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脑子里乱七八糟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年纪渐长想的又渐不一样了,等到成了亲又是另外一个想法,大约生了孩子还会变一变,如今何娉婷倒不再担心兄长的亲事了。

他那个人,心高气傲,等闲瞧不上,若真有合眼的再成亲也不迟。男人总比女人选择的余地也更大一些,不必怕误了嫁杏之期,只能做人填房继室。

因幽州暂时无战事,夏景行与赵则通此次是前去驻守,并不怕延误了战事,路上又有老人孩子妇女,拖家带口,走起来不免慢了些,到了三月头上,才到的幽州城。

夏景行与赵则通除了在京中受封,官职有所升迁,还有财物赏赐,再加上夏南天年底还有燕王府收益的抽成,何娉婷手里还有丰厚的嫁妆,在幽州城里置办家业倒也不差钱,两家商议过后,便在离燕王府过两条街的同福巷买了门连门的宅子,俱都是四进的大宅子,需要打理一番才能入住。

夏芍药与何娉婷也算有得忙了。

夏景行与赵则通到了幽州之后,便前往燕王府去见燕王,只夏南天祖孙俩倒闲了下来,见天往街面上去玩。

燕王京中过年,这个年也过的水深火热。

他击退辽人,又是诸皇子里早早就藩的,旁的有心竞争大位的皇子都巴不得不去就藩,除了太子,当初暗底里还笑他傻,上赶着给太子当枪,去被放逐到了荒蛮的燕云十六州。

到了如今,几个兄弟里面,倒是他的功勋最大,也最得圣人欢心。

其余皇子只知在朝中跟太子使小动作,各种笼络朝臣,但与燕王比起来,便很有些不够看了。

太子一直端着身份,总想着燕王好歹是皇后抚养的,决没有被二皇子拉拢走的道理,就算是日常见到燕王,也必要提两句,“前儿孤王进宫去,母后还提起皇弟呢,念叨着皇弟的吃口,说是以前最喜欢吃的点心菜式,也不知道幽州有没有,担心皇弟去了饿瘦呢。”这是打出了亲情牌。

二皇子心里鄙视他这种把人当傻子的举动,他倒是个务实的皇子,总觉得要让人替你干活,也要让他见点好处,千万别背后插刀子。私下宴请燕王,兄弟二人喝到半酣处,便举杯慨叹,“当初三弟在十六州战事失利,太子不看好三弟,自己提拨了个便宜丈人,任凭自己手下心腹官员在朝上对三弟抨击,那时候二哥是真的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咱们兄弟一声,就怕你最后不能全身而退,真是担足了心事。”

他这话,半真半假。

太子固然放任手下心腹官员对燕王进行抨击而不做任何维护之举,但二皇子也未必就干净了。

燕王便也做出个一言难言的诚恳模样来,苦笑着敬了他一杯!“多谢二哥还念着弟弟,说实话当时弟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多半想着要殉国了,以后妻儿还要仰赖京中哥哥兄弟们照顾了。”他揉一把脸,终于露出个大劫之后轻松释然的笑意来,“还好总算挺过来了,还亏得手下将士们争气!”

二皇子心里可不就想着燕王以及他手下的心腹重将吗?

若能将这股势力拉过来,太子与皇后可不是白忙活一场?因此可劲儿将燕王手下将士夸了一场,首推夏景行与赵则通。这两人溜的快,前来受封之时也跟着燕王参加过几场酒宴应酬。二皇子也试过了,只他们滑不丢手,从来唯燕王马首是瞻,要说还是战场上结下的情谊深,可比不得官场里小恩小惠笼络来的强上许多。

二皇子是既舍不得前去京藩,省得离开长安再无归期。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只三皇子能长驻幽州,先就表明了他无意王储之争的态度,以后大约也只能做个得力的臣子,这一点就令得二皇子对他好感加重。

燕王妃请宫向皇后请安,半道上也能被郑宫妃宫里的人给劫了去套近乎,这让她不胜其烦,只盼着赶快前往幽州。

燕王倒是与燕王妃想的一致,从回到长安城之后,他就是在一场场酒宴之上度过的,脱了衣服都觉得寻常肚腹之上精壮的肉都贴了一层厚膘。再接到夏景行过年时候往燕王府送的信,提起洛阳知府,又有王府别院的管家捎来的信儿,说是崔连浩借着战争大肆敛财,加重税赋,令洛阳百姓不堪其苦。

燕王在离开长安城之前,往宫里去与圣人辞行,还提起这事儿,“…都是儿臣的不是,齐辽之战迟迟未曾止息,倒让洛阳知府替军需操心,为父皇分忧,向百姓加赋了,听说洛阳城里百姓商户都过的辛苦,今年过年市面上连个放烟火的都少,可见这场战事不止影响到了燕云十六州,就算是远在洛阳的百姓,心里也不定怎么恨儿臣无能呢!”

这事儿圣人本来就知道,只时间久了便有些浑忘了,经燕王提起,再两下里一印证,华阳大长公主可不会说谎,而燕王是他信重的儿子,就更不可能为着这么点小事来对崔连浩打击报复了。

崔连浩与燕王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就是这八竿子打不着,让崔连浩年底大计,吏部考核原本是个优,生生给撸成了个差。

燕王离开之后,圣人便宣了吏部尚书梁永定,将他好生敲打了一番,从“切莫以裙带关系来衡量官员大计优劣,总要干出些实事才好”,到“朕待百姓仁厚,可惜有些地主官员胡作非为,别瞧着朕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就瞧不见下面的猫腻,便大肆敛财”云云,只让梁永定起了一头的冷汗。

末了,他才漫不经心丢出一句,“怎么朕听着洛阳知府倒是为朕忠心,去年税赋加了不少,想来往国库里交的也不少罢?”将梁永定打发出去了。

梁永定回去之后,抹着额头的冷汗吩咐手下侍郎去查,专查洛阳府税收,这才发现现任洛阳知府崔连浩上任之后,比之前任周正益并没多交,但圣人却极为肯定他在任加赋了,这其中就很有问题。

也不必再做查证,崔加浩的年底大计便成了个差。就算是晋王问起来,梁永定也觉得自己有理由回复。

吏部行文到了洛阳,崔连浩脸都青了。他原还想着有了晋王这条线,他三年都得优,到时候再往上升是没问题了,哪知道最后竟然是个差,心里不知道将晋王骂了多少遍,回后宅子里跟崔夫人说起来,崔夫人便埋怨二儿媳妇不顶用。

“原还想着,她好歹能顶个用呢,哪想到于老爷前程上倒一点助也没有。”倒忘了当初谋缺,若没晋王,这洛阳知府的位子且还轮不到崔连浩呢。

这时候,崔夫人心里又觉得的决定无比正确,就应该找个人照顾二郎,可比宁景兰称职多了。

宁景兰是在过年的时候发现丈夫不对劲的,对着她总有几分心不在焉,以读书为由,大过年晚上也捧着书本子不肯来亲近她。

他们小夫妻俩,原来也是恩爱的。崔二郎在山上又总是素着,尝过荤味儿的一时半会儿吃不着,便馋的跟什么似的,哪里两三个月不闻肉味,反倒真做起了和尚?

宁景兰自被赵家婚礼上送了回来,对婆婆长嫂心里诸多埋怨,她在崔家后院又再没个可以倾诉的人,跟身边丫环说两句,到底不及跟丈夫哭诉来的熨贴。

好容易瞅得机会,抹着眼泪跟丈夫提起自己在赵家婚礼上的遭遇,还做出为婆母愤愤不平的模样来,“她原就是个商户女,怎么好跟婆婆同起同坐呢?”五品官在婆婆面前且还不够看呢。

崔连浩可是被崔夫人给重重敲打过的,让他万不可被宁景兰给哄骗了,做出什么不当行止,又勒令他近期不许跟宁景兰亲近,生得她生下儿子来再难压制。

况且魏氏早就想找机会压制宁景兰,深厌她平日目空一切,言谈举止之中都对自己的出身略有微词,这次有了婆婆的吩咐,办起事儿来尽心尽力,给崔二郎挑的可不是什么家生子或者小丫环,而是一名落魄秀才家里的闺女。打听着是识书认字,性子温婉和顺的,生的也是眉眼秀丽,只家里经济困顿,老秀才生了重病,这才愿意给富贵人家做妾,哪里知道就落到了崔家。

纳妾文书送了过去,聘礼也送了,竟然是正经来办的一件大事,定下来一乘小轿就送到了书院旁边的宅子里去了。

崔二郎这位新纳的姨娘就姓文,笼着两弯新月眉,皮子白净,细米小白牙,腰肢纤细如杨柳,开口声音也是婉转温柔的,坐在新房里见到了崔二郎,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儿。

一夜春宵,第二日崔二郎要去书院,她还撑着腰酸起来替崔二郎收拾吃穿书具,案头上放着的书也要提起来问一回,“这本带不带?”书名报的一字儿不差。

崔二郎这才知道她还是个识字的。

此后红袖添香,花前月下,文姨娘最喜闺中小诗,崔二郎还专做了诗文送她,喜的她当了珍宝捧在怀里,这等温柔解意的女子,倒比宁景兰更让崔二郎舒心,很快便将家里的妻子抛在了脑后。

宁景兰家世高华,性子又骄纵,就算在丈夫面前也极少能做出温顺的模样,偏魏氏反其道而行,单挑了个与她全然不同的女子来服侍崔二郎,尝过了温柔的味道,再让崔二郎耐下心来哄宁景兰开心,就有些难度了。

——在文姨娘这里,可是想尽了法子哄他开心的。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微妙,以前崔二郎哄着宁景兰高兴的时候,又贪她颜色好,家世好,就算是骄矜,也自有一股尊贵之气,耐心极好。等到易地而处,他自己被文姨娘仰视的久了,便极难再做出弯腰哄着宁景兰开心的事情来了。

大过年的,原就说好了文姨娘暂时不能进知府衙门,先做外室养着,只在崔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她一个弱女子,听得过年崔二郎要回家里去过,悄悄儿掉了半夜的泪,还是崔二郎半夜醒来,去搂她时,抹到了满手的泪,唤了丫环点灯来,见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睛哭的桃儿似的肿着,扑进他怀里哽哽咽咽,“妾…妾舍不得二郎…”那份心意教崔二郎当即恨不得剖心以明志。

最是她这种娇弱弱的模样儿惹人怜。

崔二郎哄了半夜,后来许了她过年回娘家去长住,待他回书院之时再去娘家接她,文姨娘这才好受了些。

外面有文姨娘这根温柔线扯着,宁景兰再哭便让崔二郎少了许多怜爱。她哪里哭的有文姨娘惹人怜爱呢。又听得这话,顿时起了火,“你整日只在院里呆着,还当夏家少东是商户呢,不说之前她就是五品诰命,如今你那嫡亲兄长可是升了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品级比咱爹还要高,你那长嫂不同娘坐在一起,难道让她敬陪末座?!”当真不可理喻。

这还是崔二郎婚后首次跟宁景兰发火,她听得这话先是一呆,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凭他?怎么可能做三品大将?”她记忆里的夏景行永远是被她亲娘哭的狗血淋头不敢还口的小子,蔫头蔫脑满脸阴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还被逐出家门,官是这么好当的?这才多少功夫就爬到三品上了,谁信啊?!

崔二郎是真对宁景兰没耐性了,他还记挂着文姨娘在娘家过年,大过年的也差心腹小厮去外面买了许多年货,往文家送过去了,也好给文姨娘脸上添光。她虽不是八抬大轿抬进崔家门的,可却要让文家人知道,这是他的心尖尖呢。

“你可着洛阳城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是不是做了三品大将军?”崔二郎甩下书本子就往外去了,再懒的跟宁景兰废话。

瑞秋瞧这光景不对,等崔二郎出去了才小声劝宁景兰,“姑娘快别哭了,怎么奴婢瞧着二爷心里不顺,是书读的不顺还是别的原因?”

宁景兰先还被夏景行升至三品的事情给震住了,等回过味儿来才想起来,这是成婚之后丈夫对着她第一次发脾气。

她心里有些慌。

崔家内宅就是个深宅子,以前做姑娘时都没觉得侯府门禁有多严,想出门便能出门,可到了婆家,想出门若是婆婆不同意,她也只能常年四季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连出门转转都不能,丈夫也不常见,心里不难道多苦闷。

偏偏南平郡主这都几个月没写过信给她,她提笔写了家书,那边也只让人捎来了口信,说是一切安好,让她好好过日子。

到了晚上,宁景兰派了瑞秋往前院书房里去请崔二郎,竟然连书房门都没进去,崔二郎只让身边小厮传话,“今儿要读书,让二奶奶早点休息,不必等我了。”

瑞秋的心都凉了。

她虽不曾成亲,可也知道夫妻之间这般冷淡,崔二郎自年前回府到年后,就没有一日与自家姑娘合过房的,连姑娘都不愿意亲近了,这已经是大问题了。

好容易过了元宵,宁景兰还当丈夫还能在家多呆几日的,她还想着这次要放下身段哄哄丈夫,不等她来哄,崔二郎就已经收拾了东西,往书院去了。半道上去了文家接了文姨娘,两个人回了别院,也不管大天白日,关起房门来就是胡天胡地的一场,郎有情妾有意,情到深处崔二郎还在文姨娘耳边小声道:“亲亲,我是一刻也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想着呢。”

文姨娘是知道他家里有妾室的,平素也不曾打探过他家里大妇的性子,只想着她反正是做人外室的,家里过了明路生的孩子将来也能入祖谱,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况且崔府里当初聘礼极高,过后崔二郎与她感情日深,还拿了银子往外面去淘换了手指粗细的参来,让人送到文家去,给文老秀才补身子。

过年时候她回去,瞧着老父亲身子明显好了许多,心里恨不得为崔二郎赴汤蹈火,谢他救父之恩。

“妾也离不得二郎…妾生生死死也要在二郎身边侍候着!”

两个人倒比正头夫妻还要恩爱许多。

开了春,各地的田地都开始春播了,幽州也不例外。

经过三年兵祸,整个燕云十六州青壮都不够,许多田地荒芜着,包括各州府官员都还未补齐。辽人入境,有的州百姓不得活命,或者媳妇女儿遭了害,可到底也有活下来的,却不似官衙里,从来都是被屠戮的目标。

城破之时,大部分官员都被辽人斩杀,有两州官员归附了辽人,帮着辽人治理,可等光复之后,却也没了活路。

若是辽人长长久久的留在燕云十六州,倒还能在本地活下去,燕王却是抱着殉国的念头与辽人打仗的,最见不得这等贪生怕死的官员,光复之后头一件事就是砍了附逆官员的脑袋,连同他们的家眷都没放过。

夏景行与赵则通跟着燕王去巡边,要往各州府去走一圈,如今地方官员许多都不在,各州府便乱着,燕王走之前圣人就有意让他先暂代十六州庶务,等各级官员慢慢补齐。

朝中倒是有不少等着述职侯官的官员,可听说是往燕云十六州去,不少都吓破了胆子。

开玩笑,燕云十六州的官员就没有能活下来的,不是让辽人砍了,便是做了附逆让燕王砍了,自己命丢了不说,连家小都没活下来,谁还嫌命长,非要往燕云十六州去当官?

这些人打破了头的往吏部尚书梁定府上送礼,都盼着哪怕分到个穷乡僻壤,好歹地面儿安生,不跟辽人接壤,没有兵祸,也别被派到燕云十州去为官。

到了燕王被迫接受十六州之事,春耕都已经开播,夏家与赵家都在幽州城外买了田来,各州府的官员还拖拖拉拉没到位。前来上任的两三人也是因着家境贫寒,无力往吏部尚书处送礼,才被委派到了此地。

燕王翻着面前厚厚的农事书,万分头疼,“当初在宫里读书,读了不少的书,就是没想到有一天还得读农事书。”他烦恼的将书合上,重重砸到了夏景行怀里,“阿行啊,这事儿就靠你了,本王是读不下去了,还不如打仗痛快呢!”

夏景行可是做过燕王伴读的,知道这位从来不好莳花弄草,也没那闲情雅致,做为皇子他倒是知道民生之艰,百姓不易的,可这不表示他有兴趣去规划农田水利。

他捧着农事书也是愁眉苦脸,“殿下难道忘了,咱们俩爱好是一致的?”当初讨论兵书,兴致上来还能交流下拳脚功夫,可于农事上却真的是盲点。

两个人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赵六身上,他笑的幸灾乐祸:“反正我是睁眼瞎,你们别瞧我!”

燕王与夏景行只能认命的打起精神,召了燕王府的管事来问,何处有善农田水利耕种之人,不拘书生农夫都行,春耕再巡之时,带在身边也好瞧个好歹。可别他一介皇子带着下面将军去视察本地春耕情况,两眼一摸黑闹出笑话来,就不好看了。

好在王府管事也还算靠谱,打发了人到外面去寻,寻得两名书生两老头来,燕王问起来这几人都说的头头是道,瞧着似乎是个熟手,便暂且留下来在燕王府供职。

转头夏景行就向燕王自请,想要带着赵则通前往辽地去转转,“嘿嘿,也是时候去干一票了,也好让辽帝知道咱们可不是闭关不敢出了。”起个震慑的作用最好。

况且剩下的事情他都不爱干,跟着燕王去各地巡查农桑之事,实在大违他平生之志。

燕王不由乐了,“你这是当土匪当上瘾了?”

他也正怕辽人趁着大齐春播之际兴兵来犯,便准了他的请求。夏景行拖着万般不情愿的赵六退下去了。

赵六这一向过的滋润,有了妻子便想着尽快生个儿子,天天看着小平安往他家来串门,干爹干娘叫着,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不由得他心里痒痒。等到了议事的殿外,他才挣脱了夏景行,捶了他一记,“你倒好,有妻有儿,还有老岳丈关心着,还要一门心思往外跑,也不管旁人了。哥哥我如今可是攒着劲儿生儿子呢!”哪有空往外跑?

夏景行仗着身高将他从上到下鄙视了一番,“六哥成亲之后,脑子是不是交给嫂子管起来了,怎么越来越傻了?”

“你说谁呢你?!”

夏景行点头,“说的就是你!你只想着自己在家里生儿子,可没想过万一辽人来犯呢?再碰上去年的事情,幽州让辽人攻破,咱们两家妻小处境如何?不趁着辽人还未出击,咱们往草原上跑一趟,干上几票大的,让他们起了忌惮的心思,都想着守着家门口的草场过日子,真起了野心跑到幽州来,城下打起仗来,我就不信你不忧心家里的嫂子?”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再一味守关,等着辽人南侵再战,谁知道后果如何呢。

赵六立时便从要生儿子的美梦里醒过来了,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这时候才觉得春寒料峭,差点打个冷颤,“是我脑子不好使,到底兄弟你是读过书的人,想的比我远,见识比我深。今儿晚上回去我便收拾东西,跟她打个招呼,咱们点齐了兵马跑一趟。开了春倒不怕马儿没草吃。”

两人约定了,从燕王府出门,骑马到了自家门口才散。

夏景行才进了大门,前院里玩的小平安便听到了马蹄声,他人小机灵,扔下夏南天就要跑,“爹爹回来了,骑马马——”还要挎大刀。

夏南天在身后跟着,等撵过去了,他已经被夏景行高高抛起,再伸手接住了,小家伙对这游戏百玩不厌,被抛起来时尖声大叫,落到父亲怀里咯咯大笑。

这游戏只有夏景行能陪着他玩,夏南天上了年纪可不敢抛他,小家伙胃口好,身上肉结实着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却不是那一味痴肥的孩子,但抱在怀里也是沉甸甸的。

夏芍药手上气力小,就更做不了这游戏了,每次只能瞧着他们父子俩疯玩。

夏景行自己小时候过的压抑,做了父亲全无架子,恨不得给儿子做牛做马,完全打破了时人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恨不得天天把儿子放肩上带出去给人夸一圈。

他才回了家,小平安嚷嚷着要骑马,他懒怠再出门,便拿这游戏来搪塞他,等到小平安玩高兴了,忘了骑马这回事儿,才将嗓子都喊哑了的小家伙放下来。小平安犹没玩够,扯着他腰间长剑就要玩,夏景行无奈,,将腰间佩剑解了下来,交到他手上。

小平安个头还没夏景行佩剑高呢,两只小爪子合力抱着长剑,拖了在地上走,跟在他身后还要迈着小八字,兴冲冲喊:“我是将军!我是大将军!”

夏南天摇头笑叹。

夏家一门都爱花,到了闺女身上似乎更爱钱一点,完全没有继承他爱花的痴气,精明务实。到了大孙子这里…似乎要改换门庭,不爱花,倒爱起了武。

不过夏景行做了三品武将,就算以后没有升迁,夏家也是官宦人家了,不可能靠着卖花来过生活。大孙子以后就算不走夏景行的路子,大约也还要读书做官了。

保兴亦步亦趋跟在小平安身后,生怕他不小心让剑鞘脱下来,利刃伤了他。

自跟着夏芍药回到洛阳里,有感于夏景行身边的护卫如今全都会武,要上战场杀敌的,自己却是个胆小老实的,保兴便自请了去照顾小平安,看孩子倒是尽心尽力。

夏景行与夏南天打过招呼,翁婿俩往内院走,还问及夏南天在幽州可习惯。

夏南天的日子都被小平安填满,小家伙以前已经习惯了大清早洗漱完毕,跟着祖父去外面玩,有时候早中餐都在外面解决,就算幽州比不得洛阳繁华,也想保持这个习惯。夏芍药却想要全家人能够坐在桌前吃顿早餐,通常母子俩为了早餐的事儿争执的不可开交。

小的要出门去吃,当娘的坚决不允许,扯着夏南天打官司。

夏南天一颗心当然是偏到肋下去了,对大孙子的要求再无有不满足的,可是亲闺女的眼神也实在太过幽怨,只能陪笑道:“他小孩子家家,想去外面玩,就让他去玩玩嘛,外面酒楼上也有干净又可口的吃食。”其实幽州也才缓了一阵子,街市上的吃食并不多,可选择的面极少。

最后还是夏芍药翻了脸,老父儿子通通训了一遍,他们才肯留在家里吃早饭,只吃完了早饭很快便会没影儿,出门去溜弯了。

夏芍药总觉得,夏南天越上年纪,当祖父当的越久,就越没原则,性格渐渐有向小平安靠拢的迹象。他以前虽然宠自己也没原则,可好歹有点底线的,如今是宠起大孙子来简直恨不得小平安要星星也要搭梯子现摘。

她这个亲娘最后倒成了恶人。

今儿祖孙俩回来的倒早,才洗漱完了在前院玩,夏景行就回来了。

夏芍药陪他回房洗漱,还问起他来,“不是王妃说王爷最近忙的厉害吗?夫君怎的有空早回来?”

燕王妃跟着燕王回到幽州之后,重新打理修缮了燕王府,便召了各武将家眷联络感情,夏芍药与何娉婷也在其例,席间还认识了一些武将家眷,也算得在此地有了交际的圈子。

武将家眷们也不知道是同武夫生活久了,还是别的原因,大部分倒都是直爽的性子,聊起天来也十分热闹。

夏芍药从来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出来交际也很是风趣,何娉婷也是落落大方,混在一堆武将家眷里,倒也能够融洽相处。

夏景行将自己马上要出征之事讲了,见她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便安慰她:“有赵六哥这个活指南针,难道你还怕为夫在草原上走丢了?放心,我一定很快便回来!”又嘱咐她,“爹爹年纪大了,就跟他说我这是跟着燕王去各州府巡察春播去了,总得各处种停当了才能回来呢,省得他担心。”老年人觉少,但有点事就容易睡不着,夏景行对岳丈倒是极为体贴。

夏芍药拧了热热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脸,想想家里老小,面上神情便坚毅起来了,“夫君也别担心家里,万事有我呢,只出关之后便要小心。需要准备什么吃完饭就列张单子,我这两年赶快准备。”

他要出征,家里总不好再让他牵三挂四,上了战场也要分神。

夏景行亲了亲她的额头,“乖!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第八十五章

夏南天听得夏景行要跟着燕王出巡,果只当寻常,嘱咐他几句便去逗大孙子,丝毫不知他此行之险。

夏芍药担着心事,只面上不显,改日去赵家串门,就怕何娉婷听得赵则通要出征而心有不安。进去之时,大丫环秋霜小声道:“我家夫人还睡着,说是身上不爽利,许是爷要出门之故,还请夏少东劝着些。”

夏芍药便直闯到了她卧房里去了,果见绣幔低垂,听得脚步声,何娉婷只当是哪个丫环,声气儿都恼了,“不是说了别进来吗?”

“这是要赶我出去吗?”夏芍药往旁边绣墩上一坐,专等她打起帐子来臊她。

何娉婷可不是心里不痛快嘛,昨晚赵则通回来之后就将自己要出征之时同她讲了,许了多少话都没用,她倒止不住的心慌。

出嫁之前,家中凡事自有兄长母亲替她挡在前头,何娉婷就是个骄纵的姑娘,由着性子长这么大,还从不曾担过这么重的责任,这点上比夏芍药差的太远。她来幽州,原本依靠的也就赵则通一个,可喜他自小孤苦伶仃,有了媳妇儿恨不得当亲闺女一般疼,又比她大着好几岁,凡事千依百顺,在她面前就连市井军中学来的痞气都改了不少,就怕媳妇儿不喜。

猛不丁听得他要出征,且行事隐秘,归期未定,一颗心顿时就摔到了地上,只觉得天也要塌,实在没办法承受赵则通不在身边日夜忧心的日子。

好不容易赵则通大清早去营里点兵,她便懒怠动弹,只推身子不爽利,窝在被子里不肯起。夏芍药一来,倒不好在床上待客了,只能撩了帐子挽头发,“姐姐来了怎么没人报进来?”这些丫环们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倒让夏芍药瞧见了她的窘态。

“她们若是报了,我哪有机会看见妹妹春困的俏模样?亏得今儿没带小平安过来,不然他非得笑话你懒。”小家伙跟着夏南天早睡早起惯了,极不爱赖床,有时候夏芍药起的比他晚一点,也会被他嘲笑亲娘懒。

何娉婷脸一红,趿拉着鞋下了地,秋霜秋果忙进来服侍,端了热水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打开妆奁挑选今日要戴的首饰,又打开衣橱拿衣裙,只等她收拾停当,拿脂粉盖了眼下青黑的印子,过来与夏芍药坐在了一处,丫环们摆了早饭略吃两口撤下了,夏芍药才拿眼儿觑她,“这是…昨晚一夜没睡?”

“哪有?”她脖子一拧,兀自是个倔强模样儿。

夏芍药抿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窝,“都青了还哄人?不是没睡好难道是赵六哥打的?”

何娉婷这才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不是…心慌吗?”到这时候虽然觉得丢脸,到底身边有个人能排解排解也好,遂拉着夏芍药的手道:“夏姐姐,你说…你说他们会平安回来吗?要去多久呢?”

“行军打仗,哪有定数?只他们忙他们的,咱们日子还得过。我想着既然来到了幽州,也不能坐吃山空。却不好只靠着他们的俸禄过活,不如从今儿起咱们去街面上走动走动,看看手里余钱能开个什么铺子?”总要找些事情来做,不然一个人呆着更容易胡思乱想。

何娉婷整个人都无力的趴在了桌上,“我哪有心境去开铺子?”被夏芍药强拉着出了门,往街上转悠了一圈,粮铺子布庄小食店胭脂铺子…林林总总,走的脚上都快起炮了,才找了家干净些的茶楼坐了下来。

“我算是瞧出来了,姐姐你就是瞧我不顺眼,今儿才这么折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