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透明软剑勒住喉咙的男子,长身玉立,空灵若仙,从容颔首:“无妨,之前已经伴你几日夜,何必这般生分。”

“唐公子,咱们一不小心,又来了一局。”

“是啊,小臻是怎么知道你身边的唐羡之已经换了?”

“先前上坡查看情况的是你,但是转头冲下山坡的,已经是你的替身。不得不说,唐公子这位替身培养得极好,语气身形神态真是一模一样,正好我眼神不够好,他又背对燕绥,一时真的很难辨别呢。”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是因为他在燕绥出现时,反应太慢的缘故吗?”

“还因为,他表现得太弱了。南燕北唐,能和我家殿下并列的人,岂会这般容易被我所制,又岂会被制后如此弱势?”

燕绥自从搂住了文臻后,便一言不发,专心撸文臻,此刻听见“我家殿下”四字,撸得越发陶醉。

文臻恼火地肘拳向后一捣,被他接住,顺势再撸一把,一边在她耳边低低笑道:“蛋糕儿,好蛋糕儿,我错了。我特意来留山向你赔罪来了。快点原谅我罢。”

文臻抱胸不理。

“要么我当着这里外上万人喊一声响的,给你听个出气?”燕绥貌似很诚恳地建议。

文臻一边道:“喊呗!”一边回手塞了他一颗五味糖,让酸甜苦辣咸好好先堵住他的嘴。

“隐身少女,真是小臻的一步绝妙好棋。”对面,唐羡之指了指身后那个吐血的苍白少女,“可惜,武功太低了。”

文臻默然。

这也是先前她和燕绥同时大呼慢着的原因。

不是对唐羡之喊的,而是对着这少女喊。

隐身这么逆天的技能,她和燕绥都希望能够留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这个隐身少女,就是在千秋谷之前,被潘航擒下,假着剥皮离间天机府和大祭司的那个,当时擒下她后,送到后谷,剥皮是假的,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少女亲眼看见自己被放弃,心灰意冷,她有隐身技能,当时千秋谷又乱着,她便趁乱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大抵正好遇见了文臻,就一路跟着文臻,先是拽鹿尾巴上了山,后来又跟到了昭明郡主死亡地,被唐羡之的人发现受了伤,后来又跟上了文臻,文臻第一夜在棚子里睡的时候,通过偷吃的食物和地上的血,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猜到了她是谁,三番两次,甚至不惜自己受伤,给她做了掩护,也给她留了食物和伤药。

这少女原本也没打算救文臻,只是对这位年纪相仿的大当家好奇,又无处可去,就一路跟上了,想瞧瞧会发生什么事,之后接连承了文臻的情,也就一路跟了下去。

而燕绥及其护卫最初找到的也是她的痕迹,唐羡之的手下打扫他和文臻留下的痕迹很干净,但这少女会隐身,留下的痕迹少且隔得远,不容易被发现,却被燕绥发现,一路顺着摸了过去。

文臻和燕绥都知道这少女隐身在侧,跟了这么久明显没有恶意,不妨便当做一步重要的棋,指望着她能给唐羡之致命一击,结果这少女没那份智慧和定力,看她被反扑,一急之下就出了手。然后被唐羡之一袖子,就逼出了真身。

确实是废了一着好棋。

当然,唐羡之这一出偷天换日也是好棋。一样也废了。

“唐公子,想活吗?毒还想解吗?”文臻笑吟吟问。

从唐羡之换人的时间点来看,中毒的那个,还是本尊。

“不太想。”唐羡之答得又干脆又温柔。

文臻:“…”

真是怕和他斗。

心累。

唐羡之忽然开始咳嗽,这一咳好半天才停,再说话时声音又哑几分:“如果你愿随我去解毒,我倒是乐意的。”

燕绥忽然道:“便是解毒,也得按顺序来,请教一下,阁下上次的毒解了吗?”

文臻愕然地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听唐羡之淡淡道:“在文臻的东西上下毒,你就不怕误伤她?”

燕绥唇角一勾:“文臻对什么箫儿笛儿可不感兴趣,倒是某些人,看见这些东西就爪子痒,是不是?”

文臻听着,呆了一阵,忽然想起当初燕绥送给自己,又被自己赌气丢下的那把满是机关的小伞。

那伞柄里藏一把小玉箫,她当初还在想,这东西虽然风雅,但是好像并不适合自己的风格,也不是燕绥的调调。

难不成那是燕绥故意的,他在她的武器中藏了乐器,并在乐器上淬毒,是算准了她不会用,而是专门准备给唐羡之的?

他算准了唐羡之和她难免对阵,一旦看见这个玉箫会忍不住拿在手里?甚至忍不住会吹?

这算计也太草蛇灰线了吧?

她清晰记得当初在五峰山,她果然对阵唐羡之,然后那玉箫果然被唐羡之拿去吹了。

所以唐羡之已经中毒了?

难怪当时燕绥看唐五的眼神,那么奇怪。

不过唐羡之看起来体质也很特殊,虽然中毒,但是依旧性命无忧。毕竟他出身不凡,唐家底蕴深厚,他这样的人从小伐筋洗髓,非常人可比。不是那么容易被毒死的。

南燕北唐,这一场斗争,终究只能至死方休。

那少女忽然紧了紧手中铁丝,低声道:“让你的人让出道路来!”

唐羡之笑了笑,道:“姑娘有点手抖,小心,拿稳了。”

少女的手又抖了抖。

燕绥忽然道:“我们不需要你多事,走开。”

那少女脸色白了白,却倔强地不理。

唐羡之却已经十分配合地道:“都散开吧。”

前头几十人果然散开,但是季怀庆手下和更远一些的甲胄人们并没有动,唐羡之微微一笑,看向文臻,笑道:“你瞧。我也没办法啊。”

文臻笑道:“要么就打一场?”

季怀庆冷笑道:“这里的人,属于不同的势力,你挟持住谁都没用。反正你我都要留山,不如摆开阵仗,真刀真枪打一场,何必总玩这些女人心计!”

忽然一阵步声急响,十几个黑衣人从另一边的山坳蹿了出来,后来跟着无数密集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凤翩翩的大喝:“站住!说!我们大当家在哪!”

文臻眉头一挑。

千秋盟的人来了。

但她其实并不想引起混战,人数一多,钻空子的人也会多,燕绥想必也是此意,所以看那模样也没通知千秋盟。

但是人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气势汹汹,人数极多。

文臻眼底,前头那些黑影,看似慌乱,其实很有序地向四面八方散开不见,很明显就是故意把人引来的。

文臻忽然对身后燕绥道:“叫千秋谷的人回去!”

燕绥把头搁在她肩上,懒懒地道:“来不及了。”

文臻顺手揪了揪他头发,恼火地道:“唐羡之故意引来的?为什么?”

“大抵又要使坏了吧。”

两人在那里唧唧哝哝,神情自然,唐羡之立在对面,平静地看着。

看着她对着燕绥,便脱下了那总戴着的甜蜜面具,有嗔有怒,有淡淡喜意的嫌弃,有无羁与随意,有她在别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自然与放纵。

那些连他都未曾采撷过的,叫做自如的花儿。

他垂下眼,脖子前那一根铁丝,抖得厉害,他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他没有动,唇角一抹浅浅笑意。

脚步急响,大批人马转过山坳,当先果然是凤翩翩闻近檀,看见文臻,喜道:“大当家!”都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地面忽然一阵猛震,草木簌簌连响,无数马蹄声狂卷而来,人数似乎不是很多,却十分齐整,显见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下一刻,无数黑压压的马头出现在唐羡之季怀庆身后,最前面的马头上,挑着黑底杏黄旗,旗帜上麒麟图腾迎风翻滚若要跃出旗面。

文臻看不见,却听见旁边英文惊呼:“朝廷的兵!”

她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唐羡之要做什么!

他故意拖延不开战,故意将千秋盟的人引来,再将临近州军引来,要让朝廷的军队,撞上自己这个身为共济盟大当家的朝廷官员!

千秋盟原本深藏深山,就算有人去告密,朝廷派人来查看,留山地形复杂,朝廷的人根本摸不到地儿,就算摸到地儿,人员散入大山,也根本找不到痕迹。

可现在,他以自身作饵,利用她和燕绥都想将他除去的心态,将她和燕绥都引到山口,再把千秋盟的人和朝廷军队全数引来,她无法将所有的朝廷军队灭口,更无法让这一大帮的千秋盟原地消失!

果然,朝廷军队一来,季怀庆便阴阴笑了起来,手一挥,所有人都让开了道路,当先骑士一马当先冲了进来,正撞上大批涌过来的千秋盟中人,顿住勒住马,惊疑不定地道:“季将军,你说这留山有山匪,请求与我共同剿匪,可你没说这山匪竟有这许多!留山何时竟有如此势力盘踞了!”

季怀庆笑道:“盛副将,原本自然是没有的,这不,西川巨匪流窜到了咱们苍南,还有风云人物亲自指挥引领,我们这穷乡僻壤老兵,哪里奈何得了,只好烦劳建州兄弟们亲自出手了!”

“西川巨匪?风云人物?”

“盛副将,你方才也听见这些人喊这位姑娘大当家了吧?给你介绍一下,那位是原西川共济盟三当家凤翩翩,被她喊做大当家的这位呢,则是咱们厨子出身,却步步青云,被传为朝堂异数的文臻,文大人。至于文大人身后…”他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身份太高贵了啊,我不敢说。”

那盛副将似乎大惊,半晌道:“这…这怎么可能?”

“苍南和滇州都在安王殿下麾下,留山安分多年,哪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大批训练有素的江湖人士?联想到咱们东堂最大的江湖势力共济盟,再想想前不久共济盟五峰山被围剿的消息,再想想共济盟被剿灭时文大人在山上的消息,和前阵子太子和文大人为了五峰山剿匪事宜的朝争…盛副将,无风不起浪啊,是不是?”

那盛副将笔直坐在马上,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文臻忽然盯住了他盔甲下的眼睛,捏了捏燕绥的手掌。

燕绥立即反手握住她手掌,轻轻摩挲她的指尖,然后修长的手指一探,便灵活地滑入了她的手腕。

文臻狠狠捏了捏他掌心,这个无时无刻不占便宜的家伙!

那盛副将忽然道:“我要亲眼看看!”说完便拨马上前,季怀庆笑得快意,示意身后人移动轮椅,让开道路。

盛副将带着几名骑士快马驰来,眨眼便要越过季怀庆。

唐羡之忽然喝道:“季将军小心!”

但已经迟了。

盛副将忽然一扭腰,身后长枪如毒蛇横射而出,日光下化为白电一抹,夺地一声,挑在了季怀庆轮椅边缘,随即一声厉喝,一挑一翻,季怀庆偌大的轮椅连同他整个人,都被这一枪挑飞出去,在半空生生滚了一圈,重重地砸向燕绥这边!

于此同时,燕绥衣袖一卷,长剑出!

他的剑白至透明,明明看起来轻薄,射出时却劈风裂日若有风雷之声,四面长草唰一声被气机牵引离地,再在剑风飞卷绞杀之下化为碧色碎屑,临近几株枯树细脆的树枝啪啪连断,落了一地褐色粉末,而碧色碎屑瞬间将其披挂,仿若刹那回春。

一剑向季怀庆后心!

和“盛副将”配合妙到毫巅!

枪尖和剑光飞虹,连接一起,如虹桥乍现天际!

一时所有人都下意识仰望那白虹。

那挟持唐羡之的少女也下意识抬头。

唐羡之忽然手指一弹,那根横在他喉间的铁丝就飞了出去,飞向季怀庆脚踝,霍霍缠住。

那少女大惊,还想拔刀,文臻的喊声同时响起:“你快逃!”

依旧是迟了。

一双微凉的手指,已经闪电般扼住了她的咽喉。

文臻嗐地一声。

就知道这姑娘不可能制得住唐羡之,唐羡之不反抗,纯粹是因为他想拿这个姑娘在关键时刻做人质罢了。

所以先前燕绥便叫她走开,其实是看出了这一点,奈何不是所有人都有殿下的智慧。

唐羡之伸手,毫无烟火气地一拽,季怀庆身子诡异地在两大高手的枪剑夹缝中一转,转了一个奇特的角度,居然生生从那点缝隙中脱了出来,被唐羡之拽回跌在地下,随即他惨叫一声,一条左臂和被唐羡之用铁丝捆住的那只脚,都掉了下来。

左臂是被那两人武器所伤,脚是被生生勒断的。

鲜血流了一地,季怀庆昏死过去,他也算硬气,晕死过去之前喘息着道:“撤,撤——”

他麾下的季家士兵奔过来,将他抱起,送入自己阵营。

盛副将抬手扔掉头盔,露出林飞白冷峻鲜明的脸。手一挥,他带来的人原本就留在最后,锁住了山口,挡住了这批人的去路。

唐羡之笑道:“好,好,佩服,佩服。没想到这边派去联络建州州军的兵,半路上竟然是被林侯截胡了。”

林飞白冷淡地道:“就知道有人会拿她这个身份做文章,我的人一直追踪着出苍南的各方消息,已经守候多时了。”

文臻笑起来。

林飞白军人世家出身,对军营动向最为了解。

手一挥,她道:“千秋盟听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

此时双方都已经在谷口平地上,双方人数,千秋盟为多,对方优势在于是骑兵,却又失去了高处俯冲的战场优势,且后路被堵,己方首领重伤,士气已失。

唐羡之手指轻轻一勒那少女咽喉,道:“文臻,这位的性命,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他话音未落,燕绥手中寒芒一闪,直奔那少女眉心。

他笑道:“她在乎,可我不在乎啊。”

唐羡之却像是早有准备,扼住那少女飘身后退,他的护卫涌上,将他团团护在正中。

那些人形容都很普通,手中的剑却很奇特,剑身阔大,上头镂刻精美花纹,每一道纹路,其实都是一道血槽。

燕绥淡淡道:“唐羡之,你觉得你今天还能出得去?”

“仅凭这个女子,自然是不够的。”唐羡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盒,晃了晃,“再加上这个呢?”

燕绥道:“药?你是年纪大了忘性大?你不记得我出身师门何处?”

“知道,无尽天每年给你送的丹药够你当豆子吃。但是这颗,应该还是不一样的吧?不然何必巴巴地派暗卫送来呢?”

“你大可以立刻毁了试试。”燕绥笑了笑,“事实上便是你现在还给我和文臻,我们也不会再用,毕竟你碰过的东西,惜命的人都懂。”

“毁掉吧。”文臻诚恳地接上,“我承认,这是好药。不过从现在开始已经废了,咱们谁也不敢用,就别拿出来现世了。”

四周的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着,听着这三人的对话,心里都在感叹。

见惯了威胁要挟,没见过还可以这样应对的。

原来不走寻常路,才是胜利的路。

唐羡之沉默了一会,笑了笑,道:“那我便毁了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掀牌游戏

他手掌一握,木盒化为齑粉簌簌落下,文臻和燕绥都面无表情看着。

唐羡之张开手掌,最后的一点碎末化在风中,他忽然笑道:“小臻,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文臻不答。

如果不是不想示弱,她想捂住耳朵。

“这是无尽天在海外等了三次火山爆发,牺牲掉两条人命,终于收集齐了练药之火并一鼎炉地心火山灰。再加上十年间才找齐的十一种药物,其中有四种药物都是世间最后一株,以及为了维持这鼎炉之火三个月不灭,殿下的那位掌门师兄耗掉了半生功力,才最终练出来这一颗…换句话说,这一颗一旦毁了,永无可能再炼,燕绥也永无可能痊愈。”

文臻望定他半晌,忽然笑了,道:“唐公子,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除了情感,其余都可以找到替代物。”文臻笑得满不在乎,“你可以不信这句话,但是我信。而且你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标准江湖骗子骗财骗色走江湖必备法宝,一般用来推销他家用香炉灰搓出来的十全大力大补丸,你唐公子说出口,实在有些…”她搓搓手指,眨眨眼,轻声地,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掉价。”

唐羡之盯着她,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般凝注人的时候,会令人心神恍惚,像长夜行路一转身见晓天月色明澈,天地在星子尽头静默,满世界的光飘摇曳动,掠过的风携了无数人的夜梦。

然而那梦里染了微微痛色。

像初春绽开的最美最柔软的杏花花瓣染血一抹。

他曾经潭边邂逅的游鱼般的少女,终于长成,一日比一日慧黠,却也一日比一日离他更远。

她逐渐岿然而强大,世间纷扰,再也无法拂乱她本心。

就像她明明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却不露一丝遗憾痛悔,还能从容调侃,不给他一分机会。

但她是对的。

这世间万物,确实都有替代,除了,情感啊。

“既然小臻不信,那便罢了。”片刻之后,他莞尔,“那么,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最后四个字还在尾音,他面前的护卫阔剑剑光已经飞起,片刻间便连接成一片光墙。

那光墙浑然而明亮,如一片玻璃罩子将唐羡之稳稳罩在其中,且边缘剑光纵横,如一个巨大的齿轮滚滚而过,所经之处,无论敌友,必定会被带出血泉一道,远远望去,那些血花飞溅在齿轮外侧,看上去像半轮灼日。

唐家的这个剑阵位于人群的中心,四周原本是季家和大皇子麾下,这齿轮阵一旦开始,便剑势连绵不绝,真如一个巨大滚轮,不管生死一路碾过去,季家的人和大皇子的人惊喝怒骂,连忙让开道路。

林飞白下令:“结枪阵!”

数十骑逆行冲上,长枪连搭,林飞白飞身而起,凌空一枪,挑上那齿轮边缘。

长枪应对这种剑阵效果最好,那一枪破风而来,眼看要挑上其中一人咽喉,然而忽然乐声响起。

这乐声清逸明亮,转折处却添几分幽邃,且曲调变化极其曲折细微,周折周转之间,听得人气都透不过来,那齿轮剑阵忽然便变幻了阵型,阔剑搭起,挡住了林飞白那凌厉一挑,随着曲调一变,剑气成桥,往里狠狠一抽,险些将林飞白吸入阵中。

所幸林飞白作战经验丰富,一枪出的同时没忘记一剑横胸,铿然和阔剑相撞,林飞白一个倒翻而出,顺势一蹬,阵中一个人也喷血倒下,众人正一喜,却见乐声一转,一个人迅速转出,填补了先前那人的位置,单剑变双剑,毫无滞碍。

唐羡之从容立在阵中,一支若双翼凌空的少见凤箫轻轻抵住了他的唇,他虽着布衣,但那乐声一起,他便身若凌云。风乱了他的长发,他低下的眉眼秀致柔情,面色却若冷玉。

那个少女人质已经被制住扔在他脚下,奇妙的是,那阵型移动时,能自动便将那少女一并挪走。

文臻听得那乐声奇特,便知道不妙,随即听燕绥在身后道:“这阵无解。”

“为何?”

“唐羡之是阵眼,以乐声操控指挥全阵。这阵只护他一人,只要他在,这阵便破不了,但是他在阵内,不破这阵便伤不了他。”

“死循环。”

“对。更绝的是,这阵随乐声而动,没有固定的变化,你便听了几遍这首曲子,摸到了门道,可他换了一个曲子,便是全新的阵法。唐羡之会乐器数百种,会的曲子更是车载斗量,轻轻松松便可以活活累死你。”

“但是乐曲可以多吹几首,外头的这些剑客并不能无休无止地打下去。”

“唐家小楼剑阵用阔剑,交织更严密,防守更紧,而且我怀疑这阔剑内应该还有秘法,能让唐家护卫不知疲倦,将敌人耗死。”

两人说话间,那齿轮阵已经在周遭转出了一大片空地,向山口退去。

文臻阻止了千秋盟中人追杀的意图,生命宝贵,她可没兴趣拿人命来填一个无底洞。

身后燕绥懒洋洋靠在她肩上,也毫无动手的意图,文臻肩膀一耸,道:“你是不是还有后手?”

燕绥道:“嘘——蛋糕儿,我饿了。”

文臻冷笑:“行啊,回去下五色汤团给你吃。”

“好。上次你下的那碗,我三天就吃完了,这回多做一点。”

文臻第一反应是这货开玩笑吧?他衣服都不穿第二次的,什么时候一碗汤团吃三天?

但燕绥是个不屑于撒谎的人,文臻偏头看他,那个家伙还死赖在她肩膀上,也在偏头看她,两人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都拂在对方脸颊,燕绥忽然往前一凑,飞快地唇点在她唇上。

点上了,还吮一吮,咬一咬,然后飞速退开。

动作精准,速度惊人。

文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抢了一个吻,她抚着有点麻的唇尖,怒道:“这也要做贼一样?”

“没办法。”燕绥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不快一点,怕等下刺激了疯子,会出变故。”

文臻一怔,便在此时,听见一声大叫。

“哥!救救我!”

文臻:“…”

唐慕之怎么忽然来了?

齿轮阵里,唐羡之并没有停下吹奏,却微微皱眉,回头看向山口。

唐慕之一身灰尘血迹,正从马上跳下,直扑那齿轮阵。

她身后还跟着一群骑士,手中长剑寒光闪耀。

铿然响声不绝,那些唐家阔剑并没有打开阵法迎接自家六小姐,反而加快了阵势,将唐慕之逼了出去。

唐慕之这一退便迎上后头人的刀剑,剑光刀影里她拼命腾挪,一边躲追杀一边怒道:“哥!”

唐羡之根本不理她。

“哥,算我错了!我回小楼认错!行不行!”

唐羡之摸出一只凤箫继续吹奏。

“我发誓,只要你这回救了我,我跟你回去,后头家里安排什么,我听什么!”唐慕之一个转身,避开一道当头劈下的刀光,却险些没避开一道斜挑来的剑光,百忙之中头一偏,发髻被砍散,满头长发泻落,她霍然回首,穿越阵型狠狠看向燕绥,“燕绥!你有没有人心!我便是向你求爱又怎么了!你犯得着派人这样没日没夜地追杀我!”

又向着唐羡之大喊:“哥!我被追杀也是家里害的!是你们要我和他联姻的!激怒了他,后果却要我来背!你凭什么不救我?你凭什么!”

文臻目瞪口呆地问燕绥:“谁在追杀唐慕之?”

“中文德语。”

文臻:“…她对你做什么了?”

“做了我很想你对我做然而你却不做的事。”

“你很想我做但是我不肯做的只有三十八术最后十术,她对你做了?燕绥,你脏了!我不要你了!你快点去死吧!”

燕绥:“…”

齿轮阵还在不疾不徐地向后退着,仿佛那就是个机器人组成的阵,将唐慕之所有的愤怒都挡在阵外。

第三次喊话失败且被砍伤了臂膀之后,唐慕之忽然将手中刀一抛,恨声道:“都逼我,害我,不理我,不要我,是吧!”

她猛地向齿轮阵扑了过去,“那就让我死在亲兄长手里吧!”

齿轮阵的光芒犹在长长短短闪耀,每次闪耀必收割人命鲜血,不为这人间一切喜怒收敛。

曲折幽微的乐声却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转折。

转折掠过那一霎,流水日光一般的阵型一转,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将唐慕之扑过来的身形裹了进去。

唐慕之扑进阵中,忽然手臂一抬,腋下流光飞闪,竟然变戏法般变出一张小网,兜头罩住了唐羡之!

那网罩下,唐羡之手指已经拂出,片刻间碎光闪动,那网已经化为无数细丝纷落。

唐羡之原本神情并无太大变化,看见这细丝才猛然变色,厉喝:“闭住呼吸!”

但是已经慢了一步,几个剑手无声倒下,同时唐羡之猛甩自己的凤箫。

凤箫上黏了一层细丝,连带他腰上一排乐器无一能避免。

趁这空档,唐慕之一把抓起那个少女人质,扔出了齿轮阵。被中文一把接住。

阵内,唐羡之衣袖飞舞,抓向唐慕之。

唐慕之扔出人质随即便爆退,从那个几个剑手倒地处向外冲,那也是目前阵法最薄弱处。

同时她嘴唇微动,显然在驭兽。山林摇动,腥气渐浓,隐约可见无数飞速而来的影子,显然这满山的兽已至。

此时机不可失,文臻和林飞白各自下令所有人上前,中文等人接住人质便依次向后传递到安全处,也冲了过来。

场上立时便陷入了混战。

文臻也想冲上去,但是却被燕绥扯住了不能动,燕绥也有片刻似乎要起身,然后又被文臻扯住了。

两人大眼对大眼互看了一下,各自转开,放弃。

谁也不允许谁亲身上阵,那就做一对怕死鬼吧。

血花飞溅,唐慕之拼着后背挨一剑,已经冲出了剑阵,她刚刚出阵,身形一偏,几条大蛇已经顺着那道缝隙滑入阵中,去缠唐羡之的脚。

而众人头顶一声咆哮,一头猛虎已经凌空越过人群,撞入剑阵之中。

一阵巨大的嘈杂声当头罩下,众人眼前一黑,一开始还以为天忽然暗了,然后忽然头颈间一凉,一摸,一手鸟屎。

再抬头就看见飞鸟的羽翼遮蔽天地,黑压压乌云一般从天际推来,然后汇聚成一条不断扭动的龙卷风,一头扎进了剑阵!

还有无数的小兽,獾兔野鸡狐狸之属,闪电般左蹿右蹿,迂回着去咬剑阵人的脚。

哒哒哒一阵清脆的响声,鹿群的角如剑般挑向剑阵,野马群飞扬的鬃毛闪烁着日光,洪流一般奔腾而来。

这一霎天上地下,万物生灵,狂舞世间。

文臻便是听着声音都觉得震撼,也不禁摇头。

果然唐慕之掌握的才是最牛逼的驭兽,原来这才叫驭兽。

自己偷学的一鳞半爪此刻已经钻到了地缝里了吧。

难怪她之前一直吹哨,都没什么效果呢。

“是你的布置?”她问燕绥。

“嗯。我答应了她,只要她助我这一回,唐家无论要她嫁给谁,我都帮她解决掉。”

文臻几乎可以想象唐慕之会对燕绥说什么。

“如果不能嫁给你,那么我谁也不嫁。”

可惜,遇上这铁石心肠。

“我总觉得,唐家对唐六的态度很奇怪,把她养成这样,也很奇怪。”

燕绥沉默半晌,道:“她是个可怜人。”

从燕绥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并不容易,文臻不禁也默然。

谁生下来不是稚弱无辜婴儿一个,最后无论长成什么扭曲的模样,或许有自己的原因,可是家族,环境,还有许许多多的因素,谁也不能说无辜。

她低下头,有点不想看唐羡之英雄末路。

不想看这一刻万千生灵皆为他敌。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眉头皱了起来,问燕绥:“满花寨子的人你是不是另有安排?”

“什么满花寨子?”

文臻一怔,道:“满花寨子我已经拿下了,我先前曾经下令满花寨子的人下蛊,但是好像没什么动静,我以为你另有安排也就没…”

她话音未落,燕绥已经飘身而起,扑向唐羡之,文臻只听见他道:“…一群蠢货,没人和我提满花寨子!”

文臻怔了怔,顿时知道不好。

果然,燕绥扑出的那一刻,山口忽然响起了一声咆哮。

那声音极其雄壮,闷雷一般起于山野,荡于天际,每个听见的人脑中都不禁空白一瞬,然后满耳都是那般浑厚中暗含金石之音的咆哮,那声音久久不绝,在山壁之间回旋震荡,一些武功一般的人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山间草木忽然无风齐动,人们抬起头,看见一道电光曳过天际。

再仔细看,并不是电光,那依旧是一头兽,只是速度太快,声势太猛,浑身雪白的长毛在风中摆荡,泛着隐隐的淡蓝色。

在那道咆哮响起之时,场间便发生了变化。

鸟群旋风忽然一下炸上天,散开成了半空中的无数黑点,落了一阵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更频繁的鸟屎。

小兽们炸了锅,惊慌失措地冲出剑阵,在人群中乱蹿,很多小兽直接被踩死。

游动灵活的巨蛇忽然游得更快,但却不是攻击人,而是拼命寻找缝隙,要从人群中再次游出去。

而电光落下时,那头猛虎霍然回首,不甘示弱的一声咆哮未及冲出喉咙,就被那后来的白色兽一爪抓住了斗大的脑袋。

然后所有人就眼睁睁看着,那头巨大的猛虎被一只身形比它小很多的野兽生生抓起,扔成了一道斑斓的风,狠狠地砸在了人群的中心。

那只山间霸王,像只橄榄球一样被砸得晕头晕脑,而正在争斗的人们更倒霉,被砸死了好几个。

几乎立刻,围着剑阵的人群被冲散了,那些莫名其妙疯了的野兽们,都已经掉转枪口,开始攻击缠斗最紧的林飞白等人,唐慕之大声怒骂着,将一条忽然反口咬她的大蛇踢掉。

然后文臻听见了一声呼哨。这声调很熟悉。

唐羡之召唤那只没用的肥狗的哨声!