致失言,但得了太子授命,再不能退缩的,不然他家中儿孙的前程岂不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当下气咻咻指着夏景行暴怒:“大将军慎言!京郊大营历来保护京畿平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开口闭口敌人,莫非是在幽州待久了,脑子里全是敌对之策,倒不知京郊大营如何掌管?!夏大将军既没这本事,不如早早卸任回家带孩子去!”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好几位言官的附和叫好,就连太子与徐克诚都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夏景行冷哼一声,全然没被他这般气势吓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试想连集结的战鼓都不当一回事的军纪,难道还指望着将来有所作为?!”他向宝座之上的齐帝一拱手,目光既忠且直:“陛下,微臣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驻扎在京郊,都比一支军纪松散战斗力低下的军队让陛下更为放心!”

朝堂之上,立刻便有当初为他辩驳过的言官表示赞同:“夏大将军治军自有一套,不然以前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比起在朝堂上弹劾夏大将军而从不曾领过一日兵的诸位同僚,微臣觉得军中之事还是交给武将比较合适,为将者若是连维持军纪惩罚不听号令的将士都要受言官弹劾,那还不如捆绑住了为将者的手脚,让营中将士自由随意,还谈什么军纪战力呢?”

齐帝听了半日下面争吵,惟觉这话顺耳,立刻接口:“言卿所言极是,若是营中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朝堂上来弹劾,那索性为将者也不必领兵了,天天站在朝堂上跟人打嘴皮子官司就好了。”

替夏景行仗义出头的这位言官恰姓言名唤,听得齐帝此话,立刻便揣摩出了齐帝心中所想,果然是偏向夏景行的,也许也是借着此次机会替夏景行立威。

他既瞧出齐帝用心,哪有不配合的,当下从齐帝的选才到夏景行的即任都夸了个遍,先夸齐帝英明睿智,知人善用,后夸夏景行战功赫赫,领兵打仗无有不通,操练久惰成性的京郊大营驻军再合适不过,一通马屁拍下来,将齐帝拍了个舒服,当场赏了他两匹彩帛。

反倒是弹劾夏景行的几名言官都被齐帝当堂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事生非,整日盯着不该盯的地方,若真是闲的慌,不如跟着京郊大营的军士们上校场多操练几日,体会一番军纪。

夏景行当堂表示欢迎:“既然诸位大人质疑微臣领兵能力,不如陛下恩准几位大人在营中住几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好好体验一番营中生活,到时候就算再弹劾微臣,好歹也能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而不是捕风捉影。”

“夏卿这个主意虽然听着有几分胡闹,不过细想也有道理。”齐帝大手一挥,就恩准了。

几位言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最辛苦的莫过于未入仕之前的十年寒窗,以及这些年当官的早朝,天色未明就爬起来洗漱上朝。让他们早起没问题,可是跟着营中将士们一起操练…这不是要命吗?

齐帝正恨这些言官平日为诸皇子摇唇鼓舌,甘做马前卒,逢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不但恩准,还加了期限:“夏卿新近执掌京郊大营,正应雷厉风行做出一番成绩,才开了头就有人来弹劾,想来京郊大营也不算平静,劳烦诸位爱卿跟着夏卿去营中练兵,诸卿最近的早朝就免了,等夏卿什么时候理顺了京郊大营之事,诸卿就可回来复旨了!”目光还往太子与徐克诚的方向扫了一眼。

前者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思齐帝维护夏景行不遗余力;后者却吓出一身冷汗。

夏景行既在御前禀报京郊大营军纪松散,反之则证明这么些年他是如何管束京郊大营将士的。齐帝有可能会猜测他要么在暗中使坏,阻止夏景行接管大营,要么营中将士历来便是如此松散懒散。

徐克诚越想心中越慌,下朝之后就开始写请罪折子。

言唤瞧见徐克诚那张活似见了鬼的脸色,笑着对左光熙道:“咱们的徐老将军一定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