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懒懒瞧了她一眼,应了声道:“困。”

  “您还没睡够啊?昨夜不也睡得挺早吗?”

  楚瑜话不多,淡道:“没睡好。”

  长月笑了笑:“您也有没睡好的时候啊?”

  楚瑜点点头,没说话了。

  而后她出门去,大伙儿都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卫韫站在门前,同柳雪阳说着话,楚瑜走上前去,他抬起头来,看见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脸上,有那么片刻愣神,随后便笑起来:“嫂嫂精神头似乎不大好?”

  楚瑜也笑了:“昨夜闷热,睡不好。”

  说着,她看了外面队伍一眼:“都准备好了?”

  “好了。”蒋纯插了话。

  楚瑜点点头,目光落在躲在人群里的沈无双身上。她有些疑惑看向卫韫,卫韫明白她在问什么,开口道:“他本来就是大夫,我带着方便,而且,他在京中,也不方便。”

  他与赵玥有仇,不改头换面,被认出来了就不好了。

  楚瑜明白卫韫的顾虑,点头道:“可有其他吩咐?”

  卫韫想了片刻,其实该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账本人手他早就交给了楚瑜,要做的事也告诉了她。于是他道:“没什么了。”

  两人的话都很苍白,卫韫同她说完,便回头安抚柳雪阳。柳雪阳含着眼泪,哭哭啼啼,卫韫说了好一阵,到了出发的时间,他终于上马去。

  从马上回头时,卫家一家子站在门前,楚瑜和柳雪阳领着众人站得笔直,说是送别,倒不如说像等他回来。

  楚瑜神色淡淡的,一如他当初从白帝谷回来时那样,沉稳又安宁,头顶着刚劲有力的“卫府”二字,用一种意外的柔弱,撑起了这个牌匾。

  卫韫瞧着她,突然就理解了楚临阳为何从来不让家人送别。

  家人来送,就会舍不得走。

  可再舍不得也要舍得,于是卫韫转过头去,打马扬鞭,冒着晨雨冲了出去。

  柳雪阳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那嘤嘤啜泣之声骤转为疾风大雨,大哭出声。楚瑜扶住柳雪阳,叹了口气道:“婆婆,小七会好好回来的。”

  柳雪阳泣不成声,她惯来是这样爱哭的性子,她丧夫丧子,如今儿子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又要回去,难免伤怀。

  柳雪阳哭了一个早上,终于哭累了。楚瑜服侍着柳雪阳睡下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积累着厚厚的账本和文件,里面全是与卫府有关的事。

  之前她在兰郡买的地,天守关失守之后,贵族大量涌入兰郡,她让人当时脱手,以五倍价格把地都卖了出去,还清了楚临阳的钱之余,还剩下了一些。

  于是她拿着这些钱开了赌场和青楼,又建立了私塾,专门教授战乱里走投无路的孩子,培养来当卫府的家臣。一系列事情做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账本厚厚的,她一本一本翻过去。一翻翻过了盛夏,再翻翻过了寒冬。

  等到这些产业给卫府提供有力的经济来源时,已经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这时候,北狄和大楚已经打了近五年,而卫韫也去了战场四年。

  卫韫去了战场之后,便同楚临阳宋世澜商议,他再带轻骑入北狄,在后方骚扰,而楚临阳和宋世澜正面进攻。这一次卫韫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准备了两万精兵,带上了指南针以及一切军需,又配着一个活地图图索和大夫沈无双。第一次进去,就把北狄搅了个翻天覆地。

  四年之间,卫韫一共北入腹地五次,他的士兵折损率极高,然而每次去,几乎都是大获全胜而归。

  他常年在北狄,很少给家里书信,就算来了信,也只有两个字——平安。

  他的种种,楚瑜大多从楚临阳的信里了解。

  楚临阳说卫韫是天赐将才,判断时机极其精确,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说因着有了卫韫,大楚打得极为顺利,如今已经尽收失地。

  他说北狄突袭江城一战,卫韫以少胜多,于万军之中独挑七员悍将,连取七人首级挂在马前。

  这场战打得艰难,也在这场战争之后,整个战场局面已经出现了定势,北狄的攻势再难猛烈,不过垂死挣扎。而卫韫也因此名声大噪,得了许多姑娘爱慕、敌军钦佩。

  那白马银枪的帅气姿态,从北方说书人的口里,传到了华京说书人的口中。

  楚瑜和蒋纯平日的乐子,就是去茶楼听说书人说战场上的故事,犹爱听卫韫杀七将那一段。

  “当时是,那将领独骑而来,马是汗血宝马,枪是雕龙银枪,头顶玉冠镶珠,脚踩彩云战靴,眉如笔绘眼似点漆,肤如凝脂唇似含樱,众人皆叹,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将军!”

  “……”

  “只见那将军长枪横扫而过,人头飞起一片,血似山洪倾斜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惊喝,这是哪位将军如此神勇啊?”

  说着,说书先生一顿,瞧着众人道:“诸君可知啊?”

  楚瑜嗑着瓜子儿,含笑瞧向北方。

  这日春光正好,天空碧蓝如洗,她听着满堂人一起叫出那名字——

  卫七郎。

  鸟雀被声音惊得振翅飞起。

  楚瑜看着那阳光下的鸟雀,听着他的名字。

  江北卫七郎。

第89章 (7.22)

  楚瑜听完说书,同蒋纯一起往散着步往家里走去。

  前线如今已经推到了北狄, 有卫韫楚临阳等人在前线, 顾楚生和赵玥在后方, 大楚的局势大致已经安定下来, 华京差不多回复了战前的模样,甚至因为许多流民安家落户,繁荣更胜往昔,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小七上前线也四年了,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才打完,婆婆近来精神头越发不好, 总惦念着小七。”蒋纯瞧着路过的行人, 感叹出声:“其实如今也安定了, 这仗打不打,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一个女孩撞到楚瑜身上,楚瑜扶稳她, 平静道:“被人打了, 若就这样算了,下次他就总想着再打你。他打了你,你要能把他打怕,他便会敬惧你。”

  蒋纯抬眼看着路上人,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也是, 就是百姓太苦。”

  楚瑜也有些无奈:“是啊。”

  “你们在徐州买的地,听闻收成不错?”

  说起百姓来,蒋纯就想起当初楚瑜收留那些流民。当初卫韫同楚临阳借钱,在徐州买下大量土地,而后又将流民大量送了过去,那些流民安居乐业,成了长工,而土地也在这四年开垦出来,大量粮食送出来,销售往全国各地。

  蒋纯知道楚瑜在忙碌这些,每日卫府人来人往,如今蒋纯掌管着府里的财物,负责节流,而楚瑜则一手操持着卫府所有资产,负责开源。

  除了开源,楚瑜也开始训练了大批家臣,凤陵城后,韩闵跟着楚锦回了华京,他父亲韩秀也就跟着去了楚府,隐名埋名。等楚瑜安定下来后,就将韩秀和他的弟子一起接了过来,专门负责研制武器。

  只是这些事做得隐蔽得多,蒋纯大多也不知晓,只看见楚瑜每日忙忙碌碌,还以为他是为了钱的事忧心。

  于是她说起那些安防在徐州的流民,得到楚瑜点头后,她趁这机会道:“其实卫府如今也不缺钱,你也不用太操心,钱这些东西,看开就好。

  楚瑜笑笑,并没有说话。

  未来要往哪里走,卫府不知道,所以她得早早做好准备,等着那天到来。

  蒋纯见楚瑜不说话,还想出声,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昭华夫人。”

  两人转过头去,便看见一袭青衫的顾楚生站在他们二人身后。

  他头上带了头巾,手里拿着几本书,看上去便就像个俊美书生,丝毫不见半分官威。

  楚瑜和蒋纯轻笑,行了礼道:“见过顾大人。”

  顾楚生打量了两人一下,明了几分:“今日逛街?”

  “是好天气。”楚瑜随意答话,将目光落在顾楚生提着的书上,那些书都是些志怪故事,她记得顾楚生十四岁之前就很喜欢看这些,家变之后便没再看过,谁曾想重来一次,她却能在二十岁的顾楚生手中,看到这些散书。

  顾楚生见楚瑜看着他手里的书,他顺着楚瑜的目光看过去,便明白过来,竟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似是觉得自己这么不务正业的模样被楚瑜瞧着,有那么几分不妥。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也就是闲暇时看看,平日朝中忙碌,我也不看这些。”

  听到顾楚生说这话,楚瑜不免笑了,慢慢道:“其实也没什么,人总要有休息的时候,得知顾大人有这样的情趣,我倒觉得十分可爱。我也爱看这些故事,这本《小山记》,我年少也曾喜爱过。”

  “那也巧了。”顾楚生笑道:“今日选的书里,我最喜欢的,便是这本《小山记》。”

  “这本书也挺长的,你怕是要看很久,你如今……”楚瑜说着,骤然想起来:“这才想起来,听闻你近日升为礼部尚书,倒是忘了恭喜。”

  大楚入内阁,必由礼部尚书升迁过去。当上礼部尚书,也就意味着下一步就是内阁了。如今顾楚生年少不过弱冠,却已经位于此位,可见赵玥盛宠。

  顾楚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赞,然而楚瑜恭喜他,他竟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都是虚名,平白多了许多事。”

  说着,他转头道:“相亲不如偶遇,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请二位夫人吃个饭吧?”

  听到这话,楚瑜迟疑了片刻,正要开口拒绝,便听蒋纯道:“也好,正觉得饿了呢。”

  说着,她拉着楚瑜便往一旁酒楼走去,笑着道:“我瞧这家就不错,走吧。”

  楚瑜不好当众抚了蒋纯面子,也觉得无奈,只能随着蒋纯一起,带着顾楚生进了酒楼。

  三人单独定了雅间,进了房中。顾楚生先点了菜,随后才转头同楚瑜道:“二位夫人也不必太过拘谨,朝中如今有些前线的消息,我也是想同二位夫人说一说,这才单独请的二位。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听见是关于卫韫的消息,楚瑜心中那份尴尬终于散了些。她舒了口气道:“前线如何了?”

  “陛下近日同我商量,”顾楚生瞧着楚瑜,慢慢道:“想与北狄议和。”

  楚瑜皱起眉头,顾楚生继续道:“如今大楚国内已经安定,战线也推到北方。陛下觉得,如今再打下去,不过是平白耗费人力。你也知道,卫韫如今辅佐了图索吞并了北狄大半部分部落,图索很可能会和苏家敌对称王,其实如今的北狄,只需要放他们狗咬狗就够了,不必再干涉过多。”

  楚瑜没说话,她静静听着,蒋纯站起身来,笑着道:“你们先聊,我出去行个方便。”

  楚瑜思索着顾楚生的话,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等蒋纯走后,顾楚生也舒了口气,内容大胆了许多:“其实如今图索虽然吞并了一些部落,但完全没有与苏查抗衡的能力。苏查前年杀了苏灿之后,吞并了查图部落,北狄上下一心,士气大增,一旦大楚撤兵,图索必败无疑。然而北狄打到现在,要么我们将图索扶上去,签订盟约。要么就要彻底将他们打垮。”

  “这些话你没同陛下说?”

  “陛下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顾楚生眼里闪过冷意:“他如今想要卫韫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如今觉得自己制不住卫韫,不能放纵卫韫继续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